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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十一縱隊的副政委趙剛是我的老搭檔,那小子可是正牌大學生,世界上的事沒他不知道的,我們一起混了八年,多少也囂出點兒文化味來。文化這東西,像……像個香爐,你要老守著香爐,還能不熏出點兒香味來。李雲龍又來了精神。田雨好奇地說:那個趙政委給您熏出點兒什麼香呢?多了,多了,那小子喜歡詩,教了我不少,不過大多數記不住了,有的還記得,聽著,我給你背一段兒。田雨拍掌笑道:好呀,快背。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摩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唉?他娘的,下面想不起來啦。李雲龍不好意思地說。沙場秋點兵……田雨告訴他。對,對,看我這記性。我說小田呀,你也懂詩?我還真沒看出來。

  李雲龍說。田雨不以為然地翻翻眼皮說:那還是我五六歲背的。喲,大知識分子呀,我這可是聖人面前念《三字經》啦。別這麼說,首長,您背詩詞不怎麼樣,可您能打仗呀,這就是本事。一提起十一縱二師,誰不知道?主力中的王牌,真棒,好多被俘的國民黨軍官還打聽您呢,說趙莊阻擊戰那次可打出二師的威風來,硬是沒讓五軍跨進一步。背詩算什麼?和您指揮一個師比,那可真是小兒科啦,您是英雄呀,英雄莫問出處。田雨對李雲龍由衷地崇拜。美人的崇拜可不是常有,李雲龍頓時覺得自己形象高大起來。當然,必要的謙虛還應該有,他大度地揮揮手說:互相學習,互相學習,小田呀,勝利以後你打算幹什麼?想去上大學,完成學業,您呢?當然還在部隊幹,離開部隊我什麼也於不了,再說部隊總要有人幹,總不能都走了?將來我老了,幹不動了,讓我兒子來接班。首長,您兒子多大了?李雲龍頓時泄了氣,小聲嘟囔著:現在還沒有,不過……將來會有。

  他心裡說,這得看你同意不同意了。田雨心裡想,這個首長蠻有性格的。李雲龍近來心情不錯,他突然發覺自己這個光棍身份現在簡直是塊金字招牌,因為這個身份使他具備了追求女人的權利。試想,若是現在已經有了老婆,再去追求美人,那非犯錯誤不可。李雲龍想告訴天下所有的男人,還是晚點兒結婚好,那樣你的選擇餘地就大了。這個田雨就是我將來的老婆。他斬釘截鐵地得出這個結論。至於田雨怎麼想,他可不管,那是她的事。他自己認准的事,就要義無反顧地做下去,其實他根本沒有和女性打交道的經驗。不過這沒關係,情場和戰場差不多,李雲龍身為一個出色的戰術家,懂得欲擒故縱的謀略。

  一個女人好比一個重兵防守的制高點,當然不能蠻幹,你先要掃清外圍,收集情報,搞清它的兵力、火器配備、甚至敵方指揮官的經歷和愛好,情報收集的越豐富,你獲勝的把握就越大。你可以調整兵力以己之長克敵之短。還有一點,就是要做到戰術目的的隱蔽性,進攻時機的突然性。沒有隱蔽性就不會有突然性。李雲龍匯總了一下情況,田雨的家世,是否戀愛過,包括組織上三次給她介紹對象的情況和田雨當時的態度,心裡便有了底。心說,這就對啦,那時我還沒來嘛,她當然要拒絕啦,她在等我呢。李雲龍同趙剛通了電話,趙剛的部隊剛剛打進了南京總統府,趙剛坐在蔣介石的辦公桌上和李雲龍通話。好呀,老李,才幾天沒見,你倒長出了花花腸子來啦,就為這事才和我通話?你狗日的重色輕友,你別說啦,那姑娘我見過,我看著都眼熱,就是沒機會。你小於運氣不錯,要不是負傷哪兒找這機會去?我都想負傷啦,什麼?教教你?他媽的,你把我當什麼人啦?好像我是西門慶似的,專在這上面下功夫?你我兩條光棍,誰比誰有經驗呀?等等,我想想……晤,首先,和人家說話時眼睛最好裝作漫不經心地看著別處,別色迷迷地盯著,那樣很容易把人家看毛了,把你當色鬼。她怎麼稱呼你?首長?不行,這稱呼得變變,太嚴肅了,首長幹這個,有點以權壓人,搶男霸女之嫌。你得把輩分拉平了,你要當了這個「首長」,那別的角色就不好扮啦。對了,你少跟人家談什麼唐詩宋詞,你差得遠啦,多談談打仗的事,這才是你的強項,只有英雄才配得上美人。行了,你有完沒完?我正忙著呢,不和你扯淡了,我掛了……我說小田呀,別老首長首長地叫好不好?我就不愛聽這個,咱們是革命隊伍,官兵平等嘛。李雲龍按照趙剛教的那樣,開始把輩分往平里拉。那叫什麼呢?田雨說。叫老李吧,這麼著隨便點。喲,我可不敢,也太沒大沒小啦,領導要批評我的。沒關係,就這麼叫,革命隊伍裡就是沒大沒小,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再說了,我老家還有個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咱們應該是平輩。聽你這一叫首長,我咋覺著大出你好幾輩似的,怪彆扭的。李雲龍撒了個小謊,他家鄉哪有什麼妹妹,不過他那個村子裡彼此都沾親帶故,能稱得上表妹的人倒也不少。田雨倒也大方:那我可叫你老李啦,你不許生氣啊,老李呀。

  哎,小田……真好玩,老李,我覺得你挺有意思,都當師長了,還一點兒架子都沒有,不像有的首長,啊,一見我們這些小兵,臉就繃得嚇人,好像比毛主席官還大。那是豬鼻子插大蔥——裝象(裝相)呢。老李,我不拿你當首長,你也別拿我當小丫頭,咱們就算好朋友吧,你同意嗎?沒問題,別說交朋友了,拜把子都行。老李,好朋友之間就該說心裡話,我告訴你,我正煩著呢,這話我只和你一個人說。田雨桃花般的臉上帶著幾分憂鬱。別發愁,有事和我說,不信天還能塌下來?李雲龍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等你傷好了,我調到你們師去好嗎?我不想在醫院幹了,羅主任找我談三次話了,非讓我解決「個人生活問題」。你說,部隊不是有紀律嗎?「二六八團」也沒說是男是女呀,我哪樣也不占,幹嗎非逼我嫁人?還說這是組織上對我的考驗,不然會影響政治前途的,反正我在醫院是呆不下去了。

  豈有此理,這還有強迫的?這不是以權壓人嗎?別理他,管他什麼首長,就是咱們野司司令員來也不行,我李雲龍也敢和他理論理論。這是共產黨的隊伍,不是國民黨的隊伍,誰敢欺男霸女,別管他多大的官,我都敢斃了他。李雲龍拍著桌子還真的憤怒起來。老李,你真好,和你交朋友算交對啦,其實,羅主任也不是壞人,只是有點兒太那個了,也未必是人家首長的意思。咱們說定了,等你傷好了,把我調到你們師去。這事可難辦,作戰部隊沒有女兵,天天要打仗,女孩子可不好安排。你看,你是一師之長,連這點兒事都辦不成,我算白和你做朋友了?想想辦法嘛。田雨耍起賴來。

  辦法嘛,倒是有,除非……算啦,不說啦。哎呀,老李,求你了,說嘛……李雲龍居心叵測地看了田雨一眼說:別吵,別吵,讓我想想,過些天再答覆你。李雲龍架著雙拐,在醫院裡到處轉,見了誰都沒話找話地打招呼,他是閑的,從來沒這麼閑過。醫院還住著一個負傷被俘的國民黨軍上校團長,李雲龍也主動湊上去搭話,問人家是哪個部隊的,那個上校報告了番號。噢,是楚雲飛的部隊……他驚喜道。長官認識我們楚師長?上校問。老朋友啦,我那把'勃朗寧'還是他送的,嘮,這身傷口也是他送的。

  這小子,手夠黑的,老朋友好幾年不見了,見面二話不說就是一炮,不過,我也沒欠他,還了他一梭子,還不知他怎麼樣呢。中了兩發子彈,有一發離心臟只有一公分,差點就沒救過來。莫非長官就是李雲龍李師長?正是在下。久仰,久仰,張某久仰大名,楚師長常常念叨您,抗戰時,我也在第二戰區358團當連長,當時長官您就是名震晉西北了,咱們兩軍還配合作戰過。可這晉綏軍358團怎麼劃到第五軍去了?李雲龍問。我們楚師長也是黃埔生,和杜聿明長官有舊交,被杜長官編入第五軍了。哦,是這樣,楚雲飛這小子是個人物,到了第五軍,也不算委屈了他。說心裡話,你們五大主力都是硬茬子,這可不是吹出來的。還真能打,我在孟良崮和74師交過手,張靈甫算條漢子,可惜死了,不然可以交個朋友。

  長官,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賜教。請,直言無妨。我們楚師長從昏迷中醒來時,我正好在他身邊,他提起您時也是讚不絕口,聲稱你們是好朋友,懷念之情,溢於言表,我們幾個老部下都很不理解,既是好朋友,怎麼戰場相見手下都毫不留情,非要置對方于死地呢?彼此打成這樣。還一點兒不記仇,我很奇怪。李雲龍笑了:這不難理解,我們都是軍人,各為其主嘛。私交是另一碼事,如果當時手軟了,我就不是李雲龍,他也不叫楚雲飛了,從戰爭角度講,我幹掉他,國民黨軍裡就少了一位優秀的將軍。國民黨軍隊就垮得快些,反過來,也是此理。你明白了嗎?戰場上的你死我活並不影響交情,古人說得好,惺惺惜惺惺嘛。我明白了,長官,是朋友早晚還會相見,到那時「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們畢竟都是炎黃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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