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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十一章

  東山塢莊西頭有一條小小的金泉河。它從北山根下一個小山洞裡流出來,經過九曲十八彎,一直流到大灣,再往南下去。小河上搭著一座矮矮的石橋,橋面跟路一般平,也緊貼著水面。橋北連著個大坑,橋南連著片小菜園。

  菜園跟麥地銜接在一起。小蔥一片碧綠,菜花一片金黃,黃瓜正上架,蠶豆角正成熟。一群群小蜜蜂在這兒嗡嗡地飛舞,一雙雙燕子在這兒喃喃地掠過。這個小菜園給東山塢增加了一種清新、蓬勃的氣象。

  這會兒,從盡北邊看菜園的小窩鋪裡邊跑出一個老太太。雪白的頭髮稀稀疏疏地將將蓋住頂,兩隻昏花的眼睛,一對高高的顴骨。她上身穿著一件打到腿根的毛藍布褂子,下身黑褲子紮著腿;一隻手拄著一根棗木棍子,一隻手好像要抓什麼東西似的朝前伸著;好像不相信別人的話那樣,一邊邁步一邊搖頭。

  她跑出窩鋪,手遮陽光,擠著眼睛,朝菜園地南邊瞧瞧,就喊開了:「喂,喂,那是誰呀?喂,地南邊那個人,我說你哪,地南邊蹲著那個人!」

  地南邊那人並沒有蹲著,是貓著腰哪。因為他背沖著老太太認不出是哪個。

  老太太朝這邊跑著,等到離著近了,她看清楚這個人正在摘蠶豆角子,摘一把,掖到褂子兜裡,她更急了:「喂喂!誰偷豆角子哪!大白天作賊,你好大的膽子呀!你還摘呀!我這個棗木棍子沒長眼睛,它可不認人呀!」

  那個人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什麼動聲。等老太太跑到跟前了,他才停住手,直起腰,轉過臉一一是個三十二、三歲的壯年漢子,麻子臉,個頭不高不壯,倒也很結實。他眨巴著眼皮子,望著老太太的臉,挺不高興地說:「五嬸,你喊叫什麼呀!」

  五嬸一看是溝北的馬連福,就咧開缺牙短齒的嘴巴笑了:「嘿嘿嘿,我當又是你們溝北邊那些貪小便宜的人呢,是隊長呀!」她這麼說著,兩隻眼睛卻一擠一擠地盯著馬連福手裡那把鼓鼓胖胖的蠶豆角子。

  馬連福說:「你這老太太,罵人不帶髒字兒,溝北邊的人愛小便宜,溝南的人光愛大便宜是不是?」

  五嬸說:「早先年,溝北人出來倒是都會假裝文明,這二年一搞農業社,連假的也不裝了,手頭不乾淨的人不算少。不是我多話,你這當隊長的,真得多教訓教訓他們;要不然,就算我幫著蕭老大,整天价不離開這個菜園子,四隻眼睛也看不住他們,何況,我這眼罩又不濟呢。」她說著話兒,湊到馬連福的跟前,撩起她那毛藍布的衣襟,兩手拉著角,拉成個兜形,又朝馬連福眼前伸過去。這個意思很明白,是等著馬連福把摘下來的蠶豆角放在裡邊,她好兜著。

  馬連福沒往這兒想,也沒朝這兒看,沒事人似的用腳膛了一下頂著花團的菜種子,說:「參觀參觀你們的菜園子,長的真不賴呀!」

  五嬸說:「這都是支書他爸爸的功勞。這一春天,他起早掛晚經管它們,那份心田,簡直比對他那孫子小石頭還要厲害。要不我就說了,他這當爸爸的,也算給那個當支書的兒子做臉啦。」她說著,感歎地搖著頭,眼睛還是盯著那把鼓鼓胖胖的蠶豆角兒。她又跟著馬連福走幾步,差不多快把那個衣裳襟伸到馬連福的鼻子尖下邊了。

  馬連福又轉過臉,用腳膛膛直豎豎的小蔥,說:「這小蔥也不錯,蘸著大醬卷烙餅,哪兒找去!」

  五嬸說:「就是的,你瞧這麥子,沖著咱們農業社來的,吃烙餅還犯難呀!蕭支書這一回來,別人想來個邪門歪道的事兒呀,再也辦不到了。人家才是說公道話、辦公道事的人,我那心裡就像吃了仙丹妙藥,再也不慌了。」她說著,神氣活現地咂咂嘴,就搶了一步,跑到馬連福前邊去了,那意思是說:你不把蠶豆角放下,就甭想走。

  馬連福抬頭看看太陽,說:「嘿,快到晌午了。五嬸你忙吧,我得回家吃飯,吃了飯還得開會哪!」

  五嬸急了:「連福,你摘的豆角子……」

  馬連福一笑說:「嘗嘗新鮮。」

  五嬸說:「嗨,這是大夥兒的東西,怎麼能隨便嘗啊?你拿走了,蕭老大回來一查帳,你可讓我怎麼個交代法呀!快給我!」

  馬連福瞥了五嬸一眼,見她挺認真,就一甩手:「給你!」把手裡抓著的兩把蠶豆角子扔進五嬸的兜裡了。

  五嬸還是盯著他不放,又追到前邊:「還有哪。」

  馬連福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說:「瞧瞧,你這老太太咋這麼愛管閒事呀!撐的?你要是吃飽了肚子沒事兒,找個樹陰涼蹲蹲去!」

  五嬸擠著眼,連怨帶損地說:「喲,喲,這是你當隊長的人說的話呀!你也不怕西北風吹了舌頭。別在我這個老太太跟前丟人了,我看你,連你爸爸一個棱角也跟不上。這菜園是我們生產隊的,一個豆粒兒,一個蒜辦兒,也有我一份兒,怎麼叫管閒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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