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九十


    「這個問題應該由縣委書記回答。農村改革按中央的說法,到現在走了兩步。第一步是由集體大鍋飯到家庭承包,是一個進步。但我看也得一分為二。好在大鍋飯打破了,個體積極性發揮了;不好在實行時一刀切、一風吹。別的地方咱不瞭解沒發言權。咱們這兒,凡是把集體經濟拆散了、分光了的村子,都糟了糕。這是大家都看到了的,我不重複。農村改革的第二步,是從今年中央一號文件開始的,內容就是一個:發展商品經濟。依我說,這才是真正的改革。小農經濟,單一耕種,自給自足,從秦始皇他老姑奶奶那一輩就開始搞,結果怎麼樣?今年初縣裡培訓支部書記,我發表了一個謬論:馬克思把商品經濟說成是資本主義的土特產,現在看站不住腳了,大家也都認了;現在把發展商品經濟說成社會主義沒發達,不得不這樣搞,同樣站不住腳。以我看哪,就是到了共產主義,取消了商品經濟也不靈!這是不是個理兒,大家可以批判著聽。」
   
    岳鵬程讀書不多,極其認真,重要內容必得抄錄背誦,並且能夠隨時加以引用和發揮。這是他從部隊當學習毛著標兵時便養成的習慣。這一手,使許多聽過他講話或報告的人,往往為他驚人的記憶力和思想鋒芒,驚詫不已。
   
    他見幾個人在作記錄,笑笑說:「我的作家同志,我說的這些大部分是中央文件、報紙社論上說的,小部分是我胡說八道的。你們記回去,以後打我的黑槍,我可是一概不認帳啊!」
   
    大家都笑了,那幾個人合起了採訪本。
   
    「咱們談點具體的好不好?誰有問題提出來,我能回答的,回答;不能回答的,就來個『無可奉告』怎麼樣?」岳鵬程注視老党、程越,又看了看其他幾位作家。
   
    一陣靜默。老黨的問題得到了回答。程越原本沒有問題要提。其他幾個人都把目光集中到猴子詩人身上——一路上他就揚言,今晚非要看看魔鬼生的幾隻眼睛不可。
   
    猴子詩人對岳鵬程的初步印象是:出乎料想,頗為不凡。但他以自己特有的思維方式推翻感覺,得出的結論是:狂妄自大,虛言飾實。
   
    「我想提幾個一般人接受不了的問題,不知道岳書記能否允許?」他故作鄭重地說。
   
    「一般人接受不了的問題?麼個接受不了的問題?我倒想聽聽。」岳鵬程勇於接受挑戰的性格,與猴子詩人的挑戰,一拍即合。
   
    「第一個問題,」猴子拿出小本子看了一眼,「有人說鄉鎮企業是寄生蟲,寄生在國營企業身上,靠刮國家的油水而肥私。岳書記對這種說法有何評論?」
   
    「我的評論是,首先應當問一問說這種話的人是麼個蟲?依我看,不是寄生蟲也不是麼個好蟲。因為稍微懂一點中國國情的人,說不出這種話來。」
   
    問得尖銳,回答得不客氣。會客室裡豎起一片耳朵。
   
    「中國的國情是麼個?一是地大人多,單靠國營工商業滿足不了需要二是農村潛力大,但得不到發揮。二二歸一,就是一個『窮』字。鄉鎮企業解決的就是這個矛盾。使農村潛力得到發揮,農民富裕成為現實,還豐富了商品生產,給國家帶來好處。拿我們大桑園說,這些年國家沒投一分錢的資,每年創造幾千萬產值,上繳國家幾十萬稅金。我請問,哪個世界上有這種寄生蟲?」
   
    猴子:「岳書記的回答我贊成。但有人說,鄉鎮企業是靠行賄受賄、請客送禮、搞不正之風發展起來的。這個問題應當怎麼看?」
   
    岳鵬程:「這種情況有沒有?有。是不是事實?是。但要看用麼個觀點來說。同樣一件事,比方我們用土特產品——主要是海產品,跟人家做買賣。按過去的觀點是倒買倒賣、投機倒把;按現在的觀點,是互通有無搞活經濟。同樣是請客送禮,有人說是不正之風,我說是禮尚往來。我不知道你這位小同志家裡來了客要不要請人家吃頓飯?人家要走,要不要送一點禮物給人家帶著?國家元首互訪,還要舉行國宴贈送禮品味,那也叫作不正之風?」
   
    猴子一時語塞。
   
    岳鵬程又補充說:「這種事在香港叫做公共交誼,哪個企業都專門有這筆開支。當然啦,咱們不能跟人家比。人家國外在街上走道都是靠左邊,汽車駕駛台也在左邊。咱們走私日本的那些車,都是駕駛台改了才進來的。」
   
    作為運輸公司的團委書記,猴子自然清楚,行路靠左邊、汽車駕駛台在左邊的,只有香港和英國等極少幾個國家和地區,遠不是岳鵬程所說的「國外」,更不包括日本。他想指出,殺殺岳鵬程的傲氣,又覺得沒必要,只在小本子上重重地寫了四個字:「不過爾爾」。「爾爾」的後邊是兩個蝌蚪似的「!」。
   
    程越也聽出了岳鵬程的失誤,想提醒糾正又覺不妥,只有暗自抱憾。
   
    猴子:「有人說,農村群眾並沒有那麼富,只有少數幹部在那裡享受。這種情況不知存在不存在?」
   
    岳鵬程:「存在。」
   
    猴子:「岳書記認為這是正確還是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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