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黃昏 第二十二章 元氣大傷 幾天後,被叫到趙幹事辦公室。 「怎麼樣,考慮好了沒有?」 我點點頭。 「說說吧。」 我又重複著背了一遍給政委的那封信:「來牧區後,由於不注意思想改造,犯 了許多錯誤……」 「啪!」趙幹事用手拍了一下桌子,睜圓眼:「什麼錯誤,你犯了罪!」 停了一會兒,我輕輕地搖搖頭:「沒有犯罪。」 「你小子還這麼猖狂!告訴你,這回可不是海澱分局了。你不老實就甭想出去! 黨的政策是重證據,輕口供,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們照樣能判你!」 「趙幹事,」我懇切地說:「分清敵我是革命的首要問題,我雖有錯誤,可並 不是敵人呀。」 「你林胡不是個好東西!」 我依舊客氣地說:「趙幹事,您不要偏聽偏信哇!」 「你交待不交待?」 「我不反黨反社會主義,又沒偷東西,殺人放火,你讓我交待什麼呢?」 他騰地站起,皺著黃瓜鼻子惡狠狠問:「球毛的,我問你,為什麼偷聽敵臺?」 我驚了一下,脊樑上襲來一股涼氣。 「說啊,你為什麼偷聽敵臺?」 「珍寶島事件發生後,我想知道中蘇會不會打仗,就聽了。為的是瞭解形勢。 連裡很多人都聽過。」 「哼,你小子還說什麼,只有兩邊都聽聽,才能判斷誰對誰錯。明目張膽地攻 擊。」 「但是毛主席說過:研究問題忌帶片面性,比如只瞭解中國一方,不瞭解日本 一方,只瞭解共產黨一方,不瞭解國民黨一方……」 「那毛主席讓你偷聽敵臺了?」 「可毛主席也沒說不讓聽呀!」 「住口!林副主席指示:部隊裡嚴禁偷聽敵臺;六零年軍委擴大會議決議上明 文規定禁止偷聽敵臺,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偷聽敵臺是現行反革命行為。你不但聽,而且還散播,罪上加罪。」 「那連裡有很多人都聽過。」 「他們反革命,你也反革命?」 我額頭上直冒虛汗,心撲撲亂跳。過去看的判刑佈告上,偷聽敵臺確實是常見 的一條反革命罪狀。 趙幹事嚴肅說:「你除了偷聽敵臺,還有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問題。最近錫 林浩特召開了公審大會,槍斃了倆,一個歲數比你還小,都是現行反革命。哼,你 可別是這個下場!」 我的頭緊張得直發暈。原來以為就是打架之類的事,滿不在乎,現在政治上又 出了問題,胸膛裡如同塞了一堆死老鼠,又膩味,又惶恐。 「你回去考慮考慮吧!」他遞給我10張紙,上面都編了號。嚴厲說:「聽著, 老老實實地交待你的問題,不許寫別的。」 背著衝鋒槍的哨兵,把我押回小牢房。 趙幹事不提審,盼著提審,趙幹事提審了,又惶惶然,六神無主。天天戴著銬 子,齷齷齪齪,蓬頭垢面,真跟小人書上的罪犯差不多了,情緒非常非常灰暗。 第二天。陽光透過窗戶上的木板縫,射進屋內細細一縷光線。給小牢房帶來光 明和溫暖。快中午了,我仍舊裹著皮得勒,蒙頭躺在大氈上,表面上一動不動,腦 子裡卻異常緊張地思索。 一想到自己變成了政治犯,心裡就發毛。政治問題的可怕在於,在以階級鬥爭 為綱的七零年,對反革命是最不客氣。流氓小偷可以任其氾濫成災,反革命卻寧可 錯抓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偷錢包,打人行兇的很少開批鬥會,可說錯一句話卻大 會批,小會鬥,甚至能要了你的命! 聽哨兵閒談,全國各地都在陸陸續續開公判會,斃了不少。大部分都是反革命, 毛主席說要殺一小批。「批」就意味著不是一兩個,只有達到一定數量的,才能叫 「批」。山西著名造反派頭頭楊成效就是這次運動中給斃了;內蒙呼市的一總鬧翻 案的中學老師也給斃了……這樣的形勢,哪一個在押犯不害怕? 政治問題的可怕還在於它不像刑事問題有一個衡量罪惡大小的客觀尺度。它完 全隨著領導人的好惡而變化。文革前,反劉少奇就是反革命,要殺頭;文革後,反 劉少奇就成了英雄,被人四處邀請作報告。而且政治問題還有無限的伸縮性,如想 整你,喊毛主席萬歲,也可以說是打著紅旗反紅旗。政治上整一個人太容易了,連 一個小麻雀都能被打成反革命,全國共誅之,何況一個大活人? 所以,當趙幹事說我偷聽敵臺,真是嚇得夠嗆。這明擺著要往政治上整! 我緊張地盤算著,努力尋找理由為自己辯解。 過了3天, 針對趙幹事說的那幾個問題,一口氣寫了10篇。中心就是:我錯誤 有,但反革命,遠不夠格兒。 繼續用毛主席那段語錄給自己偷聽敵臺辯解。 趙幹事怎麼知道我偷聽敵臺的?准是有人揭發了。誰呢?我一個個地琢磨。估 計金剛可能性最大。記得,他曾勸我別老聽敵臺了。我說:「只有兩方面都聽聽, 才能知道誰對誰錯。」那時,我們剛來內蒙,消息閉塞,老在被窩裡偷聽。 一到節骨眼兒上,人都自顧自了。我不希望雷廈也幹這種事。如果他能挺住, 我們的友情就神了,完全可以拍成一部電影。 在戒備森嚴的海澱分局,我曾給雷廈傳過小紙條,現在,在兵團的土牢房,給 他個紙條更沒有問題。潛意識裡也怕雷廈揭發我,很想提醒提醒他過去對我的許諾。 斟酌了半天,寫了一紙條。 記得大意是: 雷廈: 向你陳述以下幾點: 一、我會履行你的朋友在我的處境下所應履行的一切義務。 二、我們的所作所為都經得起歷史的考驗。 三、雄武的革命理想之花,永不凋謝。 四、當心身邊的兩面派、小特務。 五、在一切一切詞匯中,「叛徒」兩個字最肮髒。 希望以此給雷廈一點鼓舞,暗示他如果迫不得已揭發我,也要留點情面,別太 絕。 嚴曙對我一直很尊重,老在我面前,攻擊任長髮,嫌他整天哭哭啼啼,嫌他小 肚雞腸,心胸狹窄;嫌他不學無術,什麼也不知道。 這天,趙幹事找嚴曙談完話後,嚴曙喜氣洋洋回來,偷偷告訴我,他要放了, 問我有什麼事沒有?看這孩子確實很同情我,就問他能否幫我把一紙條轉交給雷廈。 他非常爽快答應。為不讓別人發現紙條,我倆想了半天怎麼偽裝。 後來,他想出了一個法子:進牢房時,他口袋裡有一縷白線。就把這縷白線纏 在紙條上,纏成了一個圓線團,完全給紙條包了起來。 「謝謝你哇,嚴曙。」 「小意思。」他靦腆地說。 這孩子皮膚很黑。抓起後,急得寫了四五份檢查,還讓我給他提供態度誠懇方 面的詞兒。他整天整天守在門口,望著外面,渴望著近在咫尺卻得不到的自由。他 靜靜地站著,細細觀察著外面的景物,一站就是半天。 他曾神情黯然地說:「林胡,只要放我出去,哪怕是狗洞,我也鑽。」 葉挺將軍被囚禁時,曾寫過一首詩,其中有句:「我渴望自由,但我深知道人 的身軀,怎能從狗洞裡爬出。」 哨兵打開門,讓他走時,激動得手忙腳亂,連話也顧不得跟我們說,飛快收拾 行李,飛快走向門口,一分鐘也不願意在裡面多呆。但在臨跨出牢房的一瞬間,他 還記得摘下鋼筆送給我。 嚴曙走後,使我和任長髮無限惆悵。我倆趴在窗戶上,羡慕地望著外面,什麼 時候,輪到我們這一天呢? 外面,春風呼呼地吹著,我們感不到一點春天的喜悅。 銬子還不給我摘下,每次解手時依舊由任長髮幫我擦。 政治問題像條吃人的老虎,步步向我逼近。每天都得冥思苦索對策。一句一句 檢查自己對趙幹事說的話前後是否一致;能否從毛主席語錄中得到一點對自己有利 的根據;琢磨著那些有矛盾的地方如何悄悄地銜接好,順得天衣無縫。 腦子實在太累了,就躺在皮得勒下面打會兒瞌睡。或輕輕地哼一會兒歌。 遠飛的大雁, 請你快快飛, 捎個信兒到北京, 紅衛兵戰士 日夜想念毛主席…… 這是首文化革命中很流行的歌曲。挨整的,處於逆境中的造反派常常唱。嚴曙 在牢房時,也特別愛哼。他走後,我也被傳染,有時竟然哼得熱淚盈眶。 想當年,毛主席他老人家支持我們中學生造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反,橫掃一切 牛鬼蛇神。1967年12月,在北京展覽館劇場批鬥「三胡」時,我親手押著團中央第 一書記胡耀邦走上主席臺,威武地站在數千人面前。萬萬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 雀在後。如今我又成了六十一團頭號罪犯,晝夜上銬關在小牢房裡。 前途黑暗,政治問題的刀尖已經快碰到了我的咽喉。 毛主席呀,毛主席,您知道內蒙兵團六十一團的小牢房裡關著我嗎?您知道我 偷偷地含著淚唱想念您的歌嗎? 趙幹事拿著我上次寫的材料,氣得臉發青,大耳朵直顫,眉毛擰出一個疙瘩。 「你小子是狗雞巴抹香油,又好又滑,你那是寫得什麼?恬不知恥,誰讓你給 自己評功擺好了?要你交待你的反動言行,你寫別的幹什麼?」 「趙幹事,我沒有反動言行。」真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看看。 「什麼?你沒有反動言行?」趙幹事故作驚訝地睜大眼:「哼,你很會演戲呀!」 臉色陡然一變:「你的三反言行多的是!」 「誰說話能百分之百的符合毛澤東思想呢?不能無限上綱呀!」 「哈哈,你說的那些話不用我上,自己就在綱上呢。」 「我確實沒有。」 「你老實點!站好了!」趙幹事喝了一聲。「就說你給韋小立寫的那封信吧, 反動透頂!革命群眾挖出了黨內走資派,你卻說是不幸。這反動不反動?」 「老幹部犯錯誤,被打倒了,就不是一件高興的事,就是不幸嘛!」 「那我問你,革命群眾挖出了劉少奇,也是個不幸嗎?」 沉默。 「揪出一小撮黨內走資派,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是大好事,怎麼能說是 不幸?」 沉默。 「站好了!」 我無可奈何地立了正。 「說!揪出劉少奇是不是不幸?」 「我沒說劉少奇,我指的是韋小立他父親。據說沒什麼問題。」 「誰告訴你的,你看兵團介紹信了嗎?」 「沒看。」 「那你扯什麼蛋?你對文化大革命是什麼態度?對群眾運動是什麼態度?」 「群眾運動也不完全正確呀。」 「誰說的?」 「陳伯達說過。」 「哼,林副主席指示,群眾運動天然正確!」 沒詞兒了,只好不說話。「你的腿怎麼老打彎兒,站好了!」 我乖乖地挺直腿。趙幹事非要我站得筆直,接受他審問。 「說!交待你反毛主席,反毛澤東思想的罪行。」 「趙幹事,我真的不反毛主席,不反毛澤東思想。尤其是現在,特別懷念毛主 席,常常含著眼淚唱想念毛主席的歌。我沒有,你讓我說什麼呢?」 「沒有?哈哈,你真會演戲。」趙幹事的大金魚眼眯成了一條縫:「你還是老 實一點,少給我玩兒這一套!實話告訴你,別說你小小的林胡,七、八級的高幹我 都鬧過。」 趙幹事原是山西軍區保衛處的。他咬著嘴唇,狠狠地瞪著我:「快說!老實交 待!」 「趙幹事,我確實不反毛主席呀!」臉上露出一種不被人相信的痛苦表情。 「你這副可憐相裝得蠻像。你打你們班長的時候,怎麼那麼凶呀?哼,你一撅 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麼屎。別裝洋蒜了,你再耍滑頭也沒有用。」 這輩子,還沒有人罵我是「滑頭」。 「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美的你!快說!」 我歪歪嘴,表示痛苦不堪,無可奈何。 「說!」 沉默。 「狗日的,你是一點兒也不認帳啊!七、八級的高幹,我都弄過,你算個什麼 東西!坦白交待才有出路。」 趙幹事口口聲聲說他對付過七、八級高幹,我猜山西省裡有誰是七、八級高幹 呢?劉格平?陶魯茄? 「站好!」耳邊又傳來趙幹事嚴厲地喝斥。 趕忙站直腿。 「啪!」,他用桌上的一副手銬猛地一砸,正顏厲色問:「你說過毛主席有缺 點沒有?」 我吃了一驚:「這也不算是反毛主席哇。」 「你這是對毛主席的誣衊!」 「可是毛主席說過,世界上任何人都有缺點,除了死人和沒出生的嬰兒。」 「林副主席指示:只有毛主席除外。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 「可是毛主席自己說自己有缺點。」 「那是毛主席的謙虛。應該以林副主席指示為准。」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表 示不容爭辯。 「可是毛主席說過,世界上任何人都有缺點,這一句也是真理呀。」 「住口!你真是反動透頂,在這兒還惡毒攻擊主席,氣焰太囂張了。」他吼道。 我只好沉默。 「說,交待你反毛主席,反毛澤東思想的罪行。」 沉默。 「說!」 「趙幹事,我沒有,你讓我說什麼呀?」 「媽的,你當我們是白吃飯的?快說!」 「趙幹事,我沒有,你硬讓我說,這不是逼供訊嗎?」 「誰逼供訊了?哼,你說誰逼供訊了?好吧,我再提醒提醒你。革命群眾出自 對毛主席的深厚感情,創造了各種形式來表達自己對領袖的熱愛。而你卻說這是個 人崇拜。有沒有這回事?」 我點點頭。「有。可我們黨中央一直不贊成搞個人崇拜。」 「林副主席指示,我們對毛主席就是要無限崇拜。」 「五六年,黨中央在『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一文中明確指出,搞個人 崇拜是反馬列主義的。」 「住口!毛主席說過,搞一點個人崇拜是必要的。你腦袋別老晃,給我站好了! 膝蓋不許打彎兒。」 我只好再次挺胸立正,雙腿跟柱子一樣直。 「林胡,我再問你,你說沒說過林副主席的講話不如毛主席的和氣?」 為了表示自己態度好,我只好硬著頭皮承認。 「林副主席號召我們對毛主席要三忠於、四無限,你卻說三忠於、四無限不應 該強迫搞。這話你說過沒有?」 「說過。毛主席說過,權威和威信是在鬥爭中自然形成的,不能由人為的去樹。 還說過不能強迫人們信仰馬克思主義。我是根據主席的思想才這麼說的。」 「那麼林副主席的話說錯了?哼!你為什麼處處和林副主席唱反調?你長幾個 腦袋?」 全身熱得直冒汗,這一頓咄咄逼人的訊問,把我問得心驚膽戰。 「你長幾個腦袋,說!」 「一個。」 「那就老老實實交待吧。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到時怎麼處理,全 取決於你的態度。你年紀輕輕,可不要走上絕路。」 「我是要好好交待。」低聲下氣說。 「哼,你的三反言行多了,我這只不過隨便點一下。」 上次審問,趙幹事罵我男盜女娼,就倍感狼狽,士氣大跌。這次趙幹事的淩厲 攻勢,又把我鎮得魂飛魄散。我耷拉著肩膀,垂頭喪氣,一副打敗仗的架勢,也顧 不得形象美了。 形勢太被動,很有點絕望。我感到自己好像是條被綁住了的豬,眼睜睜看著一 把刀割開了自己肚皮。 「你說過邱會作什麼?」 「我,說過他搞了……十幾個女人。」 「還有呢?」 「還說過他是個……老流氓。這是我看大字報上說的。」 一個記錄埋頭刷刷地記著。 「時間,地點,跟誰說的?」 …… 「你說過陸平什麼?」 「我說過他……沒什麼歷史問題,將來可能要解放。」 「時間,地點,跟誰說的?」 …… 「個人崇拜是怎麼說的?」 「時間,地點,跟誰說的?」 …… 「毛主席有缺點這句話是什麼時候說的?」 腦子完全暈了,木了。 夜深人靜,人們都已進入甜蜜的夢鄉。惟有團政治處保衛幹事的這間屋,還亮 著燈光。 此刻對我來說,屋裡正進行著一場生死大搏鬥。防線被炸得四分五裂,陣地一 塊塊失落,但我還在拼命掙扎,不願輕易放棄自己的政治生命。 唉呀,雷廈把平常聊天說的話都揭發了!「毛主席有缺點」、「林副主席講話 不如毛主席和氣」、「三忠於、四無限不應該強迫搞」等肯定是他揭發的。為了生 存,我能理解他揭發我一些問題。就像海澱分局那次一樣,只要不置我於死地就沒 什麼。可是,朦朧中卻有一種預感,後背上好像碰著一把來自朋友手中的刀尖。 關押、背銬、抽嘴巴,這一切都不能比朋友的無情揭發更可怕。可以蒙保衛幹 事,蒙指導員,卻蒙不了朋友。他太瞭解你了,連你多看了哪個女的一眼,都知道。 我像大貓利爪下的老鼠,驚恐萬狀。雷廈是我在汪洋大海中能站住腳的一塊礁 石,如果腳下沒有了這塊礁石,就要葬身海底。 兩天后的一個晚上,那抽耳光的復員兵把我叫出去。他是直屬連的排長,和哨 兵們都認識。給我帶到西山牆的一個黑暗角落。 「幹什麼?」我低聲問。 「你混蛋!」沒有任何開場白。上來就是一拳,打在腮幫上。我踉蹌了兩步, 就勢倒下。大頭鞋踢了我一腳:「起來!」 我雙手捂著腮幫,慢慢爬起。 這幾天,趙幹事對我的審訊,非常有威力,元氣大傷,跟王連富打架的雄勇氣 概全無。 「把手拿開!」 我只好把雙手放下。一耳光呼在左耳朵上,把頭打偏九十度。 「扭過來。」 只好硬著頭皮把那邊臉扭過去,擺正。 「啪!」的一聲脆響,右耳朵又挨了一下。我倒在地上,學王連富裝死。我發 現挨打時,倒下比站著好受一點,只要別上腳,他打不疼。 「不是厲害嗎?不是狂嗎?不是沒人敢惹你嗎?起來!」 我不理他,繼續躺在地上,雙手抱住臉,蜷成一團,像挨打的狗,夾著尾巴, 儘量把身體縮小,縮小。 他見狀,只好用腳踢了幾下。但我團成了一個球,他踢不壞。 「媽媽的,才兩下就癱了!什麼雞巴玩藝兒!是松做的嗎?」 遠處,有個人詢問:「嘿,誰在那兒呢?」 這復員兵忙住手,竭力裝成沒事的樣子說:「嗯,我呀,焦軍。劉副政委吧? 這麼晚了,您還沒休息。」 「焦軍,你在那幹什麼呢?打架呢?」 「沒,沒有。」 一個瘦削的身影走過來,仔細地看了我一眼問:「這是誰?快站起來。」 「林胡,犯人。」 「你剛才是不是打他了,可不能這麼幹喲!快送回去。」 「劉副政委,我沒打。他不老實,窮橫,我推了他一下,就躺在地上裝死。」 劉副政委點點頭:「快送回去。不要胡來。」 復員兵慍怒地把我押回小牢房,嘴裡嘟囔:「娘的,老王差點讓給敲死,也沒 見你們當官兒的管。」 劉副政委的形象深深地烙在我腦海裡。 哨兵換崗時,楊班長聽說我挨了打,憤憤不平道:「這個王連富也真他媽的夠 嗆,沒完了,人都抓起來了,還煽惑著焦軍打……焦軍是他的老戰友,也是個二杆 子。回頭我跟焦軍說說。唉,忍著點吧,老老實實的,有啥問題就交待啥問題。沒 有也別瞎說。前幾天,西烏旗開公判會,斃了一個反革命。」 ------------------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