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一一九


    「哦,還有。」銀屏調侃的矛頭轉移了方向,卻依然學著淑貞的腔兒:「長大了要跟你哥和你小玉姐學,千萬別跟你爸似的!……」
   
    岳鵬程:「千萬別跟我怎麼的?」
   
    「哎呀,爸!你怎麼這麼煩人!」銀屏丟下飯碗甩手走了。高考班是一種特殊生活節奏,除去吃飯睡覺,課堂便是唯一去處。銀屏對這種節奏已經習慣了。
   
    大門「叭達」一聲,留下一顆空虛的心。
   
    ……床上淩亂……結婚照和物品被清除……不該出現的煙氣……對銀屏的叮囑…… 疑惑和警覺變得真實而明朗起來了。
   
    淑貞那種性格的女人,對於丈夫的不忠行為是決然不會放過的。從一開始,岳鵬程便設想出她可能採取的追查、哭鬧、上告、離婚等種種行動。這些天淑貞一直沒有行動,沒有鬧出使他難堪的事情來,先前他暗自慶倖。然而現在,岳鵬程卻發現了比原先的設想和憂慮嚴峻得多的情形——絕望!淑貞在用一種絕望的形式,對他的不忠行為進行報復和控訴!
   
    岳鵬程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被震撼了,眼前閃現出淑貞悲憤的神情。那神情飄飄忽忽,沉沒到馬雅河寬深的流水中了。
   
    岳鵬程腦殼一陣膨脹,立刻撒腿向院外奔去。罪人!岳鵬程決不願意做那種千人側目。萬人詛咒的罪人!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淑貞、攔住淑貞,哪怕磕頭下跪,也要把她從自我毀滅中搶奪回來!
   
    他跑出村,來到馬雅河橋上。橋上橋下沒有任何異常。他忽然想到,淑貞既然要走絕路,就不會選擇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立刻撒腿又向下游水深無人的地方奔去。
   
    沿著河濱公園的長堤奔出不遠,岳鵬程驀然停住了:下游河邊的一方石階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洗衣服,那正是淑貞。
   
    岳鵬程緊繃的心弦霍然松脫,身上一陣酥軟,癱坐到河邊的一方石凳上了。
   
    他忽然想起,淑貞因為自小在河邊洗衣服,腿和手都落下關節痛的毛病。家裡那台洗衣機壞了幾個月了,淑貞幾次讓他找人修一修,他都忘到了腦後。
   
    「馬上!馬上讓商場送一台洗衣機回去!」岳鵬程心裡默默地說。
   
    淑貞拿准主意,明天無論如何要上班去。一者花卉公司人原本少,自己又是個頭兒,甩下幾天人家急急惶惶,自己心裡也空空落落;二者經過了幾天,心情基本趨於平穩,覺著老是悶在家裡太沒味道,身子也容易出毛病。頭午屋裡屋外拾掇了一遍,下午見日頭好,又硬撐著,把春天欠下的債——一家人沒有拆洗的棉衣,和幾件應該收起來的衣物翻弄出來。別人的自然沒話可說,岳鵬程的那幾件著實讓她翻腸倒胃好一陣折騰。你個喪了良心的!爛了臭了我也不管!她把那幾件衣服扔到地上。扔到地上也覺得扎眼,又用腳踢著,「驅逐」到屋外的廊臺上。她對岳鵬程的怨恨是無法用言語描繪的。單身孤影,夜半醒來,淚水多少次濕透枕巾,想止也止不住。她只好爬起,坐一會兒,或者跑到院裡,在秋夜的群星和涼風下呆立,直到心情平靜下來才重新回到屋裡。而一闔上眼,又擋不住一場惡夢或一場甜夢。惡夢和甜夢給予她的是同樣的一件東西——怨恨。往日她對岳鵬程的愛累積起來有多深多重,如今她對岳鵬程的怨恨也便有多深多重。她恨岳鵬程,也恨這個年月。如果不是這幾年翻天覆地,還是過去扛大槍、鑽山洞、修大寨田,岳鵬程也不見得壞到如今這種份上。作為大桑園的一名群眾和花卉公司經理,她不能不承認這種翻天覆地帶來的好處。作為一個女人和妻子,她卻是寧願要那個穿一身舊軍衣,啃著玉米餅子地瓜幹,一手老繭一身臭汗的大頭兵和臨時工的岳鵬程,而不願意要這個坐小車住洋樓,財大氣粗八面威風的「岳書記」和「農民企業家、改革家」!
   
    把銀屏、羸官小玉和自己的棉衣拆完,棉絮晾起,外罩、裡子和其他要洗的衣物擱進盆裡端起要走,屋外廊臺上那幾件衣物卻又址住了她。她終於不得不閉著眼,把那幾件衣物也收拾起來,搬到河邊。收拾著、搬著,心裡又是恨——恨自己沒個好命,不顧死活戀上這麼個負心郎;恨自己本老實沒本事,沒有看住岳鵬程;恨自己沒出息心太善,一肚子苦水沒出來,倒又給欺負自己的人……「癡心的老婆負心的漢」,老天爺呀,你可真夠公道的啦!
   
    秋風涼,河水也涼,她還是願意到河邊來洗。那個家讓她傷心,憋悶得要死。而河邊的清風流水中,漂蕩著她許許多多美好歡樂的記憶。
   
    衣服洗完,淑貞回到家裡剛剛躺下,徐夏子嬸吵吵嚷嚷進門來了:
   
    「我說你這個貞子呀!你是不要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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