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一頁    下一頁


  老班長抬起一隻手,指著衣襟。

  蕭長春挪過來,撩起衣襟一摸,是老班長的布帽子團團著掖在褲帶上,打開一看,呀,裡邊盛的是那一茶缸沒有煮熟的米。當他又奇怪地朝老班長的臉上看去的時候,這位四十歲的老交通,已經跟他永別了。

  只有早晨的霞光透過野葡萄秧流進來,在老班長的身上、臉上塗畫著花環……

  蕭長養就著淚水吞了一口半生的小米子,又使勁兒勒了勒褲帶,背著文件趕路了。兩天兩夜,他沒有進村子,一茶缸子小米子,幾番勒緊褲帶,支持著他完成了任務。

  回來的時候,他又到那個避難的山上尋找老交通的屍體。可惜,萬山叢叢,野草莽莽,早已找不到那條走過來的小路了,再也見不到老同志的遺容了。「不論大事情,小事情,都得想到幾萬萬人」、「要永遠作硬骨頭!」這些話,卻深深地印在蕭長春的心上,伴隨著他走過漫長的戰鬥行程!

  一九五六年的秋天到一九五七年的春天,正是我們國家社會主義建設進入高潮時期的前夕,可惜,這個偏僻的山村遭了一場嚴重災害,這個年輕的黨員,用他的身心實踐了烈士的堅決革命的遺言,跟東山塢的人們一起度過了難關,打開了新的天下。

  往後的道路還長得很,他不怕,他要跟大夥一起,用「硬骨頭」精神建設一個社會主義的東山塢!

  ……

  蕭長春沉思遐想,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出三十多裡路,來到東山塢的北山坡上了。

  第三章

  這個地方屬￿燕山山脈,山勢不很險峻,除了正北邊遠一點的新春山,差不多全是低矮、光禿的山頭。一個小山連著一個小山,從西面仲延過來,又朝南拐了個小彎,然後再朝正東展去。東山塢就偎在這個小彎子裡,村後是山,村前是望不到邊的大平原。如果把東山塢坐落的這個山彎比成弓背,那條象一條小白線繩似的金泉水軟是弓弦了,東山塢背山面水,象一穎待發的彈丸。如今,除了道路和土坎子,全讓麥子佔領了;夜間看不清麥子的黃綠顏色,整個看去是一片墨黑色,月光之下,倒顯出一幅特別誘人的神奇景象。象東海的波濤嗎?或者象北國的森林嗎?這個解放軍班長,曾經到過海邊,也到過林區,他的腳步所到之處,都引起他的熱愛,可是,這會兒在他看來,哪兒也比不上家鄉這塊地方的氣勢動人……

  他站在山頭上,稍稍地停留片刻,撩著衣裳襟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水,便又甩開了他那歡樂有力的腳步朝前走。翻下山坡,越過小橋,來到了自己社的麥地裡。

  茂盛的麥子在坎上、溝裡和平地上連接在一起,看不到邊沿。在月亮的輝映下,波浪起伏,閃著光芒。他順著麥壟溝朝前走。沉甸甸的麥穗兒撞擊著他的肩膀,抽打著他的臉,象嬰兒的小手摸他,從心裡舒服。他掠下一個大德子,兩手合起來一揉,扔掉梗子,放在嘴邊一吹,麥負子飛跑了,剩下肥壯壯的麥粒兒,像是珍珠。又用手指頭撥著數了數,正好七十五個粒兒。放在嘴裡咬一口,目出香甜的漿,真成飽。他望著滿地的麥子,好象看到了每個社員家裡的麥子囤,好象看到成串的大車拉著公糧,開到糧庫去了……

  年輕人心滿意足地跺了跺被露水浸濕的牛皮掌子鞋,邁上小路,要奔村裡。

  他要趁人們還沒睡下的時候,串串門談談心,摸摸情況。離開了一個多月,有關社裡的一切事情,他都想詳細知道。最後,他再回到家裡,看看他的小石頭。他喜歡自己這個兒子,他把對死去妻子的一切的懷念和歉疚,都化成了愛情,用在兒子身上……

  猛然間,麥地裡嘩啦一聲響,躥出一個人,朝他吼地喊了一聲:「誰!」

  蕭長春被這冷不防的喊叫嚇了一跳,轉身朝麥地裡看去,只見月光中,麥浪裡,站著一個秀麗的身影。因為背著光,看不清面孔,只見她那烏黑的頭髮和好看的肩上像是鍍著一層金子,特別的動人;她的兩手平舉著一根木棒,朝這邊逼視,又很威風。

  蕭長春心裡挺納悶,這是誰家的婦女,在黑更半夜的時候來到野地裡呢?

  那邊突然響起清脆、爽朗的笑聲:「哈、哈,是你呀!」 蕭長春也認出來了,朝前迎了一步,叫一聲:「淑紅!」焦淑紅手提著木棒,邁著輕盈的腳步,朝這邊走過來。她的身上散發著潮濕濕、熱騰騰的汗氣,順著微風飄過來。她是個二十二歲的姑娘,長得十分俊俏,圓圓的臉蛋,彎細的月毛,兩隻玻璃珠似的大眼睛裡,閃動著青春、熱情的光芒。

  姑娘見到自己的支書,真是喜出望外,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過了一會兒,才嘻嘻地笑著說:「我正在那邊坎子上站著,老遠就瞧見來了個人,又光往麥地裡鑽。我當是偷麥子的哪,差一點兒給你一棒子!」

  蕭長春也笑著說:「你一棒子,我就報銷了;又不是近視眼,離這麼一點遠,就認不出來了?」

  焦淑紅說:「誰想到你回來的這麼快呀!剛才我們幾個人還嘀咕,料定你最快也還得兩天到家。唉,真把人急壞了!這是啥日子呀!你瞧瞧,頭兩天這麥子還是青綠青綠的,一眨巴眼的工夫就黃梢了。我看哪,要是毒毒的日頭曬幾天,過不了一個星期,就得動鐮了。這個麥收到底該怎麼搞,怎麼分配,怎麼賣餘糧,事情一大堆,我們心裡一點兒准稿子都沒有,也沒人找我們說說,我們簡直成了沒娘的孩子。」

  蕭長春說:「我在外邊也明知道家裡不會風平浪靜,總想回來看看,那邊的同志也催我,就是工程正在節骨眼的時刻,怎麼也脫不開身,心裡急得啥似的。一見到你的信,我就更呆不住了。反正工作得有輕重緩急,一個人全顧不行,一咬牙也就來了。怎麼樣,家裡的麥收工作還沒安排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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