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
第二十章
郭彩娣站在湯阿英的弄堂裡,通體舒暢,一股說不上來的喜孜孜的味道在心裡蕩漾。弄
堂十分乾淨,每只錠子都校正過了,只只錠子在她眼前發亮。她想:怪不得湯阿英出那麼少
的白花呢,這樣好的弄堂,誰來擋車也不會多出白花。秦媽媽派了這麼好的弄堂給湯阿英,
把壞弄堂派給她,不是兩人合起來有意整她嗎?為啥秦媽媽老是不肯給她調換弄堂,現在可
明白了,一調了好弄堂給她,湯阿英還有啥風頭出呢?陶阿毛要她堅決調換弄堂,越想越有
道理,越看越覺得再對也沒有了。特別叫她滿意的,是湯阿英給她對調,那部老爺車子誰也
侍候不了,不怕你有天大的本事,出的白花總少不了。她們兩個人的弄堂面對面。這樣好的
很,她要和湯阿英別別苗頭,看看究竟是誰擋車擋的好,她有優秀的技術,她有快二十年的
擋車經驗,她還有要和湯阿英爭個高低的那股勁頭。過去因為弄堂不好,她們一直沒法比高
低。現在調了弄堂,她心滿意足,准有把握比過湯阿英,仿佛勝利的曙光已經在她面前升
起,得意地說:「瞧今天晚上的,她出的白花一定比我多!」
開車了,機器轟隆轟隆地在轉動。果然不出她所料,斷頭不多,白花也少,她輕鬆地走
巡迴,毫不費力地做清潔工作。這一來,她更增加了信心。今天不比平常,這是韓工程師提
出來的,要選兩個工人做試驗,選到她,自然沒有意見,偏偏對手是湯阿英,她心裡原本不
同意,想要餘靜另外調換一個。余靜和秦媽媽都說:「不必換了,反正是做試驗,哪個人都
一樣,你是老工人,技術又好,參加做試驗最理想不過了。你們兩個人的弄堂還可以對調一
下,也看看車子有沒有影響。」她一聽,淡淡的眉頭開朗了,料想一定是管秀芬這個丫頭打
了小報告,不然餘靜怎麼想到給她調換弄堂呢?並且調換湯阿英的,她還有啥閒話好講呢?
一知道調換弄堂,她心裡不但不反對湯阿英,而且贊成湯阿英了。她覺得這幾天受夠了湯阿
英的氣,連管秀芬那丫頭也笑話她。一個記錄工,有啥了不起,也看不起她,簡直是豈有此
理!和湯阿英兩人做試驗,也好,過去出的白花多少不能算數,弄堂好壞大有關係呀!看今
天的!哼,別說湯阿英了,就連管秀芬這小鬼也要矮下三寸去!她走到弄堂口,暗暗看見湯
阿英一雙手忙個不停,便抿嘴笑了,愉快地又走進了弄堂。
湯阿英在郭彩娣的弄堂裡緊張地工作。余靜和秦媽媽要她參加試驗,她很高興地接受下
來了。後來聽說對方是郭彩娣,並且要她們兩個人對換弄堂,她很久很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最近她一心想團結郭彩娣,郭彩娣老是給她冷面孔看,好像欠她二百吊錢似的。她凡事都讓
郭彩娣三分,話到嘴邊留半句,生怕啥地方冒犯了她。她知道郭彩娣這一陣子白花出的多,
不是心思;再和郭彩娣一比較,別以為她在壓她。郭彩娣出那麼多的白花,她心裡實在難
過。秦媽媽說的對,單靠一個人幹好了不行,要團結大家幹好。光是她一個人少出白花不
夠,整個班的白花浪費還很嚴重哩!要是全車間三百五十個人每人只要少出二兩,每天就可
以給國家節約七百兩棉花啊!餘靜說節約一兩棉花,等於節約三碗米飯。她想幫郭彩娣一
把,可又不知道從何插手。現在要郭彩娣來和自己一道做試驗,不是更要鬧彆扭嗎?她把心
裡的想法告訴了餘靜。餘靜要她別顧慮這些,這次試驗,是行政上和工會同意的,人選是組
織上挑的,同湯阿英沒有關係。郭彩娣要有意見,余靜和秦媽媽會去解釋的。倒是對調弄堂
的事,要聽聽她的意見。她對調弄堂一向沒有意見,生產組長派到啥弄堂就到啥弄堂去,從
來不挑肥揀瘦的。可是這一回不同呀,這個弄堂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收拾得乾乾淨淨,機
器也摸熟了,擋起車來很順手。忽然要她換,她不免有些惋惜;恰巧換的又是郭彩娣的,那
兩台車,自己從來沒有擋過,不知道機器的脾氣,又有點擔心。對調了弄堂,就要做試驗,
她更感到沒有把握。不過,做了試驗,找出生活難做的關鍵,使得斷頭率降低了,少出白花
了,這對國家的好處多大啊!餘靜要她對調弄堂,一定有道理的。也許郭彩娣調換了她的弄
堂,和她的關係好了起來也說不定。郭彩娣這兩天不是天天吵著要調換弄堂嗎?給她調換,
要是她少出幾兩白花,也是好事啊!郭彩娣的弄堂,她雖說沒有擋過,但是擋它一天兩天,
也會慢慢摸熟的。她向余靜和秦媽媽點了點頭。秦媽媽看出她有心思,叫她說出來,她緊緊
閉著嘴。秦媽媽問她要不要調換別人的弄堂。她說這一陣了生活難做,擋熟了的車子,誰也
不願意換,還是對調算了。
她今天一早就走進了郭彩娣的弄堂,看到車子不乾不淨,她的眉頭自然而然的蹙了起
來。她很快地做了一下清潔工作,車面看上去,心裡比較舒服一些了。機器轉動了,皮輥花
慢慢多了起來,漏頭也逐漸增加了。開始她還算安詳,記住漏頭,不慌不忙走她的巡迴。一
個巡迴走下來,接上漏頭,再走過去,那邊的漏頭,簡直多的記不清,那些錠子好像有意和
她開玩笑,接二連三地斷了,她緊趕慢趕,斷頭總接不完。真的像郭彩娣所說的,斷頭都接
不完,哪裡有閒工夫做清潔工作呢?她忙的手腳不停,額頭滲出一粒一粒滾圓的汗珠子,心
裡卻很鎮靜。她每天的白花一直保持著六七兩左右的記錄,今天不知道要出多少呢?她手裡
的白花一團一團地往油衣的口袋裡塞,塞了一口袋,一霎眼的工夫,又是一口袋。她忙的真
是連喘氣的工夫也沒有了。她看見郭彩娣在那邊不慌不忙,工作得很輕鬆,斷頭一定不多,
今天下了工準備聽郭彩娣的閒言閒語吧。她過去出白花少的記錄今天全完了。別人一定會
說,連湯阿英出的白花都多了,還能怪旁人出的白花多嗎?大家都多出白花,她怎麼能夠幫
助別人呢?這個試驗做不成功,生活難做的問題不能解決,浪費了原棉,國家損失多大啊!
想到這裡,她額角上的汗珠子,像一條水線似的,掛在她紅潤潤的面頰上,連鬢角的頭髮都
濕了。她把鬢角上披下來的頭髮理到耳朵背後去,用袖子拭去臉上的汗水,喘著氣細心地去
接頭。
工作了一個半鐘頭,第一道大紗一落,小紗上了筒管,她站在弄堂裡,細心研究斷頭的
原因。她一眼看到一個錠子在搖頭,走過去細細一看,發現錠子歪了。把這只錠子弄正,順
著望下去,又看到一個錠子歪了,連忙弄正。她走了一個巡迴,發現許多錠子歪了,耐心地
把一隻又一隻歪錠子消滅了,漏頭少了,她心頭松了一口氣。可是,走到那邊一看,漏頭又
多了起來,她兩隻眼睛一個勁盯著錠子看,仿佛要把錠子看穿了似的,錠子好好的,一點也
不歪,為啥斷頭呢?她還是盯著錠子望,最後讓她發現了,原來鋼絲圈生銹了。她換了幾個
鋼絲圈,加緊了清潔工作,斷頭慢慢少了,白花也慢慢少了。走了兩個巡迴以後,她的手才
逐漸松閑下來,腳步也不那麼急了,舒舒服服地喘了一口氣,按著郝建秀的工作法,均勻地
走著巡迴。
郭彩娣在弄堂裡卻忙了起來。她的頭道大紗一落,小紗剛上筒管,斷頭就多起來了。她
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忽然有這麼多斷頭呢?別是眼睛花了,這是湯阿英的好弄堂啊!
她接了這個頭,又忙著去接那個頭,顧不上做清潔工作,也顧不上巡迴了。哪裡斷頭,她就
走到哪裡,心裡發慌,手腳忙亂。這麼一慌一亂,好像白花故意欺負郭彩娣,不聲不響地越
來越多了。她忙得滿頭是汗,汗水像是雨點子似的直往身上落,她也來不及擦汗了,只顧一
個勁地接頭,再接頭。
她的弄堂如同忽然來了一群白色的蝴蝶,白花輕輕地在上空飛翔。皮輥花也漸漸卷滿
了。她以為湯阿英有意給她搗蛋,不高興和她調換弄堂,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就暗地裡把車
子弄壞了。她要找出毛病來,質問湯阿英,廠裡號召做試驗,作興這樣捉弄人嗎?擋車憑技
術,耍花招算不了本事。何況湯阿英還是個黨員,雖說剛參加不久,但總是個黨員啊。黨員
能夠這樣捉弄人嗎,找出毛病來,她非要拉湯阿英到黨支部去,問問余靜,黨員可以這樣欺
負人嗎?郭彩娣就是不吃滬江紗廠這碗飯,也不能受這個氣。她不聲不響地一隻錠子一隻錠
子望過去,看看車上頭,又看看車底下,一切都正常,找不出一點毛病來。她歪著頭,再聚
精會神地聽聽機器的聲音,也聽不出有啥毛病。她氣呼呼地自言自語:好吧,沒毛病就算
啦,要是找出一點毛病來,哼,這筆賬要算它個清清爽爽!她一邊嘮叨,一邊埋著頭整理車
子。
湯阿英一眼看到郭彩娣在弄堂裡忙的滿頭是汗,那張不肯饒人的嘴對著車面嘮嘮叨叨。
她想,大概郭彩娣對車子發脾氣,在罵山門了。她不能看著郭彩娣忙成那個樣子不管,也許
是她對車子不熟悉的原故吧。那麼多的斷頭,又那麼多白花,是國家的損失啊!郭彩娣忙著
整理車子,閑不下手來接頭,湯阿英悄悄地走過去,幫她接頭。剛接了兩個頭,郭彩娣看見
了,感到非常不舒服,好像有根針在刺她的心。她認為生活做好做不好是她自己的事,用不
著湯阿英來操這份心。郭彩娣坍台,無論如何也不能坍在湯阿英的面前啊。她有本事把車子
整理好,憑她的技術也不會落在湯阿英的後頭。趁她忙的辰光,湯阿英來幫這麼一手兩手。
試驗做成功了,郭彩娣超過了湯阿英,哼,湯阿英一定有話說了:幫了郭彩娣的忙的。她料
到今天湯阿英出的白花一定比她的多,湯阿英一定是沒辦法和她比賽了,只好出來幫助接接
頭,以後有話好講。她拿定主意,氣衝衝地走到湯阿英身旁,奪下湯阿英正在幫助她接頭的
那只銅管,放下臉來,冷笑了一聲,說:
「誰要你來幫忙的?就是紗頭斷完了,也不管你的事體。
你有本事,再多擋兩台車去!」
湯阿英愣在弄堂裡,感到莫名其妙。她好心好意來幫助郭彩娣,卻受到她的冷遇。秦媽
媽說要團結大家把生活做好,為啥團結人這麼困難呢?做一個黨員真不容易啊!她從來沒想
到過幫人家的忙也要受氣的。難道真的像俗話所說的,越幫越忙嗎?不是明明斷了很多頭
嗎?郭彩娣要換弄堂,不是對調了嗎?還不心滿意足嗎?郭彩娣心裡懷的是啥鬼胎呀!湯阿
英怎麼動腦筋,也猜不出來,除非鑽到郭彩娣的肚皮裡去。千錯萬錯,幫助郭彩娣接接頭總
不能算是過錯吧。她實在忍不住了,問郭彩娣:
「彩娣,對我有啥意見,提好了。我有不對的地方,我一定承認錯誤,保證改掉。你別
對我這樣。這一陣子你對我的態度和過去不同了,我不瞭解啥地方得罪了你,憋的氣真的要
把我肚皮脹破啦!」
「喲,脹破你的肚皮,我可擔負不了這個責任呀!你是模範,你擋車的本事比誰都大,
我怎麼敢對你有意見呢?」「彩娣,」湯阿英親熱地叫了一聲,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說,瞧見
郭彩娣對她這種態度,心裡難過的真想哭出來了,聲音有點嗚咽,說:「你為啥對我這樣
呢?看你斷了這麼多的頭,怕你忙不過來,特地幫助你,是為了你好啊!」
「我瞭解你對我好,我謝謝你還不行嗎?難道要我跪在地上給你叩個響頭嗎?」
「不是要你領我的情,我不是這個意思……」湯阿英站在郭彩娣面前不知道說啥好。
「那是啥意思?」
「我們啥辰光談談,好啵?」
「那還有不好的嗎?」郭彩娣冷淡地說,「快擋你的車去吧,別出了白花又疑神疑鬼
的。」
湯阿英討了個沒趣,悻悻走回自己的弄堂。她還是猜不出郭彩娣的態度為啥突然變了。
郭彩娣對待湯阿英這個態度,管秀芬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她也感到奇怪,郭彩娣為啥忽然
這樣對待湯阿英呢?湯阿英真有耐心,一番好意,卻不斷碰郭彩娣的軟釘子。要是對她這
樣,她早就對郭彩娣光火了。她本想刺郭彩娣兩句,但現在是測定試驗,要準確地記下郭彩
娣和湯阿英兩人走的巡迴次數和斷頭的根數,沒有時間談話。
落紗的辰光,郭彩娣走到管秀芬面前,看她的記錄:郭彩娣執行巡迴四十次,每落紗斷
頭率是三百零五根。在湯阿英的名字下面,寫的是:執行巡迴五十三次,每落紗斷頭率是一
百五十三根。郭彩娣看到這次落紗湯阿英斷頭率比她少一百五十二根。她不聲不響地又走進
弄堂。管秀芬看她滿臉不高興,知道她在氣頭上,就沒有說她。管秀芬心裡很高興,對郭彩
娣的背影撅了撅嘴,那意思說:這回看你有啥閒話講。
郭彩娣悶聲不響在思考這個問題,她想不通湯阿英的斷頭為啥比她少,下了班,她啥地
方也沒去,逕自回家了。在長寧路上,她遇到陶阿毛,要他明天去檢查一下車子。陶阿毛說
今天測定試驗以前,他在車間檢查過那排車子,沒有毛病。她便把今天測定的結果告訴陶阿
毛。他眼睛一動,奸笑了一聲,挑撥道:
「湯阿英,你怎麼能和她比哩。她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低,手指不長不短,不粗不
細,生就擋細紗車的材料。現在她入黨了。生產組長又培養她,各方面一定支持照顧她。她
的成績當然好。你們沒比,我早就猜出來了,她的成績一定比你好。如果組織上培養你,我
想,憑你的手藝,一定超過她。」
「你說的對。老實講,今天試驗測定的結果,我心裡不服。」郭彩娣聽他那麼一說,懷
疑管秀芬的紀錄是不是有問題,也許組織上要培養湯阿英,有意把她的成績記的好一些。她
一門心思想著這個問題,無心和陶阿毛談下去,搭上公共汽車,到漕陽新村去了。
郭彩娣走進秦媽媽的房間,她剛剛到家,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休息哩。秦媽媽倒了一杯
開水,送到郭彩娣面前,關懷地說:
「今天試驗了一天,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不累。」郭彩娣坐了下來,喝了一口水。
「今天你們兩人測定的成績怎麼樣?」
「那還用問,阿英長的不胖不瘦,不高不低,手指不長不短,不粗不細,天生的擋細紗
車的材料,心靈手巧,又有組織培養,誰也比她不過。」
秦媽媽聽她的口氣不對頭,不再問她測定的成績,不解開她思想上的疙瘩,會影響這次
測定試驗的。她說:
「人的能力不是天生的,是靠在實踐中磨練出來的。一個人的身材有高有低,手指有粗
有細,這不決定擋車好壞。就說阿英吧,你瞭解,她剛進廠學接頭,費了多大的勁,急得滿
頭滿臉都是汗,好容易接上一個頭,兩邊卻撞斷了一大片。那年考接頭工,她緊張的都記不
住兩分鐘接了多少頭,連我叫她,她都聽不見哩。考上接頭工,她早上班,晚下班,為了練
好技術,抓緊時間,還經常把紗帶回去練。有段時間練掐頭,紗條把她的手指頭都勒出了紅
殷殷的一道血,還是堅持練,才練出一手硬功夫。你的手藝不錯,不也是在實踐中磨練出來
的嗎?」
郭彩娣回想當初自己也不會接頭,也是一天天苦練出來的。她的氣消了一半,但湯阿英
還是和她不同,有組織上的培養和支持。她說:
「這個問題,你說的有道理,我自己也有點體會。」
秦媽媽知道她關心另一個問題。她接著告訴郭彩娣:
「組織上確實在培養湯阿英……」
郭彩娣沒等秦媽媽說下去,以為這個問題道理在她一邊了,秦媽媽親口承認了。她插上
去說:
「我早就看出來了。」
正在郭彩娣得意的時刻,秦媽媽卻說:
「組織上也在培養你……」
郭彩娣眼睛睜得大大的,露出驚詫的光芒:
「也培養我?」
「當然也培養你。你在政治上很進步,在生產上又是能手。群眾對你的印象很好,你和
群眾的關係也不錯,黨支部早就培養你了。張小玲為啥經常找你談心呢?是黨支部給她的任
務,幫助你,培養你。黨支部討論阿英入黨的會議,為啥請你列席呢?這也是培養你。這次
測定試驗,選你和阿英參加,也是在生產上培養提高你們兩人的能力啊!」
「哦,」郭彩娣恍然大悟,高興地說,「你不說,我還不曉得,以為黨支部只是培養湯
阿英一個人哩,差一點錯怪了人。」
「廠裡的工人,黨支部和工會都在培養,不過對你和湯阿英她們是重點培養,成為典
型,好帶動大家一道前進!」
「我明白了。過去,我亂猜疑是錯誤的。」
「你有意見說出來,很好;解釋清爽了,好辦事體。」
「我走了。」郭彩娣興奮地站了起來。
「在這裡吃了飯再走。」
「不,我要早點回去休息,打算明天提前到廠裡去,做好測定試驗的準備工作。」
經過一再的試驗,韓雲程收集到各方面的材料,在試驗室裡反復和郭鵬研究,他的臉上
慢慢露出了笑容。他準備再寫一個報告送給行政,同時也抄給工會。還沒有等他起草,餘靜
約了梅佐賢,一同來到了試驗室。餘靜一直關心車間試驗的情況。她親自下車間摸情況,聽
反應。她知道今天試驗結束了。等不及韓雲程來彙報,和梅佐賢一道來找韓雲程了。韓雲程
手裡拿著記錄,見了余靜和梅佐賢走進來,笑嘻嘻地迎上來說:
「你們兩位來了正好,不必等我把報告寫好,可以先談談。」
「有點苗頭啦?」梅佐賢笑著問。這兩天徐總經理在忙著歡迎民建中央大員,又去聽中
央大員的勞資關係的報告,根本沒有時間問廠裡的事。徐總經理不問,梅佐賢樂得清閒,何
必自己找那些麻煩,為啥不享享福呢?他正想出去散散心,到啥地方輕鬆輕鬆,恰巧餘靜走
了進來,約他一同上試驗室。余靜滿腦筋的總是工作呀,開會的,這個不懂得生活享受的怪
人,忽然麻煩到他的頭上來了。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廠長嗎,怎麼可以不關心
關心生產哩。他見韓雲程那麼興致勃勃,也顯出很關心的神情,輕鬆地這麼問了一下。
「苗頭?大有苗頭。」
「韓工程師,」余靜問,「試驗的結果怎麼樣?」
「我正要談這個。從試驗的結果看,問題比較清楚了。測定的結果表明,看五百錠斷頭
率是一百三十根,看八百錠斷頭率是一百五十二,相差不大。特別能說明問題的是湯阿英和
郭彩娣兩個人的記錄。湯阿英執行巡迴五十三次,每落紗平均斷頭率是一百五十三根:郭彩
娣執行巡迴四十次,每落紗斷頭率是三百零五根,兩個人相差一百五十二根。我們另外還做
了一個試驗,把五十二號的紗車左車部的皮圈,皮輥的清潔工作做好;右車部不做,可以減
少斷頭八根,以一千錠計算,每落紗斷頭率可以減少四十根。」韓雲程一邊看記錄,一邊計
算,說得趣味越來越濃,「因此說明看錠能力提高,對執行郝建秀工作方法不矛盾,相反
的,掌握了工作法,像郝建秀這樣,卻是減少斷頭,少出白花,是生活做好的一個關鍵!」
韓雲程一口氣說下來,最後才喘了口氣,興奮地問郭鵬,「你說,我這個分析對啵?」
「完全對。」郭鵬看韓雲程說得頭頭是道,試驗做得件件如意,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
酸溜溜的味道。他看見梅佐賢坐在寫字臺旁邊,扶著頭,聽得很出神的樣子,連忙誇耀地補
了一句,「我們提出做這幾個試驗,是解決問題的關鍵。經過測定,果然是這樣。」
「還來不及和郭主任仔細研究,現在他的看法和我一樣,關鍵的問題讓我們找到了。餘
靜同志交給我的任務,算是勉強完成了。」韓雲程感到渾身舒服和愉快。
更愉快和舒服的是餘靜。她最近一直在擔心廠裡生活難做的問題。憑她個人擋車的經
驗,她知道提高看錠能力是可以的。就車間姐妹的這兩年技術進步來說,也完全具備進一步
提高看錠的條件。可是白花多了起來,斷頭多了起來,除了細紗間生活她比較熟悉以外,其
他車間的生活她就不大熟悉了,就是知道一點,也不過是皮毛,心裡沒有把握。她斷定多出
白花和斷頭增多不能完全怪在提高看錠能力上,可是她沒找到科學的根據。韓雲程的試驗,
給她提出了有說服力的證明。她凝神聽了韓雲程的分析,預見到生活難做的問題解決了,廠
裡生產面貌會有很大的改變,國家的損失不但減少了,這麼一來,而且會增加國家的財富。
想到這裡,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喜悅。她高興地說道:
「關鍵問題找到了,那一切就好辦了。根據測定和韓工程師的分析,要使細紗間生活好
做,首先要解決斷頭率問題。要解決斷頭率問題,又要保證前紡品質,做好保全工作和執行
郝建秀工作法這些方面來共同配合。這麼看來,解決了斷頭率問題也就改進了各個車間的工
作。韓工程師,你說是啵?」「完全正確。」韓雲程微笑點頭道,「我剛才準備寫報告,手
頭這麼一大堆材料,不曉得怎麼分析歸納,也不曉得提啥意見好。給你這麼一說,全有了,
我的報告也用不著寫了。」「郭主任,」余靜站在郭鵬對面,問他,「你有啥補充?」
「沒有。你把主要問題都抓住了。」
「那我們全廠提這麼一個口號:為減少斷頭率而鬥爭!梅廠長,這樣行嗎?」
梅佐賢聽韓雲程嘴裡講的那麼多數字,覺得枯燥無味。測定斷頭率……他全沒興趣,反
正現在徐總經理也不會問他這些問題的。徐總經理不問,他關心這些事就沒有意義了,不必
傷這個腦筋。餘靜約他來,他不好拒絕,以為聽聽就算了。他並沒有認真在聽韓雲程和餘靜
說的話。他在想今天晚上到啥地方去跳舞,還是到資方代理人聯誼會去喝他兩杯老酒。他正
在猶豫不決的當口,聽到餘靜問他,這才意識到他還坐在試驗室的寫字臺前面,車間的轟隆
轟隆的機器聲,不斷從外邊進來。他抖擻精神,好像睡醒一覺似的,搓了搓兩隻肥肥的手,
問:
「口號?」
「為減少斷頭率而鬥爭!你覺得怎麼樣?」
梅佐賢瞠目不知怎樣回答。郭鵬在一旁暗中看出了,不露痕跡地把餘靜的意思解釋了一
下,梅佐賢這才從雲裡霧裡走出來,恍然大悟地說:
「很好。」
「那我們就把這個工作當做目前生產當中的關鍵問題來解決……」
餘靜還沒有說完,梅佐賢馬上擁護道:
「我也是這個想法。」
餘靜接下去說:
「我想可以從三方面來下手:行政對機械設備和保全修機這些方面進一步採取技術措
施;韓工程師他們加強車間生產管理,凡是生產上的技術問題,都歸韓工程師和郭主任指
導;我們工會準備發動工人,展開勞動競賽,鞏固郝建秀工作法,減少斷頭率,達到我過去
所說的目的:鞏固看錠能力,穩定生產,增加生產!」
「這個目的一定能達到。」韓雲程想起他寫的第一個報告的內容,臉上不禁發燒,慚愧
地說:「這次各種測定,都證明了工人的潛在能力是無法估計的。特別是湯阿英一直堅持執
行工作法,最能說明了。我過去的估計是不對的,的確不是減少看錠數量,而是鞏固看錠能
力。這一測定,給我教育意義太大了。」
「在工作中,每人有不同的看法,那沒有關係。找到一個共同的正確看法,就好了。這
次依靠工人和工程技術人員的力量,才找到關鍵。現在解決問題,還要依靠工人和工程技術
人員的力量。」
「不,主要是黨支部和工會的領導。」韓雲程聽餘靜這番話,臉上的燒退了,心裡熱了
起來,一股暖流在胸中回蕩。他等待的是批評,聽到的卻是表揚。他的顧慮少了,膽量大
了。他拍著胸脯說:「這些都是我們的責任。我敢保證:幾天之內,我們廠裡的生產就要改
觀!」
「總經理聽到了一定很高興。」梅佐賢暗示地望了韓雲程和郭鵬一眼,那眼光的意思
是:總經理也會獎勵你們的。現在關鍵找到,問題就要解決,他再不能袖手旁觀了。這次徐
總經理把廠裡的事都交給他處理,解決這麼大的問題,功勞不小呀!他真的積極起來,仿效
餘靜的口吻說:
「韓工程師,你去辦吧,有啥困難,行政上支持你。」
他暗中看到餘靜站在旁邊,嘴囁嚅著,好像要講啥。怕她不同意自己講的這幾句話。他
慌忙又加了兩句:
「有黨支部和余靜同志,天大的困難也不要緊,嗨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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