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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接見室裡的哭聲


  在管教區與監舍區之間辦公樓群集中的地方,中間有一幢像樓座子似的小洋房子,舉架很高,筒子屋又很長。門桅上一個醒目的銅鑄牌子寫著:接見室。
  這裡,可以說是犯人的天堂,坐監者沒有一個到了這間屋子裡不流淚的,沒有一個到了這間屋子裡不悔悟的。其原因:這裡是她們同家人團聚、同骨肉會面的場所。儘管一個月一次吧,但對犯人來說沒有比與親人會面更重要的了。
  按照我國刑法規定:犯人在公安機關拘留所、收容審查站或者看守所在押期間,屬￿案件正在審理中的未決犯。對這樣的犯人看管十分嚴厲,絕不許他們與外界接觸,不許會見任何人。犯人熱切想知道她們犯案後,家裡諸成員的情況,但只能從具體辦案的預審員口中瞭解一二。這還得罪犯交待問題較好時,預審員才能略略談及,告訴犯人家裡的狀況,但一般和說,正在審查期間的犯人是絕對與世隔絕的。
  沒有一個犯人不是在突然被捕與世隔絕之後,感到自己因犯罪行為而惦念家裡親人骨肉,一奶同胞的。
  犯人最初能見到家裡人的面,一般是他們在法庭上站在被告席面向莊嚴的法庭接受審判,或者在判決後即將投入監獄改造臨登車遠行之前,這才能允許家屬來他的拘押部門暫短會面。
  等到犯人真正投入到將要長期服刑的監改場所,便由獄方負責下通知書,告訴家屬,罪犯在此監改,可持戶口本、糧油購買本每月獲准前來監獄探視一次。而且,犯罪者本人的戶日本糧油供應關係,由當地派出所負責注銷,遷到監獄,以備供應犯人糧油及其所需物品。
  接見室,是聯接外部世界與監獄封閉世界的會合處。家裡人可以把犯人想念的某位親人情況在會面時向罪犯介紹;罪犯也可以把她在監獄裡生活、學習、工作乃至睡覺等情況告訴家裡,免去惦念。
  位於接見室正中間的是兩列長條形的桌子,長長的,屋子有多長,桌子就有多長,只要在一頭一個警察站立著監視就可以。兩列桌子中間一條縫隙,那條縫隙的寬與窄正好走過一個人。縫隙隔開了兩個世界:一方為犯人的世界,被接見的犯人一色瓦灰色的號服;另一方屬獄外的世界,來監獄探監的男女老幼無不穿著可體些、新鮮些的衣服,這樣也好告慰犯人,家裡一切尚好。
  當張薇薇把七中隊有家屬前來探視的犯人帶到接見室時,在桌子的另一方已經坐好了來隊家屬。他們給犯人帶來了大包小裹:有換洗的襯衣襯褲,有背心褲頭,還有水果、蛋糕、餅乾以及用罐頭瓶子裝的肉醬、辣醬,或者已經凝固的豬肉……
  當然,家屬們所帶的物品,全是經過獄方負責接見登記的同志檢查允許的。
  犯人與家屬見面,沒有一個人不是喜憂參半、淚眼相望的。
  「大洋馬」的丈夫來了,他是位剪著平頭,目前還在體委擔任籃球教練的高個男子。他給她除帶來幾件換洗的衣服外,還領來「大洋馬」五歲的小兒子。她的小兒子站在長條桌上,呆愣愣地望著母親與父親流淚。
  年輕的夫妻,相見時只能淚眼相望。急得她和他都搓著手,搓著腳,儘管她和他的胳膊長得都很長,但是,想握一下或者拉一下是不可能的。
  「大洋馬」伸展長長的雙臂,想夠兒子摸一下或者親一口,但兩條桌子中間的那條縫兒,比兩座山。比兩片海的距離都遙遠,她和他都可望而不可及。
  「大洋馬」站起身,向前躬著身子想用手把兒子拉到自己的懷裡親一親,因為她畢竟是孩子的母親。
  她剛站起身來,伸出雙手,扼守在桌前的武警馬上吆喝:「請注意接見室紀律!」
  無奈,她和他及孩子,只好流著淚互相敘述著家裡的和監獄的一切一切。
  閻倩倩被領到接見室,等待她的是她的跛腳老父親閻大奎。陪伴他前來監獄看女兒的是閻倩倩幼時的同學——也是她的鄰居,名叫肖安的青年。
  閻大奎哭了,他用手背擦拭著混濁的淚水,向女兒:「好好改造吧!」
  倩倩只能點點頭。
  「別惦記我。」
  倩倩「嗯」了一聲。
  停了一會兒,閻大奎又問:「吃、吃得飽嗎?」
  閻倩倩答:「能吃飽,但吃得不好。」
  閻大奎馬上拿出為女兒買的女兒小時候喜歡吃的「朱古力」餅乾。
  閻倩倩收下老人送來的那包食物,告訴老人:「爸,別惦記我。監獄很好,有吃有穿,冬發棉、夏發單,屬￿供給制。」
  「還、還要錢嗎?」
  閻大奎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兜裡抽出僅有的20元錢,要往女兒手裡遞。
  還沒等閻倩倩伸手去接,武警在桌前厲聲說:「家屬接見,不許給犯人錢。」
  閻大奎哆哆嗦嗦拿著錢,沖武警點頭作揖,乞求道:「面子事兒,同志,她是我女兒。」
  「不行!」武警威嚴地禁止著。
  倩倩說:「爸,您把錢帶回去吧。我不能照顧您,自己願吃什麼,就買點什麼。您得自己照顧自己……」她說這些話時,眼睛裡含著淚,鼻子酸酸的。
  陪閻大奎來的青年肖安問倩倩:「你,還需要什麼東西嗎?」
  倩倩搖搖頭,此刻她心裡翻江倒海,不平靜,也不能平靜。她與肖安兩人是一幢草房兩頭開門的鄰居,小時候,她總是跟著肖安到閻大奎工作的碼頭上去扒樹皮,他給她的幫助,是永生不能忘記的。倩情知道,肖安很愛自己,但她不能答應他,她自己入了監才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壞的女人。
  肖安是穿一套洗白了的勞動布工作服來的,他告訴倩倩,他上班了。在碼頭上負責看管力工們往船下卸沙子,有建築工地用沙子的單位來運沙子時,他負責管力工往碼頭外運沙子。每月工資的數目很可觀的……
  但倩倩聽後沒有興趣,她不直接與那青年對話,她像是說給父親,也像是說給自己。她低下頭去,自語道:「我判了長刑,何時出去還不知道,也許我能改造成好人,在這裡安心服法度過刑期;但,也許我會趁管教看不住時自殺或者故意沖過警戒線逃跑,讓武警開槍打死……」
  閻大奎耳朵有點聾,他聽不見女兒喃喃自語說的這些絕望的話。
  肖安卻吃驚地望著倩倩,勸她道:「倩倩,你不該絕望,不該往死路上想啊!未來是美好的,你很年輕,要珍惜……」
  倩倩搖著頭,甩了甩滿頭散發說:「肖安,你不必勸我,像我這種女人,即使熬過了刑期去,回到社會上我肯定還要不安分守己的。即使有人愛我,甚至打算娶我,也是枉然。因為任何人也養活不起我啊!我喝酒專喝法國白蘭地,二十八塊錢一瓶的。我吸煙專吸長箭、萬寶路和波士頓,每盒十元以上。想讓我改邪歸正,這很難。我在監獄裡暫時是喝不到白蘭地,抽不到外國煙,但我出去後,要加倍地把在這裡欠下的全補上的,全部補上的……你,信嗎?」
  閻倩倩乜斜著眼睛望著他。
  肖安低下頭去,他為童年夥伴變得如此不可救藥而傷感。
  閻大奎只顧流淚,他就怕女兒在監獄受不了折磨。
  其實,監獄是不折磨人的。但在閻大奎心裡,監獄是極端恐怖的世界。
  第一遍鈴聲響了,這是提醒接見的家屬和被接見的犯人,此次會面將剩最後五分鐘時間了。談話就揀最重要的問題談。
  可這最後五分鐘裡,整個接見室裡卻響起了一陣大似一陣的哭泣聲……
  張薇薇本是領犯人來與家屬會面的,此時,她受不了這種骨內將分離,親人將分離,夫妻將分離,情人將分離的場面。那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包括幼小兒童喊娘呼媽叫姨的哭聲,形成悲的大潮。
  接見室被嗚咽、飲泣,大哭、長嚎的悲慟氣氛籠罩著……
  第二遍鈴聲響了。
  接見室裡的哭聲達到了最高潮。犯人們站起身將與自己的親人告別了,親人們也收拾起包裹皮、空提兜該往回趕路了。
  親人離別,這種滋味令人受不了,尤其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伸開雙手,直呼大叫著,想讓他們已經做了犯人的母親同他們一同歸家。
  第三遍鈴聲響了,犯人們在武警和管教幹部的看押下,從接見室通往監舍大院的門往外走,每個人邁門檻時都必須報數,然後便出門去了。留下的最後一眼是,家屬們還在接見室裡揮淚招手,而犯人則轉過身去,背上的號衣如同一個偌大的狗字(實際是犯字)頭也不回地走了,進院了。
  「咣當」一聲關嚴的鐵門,由武警唏哩嘩啦上了鎖——監獄的世界又被封閉了,嚴嚴地封閉了。
  在接見室管教幹部的催促下,家屬們擦著淚眼走了,一步三回頭,其實回頭也望不見親人影子,這才邁步出了接見室。
  又一聲「咣當」門響,接見室的門也被管教幹部關閉了。
  啊!這座悲與喜共存,憂與愁共存的天地,下一次是一個月後的今天,才能再現那種骨肉會面的情景。
  其實,犯人接見天天有,只不過不全屬￿七中隊的。
  犯人一個月的會面,將是她們一個月的安慰,因為她們所牽掛的家裡的事情畢竟親人來透露了,她們日思夜想的骨肉親人,畢竟來到眼前,雖然是短暫的一望,但也是千金難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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