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謠 黃國榮著


  清早,二祥提著一筲箕藥渣往村東的十字路口送。東南西北,村子四周的十字路口都倒 著汪涵虛吃過的藥渣,不知被多少人踏過,可汪涵虛的病一點也不見好。三姆媽讓二祥再去 倒藥渣,二祥就有些不樂意。踏藥渣,踏藥渣,踏藥渣能治病,還要郎中做啥。三姆媽曉得 二祥心裡煩,沒跟他計較,只是輕聲細氣地說,是給你爹倒,不是給別人倒啊。二祥也就 沒再吱聲,心裡不願意,還是提著藥渣出了門。


 這裡興踏藥渣的說法,人得了病,盼早日痊癒,吃了中藥,把藥渣倒在三岔路口或者十 字路口讓人踩踏,認為藥渣被人踏了,病魔就跟著人走了。

 二祥只有不高興的時候才把嘴合到一起包住牙齒,嘴一合起來就鼓著個雞屁股,生氣的 樣子老遠就能讓人看出來,只要不見那兩排白牙齒,二祥准生了氣。

 "有福不享,沒福一樣;有老婆不困,不如打光棍。"二祥出門就碰上了張兆幫。

 二祥曉得張兆幫在說他,本來心裡就煩,故意不理他,提著筲箕勾著頭朝村口走。

 "二祥,自己沒能耐,開不了苞,尋我做替工怎麼樣?"

 二祥一聽這話來了氣,回過頭來還他一句:"還是把你自己的醬油盤看看好吧,當心別 人都往裡蘸。"

 張兆幫沒想到呆二祥會還他這麼一句,反讓他給戳了醜處,弄得自己紅了臉。說起來, 二祥應該比他小一輪,讓他占了便宜心裡好不自在,於是他就喊:"癡二祥,你別狗咬呂洞 賓,不識好人心,我是想教你一招,你不愛聽就拉倒。"

 二祥就是癡,聽張兆幫這麼一說,他真站住了腳,回過頭來看張兆幫,是跟他開玩笑還 是真的要教他。張兆幫看二祥真停下了,就走了過去。

 "女人沒有不要男人的,只是有的嘴饞,有的嘴不饞。"

 "嘴饞不饞跟這有啥干係?"

 "呆子,我說的是下面那東西,饞的呢,不用你用心用手段;不饞的呢,就要用心用手 段。"

 "用啥心?用啥手段?"

 "天機不可洩漏,晚上我到你房裡教你。"

 二祥不置可否,一看張兆幫那猥褻樣,明白自己上了當,他在占他的便宜。二祥就不高 興,他不願讓人這麼白占他的便宜,他想出了一個報復的主意,不笑也不惱,一本正經地湊 近張兆幫說:"你還是讓韓秋月晚上來教我吧,她一準比你教得好,我也喜歡她教我。"說 完提著筲箕就走了。

 "癡二祥你小心點,雲夢嫁給你,一朵鮮花插到了牛屎上,你沒本事,早晚一天得讓人 家弄。"

 二祥更是生氣,他沒那麼多腦筋跟張兆幫鬥,悶著頭走了。來到三岔路口,把藥渣狠勁 地往地上倒,倒了把筲箕扣過來又狠勁地拍底,他想把心裡的煩惱都發洩到藥渣和筲箕上。

 二祥倒藥渣回來,一屁股坐在床前的地板上悶頭抽煙。他剛學不久,不時被煙嗆得咳嗽 。 村上人都說二祥沒心沒肺,不擔心事不擔憂,現在二祥終於也有了心事,他也懂得讓人笑話 是沒面子的事。二祥是老實人,自從雲夢那次抓痛他以後,他再沒有強求過雲夢,開始幾天 還老想摸她的奶,摸了幾回之後,覺得也就這麼回事,每次一摸就摸出興致,渾身火炭一樣 ,雲夢又不讓他做那件事,燒得心裡更加難受,這幾天,乾脆連奶也不去摸了,也不再硬去 跟雲夢睡一頭。今日讓張兆幫一戲弄,心裡像吃進只蒼蠅一樣不舒服。想想真是,人家娶了 老 婆,歡天喜地的,小兩口恩恩愛愛,整日好不夠。他倒好,表面上挺好,骨子裡跟沒老婆一 個樣,困在一床卻不讓他近身,還不如沒老婆,沒老婆反不要受這煎熬。爹爹病成這模樣, 也管不了他的事;跟三姆媽說了,她不是自己親生娘,說了跟沒說一樣,主意不幫他出,反 罵 他是癡呆子。要是三富、四貴的事,她准不是這樣。大吉更不管他的事,促弄他結了婚,他 就 萬事大吉了,一天到晚死在學校裡,見都見不著他。就是回家,有點空就跟三姆媽嘰嘰咕咕 ,兩個總是有商量不完的事,也不曉得他們在算計啥。怨自己沒親娘,二祥頭一次這麼想娘 ,有娘在,娘准會讓雲夢好好地侍候他的,根本用不著他操這份心,受這份罪,沒娘的孩子 真苦命。二祥想到這裡鼻子裡也會酸,酸得他眼睛裡湧出了淚。

 雲夢從後樓服侍公公爹洗臉回房,二祥趕緊唏噓著把酸甜苦辣吸進肚子裡。雲夢進房門 見二祥悶著頭抽煙,一副沒娘的孩子似的苦相,有些過意不去。她曉得他不高興。可她沒法 讓他高興。雲夢解開頭髮,在梳粧檯前梳頭。

 回門聽娘給她講了那番道理之後,她承認娘說得都對,可心裡還是忐忑。她二嫂聽說以 後 ,關著房門跟她說了許多過來人的私房話,說女人要是不願做那件事,就白來到這個世上了 ,又說這事如何如何美不可言,如何如何說不出來,說得雲夢心裡癢癢的。雲夢也想,娘和 嫂子也都是女人,她們怎麼就都不這樣想,她們生孩子也都沒有事,弄得她心裡猶猶豫豫。 回門回來後,她就不再穿那麼多褲子困覺,可呆子卻不再來纏她了,她自然不會去招他。

 "二祥,吃了早飯你上去看看爹爹,我看他的病又重了。"

 "沖喜!沖喜!沖個鬼喜啊!把喜都沖走了!"

 雲夢一驚,這呆子真生氣了。

 "滿了月,你就回娘家住吧,省得你不開心,也省得我讓村上人笑。"

 雲夢回轉頭看二祥,這呆子今日是怎麼啦,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呆。

 吃過早飯,雲夢要洗碗,菊芬不讓她洗,她就提著豬食去豬羊牛圈屋喂豬,這些事原來 都是菊芬一個人做,她像他們家的傭人一個樣,家務活都是她做,一天到晚忙不完。

 家裡養了兩條水牛,一頭母豬,兩頭肉豬,兩隻公羊,兩隻母羊。牛和羊由三富、四貴 放養,二祥有時也幫他們放牛。

 雲夢提著豬食正要進屋,三富和四貴弄著兩隻羊擋住了門,雲夢起初不明白他們在做啥 ,等她看清眼前的情景時,她頓時滿臉通紅,進退不得。三富和四貴正在做一件讓她害羞的 事,兩人在讓公羊和那只小母羊交配。四貴在前面蹲著,用兩手握住小母羊的兩隻角不讓它 跑,三富牽引著那只瘋狂的公羊,讓它跟小母羊在做那種事。

 三富見雲夢來到門口,倒是若無其事地說:"二嫂,小母羊叫窩了,咱家又好添小 羊了。"

 雲夢亂了手腳,放下豬食桶,扭頭就跑回房裡。幸好二祥不在房裡,雲夢的心怦怦亂跳 ,腦子裡不時閃著那只騷公羊的瘋狂。雲夢羞愧地用雙手捧住了臉,一頭仰到床上。這個時 候雲夢突然就想到了二祥,牲畜尚且如此,何況是人。她這麼一想,心裡就有些可憐二祥, 她想,要是二祥在,這個時候要她,她會依他的。

 雲夢在房裡半日不敢上豬羊牛圈屋,生怕再碰著三富、四貴沒走。過了時辰,雲夢才 惴惴不安地去喂豬。三富、四貴不在了,菊芬幫她喂了豬。菊芬喂完豬,在用鍘刀鍘草。 菊芬問她怎麼把豬食放門口沒喂。雲夢又紅了臉。菊芬沒碰上三富、四貴,她沒看到他們做 的 事。菊芬看雲夢的神態,順便就問,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雲夢搖搖頭。雲夢不說,菊芬就不 再問。

 雲夢看菊芬鍘的草有一尺來長,二祥他們鍘的牛草只一寸長,雲夢就問大嫂鍘草做啥。 菊芬告訴她,母豬在銜窩了,今日就要生小豬。雲夢家沒養過母豬,她沒見過母豬生小豬。 菊芬把草扔到圈裡,母豬立即一口一口把稻草銜到角裡做窩。雲夢問啥時間生。菊芬說中午 就要生 了。菊芬鍘完草,把鍘刀搬到一邊,就手把鍘的草都捧到豬圈裡,接著又拿過條帚把豬圈門 口掃得乾乾淨淨,做起來嫺熟又利落。

 雲夢好奇大嫂怎這麼能幹。她問:"大嫂,咱家的活都是自己做,沒雇人?"

 菊芬說:"以前家裡是雇一個用人,一個長工的,用人洗涮做飯做家務,長工養牲口。 家境不好就都辭了。"

 雲夢問:"田也是自己種?"

 菊芬說:"田裡的活,原先也是雇五個長工,農忙再雇短工,如今只雇短工。哎呀!快 要生了。"

 母豬已經躺到窩裡,一頭小豬崽從那裡露出了頭。

 "雲夢,快去把我的雨鞋拿來。"

 雲夢立即跑去給菊芬拿雨鞋,順便告訴三姆媽,母豬在生小豬了。雲夢給菊芬拿來雨鞋 ,一頭小豬崽已經生下了。菊芬真捨得下身子,已經下了豬圈,手拿乾草把小豬身上的胎衣 一點一點擦掉,小豬立即就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雲夢頭一次看到剛生下的小豬崽,黑油油的 發亮的小豬崽,生下就知道挨到母豬的身邊找奶吃,母豬一邊生,一邊還哼哼唧唧地呵護小 豬崽。雲夢看著,心裡生出一陣陣愛憐之情,產生著要把油光黑亮的小豬崽捧手裡撫摸的欲 望,可她不能像大嫂那樣踏進又髒又臭的豬圈。

 三姆媽來了。二祥也來了。六畜興旺,生小豬,也是農家的一件喜事。

 大家正忙樂著,驚喜著。雲夢突然的一聲驚叫,把大家嚇了一跳。大家回頭看,又是一 驚。汪涵虛衣著整齊地含笑立在門口,可那一張白得像紙瘦得只剩兩個眼珠的臉難辨他是人 還是鬼,著實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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