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謠 黃國榮著

四九


  汪家橋的男女社員在田裡斬麥壟種麥子。

 農民在田間做活像雞覓食,手腳不停地忙活,嘴裡還不住地叨叨。幾十號男女社員在一 起做農事,要是一天到晚默不做聲只顧埋頭做活,不苟言笑,是一幅十分可怕的景象,倒像 死了人,要不就是剛打完了群架,大家都結下了冤仇。


 汪家橋的人不願這樣生活,他們喜歡窮開心,當然那幾年自然災害把人餓得扛不動 腦袋說不了話是另外一回事。生活溫飽之後,吃就不再是農民閒話惟一的話題。肚子一飽, 身上一長肉,他們就變本加厲地夜裡尋歡作樂,白晝開心打鬧。農民文化的中心主題就是男 女間的那點事,農村的性知識,大都是人們在田間一邊勞作一邊說笑散佈交流傳播的。

 "哎,菊芬啊,你看哪,許茂法跟林春娣真有點意思呢。"姚水娟一邊用鋤頭斬著土, 一邊細聲柔氣跟菊芬說。菊芬就扭過頭朝姚水娟用嘴指的方向看去,許茂法跟林春娣挨著壟 齊肩肩地斬著土。

 菊芬看了,只是微微一笑,沒說啥。

 "聽說昨天夜裡春娣到他那裡去了,弄得春娣哼哼唧唧叫饒呢!隔壁都聽到了,都說 那傢伙的東西特別哎,春娣吃得消嗎?"姚水娟有滋有味地繼續細聲柔氣跟菊芬說。

 菊芬斜眼看了姚水娟一眼。不料這句話讓旁邊的四貴聽到了,四貴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 的機會。

 "是啊,有絲瓜那麼長,想嘗滋味,悄悄地找他試試。"

 "四貴啊,用不著你操心,我不用試,你老婆已經試過了,啥滋味我問她就曉得了。"

 四貴竟然沒有生氣,依舊小著聲跟姚水娟說:"聽人家說那滋味,不是更饞了嗎?弄 得夜裡困不著,還是自己親自試試才會了卻心頭癢癢啊。"

 "行了行了,你們越說越過分了。"菊芬制止了他們的話題,"我看許茂法跟林春娣要 是真能成,倒是挺合適的,春娣一個人拉三個孩子,也是夠苦的,光宗這小子又這麼不孝順 。"

 "你們說光宗這小子要曉得了,會同意嗎?"

 "他在縣中上學,怎麼會曉得呢?要我說,兩邊要是同意,先下手為強,生米做了熟飯 ,他一個孩子家能怎麼的,還能讓他們離婚?"四貴給他們出了主意。

 "那你就做個現成媒人算了。"姚水娟不無用意。

 "這媒我做不得,這種積德的事,還是你書記太太做好,你做也名正言順,一是成全一 對婚姻,成全兩人的好事,勝造七級浮屠;二來書記太太做媒,是當官的關心百姓生活,也 算是為民辦事造福。"

 "水娟啊,四貴說的還真有道理,你要一出面,林春娣會少許多顧慮,這事就好成了。 "

 "真事似的,這麼說這媒該做?"姚水娟真有了那心願。

 "沒錯,好事一樁,只要你不揩油就行了。"四貴又乘機刮了一句。

 "說正經事呢,沒正經的時候。"菊芬說了四貴一句。

 正說著二祥挑著一擔麥種從大路上走來,隊裡挑東西的活總是派給他。二祥今日心情不 好,挑著麥種也沒見他那兩排牙齒露出來。

 "我看二祥是得相思病了,韓秋月對他到底有沒有那意思?你這當大嫂的也該關心關心 。"姚水娟對菊芬說。

 "誰曉得呢,我看韓秋月怕是沒那意思。"菊芬說。

 "沒那意思也要跟他挑明瞭,想出精神病來可麻煩了。"

 "是啊,我們也不好去問韓秋月啊。"

 "讓大吉--"姚水娟曉得說錯了話,她想起了大吉曾經跟韓秋月有過那麼一段關係, 當著菊芬說是不合適的,"菊芬你別在意,我不過是說順了嘴。"

 "無所謂,誰還不曉得誰,他們也不過是大家高興了逢場作戲罷了,這也是十來年前的 事了。"

 "菊芬啊,你真是觀世音菩薩,大吉娶到你這麼個老婆真是福氣。"

 "春林的福也不錯啊,這麼精明,這麼軟和,這麼溫吞。"

 "哎呀,真是近墨者黑,你也會這麼肉麻。"

 二祥挑著麥種來到田頭。姚水娟接著跟二祥開玩笑:

 "二祥,這麥種稱這麼長時間,兩個人做別的事了吧?"

 二祥的嘴就咧了開來,韓秋月是倉庫保管員,拿麥種要她過秤記帳。

 "日你娘,她都沒在,是張瑞新稱的麥種。"

 "她?她是誰啊?"

 "你問的是誰?"

 "我是說你跟張瑞新偷懶,你想的是誰啊?"

 二祥的嘴咧得就更大了,不答,只是嘿嘿地笑。

 張瑞新也挑著一擔麥種來到田頭,他讓二祥再回去把那一擔麥種挑來,順手把倉庫的 鑰匙遞給二祥,叫二祥用完後交給韓秋月。

 "二祥啊,你看隊長多關心你,又給你一個機會,你可要好好利用喲,別錯過機會,好 好跟她談談。"姚水娟繼續逗二祥。

 姚水娟不過一逗,二祥可聽得認真,他的嘴一路嘻著,他想是該跟她好好談談, 都 在一個村住二十年了,也不是不認識,老這麼拖著算啥呢?二祥一路上想,見了她怎麼跟她 開口。

 二祥一直想到倉庫門口,沒能想出頭一句話怎麼說,韓秋月從高鎮回來了,張瑞新讓她 去高鎮買老鼠藥,倉庫裡發現有老鼠。二祥見了韓秋月就緊張,話也說不利索,他沒能說出 話,只是把鑰匙給了她。韓秋月打開倉庫門,二祥就跟了進去。韓秋月把老鼠藥放到幾個地 方,二祥就把扁擔架在那擔麥種上站在那裡看著韓秋月放老鼠藥。韓秋月放完老鼠藥,抬頭 見二祥還傻站在那裡,問二祥怎麼還不走。二祥想起了姚水娟的話,機會不能錯過。於是他 結結巴巴說:

 "有句話,我想問你。"

 "啥話?"

 "你說咱們的事到底怎麼樣啊?"

 "咱們的事?咱們啥事都沒有啊。"

 "你,你別拿我尋開心了,我已經跟你說過七八年了,大躍進那會就跟你提了,你又不 是不明白,這些日子我老幫你挑水,你也不是不明白。我想你想得整夜都困不著覺,我打光 棍十幾年了,我憋得沒法過了。"

 "你想怎麼著?"

 "你女兒也嫁了,你一個人,我一個人,咱們一塊兒過吧,你怕人家說,咱們就結婚。 "

 韓秋月笑了,笑得二祥心裡發毛。

 "你笑啥,你同意了?"

 "我同意個屁。"

 "你為啥對我要這麼狠啊?你跟許茂榮好,跟大吉好,還看上人家春林,為啥就不能跟 我好?"二祥痛苦地蹲到了地上。

 "我從來就沒有跟他們好過。"

 "許茂榮摸你,你跟大吉困覺,你說喜歡春林,都是我親眼見親耳聽到的。"

 "我那是一時糊塗,跟他們鬧著玩,後來我明白了,他們想鬧著玩我也不跟他們玩了。 我是欠你一點情,你要是想鬧著玩,我現在就還你的賬,我讓你摸一把奶,只一把,我們的 賬也算清了。可是你不是想鬧著玩,你是要跟我結婚。你不想想,結婚不只是做那件事 ,是要過日子的,你像個過日子的人嗎?你連自己都養不活,有了上頓沒有下頓,還想叫我 跟你一塊過,我不想找罪受,我不願意再替別人操心了,我沒法答應你。我的話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就走吧。"

 二祥聽明白了韓秋月的話,可他不懂她的心。過去她是跟他們鬧著玩,現在不願意了, 他對她這些年的心思,只值摸一把奶?二祥覺得她真變了,難道是年紀大了,她不要男人了 ?可她比他還小一歲,不過三十八歲,他夜裡那麼想要女人,她怎麼會不想男人呢?二祥搞 不明白。

 二祥自然不明白。其實韓秋月大躍進的時候,也就是春林替二祥做媒之後,她再沒讓任 何男人碰過她的身子。是她的女兒教育了她。那回在喬家瀆深翻土地,有一天,她回村裡來 讓他們往那裡送米,她順便回家拿衣服,也看看女兒,十五歲的女兒自己在家上學吃食堂。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韓秋月進了飯堂,回自家的後屋。門半開著,進門就是睡房,韓秋月一 闖進去,眼前的情景讓她驚呆了。她的女兒脫光了身子,和一個十來歲的毛孩子在拜天 地。

 韓秋月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把小毛孩嚇哭了,女兒也嚇傻了。趕走小毛孩,韓秋 月狠狠地抽了女兒的耳光。韓秋月打了女兒,女兒反而沒有哭,女兒相當冷靜地說,你沒有 資格打我,你可以隨便跟別的男人困覺,我跟小孩做做遊戲怎麼就不行?女兒的話把韓秋月 嚇呆了。她沒再打女兒,自己卻躲到灶窩裡哭了半天。夜裡她把女兒摟到懷裡,推心置腹地 把自己因何自小受辱,嫁過來後因為她失去貞操張兆幫怎麼不把她當人,她怎麼不堪虐待喪 失自律,統統跟女兒說了。她要女兒明白,女人的貞操有時候比命還值錢,千萬不能犯傻 。她給女兒保證,不會再跟任何男人做那種事。女兒也跟她保證不會再做那種錯事。

 女兒和韓秋月都履行了自己的諾言,韓秋月沒再跟其他男人有情事,女兒也沒再跟 其他男孩玩那種遊戲。女兒臨出嫁前,告訴韓秋月,女婿不願當上門女婿,他受不了別人的 閒話。韓秋月對這事很在意,她很傷心,在床上躺了兩天。女兒理解母親,勸母親還是找個 合 適的人結婚,女婿也希望她這樣,免得人家閒話。女兒和女婿的這種理解,反給韓秋月增添 了心理壓力,她感到她對婚姻的選擇,已經不單單是自己的事,她還要考慮到女兒和女婿 的態度,甚至考慮他們比考慮自己還多,她對婚姻的選擇變得更加小心謹慎。

 二祥肩上的這一擔麥子顯得格外沉重。二祥步履艱難地挑著麥子來到田間,姚水娟 又逗他,說:

 "二祥,一擔麥子都挑不動了,兩個人在倉庫裡成事了嗎?"

 誰也沒想到,二祥抽出扁擔,一下朝姚水娟撇過去,嚇得姚水娟丟下鋤頭就逃。

 二祥沒打到姚水娟,咬著牙齒說:"他媽勒個牝!誰要是今後再跟我提到韓秋月,別怪 我不講情面。"

 一田的人都被二祥驚呆了,他們不曉得二祥和韓秋月之間發生了啥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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