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謠 黃國榮著

三五

  春林的話真應驗了,《新華日報》發表社論《放開肚皮吃飯,鼓足幹勁搞生產》。春林 在大飯堂裡,站在一條凳子上強著卵筋對大家喊。社員同志們!今天!我在這裡宣佈!我們 現在就要過共產主義日子了!從今日開始!吃飯取消定量!廢除飯票!大家再不要愁吃了!放開 肚皮吃飯! 鼓足幹勁搞生產!我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春林的每一句話都是吼叫,他的每一句話都讓社員 們瘋狂。


 春林的話有了權威性,也深得社員歡迎,大家給他熱烈鼓掌。二祥的巴掌拍得最響。

 二祥覺得老天爺也他媽變了,田裡的稻子長得特別好,稻粒長得特別飽滿,稻穗都沉甸 甸地彎著頭,六十個稻把挑肩上壓得人喘不過氣。稻子打下來,堆得小山似的。

 二祥跟四貴六個人搖一船稻子到高鎮加工米。雪白的一船米搖到家,正趕上吃飯。大家 把一船白米扔河埠不管, 先到食堂吃飯,米扔河埠也沒人偷,天下都是放開肚皮吃飯,誰還要米呢!吃完飯,二祥問 張瑞新,啥時候卸米?張瑞新說,中覺起來再卸。二祥就回 家困中覺。困著困著,二祥被一個落地開花雷震醒,天下起了陣雨。二祥立即就跑去問四貴 ,船上的米卸了沒有?二祥一進四貴的門,見帳子裡的四貴正跟周菜花在做事。二祥勾著頭 問,米卸了沒有。四貴停住,抬起頭對二祥說,卸沒卸你去問隊長,問我做啥?二祥就往外 跑,一邊跑一邊在心裡罵四貴,狗日的夜裡還弄不夠,日裡還弄,菜花的肚子這麼大了,也 不怕把小孩弄下來。二祥跑出屋,場院上一個人都沒有。他一直跑到河埠,那一船白米還沒 有卸,也沒蓋,正淋著雨。二祥找東西,船上啥也沒有。二祥跑回來找張瑞新,跑進他的家 ,跑到他的房門口,推開他的房門,他也跟老婆在困中覺。二祥說船上的米淋雨了。張瑞新 很煩恨地說,你瞎叫喚啥?淋了你還來說啥,淋就淋了唄,人不能吃就做豬飼料。二祥沒趣 地走出隊長家,心裡有一種擔憂,這樣糟蹋糧食,作孽喲,老天爺會生氣的。可想想挨他們 說,又後悔自己多事,活該挨駡,淋就淋了唄,我操的啥心,反正吃不了,好米不是照樣在 喂豬嘛。

 溫飽思淫欲。二祥從張瑞新家裡出來,走過一個個門,一個個門裡都是靜靜的,他感覺 每個門裡的男人都在跟女人困覺。這半年工夫,村上能生孩子的女人,一個個都鼓起了肚皮 ,他們家裡也是這樣。菜花鼓起來了,肖玉貞也鼓起來了,連林春娣也鼓起來了。肚皮吃得 飽飽的,人都養得胖胖的,不做這事做啥呢。

 看著別人快活,二祥有些傷心,他想到了雲夢。他不過三十歲的人,他不能不想女人。

 二祥蹶達蹶達進了韓秋月家的大門,如今他們的房屋是相通的,都做了飯堂,他家能走 到她家,她家也能走到他家。屋裡靜得沒一點聲響。二祥聽到了一種親切的洗涮的水聲,這 種水聲總是與女人連在一起的。水聲讓二祥提起一些精神。二祥走到張兆庚的屋裡,果不然 ,水聲來自食堂的鍋灶前,韓秋月在食堂的鍋灶前洗頭。首先映入二祥眼簾的是韓秋月兩瓣 滾圓的屁股,那條士林藍夏褲緊緊地繃在她豐富多彩的屁股上,接著二祥看到那件沒袖子的 圓領衫,圓領衫的下邊空著,二祥一低頭就看到了裡面吊著的兩隻奶。二祥丟了魂,傻在那 裡喘粗氣。

 "誰在那裡啊?"韓秋月沒停止她的動作,彎著腰問了一句。

 二祥一個激靈,立即收回丟掉的魂,趕忙說:"洗頭啊?"說著他就走近過來。

 "做啥不困中覺?"

 二祥聽了心裡一熱,他聽出這話裡有一種關心。二祥就靠得更近些。

 "這水怎麼是綠的?"二祥看到盆裡的洗頭水,找著由頭跟韓秋月說話。

 "這是景樹葉泡的水,這水洗頭爽,頭髮也滑溜,也黑。"

 "你的頭髮本來就挺黑,再黑就讓別人眼熱了。"二祥抓住機會奉承。

 韓秋月一笑,說:"癡二祥,你也會奉承人了。"

 "不是我故意奉承你,人家都說你的頭髮好看,我也說好看。你不光頭發黑,皮膚也白 ,比 雲夢差不到哪兒去;你能幹,手又巧,做的飯菜好吃,你做的鞋也好看,做的衣服也……"

  "好了好了,你說不完了。"韓秋月嘴上這麼說,心裡挺開心,誰聽人誇不開心呢," 我洗完了,你幫我舀水衝衝好嗎?"

 二祥求之不得,立即用瓢舀水幫她沖洗頭髮。二祥端著瓢,細心地把水一點一點澆到韓 秋月的頭上,二祥澆著水,眼睛也是沒閑著,他得到了一種平常無法得到的滿足,韓秋月 那一截雪白的頸脖子讓二祥心裡甜蜜蜜的,他願意一直就這麼給她澆下去。他覺得給女人澆 水沖頭是一件快活的事,他從來沒做過這麼令他快活又激動的事,他看雲夢洗過頭,可他沒 有 這樣給她澆過沖過頭。二祥沖著澆著,渾身就熱起來,氣喘得越來越粗,拿瓢的手有些發抖 。手一抖,水澆得就不那麼勻,也不那麼准。韓秋月在底下感覺到了,問二祥是怎麼啦,問 的同時她抹一把臉,側臉看二祥。韓秋月沒法看到二祥的臉,二祥卻從她的領窩縫裡看到了 她的那道深深的奶溝和半隻鼓鼓的奶。二祥的手抖得更厲害。韓秋月看不到二祥的上面,卻 看到了二祥的下面,他下面的短褲撐成了一頂帳篷。

 "癡二祥,你走!"

 二祥一哆嗦。水瓢就掉在了韓秋月的頭上。二祥害羞地跑了。

 吃過晚飯,二祥找了春林。春林看二祥一臉不高興的樣,奇怪地問他,現在不愁吃了, 還有啥不高興的呢?二祥說,到共產主義就按需分配,想要啥就有啥,這是你說的吧?春林 說是我說的。二祥又說,盡吃那天開始,你說我們現在就過共產主義日子了,對吧?春林說 沒有錯。二祥說,我現在想要一個老婆,你分一個給我吧。春林先是一愣,接著大笑起來。 二祥噘著嘴說,你笑啥,飽人肚裡不曉得餓人饑。春林說,別的東西好分配,惟獨這老婆是 沒法分配的,只怕是到了共產主義,也不會分配老婆,至多是消滅家庭,男女間的事情,要 兩廂情願才行。二祥說,那叫啥各取所需啊?春林說,各取所需是說東西,人不能算是東西 。二祥說,你老說共產主義最公平,你們整天都有老婆陪著,吃得飽,穿得暖,困得香,村 上的女人一個個都挺起了大肚子,你們姚水娟也替你生了兒子,就我連老婆都沒有,這算啥 公 平,一點都不公平。春林說,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事,要有人願意嫁給你才行,你有相中的 人嗎?二祥少見地靦腆起來。春林說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相中人,我才好幫你啊。二祥就 吭吭嘰嘰說韓秋月挺合適。春林說,按說韓秋月倒是合適,張兆幫判了二十年,有的說他越 獄被打死了,有的說他在勞改場再不願回來了,只是韓秋月眼架子挺高的,你試探過沒有? 二祥說她中晝洗頭,叫我幫她澆頭了。春林說澆頭不算啥,人走過,順便叫你幫她澆頭沖 頭不算啥,別人走過,她也會讓別人給她澆頭沖頭的,你得跟她挑明瞭說。二祥說這怎麼開 口啊。春林說這有啥不好開口的,你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唄。你要說了,她有那意思,我再 幫你敲敲邊鼓,事情不就成了嘛。

 二祥躺到床上,心裡再也沒法安頓。他翻來覆去想,怎麼跟韓秋月開口。自從菊芬 大嫂跳河以後,沒見大吉再跟韓秋月來往。許茂榮去了供銷社,連家都搬到了高鎮,也沒工 夫跟她來往。她女兒也十四五了,她一個人,他也一個人,都人民公社了,過日子也用不著 自己操心,大家都閑著做啥呢?想來想去,他困不著了,翻身下床走進了飯堂。二祥賊頭鬼 腦借著明瓦裡射進來的月光,一步一步探向韓秋月的後房。

 二祥來到韓秋月的房門口,停住腳,先喘了一會兒氣,等心裡靜下氣來,再輕輕敲她的 房 門。敲了一陣,裡面傳來了韓秋月的聲音。她問是誰。二祥說是二祥。韓秋月說半夜三更找 她 做啥。二祥說你開門,有件重要的事商量。韓秋月說啥重要的事明日再說。二祥說今晚不說 一夜困不著。韓秋月說困不著也明日再說。二祥說除非你屋裡有別的男人,有別的男人我就 走。韓秋月說沒有別的男人也明日再說。二祥說你要是不開門,我這一夜就坐在你門口。韓 秋月說反正我沒有請你坐,你要願意你坐就坐。二祥就真的在她門口坐下來。

 二祥在門口坐著,嘴裡還不停地說,行行好,開開門。二祥終於聽到屋裡傳出來一些聲 響。韓秋月終於開了門,但她只開了一道縫,沒讓二祥進屋,把頭探出來,她問二祥有啥事 這麼急,過了今夜沒有明日了嗎,連一夜都不能推。二祥說我跟春林說了,春林說要我問問 你,你要有那意思,他再幫忙。韓秋月說沒頭沒腦的,你說些啥。二祥說就是你有沒有那意 思。韓秋月說啥意思。二祥艱難地說,就是咱們一床困覺做夫妻,你願不願意。韓秋月說就 這事啊,二祥,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願意跟你一床困覺。韓秋月說完就關上房門。二祥 仍不死心,站起來對著門說,雲夢也不比你差,她都跟我困了,你閑著,我也閑著,咱們都 是公社社員,都是公社的人了,春林都說挺合適,你是不是有別人了,有別人了你就說,我 就死了這心。韓秋月在房裡說,我是有人了,你就死了這心吧。

 二祥立時就軟了腿,一屁股坐在她門口。韓秋月真讓他傷心。


學達書庫(xuoda.com)

下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