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四十一


    第八章
   
    暮靄蛇一樣悄然滑下李龍頂,膛過叢林梢頭,跳過蘆葦和田野裡寬的、窄的、長的、圓的……各式各樣的葉片,溜進炊煙嫋嫋的村莊院落,把夜的神奇和詭秘撒到無邊的人世中了。
   
    暮靄祥和,燈光已經燃起夜的眼睛,傍近馬雅河邊的那間被稱作「官邸」的屋子裡,小玉正靜靜等候著。
   
    天色這等時分,這個羸官,還是不見影兒!
   
    這座孤立村外的小屋,本是看場人落腳的地方。四年前的那個春天,成了龍泉飲料廠承包人的「官邸」。翻天覆地四年,「官邸」依然如故。當然,主要由於小玉的努力,屋內脫落的牆壁和觸目可見的蜘蛛網、老鼠洞,已為雪白的牆皮和平整的地面所代替。單人床上的毛巾被剛剛撤下,拆洗得乾乾淨淨的一床薄被,按照軍人的規格方方正正地疊放在靠窗的位置上。被子下邊還增添了一個棉墊和一張小小的狗皮褥子。這裡靠河,潮濕,是肖雲嫂讓小玉把這床又小又舊的狗皮褥子拿來的 ——新的大的年青人容易鋪出毛病來。床四周的牆上有幾幅書法和山水。在書法和山水之間的最顯眼的位置上,是小玉和羸官的兩幅炭筆畫像。畫像出自一位業餘畫家之手,誇張的手法和黑白鮮明的線條,使小玉顯得既俏皮又靈巧,羸官顯得既呆板又滑稽。
   
    「不好,不好!這個畫畫的太偏心眼!你哪兒那麼俊?我哪兒就成隻大狗熊啦?」 拿到畫像時,羸官大聲嚷著。
   
    「本來你就是只大狗熊嘛!北極熊,雪窩裡鑽出來的,又呆。又笨、又傻!動不動,『嗷——』嚇死個人!」小玉搬只椅子,便選了那個位置掛上了。
   
    畫像對面的寫字臺上擺著僅有的一件奢侈品:一隻龍蝦。龍蝦足有一尺長,盔甲如火,紅髯飄忽,好不威武。那是初勝利給老同學的饋贈品。小玉說那正是羸官的形象:野心勃勃,張牙舞爪。羸官視為褒揚,越發珍愛。在這只龍蝦前,他們一起吃飯。讀書、討論問題,一起度過許多溫存美好的時光。
   
    現在,小玉正坐在龍蝦前,讀著一本(國民經濟管理學)。書的旁邊,桌子邊角處,放著一個封緊的保溫飯盒。大概是飯盒裡滲出的氣味使她受到誘惑,她目光不時跳躍著落到坤錶上,繼而又投向暮色愈發濃重的屋外。
   
    她是包好餃子,伺候奶奶吃過,空著肚子送來的。吃飯時間已過,那個野小子還不見回來。回來晚了餃子會涼,新鮮鷹爪蝦肉的餡兒會變得腥氣呢!
   
    小玉是小桑園的職工,但又不能全算小桑園的職工。她有個病臥床榻的奶奶,需要照料。她只能盡自己所能,為提高職工文化水平,為羸官學習新的管理方法、掌握政策動態和各方面信息,做些工作。她多想同別人一樣,貢獻出自己的全部才華的熱情啊!但為了那個既是母親又是父親的慈愛的奶奶,她必須繼續作出必要的犧牲。
   
    佔據她心靈的一向只有兩個人:奶奶和羸官。奶奶已經安頓休息了,羸官呢?
   
    四年前,當她發現羸官把感情投向秋玲時,柔嫩的心像是被老鼠齧咬著。是岳鵬程的驕橫和小桑園的事業,幫助她把羸官從秋玲身邊奪了過來。如今,兩個人的感情已經融為一體了。
   
    夜的筆墨把天空的顏色塗抹得難以辨認。村裡誰家傳來劃拳行令的喧鬧;街心大石條那邊,聽京戲和唱京戲的人們在捧場、起哄。而遠處,在馬雅河盡頭的大海那邊,海龍王嬉戲的喧騰,也變得側耳可聞了。
   
    羸官呢?也許在陪客人?也許去職工食堂了?……哎呀!事先並沒有告訴他要送餃子來,他怎麼會回來呢!
   
    小玉推開書,把飯盒蓋上一條毛巾。羸官卻突然推門而入。手裡端著半碗豆腐燉肉,還攥著一個啃了半邊的饅頭。
   
    「呀!我的小老太爺,你可真夠難請的啦!」小玉嗔怪地瞪起兩隻秀目,似乎先已送過幾十張請帖,派出過幾十頂大轎。
   
    羸官只是嘿嘿笑著,毫不遲疑地把豆腐和饅頭放到牆邊的一個凳上,揭開毛巾,瞄準了那個保溫飯盒。
   
    「呀!你洗過手沒有?你知道這是什麼就胡亂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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