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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從那以後,馬立本處處都追求「進步」。可惜得很,他總是「進步」不到正地方,也「進步」不到節骨眼上,還是斷不了吃後悔藥。就拿去年東山塢遭受災害以後的事兒來說吧,那是個多好的立功機會呀l 馬之悅跑了,韓百仲病了,自己要是象蕭長春那樣,趁這個空子把大權攬過來,領著大夥兒幹一場,臉露了,前途有了,馬立本也不會是今天這個馬立本了。今年麥秋豐收,看形勢搞個土地分紅,在群眾裡也建立一下威信,這是「進步」的機會,偏偏遇上蕭長春這麼一個「破壞黨」,看樣子,又是一場麻煩,搞好了,還可以,搞不好,說不定又是一副後悔藥。唉,後悔呀,後悔!

  他又想:去年蕭長春搞救災的時候,為什麼那麼理直氣壯,今年馬之悅要搞土地分紅為什麼就偷偷摸摸?這件事會不會不對呀?不對,馬之悅怎麼能一心一意要搞呢?他是個有經驗、有心術的人呀?真是有點猜不透。到底是小心一點好呢,還是大膽一點好呢?自己這種猶猶豫豫,是不是也算浮呢?焦淑紅為什麼說自己浮呢?

  馬立本懷著複雜而又混亂的心情,慢慢地睡著了,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參加了入黨儀式大會,焦淑紅親自給他戴上一朵光榮花。剛要跟她握手,窗祿的敲擊聲,把他驚醒了。同時,外邊有個輕悄悄的聲音傳進來了

  「馬會計,還沒起來呀?」

  馬立本沒有動,眼也沒睜。

  窗戶外邊站著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小夥。細高的個,一臉的老實氣。他叫韓道滿,是溝北老莊稼把式韓百安的獨生子。這會兒他受了他爸爸的差遣,來找會計支錢的。在會計室撲了空,就找到這裡來了。他已經在窗根前站了兩袋煙的工夫,過一陣敲敲窗戶,過一陣敲敲窗戶,輕手輕腳,本意是叫人,又好象怕把人家驚醒,臉上露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寨子那邊燒火的馬立本媽瞧見他了,覺著他怪可憐的,就探身子說,「道滿大侄子,你是找立本呀?他在屋哪,大點聲叫吧。」

  韓道滿說:「不慌的,等等吧。」說著,轉了個彎兒,就又敲窗子,「馬會計,還沒起來呀?」

  馬立本很煩躁,一撩被子,不高興地問:「什麼事呀?」

  韓道滿一見叫醒了,就趕忙靠近窗戶說:「我爸爸讓我支倆錢,托人到集上捎點零碎東西。」

  馬立本說:「你們自己沒錢啦?」

  韓道滿說:「有是有,我爸爸說先從社裡支著花。」

  馬立本冷笑一聲:「瞧瞧,自己有錢掖著,朝社裡借,社裡有壓票子機器呀!」

  韓道滿說:「我也不想借,他一個勁兒說。」

  馬立本說:「嘿嘿,你還是入團積極分子,這點集體主義思想都沒有哇?」

  韓道滿連忙說:「不支就算了,我就是討你這句話,回家我就能交代了。」

  沒借到錢,他好象比借到手還高興,就擦著寨子根,走出院子,回家了。

  馬立本翻了個身,又一糊塗,嗵嗵嗵,屋門被誰敲得震山響。真叫氣人,就欠著頭吆喝:「嗨,誰這麼討厭呀?別攪亂人家睡覺行不行啊?」

  外邊人搭腔了:「我。太陽曬屁股還趴著,你才真討厭哪!你不趕快起來,我把窗戶給你敲碎它!」

  馬立本聽出是焦克禮,聲音就柔和了:「得了,得了,老弟,修修好,讓我再睡一會兒。你有什麼事呀?」

  焦克禮朝門板上踢了一腳:「嗨,官不大,僚不小,躺在被窩裡辦公啊!」

  「昨天忙的一夜沒睡。」

  「去你的蛋吧,什麼事情忙成這個樣子呀?」

  「唉,我的事交給你,一天你也幹不了,不信就試試。」

  「別叫苦啦,快開開門,我有急事兒。」

  馬立本心裡明自,不起來,這個主兒是打發不走的。就坐起來披上衣服,慢慢騰騰地找襪子。

  外邊的焦克禮等得不耐煩,就使勁搖晃門,裡邊的馬立本越喊別搖晃,他越搖晃得厲害,頂著門的棍子到底被他搖倒了,屋門嘩啦打開,一個二十多歲的壯實青年,跳到屋裡,一把揭開了裹在馬立本大腿上的被子。

  這個團支部的組織委員,是原來黨支部書記焦田的兒子,性子直爽,敢說敢幹,總帶著一股子威風凜凜的氣勢,馬立本從外表到內心全怕他。他緊忙蹬上褲子,一邊揉著發脹的眼泡子,心裡想:唉,我要是個黨支部書記,你決不敢這樣子對待我。嘴巴卻帶著笑模樣問:「什麼事兒,這回該說了吧?」焦克禮說:「我們今兒個要澆苗圃,閘板放在哪了?」馬立本說:「就這麼丁點小事兒,隔窗戶就說不了?你的官僚架子還小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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