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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韓百仲擦著火柴說:「你進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蕭長春說:「我在頭裡走,狗還咬得著您呀!」

  韓百仲說:「我厭惡的不是狗。你進去說,說崩了,只要你朝外邊一擺手,我抬腿就往鄉里跑,你看這有多快當呀!」

  蕭長春說:「您先別光想這一手,咱們今兒個得生著法兒把他說通啊!」

  昨天夜晚,韓百仲讓蕭長春勸的開了竅,滿口答應找馬之悅,說一說,試試看,可是一走到這個大門口,他的信心一下子又跑光了。他說:「說服他,比搬山還不易呀!我看咱們多餘這一手,瞎子點燈,白費蠟,不如來個乾脆的!」

  蕭長春皺了皺濃眉,望著黑門板愣了一下。老實說,別看蕭長春表面上撐著,他的心裡也有點兒緊張。來說服這樣一個老資格的同志,解決這樣一個原則問題,既複雜,又嚴重,年輕的莊稼人,從來沒有對付過這類事情,他的心裡沒有底呀!可是,事情臨頭,他又不能不硬著頭皮鼓著勁兒。他低聲對韓百仲說:「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我問您,老馬是什麼人,是不是自己的同志?」

  「是。」

  「這不結了。您要是有了錯處,我跟同志們都躲您遠遠的,您就能自己改過來了?您的心裡又該怎麼想啊?」

  「我?我跟他根本不是一路,這輩子也甭想我幹出他這種事兒!」

  「可是他幹出來了,這關係著全東山塢的事兒,不為他,咱們也不為大夥想想嗎?」

  韓百仲不吭聲了。他把煙末倒進荷包裡,慢慢騰騰地站了起來,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就悶著頭朝黑大門邁動步子。

  正在門口裡邊窺視著的大黃狗又撲過來了,張開大嘴巴,要奔韓百仲的大腿下傢伙。蕭長春眼快腿靈,輕輕地一抬腳,就把那只黃狗踢了三個滾。

  馬風蘭迎出屋,熱乎乎地叫起來:「喲,蕭支書什麼時候回來的?呀,胖了,就是曬黑了點兒。還沒吃飯吧?」

  蕭長春很討厭這個地主閨女。他還記著,小時候,有一次,他討飯回來,路過馬小辮家門口,也是一隻黃狗,惡狼似的撲倒了蕭長春;也是這個胖子,不但不攔狗,還站在磚門樓裡看熱鬧,喊叫:「小花子,咬得好,咬得好,再來個吧!」氣得蕭長春爬起來,拾塊石子兒沖她砸過去,撒腿就跑。後來,馬小辮聽說了,堵著蕭家門口罵半天,說蕭家人是「外來秧」、野種子,蕭老大賠情道歉,才算罷休。

  這會兒,儘管這個胖女人滿嘴冒香油,蕭長春不理她,也不看地,一直往裡走。

  大黃狗還在不依不饒地叫喚。

  馬風蘭跺著肉滾滾的腳,怒眉立目地吆喝它:「該死的狗,怎麼連個好賴人都不認識!」

  韓百仲瞧著裡邊沒動靜,就又停住了,繃著臉問馬風蘭:「怎麼著,馬主任不在家呀?」

  他的話音沒落,北屋門口有人搭話了:

  「快屋裡坐。老蕭,剛到嗎?辛苦了,辛苦了!」

  搭話的人是馬之悅。就像變戲法似的,跟幾分鐘以前那個馬之悅比起來,他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褲褂鞋襪,從頭上到腳下,全都換了一堂新;一手提個帆布兜,一手抓著頂大草帽,那架勢像是立刻要上京下衛出遠門。

  蕭長春一面走,一面瞧著馬之悅,回答馬之悅自己昨天晚上到家,又問:「怎麼,你要出門嗎?」

  馬之悅作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說:「巧極啦,巧極啦,你回來的真好哇!我就是要找你去呀!借了半條街車子也沒借著,急得我想走去了。快屋裡說吧。」

  蕭長春和韓百仲兩個人心裡邊莫名其妙地跟著他進了屋。蕭長春一邁腿蹲在對著炕的春凳上了,韓百仲坐在靠山牆的一張老式的羅圈椅子上。

  馬家夫妻兩個,又讓茶,又遞煙,殷勤得像是熱火炭兒。

  蹲在春凳上的蕭長春,這會兒腦袋裡不由得閃了一個理想的念頭:這三個人要是擰成一股勁兒,一條心地領著社員往頭奔,全鄉哪個村也比不上東山塢的領導力量強。很可惜,他們現在還沒有團結一致。

  馬之悅不容蕭長春來得及開口,就先攤牌說:「這兩天真把我急壞了,昨天我就想奔工地去,又怕我離開了,百仲一個人壓不住台,再鬧出個什麼事來,更糟心。老蕭你還不知道吧,百仲大概聽說了,村裡的群眾又給我們出了個難題呀!」

  蕭長春正撕紙掏煙,聽到這句話,停住手問:「什麼難題?」

  馬之悅說:「你一聽,一定覺著挺新鮮。群眾提出來,要土地、勞動力一塊兒分麥子。」

  韓百仲拍著椅子撐說:「全是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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