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
第六章
勇複基手裡拿著一張信通銀行的支票走進工會辦公室,他看見大家圍著鐘珮文在談話,
立刻退到門外站著,對趙得寶說:
「你們有事體,我等會來。」
「有啥事體?」趙得寶走過來問他。
「沒啥,沒啥,」勇複基一再彎著身子謙讓地說,「你們談好了,我,我等會再來。」
大家回過頭來望著他。譚招弟看見他怯生生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說:
「怕啥,有事體進來說好了。」
勇複基給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但也不敢冒昧逕自跑進去,他仍然站在門口沒動,向大
家望望了一眼,說:
「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趙得寶向他招手,說,「來吧來吧,啥事體?」
勇複基走到趙得寶面前,一字一句慢慢地說:
「今天廠裡需要點頭寸,想到銀行裡取一億元,請你打個圖章。」他說完話把支票送到
趙得寶手裡。
趙得寶拿著支票朝勇複基渾身上下打量一番,有點莫名其妙,懷疑地問他:
「是不是跑錯了地方?」
「沒有,沒有。」勇複基慌忙搖頭。
「我看你跑錯了,」趙得寶說,「開支票,打圖章是梅廠長的事,該找他去呀。」
「是他叫我來的。」
勇複基這句話引起大家的注意,鐘珮文盯著支票,驚奇地問:
「他叫你來的?」
「可不是麼,他說資方要接受工人階級的領導和監督……」
「這話一點也不錯啊。」譚招弟插上去說。
「趙得寶同志,快點打吧,」勇複基央求道,「等著頭寸用哩。」
「這樁事體,」趙得寶沒有把握,他扶著餘靜的辦公桌角說,「等余靜同志下午來了再
說。」
「等不及啊,上午等著要,快點打吧。」
「打就打吧,」譚招弟對趙得寶說,「工人階級是要領導的。」
趙得寶給勇複基逼得沒有辦法,加上譚招弟一慫恿,只好在支票上打了個工會圖章。勇
複基拿著支票滿意地走了出去。譚招弟臉上漾開了興奮而又得意的笑紋,對大家說:
「這才像個樣子麼。過去人家講國家是工人階級領導的,我就看不出來。我覺得廠是老
板領導的,那辰光,老闆神氣活現,指手畫腳,聽老闆的命令,東跑西走。『五反』以後,
才認識到真是由我們工人階級領導的,酸辣湯不把支票拿到工會來打圖章哪能行呢?以後我
們當主人了,事事要過問。」
譚招弟轉過臉來對趙得寶說:「老趙,你是我們的頭,領導要有氣魄,膽子放大些,幹
吧,別怕!」
「不是我膽子小,這個事體大,我拿不准,等余靜同志回來還要商量商量。」
梅佐賢看到勇複基拿來的支票,上面蓋著工會鮮紅的圖章,嘴上立刻浮著微笑,馬上把
這消息告訴了徐義德。徐義德在電話裡給他談了一陣。他連連稱是,掛了電話,在辦公室又
踱了一陣方步,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拿了兩張航空紙,很有把握地咳嗽了一聲,帶著勇複基
下樓,向工會辦公室走去。
剛才在工會辦公室的人還沒有走散,並且多了一個秦媽媽,她來找餘靜的。
梅佐賢走進來,向每一個同志都點頭打了招呼,恭恭敬敬地說:「正好,你們都在,有
點小事體,要向工會請示。」
譚招弟見梅廠長這個謙虛神情,心裡舒暢了,以為梅廠長和往常不一樣了。她心裡想:
工人階級真正有了領導權啦。趙得寶對梅廠長卻是另一種看法,感到他矯揉造作,很不自
然,便直截了當對他說:
「別客氣,有啥事體,說吧。」
梅佐賢頓時感到身上給刺痛了似的,長長臉龐上的笑容迅速地消逝了,不敢再說客氣
話,語調卻仍然很遲緩,顯得十分老練,而又沉著:
「總經理覺得我們廠裡缺勤率太高,影響生產,最近想出了一個鼓勵的辦法,來解決這
方面問題,曾和少數職工交換過意見,認為切實可行。總經理要我向工會請示以後,再
辦……」梅廠長把手裡的航空紙遞給趙得寶,說,
「就是這個滬江紗廠升工辦法草案,請你先看看,再談。」
梅廠長見譚招弟她們向趙得寶跟前靠去,他馬上把手裡另外一份遞給譚招弟,說:
「這個辦法和工人同志關係太大了,這裡還有一份,請你們看,也請你們指示指示。」
譚招弟好奇地接過來,交給鐘珮文。秦媽媽她們都走到鐘珮文身邊,聽他念:
為了克服過去缺勤率太高現象,鼓勵職工積極參加生產,特訂出升工辦法如下:
一、半個月不請假者(病假不在內),升一個半工;
二、一個月不請假者,升三工;
三、半年不請假者,升二十四工;
四、一年不請假者,升七十二工。
上述辦法,經勞資雙方協商同意後,立即生效,認真實行。
譚招弟聽完了,一對眼睛還是出神地盯著那張薄薄的航空紙。她心裡想:這個辦法多好
呀,一年不請假,可以多拿兩個多號頭的工資哩。總經理和廠長這回真的轉變啦,給工人動
腦筋哪。
梅佐賢等大家看完了,他歪過頭去,徵求趙得寶意見:
「怎麼樣?趙同志。」
「這個……」趙得寶毫無思想準備,他摸不清為啥資方突然提出這個辦法,而且還和少
數職工交換過意見,是啥意圖呢?他望著那張紙發愣,沒有說下去。
梅佐賢事先確實和少數職工交換過意見,並且得到職工的擁護,比如說現在站在梅佐賢
右後方的勇複基吧,他看了這個辦法以後,心裡十分擁護。他交出徐義德的暗賬之後,心裡
忐忑不安,怎麼也定不下來,既不敢接近資方,怕喪失立場;又不敢接近勞方,怕總經理不
滿。反過來,他也不敢疏遠雙方。尤其是想到每月暗貼沒有了,賬面上也不能耍花招,單靠
那點薪水,維持目前每月的開銷是困難的。他要想法增加一點收入。他的收支總要想法軋平
的,正如他對勞資雙方的關係一樣,也要軋平的。前天梅佐賢找他談起這件事,心裡自然滿
意極了,這樣今後增加收入,可以彌補彌補家用。但他不知道能不能實現,只表示沒有意
見。梅佐賢見趙得寶沒有說下去,別的人也沒有做聲,他暗示地望了勇複基一眼。勇複基馬
上低下頭去,退後了一步。梅佐賢看局面有點僵,旋即抓住勇複基,說:
「你不贊成這個辦法嗎?把你的意見說給大家聽聽。」
勇複基不得不抬起頭來,站在原來地方,望了趙得寶一眼,見他嘴緊緊閉著,皺著眉頭
在想,摸不清他的意見是贊成還是反對。勇複基站在梅佐賢和趙得寶之間,很難說話,更糟
糕的是又不得不說話。他後悔不該跟梅廠長一道再到工會來。現在來了,卻沒有辦法走開
了。他只得吞吞吐吐地說:
「這個辦法,哎,是的,這個辦法倒不錯。趙同志,你說呢?」
趙得寶沒料到勇複基把問題推到他身上,沒有正面回答勇複基,卻說:
「大家談談吧。」
「趙同志的話對極了,」梅佐賢笑嘻嘻地掃了大家一眼,和藹地說,「請各位工人同志
指教指教。」
譚招弟頭一個開口了:
「只要廠方認真實行,我們工人當然不反對,可不要說話不算話,別實行了兩天,又不
實行了。」
「那不會,那不會,」梅佐賢再三聲明,說,「經過『五反』,資方一定講信用,說辦
就辦。只要工會同意,絕對實行到底。」
「只要講信用,就好了。」
梅佐賢向譚招弟拍胸脯,保證道:
「我們辦廠的人,特別要講信用,這一點,請你放心好了。」他的眼光掃到鐘珮文身
上,說「小鐘同志,你的意見呢?你是文教委員,這事體要勞神多在工人同志當中宣傳宣傳
哩。」
「我?」鐘珮文愣住了。
「是的,請你發表高見。」
「高見,我沒有。」鐘珮文微笑地說,「低見倒有一點……」
「啥意見都很好。」梅佐賢一步也不放鬆。
「這當然也是一個辦法,」鐘珮文想起今天在車間看到的標語,說,「工人也有這個要
求。」
趙得寶吃了一驚,問道:
「工人有啥要求?」
「要求增加工資。」
「啊!」趙得寶問自己:誰提出這個要求?
「今天在筒搖間裡,我看到幾條新標語,」鐘珮文用右手食指敲了敲太陽穴,回憶地
說,「是一首打油詩:生產先搞好,福利慢慢叫,講來又說去,一套老油條。詩寫的不錯,
不曉得是哪個寫的。譚招弟,你曉得珮?」
譚招弟給他一問,臉上立刻飄浮起兩朵紅雲,她愣了一下,說:
「啥人曉得。」
這首詩是陶阿毛鼓動筒搖間工人的集體創作,昨天夜裡在班上湊的,最後一句是譚招弟
想起來的。陶阿毛對她表示十分敬佩,認為她想的好,寫的好,可以貼到牆上讓大家看看,
也反映一下工人的要求。譚招弟給他捧得熱呼呼的,真的貼到牆上,今天一早便在車間傳開
了。
「你是筒搖間的傳聲筒,」鐘珮文不放過她,頂了她一句,說,「你會不曉得!」
「不曉得,就是不曉得,」譚招弟怕他糾纏下去,加了一句,「少嚕蘇!」
梅佐賢插上來打圓場,說:
「不管誰寫的,反正工人有這個要求。我們也早聽說了,工人想增加工資。我們這個升
工辦法,也是滿足工人的要求。
你們說,這個辦法好嗎?」
鐘珮文很想頂譚招弟幾句,可是想到她天不怕地不怕,有事當面開銷,別在酸辣湯面前
給自己下不了臺,他忍下了這口氣。譚招弟頂回鐘珮文,想起陶阿毛對她說升工好的理由,
勁頭更足,興致勃勃地說:
「當然好啦,升工,啥人不願意?」
「是啊,」梅佐賢順著她說,「我曉得沒人反對的。」
勇複基心裡稍微安定了,因為譚招弟她們也贊成。梅佐賢等了一歇,見沒有人說話,進
一步催趙得寶:
「沒人反對,那就算勞資雙方同意,明天實行吧。」
趙得寶望瞭望大家,沒有回答梅佐賢,在考慮這個問題怎麼處理。秦媽媽一直沒開口,
她在想:為啥酸辣湯提出升工辦法?急著逼工會同意,這裡頭有啥花招?得小心點。資本家
不會有好心腸的。她走上一步,對梅佐賢說:
「你不能武斷說沒人反對。雖說工人要求加工資,可是,哪種加法,要討論討論。升工
辦法,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哩,也要討論討論。」秦媽媽一邊說,趙得寶一邊暗暗點頭。等她
說完了,他主意也拿定了,接上去說:
「這樁事體不能決定,等余靜同志回來再談吧。」
梅佐賢一聽到「餘靜」兩個字,他心裡就冷了半截,可是還不服輸,仍然想爭取爭取:
「這樁事件,我看也沒啥。我們醞釀好久了,徵求職工們的意見,沒有不同意的。給工
人同志謀福利是樁好事麼。你是工會副主席,當然贊成給工人謀福利。這點小事體還不能做
主嗎?不必等余靜同志,你同意了,我們馬上就實行,工人福利啊,越早做越好。」
「好事體,也得想想再做,不管怎麼樣,等余靜同志回來再說。」趙得寶的口吻很堅決。
「這樣好,梅廠長。」秦媽媽說。
譚招弟盯了趙得寶一眼,心裡說:真是燈草拐杖——做不了主。這點事體也怕!她立刻
又給他想出了理由:這是工人升工辦法,沒提工會幹部,所以他不關心,也不贊成。她怕這
事給趙得寶弄吹了,想了一個主意,說:
「先試行好了,沒人贊成就作廢。」
她料到大家一定贊成。梅佐賢的臉上又閃上了笑意,鼓著掌說:
「這個辦法妙,趙同志就這麼辦吧。」
他拔起腳來想走,趙得寶止住了他,把升工辦法草案遞過去,說:
「這是一樁大事體,我個人做不了主,等余靜同志回來討論討論再說。」
梅佐賢臉上的笑意,迅速消逝了。鐘珮文給譚招弟頂得好久沒有開口,現在正好給他一
個機會。他高聲的說:
「辦事總有一個組織嗎,不能憑個人的意見要辦就辦。我贊成老趙意見,等余靜同志回
來再談。」
他講完了,得意地注視了譚招弟一眼。梅佐賢看事體現在無論如何辦不成了,不露痕跡
地改口說:
「本來想給工人辦點工資福利的事,工會早同意了,工人可以早點得到些幫助。既然工
會方面不急,等余靜同志回來商量商量也好,想的周到點,辦起來更好。那麼,這個留給
你,余靜同志一回來,就通知我,我馬上過來,一道商量。」
梅佐賢把升工辦法草案又遞給趙得寶,不等趙得寶答話,迅速地走了。
郭鵬想起昨天晚上梅佐賢談的升工辦法,實在是太美妙了。「五反」以後,徐義德真的
變了,主動提出辦法給職工升工,一年不缺勤,憑空多發七十二天工資,這筆開銷不小呀!
他要是收到這七十二天的工資,派啥用場呢?好消息來的那麼突然,使他來不及準備。他想
添點衣服,逢到節日和假期換上,到人跟前才像個樣子。接著,他覺得買些家具,比方說,
一套沙發,每天用的著,下班回去坐坐,比較實惠。但旋即又發現還是衣服重要,一旦提升
他當工程師,穿那一身藍布人民裝出去,太不成體統。算來算去,增加七十二天的工資竟然
不夠了。要是升七十二工,再提拔到工程師的崗位,雙喜臨門就好了。韓雲程不走,他的工
程師的位置是沒有指望的。兩者比較起來,倒是升工有把握,只要工會一同意,馬上就實現
了。對工人謀福利的事,料想工會沒有不同意的。他猜想今天可能會有好消息來,等了半天
沒有音訊,借著到庫房去的機會,想到工會去轉一下。他剛走出去,就碰見陶阿毛,兩個人
邊走邊談,還沒有走到工會辦公室門口,遠遠望見勇複基和譚招弟走來了。
「勇主任,從工會裡來?」
「是呀!」
郭鵬知道勇複基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是談升工辦法。過兩天要發工資,怕是到工會計
算工人升工的工資。說不定這個月就開始升工哩。恰巧這個月他一天也沒有缺勤,以後得保
持不缺勤的紀錄,滿一年,便升七十二工啊。他迎上去說:
「是談升工辦法嗎?」
「咦,」勇複基驚奇地望著他,說,「你哪能曉得?」
「這是關係職工生活的大事體呀,試驗室裡早傳開了,誰不希望多增加點工資?誰不想
日子過得舒服點?誰不盼望早點實行升工辦法?傻瓜見了錢,也要眼開花。車間裡那首打油
詩,說出了職工心裡的話。」
「哪首打油詩?」譚招弟一聽到打油詩,心裡噗咚噗咚跳。「你有筒搖間不曉得嗎?」
郭鵬像一位熱情奔放的大詩人,咳了一聲,高聲朗誦,「生產先搞好,福利慢慢叫,講來又
說去,一套老油條。這首詩音調鏗鏘,琅琅上口,寫的確實不錯。」
「這是啥詩?不過是順口溜罷了。」譚招弟不好意思,低下頭來。
「打油詩也好,順口溜也好,說出我們心裡的話,就是好詩。」郭鵬說。
「郭主任認為是好詩,一定就是好詩。」陶阿毛附和說。
「你就是想要鈔票!」譚招弟望著郭鵬說。
「不是我想要鈔票,是資方獎勵我們的鈔票,為啥要拒絕?
你不要嗎?」郭鵬困惑不解。
「我不要。」
「這倒是新鮮的事體,有人不要鈔票。大概你的鈔票花不完吧?」
「唔。」
郭鵬想起陶阿毛告訴他的另外一首詩,說道:
「我再背誦一首詩你聽聽:五反結合生產,生產結合鈔票,鈔票結合積極,工資搞好
了,生產就提高了!這話說的一點不錯!……」
「你從啥地方聽來的?」譚招弟一聽,臉刷的一下白了,好像突然下了一層霜。
「還是筒搖間傳出來的……」
「誰?」
「自然有人。你為啥那麼緊張?」
「緊張?」譚招弟發覺自己神態不對,慢慢鎮定下來。這五句詩是陶阿毛一再暗示她,
又旁敲側擊地鼓勵她編的。本來要貼出來,她事後想想,認為思想不對頭,有人不贊成,就
沒寫出來。現在郭鵬一提,仿佛給人揭露了隱私,怕有人說出來,對她不利。她喘了一口
氣,說。「我才不緊張呢。你說是誰傳出來的?」
「聽說是徐小妹。」郭鵬聽陶阿毛說是徐小妹傳出來。
「你們筒搖間的人都會作詩。」
勇複基說了這句話,無意之中刺了譚招弟,她臉紅脖子粗,急著問:
「啥人講的?」她以為是陶阿毛說出去的。
「除了你,現在不是又多了一個徐小妹嗎?」
「這算啥詩?你別胡說白道!」
勇複基見她氣勢洶洶,不敢和她項撞,生怕吵起來,連忙打了退堂鼓:
「就算我沒說,你別生那麼大的氣,好不好?」
「這才算話!」
郭鵬卻不在乎:
「不管是不是詩,這五句話的意思卻不錯,真是至理名言。」
「你贊成嗎?」
「當然贊成,特別是最後那兩句:工資搞好了,生產就提高。這是千真萬確,一點也不
錯。」郭鵬反問她一句,「你不贊成嗎?」
「我啊,生產都忙不過來,哪有工夫想這些事體!」「你真了不起!」郭鵬伸出大拇指
來,在她面前晃了一晃。「你不是贊成升工辦法嗎?」勇複基一心想實行升工辦法,可以貼
補一些家用。他見郭鵬很積極,是一個好機會,大家多提意見,事情便有苗頭了。一想到七
十二個工,他也顧不得譚招弟的脾氣了,大膽地提醒她一句。
「我啥辰光贊成的?」譚招弟問。
「你不是主張試行嗎?」
「我們小蘿蔔頭贊成派啥用場?」剛才趙得寶沒有接受她的意見,她悶著一肚子氣,不
好意思在郭鵬面前發洩,也不願出人頭地爭升工,把氣憋在肚子裡,給勇複基一提,就再也
忍不住了。她氣生生地說,「別人不贊成!」
「別人?」陶阿毛聽出話音來了,追問道,「這麼好的事體,居然有人不贊成?誰?」
譚招弟沒有嘖聲。勇複基站在譚招弟右後方,伸出手來暗暗向她一指,郭鵬會意地挑逗
她:
「為啥不敢講?」
「啥人說我不敢講?」
「你向來敢作敢為,我們都佩服你,這次為啥不講呢?」
「還有啥人,就是老趙。」
「趙得寶嗎?他是工會副主席,應該為我們職工謀福利,這樣好的事體,過去罷工鬥爭
也爭取不到,現在資方送上門來,他還不贊成?我不相信。」
「你問勇主任。」譚招弟向她右後方努一努嘴。
「真的嗎?」
勇複基點了點頭。郭鵬驚詫的眼光對著他們兩個人,皺起眉頭,問譚招弟:
「這是啥工會?這是啥工會副主席?這是啥工人代表?」
「是呀,你問的對啊。」譚招弟覺得郭鵬的話有道理,越想越生氣,順著他說,「工
會,不給工人謀福利,不接受升工辦法,算個啥工會?我真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徐義德再壞,他還想到工人升工;趙得寶再好,連這個也想不到。工會
不為我們職工謀福利就算了,資本家送上門的好事,不應該不贊成!」郭鵬見譚招弟給他說
動了,進一步挑撥道,「大概因為沒有工會幹部的升工辦法,老趙不贊成。」
「是呀!」譚招弟贊成郭鵬意見。
「加上一條,工會幹部也包括在內。」陶阿毛衷心盼望早一點實行升工辦法,巴不得大
家都贊成,事體就好辦了。不料趙得寶從中做梗。他想不出趙得寶為啥不贊成,給郭鵬一提
醒,才恍然大悟。他馬上出了個主意。
「這個辦法妙。」郭鵬拍手贊成,心裡想梅佐賢雖然精明,可沒想到這一層,照顧了廣
大職工,把工會幹部忘記了。這怎麼行呢?他對她說,「這麼一來,工會該贊成了吧?」
她愣了一下:她是筒搖間的擋車工,郭鵬怎麼拿她當工會幹部看?她說:
「我不是趙得寶肚裡的蛔蟲,啥人曉得他贊成不贊成呢?」
「再不贊成,他不怕工人鬧事嗎?」
「工人鬧事?鬥老趙?」她聽了這一句話,好生奇怪。解放前擺平的緊張鬥爭的情景頓
時在她眼簾出現了。她問自己:能夠像鬥資本家一樣的鬥工會幹部嗎?無論如何不行。她搖
搖頭,說,「有話好好給工會說,老趙是老好人,只要把道理擺出來,他不會不贊成的。啥
人的道理對,跟啥人走。」「話雖這麼說,道理明擺著,他就是不贊成,你有啥辦法?」郭
鵬見譚招弟口氣不對,又不甘心退卻,改口說,「當然不是鬥老趙,他是我們領導,哪能鬥
他?我是說,這事對職工的切身利益關係太大了,廠裡的人大部分都曉得了,工會不贊成,
怕不好辦……」
「你是說——」她盯著郭鵬問。
「三人是個眾字。柴多火焰高,人多聲音大。只要大家心齊,各個車間裡的人都同意,
那辰光,工會再不同意,我看老趙下不了臺。」
「郭主任說的對。」勇複基說:「我們那裡沒有人不贊成的。」
「這話有道理。」陶阿毛點點頭。
「你們筒搖間呢?」郭鵬問。
「只有少數人曉得這件事……」
「你去問問大家,」郭鵬不露聲色地說,「我想沒人不贊成的。」
「我想也是的。」她點點頭。
「大家都贊成,」郭鵬說,「工會一定要贊成的。」
「是呀,」譚招弟揚起眉頭,覺得升工辦法有了希望,興高采烈地說,「我到車間給大
家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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