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五十四


    他轉了一圈,來到石衡保的地面上。石衡保正同幾個外地來人討價還價,他老婆趕忙把他叫回來,同時挑了幾個個頭最大、熟得最透的金帥,擦了擦送到岳鵬程面前。
   
    岳鵬程並不接,對石衡保說:「衡保,今年撈十萬二十萬沒問題吧?」
   
    石衡保擺擺手說:「哪能啊!今年頭一年,我投的本錢大,加上這麼多人幫忙,能到手三成就算燒高香啦!」
   
    岳鵬程伸出三個指頭:「就算三成,也得這個數吧?媽拉個巴子的,比我這個當書記的強到天上去啦!明年乾脆,咱倆換個個兒算啦!」
   
    石衡保只當岳鵬程戲語;笑笑說:「哪能啊,書記!咱村這幾年還不多虧了你。就說這果園,沒有你也包不了那麼痛快呀!」
   
    「嗯,你石衡保還算有點良心。」岳鵬程咧咧嘴,問:「提留交了嗎,衡保?」
   
    「交啦,我第一個交的。」
   
    「嗯,好。」岳鵬程在一排排果筐中間隨意串著。打開一筐看看,蓋好;打開一筐看看,蓋好。他好象是忽然想起來似的,說:
   
    「哎,衡保,村裡廠子想搞點關係,你能不能支援支援哪?」
   
    石衡保打了個愣怔,說:「支援當然應該支援。不知需要多少?」
   
    「論需要就多了。你是大戶,出五十筐怎麼樣?」
   
    「五十筐……那價錢……」
   
    「自己村裡的事,算多算少是個意思。按五分錢一斤,行了吧?」
   
    石衡保心裡一哆咦。五十筐蘋果三千斤,按他賣的正價兩毛五,是七百五十塊錢;如果五分錢一斤,他一下子要貼進六百塊。等於一畝地白乾了一年,還賠進化肥農藥錢去。
   
    「書記…」
   
    「捨不得是不是」
   
    「不,我是說,我已經交了集體提留,再說那合同……」
   
    石衡保沒有說出的話岳鵬程一字不漏地聽懂了。那是說:那合同是一定五年不變的,是受法律保護的,那上面可並沒有說提留之外,還得賠著錢向村裡再交蘋果呀!
   
    「合同是要遵守哇。」岳鵬程說,「不過特殊情況也得考慮進去。比方蘋果長價怎麼算?很多群眾對沒能承包有意見怎麼辦?當然啦,這些也可以先不考慮。村裡那五十筐我也只是隨便說說。你斟酌斟酌,能支援,明兒晚上給我個話;有困難也就算啦,辦法我還是有的。」
   
    留下幾個意味深長的眼色,岳鵬程溜溜達達回村去了。
   
    石衡保是個強脾氣人。他不是沒有聽出岳鵬程話裡的味兒,只是覺得有蓋了大印、簽了字的合同在自己手裡攥著,岳鵬程就是不高興,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何況那六百塊錢又不是海水潮來的、大風刮來的,他憑什麼就白白賠進去!而對於岳鵬程來說,千兒八百塊錢不過是駱駝身上拔根毛,也許真是隨便說說,轉過眼睛去就忘了的。因此,岳鵬程一走,他一忙活,那「支援」的事兒,也就跑到頭髮梢上去了。
   
    石街保忽視了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岳鵬程的權威和他與石姓家族的關係。
   
    岳鵬程任支部書記前,石姓家族的幾個頭面人物曾經極力掣肘。岳鵬程當上支部書記後,那幾個頭面人物,一直明裡暗裡與岳鵬程鬥法,試圖取而代之。八○年的那場幾乎置他於死地的災難,便有那幾個人的「功勞」在裡邊。加上在部隊時的那段往事,岳鵬程心目中形成了對石姓家族根深蒂固的憎惡和仇視。雖然隨著岳鵬程地位和權勢的加強,石姓家族的那幾個頭面人物已經不可能對他形成威脅了,這種關係卻依然處在對峙狀態。同樣一句話、一件事,別人說了做了,岳鵬程能夠諒解、包涵;石姓家族中的人說了做了,岳鵬程便要蹦高罵娘,石街保自恃沒有參與家族中的那些事,對岳鵬程不即不離。然而卻恰恰陷進了極為危險敏感的家族矛盾的泥淖之中。
   
    悲劇在於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悲劇還在於,他還觸犯了被岳鵬程視之為至高至聖的一件寶物——岳鵬程的權威。
   
    岳鵬程的話,在另一個原本不相關的人心裡激起了波瀾,那是嶽建中。岳鵬程各家走時說的話已經引起他的注意。因為要找石衡保商量運輸的事兒,岳鵬程後邊的那些活他也聽了個明白。他是個精明人,岳鵬程的真實意圖他很快猜到了:那是要試探一下這些發了財的承包戶們,心裡還有沒有他這個書記,還肯不肯聽他這個書記指揮。因為是本家本族,嶽建中十分清楚他這個侄子在村裡和上邊的地位。岳鵬程之所以要把果園承包到戶。是覺得它無足輕重,包了,丟了累贅丟不了好處。一旦他覺得包了把好處丟了,他隨時都可能改變主意。而主意一改,包在嶽建中名下的那二十畝、幾萬塊錢,也就泡湯了。這是個緊要關節。自己表現表現,再加上一家子的情誼,將來岳鵬程也許會手下留點情面。
   
    然而,該怎麼表現呢?岳建中找到妹夫。妹夫是個「開明人士」,對嶽建中的分析大加讚賞,表示寧可賠上血本也要來他一下子,保定那二十畝財路興旺暢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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