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祥再進一隻眼的小店,是三天以後的事。一隻眼問他這幾日怎麼沒來,二祥說這幾日
學習呢。一隻眼沒問他學啥,打了招呼就把二祥擱一邊不管。店裡坐著一個人,他們兩個在
談事。這人二祥見過,他常給一隻眼送貨,有時候兩個人說話還避他,像老鼠夜裡洗牙
咬耳朵,二祥總覺得他們兩個在做啥不那麼光明正大的生意。一隻眼不跟二祥說, 二祥也不問。
他們兩個到櫃檯裡面說完話,那人仍舊坐到原先椅子上,像是跟一隻眼也像是跟二祥說
起話來。他說,這年頭是發死膽大的,窮死膽小的,如今政策放寬了,也不再有人整日跟你
念啥主義了,你有本事掙十萬百萬都沒人管你,只要你不販毒,不盜賣槍支。上個月,我們
那裡一個人,倒了一批化肥,一票賺了五十多萬;我們村裡那個賣小豬的,收購了一批小豬
,運到浙江,一趟也賺了兩萬多。一隻眼說,二祥,聽說你侄女婿也發了,一個工程公開招
標,光宗硬是把曹德剛給打敗了,一百二十萬,搞好了能賺四十萬。光宗這小子是有一手, 人
家文化也高,又肯鑽研,搞的是外國現代企業管理,哪像曹德剛這土包子,辦家族廠,家族
廠沒有一家成功的,生意沒做家裡先著了火,聽說曹德剛的廠要準備拍賣了。做生意辦工廠 ,心不狠不成,不黑也不成,不狠不黑就賺不了錢。
二祥讓他們兩個說得心裡熱一陣暈一陣的。光宗這麼不講情面,他們居然還誇他。他賺
這麼多錢,也沒想著把那一個月的工資給他送來。這種人越賺錢心越黑,沒啥可喜幸的。
從一隻眼店裡回來,二祥的心裡更亂了。吃晚飯碰著姜老頭,嘿,他還灶王爺放屁,來
了神氣,還不跟他一桌吃飯。二祥沒跟他計較,吃完飯就溜了出來。二祥在街上漫無目標地
隨意遛達,走著走著,他一直走到了西街許茂法的肉店。許茂法的老婆侯桂枝在店門口領著
小孩子教他學走路,許茂法坐在門口抽著煙幸福地看著那娘兒倆玩。二祥一愣,他都有小孩 子了。
許茂法見是二祥,站起來招呼,丟給二祥一支煙。二祥吸著煙,問許茂法這是你的孩子
。許茂法驕傲地說,這是他的兒子,叫許光輝。二祥看那許光輝,看著看著,他在許光輝的
臉上看到了四貴的影子,二祥笑了一下,看不出是高興,也看不出是幸災樂禍。許茂法沒有
看到二祥的笑,侯桂枝也沒有看到二祥的笑,二祥一到,侯桂枝的臉就一直背著他。二祥問
許茂法生意怎麼樣。許茂法說現在共產黨的政策好,公平又合理,騾子賺騾子的錢,馬賺馬
的錢,驢賺驢的錢,老黃牛賺老黃牛的錢,誰也不擋誰的道,有本事就賺錢,沒本事就受窮
;大本事賺大錢,小本事賺小錢,誰也沒意見。就我這個小店,給我個縣長我都不換。許茂 法的話說得越亮堂,二祥的心裡越灰暗。
從許茂法小店往回走,二祥的心裡就更沉重,人家都能掙錢,自己怎麼就找不到一條掙
錢的路?二祥往兜裡掏煙,一掏掏了個空。這一空,讓二祥忽發奇想,我為啥就不能擺個煙
攤賣煙呢?二祥順著這個念頭往下想。一隻眼這麼個小店,也沒有少賺,一天也是三四百塊
,多的時候一天賣一千多塊。許茂法賣肉賺錢,韓秋月賣菜也賺錢,要是能賣香煙,准能賺
錢。過去是自己有田地,不讓到鎮上擺攤,現在自己也沒田地了,為啥就不能辦呢?
二祥頓覺渾身輕鬆,這個念頭像一針強心劑,讓二祥振奮起來。二祥覺得這事應該找個
人商量商量。二祥想到了三富,他是糧管所的所長,該懂得這些。
三富告訴二祥,營業攤照歸工商管理所管,像他這個情況申請有些困難。這種攤照一般
是要照顧待業人員和占地工。工商所長認識,但沒打過交道,可以打個招呼去試試。
第二天,二祥避著一隻眼,在別的店買了一盒"紅塔山"。平常二祥啥都跟一隻眼說, 這事他覺得不能讓一隻眼曉得。
二祥揣著那包"紅塔山",心裡和腳下一起忐忑著踏進工商管理所。二祥朝所長的辦公
室探頭,裡面擠著不少人,二祥知趣地縮回頭。二祥在門口找一處陰涼地坐下,反正他也沒 事要做。
二祥看著所長屋裡的人一個一個出來之後,嘻著嘴捧著"紅塔山"進了所長的屋。
"所長抽煙,所長抽煙。"二祥邊說邊哆嗦著手給所長遞煙點煙。
"你是……"
"我是二祥。"
"噢,對,三富來過電話,你不是去敬老院了嗎?"
"是啊是啊。"
"都上敬老院了,你還來找我做啥?"
"所長,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你別來給我湊熱鬧了!鎮上待業的我都安排不完,你還想擺煙攤!真是人心沒足時, 享著清福還不快活,還想賺錢,你不是添亂嘛!"
"讓我擺煙攤,我就退出敬老院,也給鎮上省一份負擔。"
"行了行了,敬老是社會福利,鎮上一年收入十幾個億呢!用不著你省;申請攤照呢是
有規定的,這是政策,不能亂來。不是我不幫你的忙,論哪方面你都不夠申請攤販的資格,
你一不是待業,二不是占地工,三不是工傷致殘,你就歇歇吧,好好享清福,那些有兒有女 的羡慕得恨不能當初不生養呢!你還不知足。"
所長連推帶哄把二祥送出了門。
二祥走出工商管理所才想起那包香煙剩下了,心裡好懊惱,事情沒辦成,白送了一盒煙 ,敬老院一個月的零花錢也就買這包煙哪!
二祥沒去一隻眼那裡,他心裡有個道理,常言同行是冤家,何況他在做與他搶行的事。 二祥心情不好,沒有直接回敬老院,二祥回了家。
起了念頭的事辦不成,心裡好疙瘩。二祥躺在床板上,把所長的話一句一句細細地想了
一遍。想著想著,二祥忽地坐了起來,工傷致殘,我在朝鮮丟過一截手指呢!還立過功。想
到這,二祥就坐不住了,他立馬要去找所長,跟他擺擺這條件,這誰能攀比?二祥走出村頭 ,
腳步忽又慢了下來。二祥的心細起來。他想,找所長的人太多了,自己跟他又沒有啥情份,
申請的理由又不充足,禮又送不起,這樣去硬找,十有八九還是要碰釘子。
二祥回了頭,又回到自己家裡。他想,送不起禮,要是能找到一個管得了所長的人幫他
說句話就好了。能管所長的只有鎮長,鎮長要是應了,所長就不好不辦。鎮長這個官挺好的
,他敬老,敬老院就是他要辦的。鎮長到敬老院看過他們,鎮長還跟二祥握過
手,說話挺和氣的。要是直接去求鎮長好不好呢?鎮長管不管這種事呢?要是跟鎮長有點關 系就好了。
二祥帶著疑問再去找三富。三富也沒有辦法,他也勸二祥好好在敬老院養老算了。
二祥正要離開,肖玉貞下班回來,一聽二祥的事,肖玉貞不以為然地說,這有啥難的,
讓行舟給鎮長,或者給工商所長打個電話就行了。二祥一聽嘴就嘻了開來。原來行舟大學畢
業後分在市工商局做事,正管著這裡的所長。三富還是那麼小膽,說行舟年輕,參加工作不
久,這樣做不大合適。肖玉貞說,有啥不合適的,不就是個攤照嘛!再說鎮長是我表兄,行 舟叫他表舅,讓他關照一下,有啥不行的?
三富還是有些顧慮,他覺得利用工作關係和親戚關係辦這樣的事不好,三富這一輩子從
來沒有辦過這樣的事。肖玉貞知道三富的脾氣,一輩子老實得不敢踩死一隻螞蟻,所以到如
今還是個糧管所所長。肖玉貞倒是不生他的氣,他跟她有一個聰明的兒子,她有這個兒子啥
都不要了。肖玉貞就勸三富,這不是啥違法亂紀的事,二伯不過是要一個自食其力的事做,
也不是要當啥官,爭啥私利。就是辦了攤照,賺錢也是勞動所得;再說了,有了攤照,能不
能賺錢還說不準,要看自己會不會經營。再說二伯也是有過功的復員軍人,沒兒沒女,苦了
一輩子了,如今老了,不享政府的清福,要自食其力,是一件好事,這有啥辦不得的呢?
三富讓肖玉貞說明白了,他答應給行舟打電話。不過他不願讓行舟直接給所長打,同意
行舟直接給鎮長打。給鎮長打也不要說請幫忙給伯伯批執照,只是把情況擺清楚,聽聽鎮長
的意見。要是鎮長說行,就辦;要是鎮長說不好辦,就算了。說到這份上,二祥也心滿意足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