蠓子蝦雖稱之為蝦,實在長得極小,跟夏日傍晚空中一團一群「嗡嗡嚶嚶」的蠓蟲似的。蠓子蝦用肉眼根本分辨不清個兒,在淺海裡也是一群一團糾纏在一起。海邊的群眾多是用鐵絲或木條,做成一個圓的或方的框子,上面裹上層細紗布,安上把手或提手,用這種網,涉水或搖著舢板進去,把蠓子蝦捕撈進木桶或鐵桶裡。然後,擔著桶走街串戶叫賣。賣時連帶著水兒,蝦還歡蹦亂跳。蠓子蝦就大豆子粑粑,噴香噴鮮,那是百家食譜之外的一絕。海邊出外的人,不管當上多大官兒享了多大洋福,一回老家,總斷不了要饞這一口兒。蠓子蝦本來產在桃花開的時節,多虧有了想盡奇巧辦法要賺好價錢的小商小販,淑貞才能在這種時候買回新鮮蠓子蝦來。
滿滿一碗淌著油兒的蠓子蝦,兩個焦黃透暄的大豆子粑粑,擺到面前。嶽銳卻一點食欲也沒有,只是兩眼愣愣地盯著淑貞心裡發酸:這樣的媳婦哪兒找去?這個畜生!
「爸,趁熱吃吧。你老別太難過,保養身子要緊。啊!」
筷子塞進手裡,嶽銳勉強嫌了一點椽子蝦放到嘴邊,沒有覺出一點鮮香滋味,便放下了。
「貞子,爸才知道你受的委屈。爸對不起你。爸無能,沒有教訓好鵬程這個東西!爸心裡……」
淑貞想不出嶽銳會在這種時候得知和提起這件事。她心裡一揪一揪的,卻把原先向老爺子告狀的心思,丟到一邊去了。
「爸,你別說啦。」
淑貞覺出一股灼流沖到眼眶,就要向外噴放。她慌忙抑制住,極力地要在嘴角眼角抹上一層輕鬆、明朗。
「爸,這怪不著你。要說,也怪我,沒……沒管好……鵬程……」
「不,貞子,不是這話,不是……」
「是,爸,是……我要是多看著他點,多說著他點,興許也不至於到這一步兒。……」
嶽銳和淑貞都明白,兩人說的都是安慰對方、為對方開脫的話,同時也都是真誠的自責和反省。這種自責和反省出自這樣的時刻、這樣兩個人之口,使兩顆同樣備受煎熬的心得到了慰藉,並且相互貼在了一起。
「爸,咱不稀管他。快吃飯,蠓子蝦涼了就沒香味了。」
「好,吃。貞子,你也來。咱們爺倆……」
嶽銳起身,親自要去廚房給淑貞拿筷子。淑貞攔住了,自己去拿了雙回來,坐到嶽銳為她擺放的機子上。
「咱吃,爸。」
「吃,貞子。」
嶽銳和淑貞都覺出了有一股從未有過的,如親生父女般的親切和溫馨的潛流在激蕩。那蠓子蝦和大豆子粑粑,也從未有過這般的噴香噴鮮。
「姐。」
沒等吃完,大勇悄沒聲兒地進屋來了。他朝嶽銳點點頭,悄沒聲息地坐到一旁的沙發上。
「你吃飯了沒?」
「吃了。」
「嘗嘗蠓子蝦?」
「不。」
「有事兒?」看一眼大勇猶猶豫豫的樣子,淑貞問。
大勇瞥一眼嶽銳:「沒。」
淑貞放下筷子,把大勇領進臥室。
「又是為東廂房的事兒,跟媽吵啦?」
「才不。」
「那是為的麼?」
「……你不能跟別人說。」
這引起了淑貞的注意,催促說:「多大的人也迂迂道道!我麼事跟誰說過來著的?」
「今下晌俺大哥到縣裡去了。」
聽是講的岳鵬程,淑貞心裡格登了一下,卻顯出沒趣沒味的樣子:「他到縣裡,到外國我也不管!」
「他是到農行要貸款的。下晌先是叫我和齊修良去,沒要來,他自己又親自出馬去找的墨行長。」
「墨行長怎麼說?」淑貞不由地問。
「五十萬塊錢都劃出來了。」
「這麼說,羸官他們那五十萬……」
「還用說,俺大哥搶的就是那。」
「這又是為的哪個?」
「哪個?那天小桑園收了石硼丁兒,俺大哥就一陣好罵。今兒出殯俺大哥說是以死人壓活人,故意砸他的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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