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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大街上一派喧鬧,人人都那麼匆忙,從他們的步履和神態就能感覺到各自不同的生活目的。在混亂而又充滿活力的人流中陳言完全不必擔心被朱小北看到,可朱小北扭頭過馬路時他還是躲到一根電線杆後面。這舉動使陳言內心生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荒謬的感覺,夾雜著一絲屈辱,他恨不得轉身回去,可又不甘心就此放棄。

  果然,一過馬路朱小北走的就不是平日上班的路線了。陳言不由加快腳步跟上,不小心撞到一個老頭兒,老頭兒連連倒退,幸虧陳言手疾眼快抓住他的胳膊,兩個人掙扎了一會兒,總算站穩了。

  朱小北感覺到身後有一點小混亂,可她顧不上多看。路口,阿康那輛本田3.O已經停在那兒,現在她也和果青一樣把「藍絲絨」的老闆叫做阿康了。

  朱小北快跑幾步鑽進汽車,車門一關車就開起來。果青這樣並不是想躲避什麼,只是喜歡這種迅速的節奏。可這樣一來陳言就沒能看清車裡的情形。他愣愣地站在街頭,氣憤而沮喪,果青是不會有汽車的,尤其這麼高檔的車,那麼汽車裡是什麼人呢?

  這一天他過得很糟糕,心神不定,腦子裡翻來覆去地思慮著怎麼和朱小北攤牌。汪麗琴覺出他的不正常來,關切地詢問他,他卻顯出十分的冷淡,讓汪麗琴無法再開口。

  傍晚時分朱小北和平時下班一樣回到家,但陳言立刻就聞出她身上那股興奮而又疲勞的氣息。一天的郊遊確實快樂極了,三輛汽車十一個人,大家都把朱小北當做果青的女朋友,當做未婚的女孩兒。朱小北完全回到了少女時代,以至於有點瘋,有點放蕩,她覺得自己活潑嬌媚,飄飄然,所有的男人都被她吸引,笑哇跳哇一驚一乍啊,一天下來人都有些恍惚了。

  晚上朱小北坐在電視機前,滿眼仍然是白天的影像。陳言坐在沙發上看書,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最後他放下手裡的書,看著朱小北。開始朱小北並沒有感覺,漸漸才覺出陳言的目光。

  「怎麼了?」她微笑地問。

  「你真的想看電視嗎?」

  朱小北瞟瞟屏幕:「是。」

  「關了吧,別看了。」

  她不置可否。

  「咱們聊聊好嗎?」

  「好,聊吧。」

  朱小北用遙控器換起台來,瀏覽著一個個頻道。

  「今天我在街上看見你了。」

  朱小北的手停住,眼睛裡懶洋洋的笑意消失了,轉過臉看看陳言:「你看錯人了吧?」

  「不,沒錯,就是你,你上了一輛汽車。」

  朱小北像是沒有明白陳言的話的含義,繼續轉換頻道,突然「叭」地關掉電視。

  「你上哪兒了,那輛車是誰的?」

  朱小北心裡在想,他看見我了,確實看見我了。她一下驚醒:「是阿康的。」

  「誰是阿康?」

  她告訴陳言阿康是個香港老闆,搞了個野餐會,請一些朋友去玩。聽了朱小北的解釋,陳言腦子裡閃過女孩兒傍大款的想法,他無法再保持矜持的態度了,問了朱小北一連串的問題,阿康多大,是做什麼的,他們怎麼認識又怎麼來往,他甚至把果青拋到了一邊。朱小北已經猜到了陳言的懷疑,暗自冷笑:那個阿康,屁股像對拳頭那麼大,窄窄的小肩膀,上面長著一個頭髮蓬鬆的小腦袋,打死她她也不會喜歡他,而且他是個同性戀,這是果青告訴她的,要她保密。陳言這麼想簡直太可笑了。

  朱小北覺得受了侮辱似的,口氣裡充滿嘲諷:「問完了嗎?可以睡覺了嗎?」說完就脫衣上床。

  她躺在床上繼續回想白天的情景,陽光啦,山坡啦,小樹林啦,大家的歡笑啦,都是多麼好啊,想著想著景物漸漸模糊起來,融合成一條寬闊的光帶在她面前平緩地展開。朱小北沉沉睡去,睡夢中她的一條腿搭在了陳言的腹部。

  陳言承受著朱小北的那條腿,沒有動,幾天來那種氣悶的感覺絲毫沒有減弱,反而有所加強。他的腦子裡閃過一句話,薩特的話:他人即地獄。這個薩特實在太深刻了。他和朱小北是夫妻,躺在一張床上,身體挨著身體,可朱小北絲毫感覺不到他的痛苦,這是多麼悲哀而無奈啊!一時間陳言有些灰心喪氣,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了。然而過了一會兒,那些折磨人的一個個問題又來纏住他。

  第二天陳言找到賈主任,要求和汪麗琴一起去開會,立刻獲得同意。汪麗琴很高興,她並不瞭解陳言的心思,如果瞭解了可能就不會這麼高興了。

  陳言把出差的事告訴了朱小北,等著看她的反應,她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光瞟著陳言:「好哇,去吧。」

  「你想什麼?」

  「我想什麼?」朱小北似乎在裝傻。

  陳言只得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火車,火車開動時他想:他媽的,去它的吧。

  會議在南方的一座小城舉行,一共五天,後兩天是玩。會議期間不管幹什麼汪麗琴都和陳言一起行動,既然他們倆是一個單位的,這樣倒也很自然。晚上陳言和一位退了休的主編老廖住一個房間。老廖很有意思,開會時眨巴著眼睛,偷偷和陳言講葷笑話,轉過臉卻不苟言笑,每晚睡覺前認真地做一套自我保健運動。陳言不由拿老廖和馬爾福比較,覺得老廖要真誠得多。

  最後一晚老廖先走了,房間裡就剩下陳言自己,晚飯後他和汪麗琴一起出去逛街,回來的路上買了酒和一些熟食,準備在他的房間裡夜宵。

  汪麗琴先回自己的房間洗澡,陳言也洗了澡,坐在屋裡等汪麗琴來。沒有了老廖,房間裡冷冷清清,幾天來淡忘了的煩惱又回到心頭。一時間他幾乎想給汪麗琴的房間打個電話,讓她不要來了。

  汪麗琴來了,洗過的頭髮還有點濕漉漉的,臉龐紅潤,看上去挺漂亮。她張羅著擺好小菜,洗乾淨玻璃杯,倒上酒,還準備好擦手的紙,陳言一聲不吭地看著她做這些事情,心情慢慢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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