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都梁:亮劍 >


  晚上,天降大雪,西北風呼嘯著,天地混噸成一片。李雲龍帶著和尚從村口查完哨回來,只見有個人站在院門口,身上的雪已落了厚厚的一層。和尚沒看清是誰,便本能地拔出駁殼槍把李雲龍擋在身後喝道:誰?是我。秀芹走過來看見他們披著日本關東軍的皮大衣,便笑道:俺以為是鬼子進村了呢。李雲龍問道:有事嗎?有事,俺找團長彙報一下工作。李雲龍大大咧咧一揮手說:找政委去,婦救會的事可不歸我管。秀芹不吱聲,跟李雲龍一起走進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

  李雲龍詫異地問:這丫頭怎麼啦?槍也到手了還有啥事?和尚有些不耐煩,便沒輕沒重地說:秀芹妹子,有事明天再說,團長該睡覺了。這句話惹惱了秀芹,她猛地站起來沖和尚喊道:團長還沒趕我走呢,你就趕上了?我又沒找你來,要你多嘴?李雲龍笑著打圓場:怎麼能這樣和地方上的同志說話?秀芹同志找我談話,是公對公的事,你瞎攙和什麼?去,到外間睡覺去。秀芹同志,別跟他一般見識,這小子是從廟裡還俗出來的,不懂規矩;明天我一定批評他。和尚嘟嚕著:咋跟吃了槍藥似的?沖我來了,這脾氣,咋找婆家。他爬上外間的炕,用被子蒙住腦袋睡覺了。

  李雲龍長這麼大,還沒有單獨和女人坐在一起談過話,對女人毫無經驗。在軍隊這個純男性的世界裡根本沒什麼機會和女性打交道,偶爾碰見模樣標緻些的女人,他心裡也難免想入非非。興致好時也和男人們說些葷笑話,有一次喝酒時還吹牛,編造了一個俗到家的愛情故事,說在家鄉曾經有過一個相好的姑娘,還在打穀場偽草垛上和相好的親過嘴兒。別人間:後來呢?他就不敢往下編了,因為心裡沒底。沒經過的事要是胡編就很容易穿幫,他只是搪塞道:要不是趕上黃麻暴動,老子當了紅軍,如今那娃也生了一滿炕啦。咱那會兒雖說一腦袋高梁花子,可在咱那十裡八村好歹也是俊後生,說媒提親的把門檻都踢破啦。別人就說:聽他吹吧,把夢裡的事當成真的了,他以為自己是西門慶呢。吹牛歸吹牛,現在真有個姑娘坐在他眼前,李雲龍可就有點兒傻了,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他給秀芹倒了一碗開水,又往炕洞裡塞了把柴火,就不知該幹點什麼了。

  秀芹突然抽泣起來,嚇了李雲龍一跳,他忙不迭地問:你咋啦?有人欺負你啦?秀芹抽抽噎噎地說:團長,你是不是看不起俺?這是哪兒的話?從來沒有。那俺給你做的軍鞋,咋穿在和尚的腳上去了?李雲龍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問:哪雙是你做的鞋?我不知道呀。鞋底上繡著字「抗戰到底」,鞋墊上面繡著牡丹花的那雙,俺特地從一捆鞋裡抽出來交到你手上的。秀芹用袖子擦了把眼淚,跑到外間從和尚的炕下拿來那雙鞋,嗵地扔到李雲龍的炕桌上。

  李雲龍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他當時沒在意,把鞋子隨手給了和尚,和尚當時就把舊鞋扔了,把新鞋套進黑乎乎的大腳丫子。八路軍戰士沒幾個人有襪子,都是光腳穿鞋。加上和尚從來不洗腳,才半天,這雙鞋就變得髒乎乎、臭哄哄的了。

  李雲龍一拍腦袋:哎呀,我說秀芹,你咋不早說,真對不起。秀芹嗅道:人家納鞋底把手都磨破了,你可好,隨手就給那臭和尚了,他那髒樣兒,也配穿這麼好的鞋。李雲龍只是一味地道歉。

  秀芹揚起臉,兩眼火辣辣地盯著李雲龍說:團長,你看俺這個人咋樣?李雲龍說:不錯,不錯,工作積極,政治覺悟高。還有呢?秀芹期待地說。

  還有……鞋做得也好……李雲龍想不出詞來了。

  團長,你咋了?五尺高的爺們兒咋連頭都不敢抬。俺山裡妹子沒文化,搞不懂這麼多彎彎繞,只會直來直去,俺跟你明說吧,團長,俺喜歡你。秀芹的臉上飛起兩片紅霞。

  在秀芹火辣辣的目光下,李雲龍亂了陣腳。他臉紅得有些發紫,呼呼地喘著粗氣,結結巴巴地說:秀芹,現在正在打仗,還不定哪天,我就……秀芹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別說不吉利的話。你是英雄,英雄身邊咋能沒婆娘呢?要是你看得上俺,俺就給你當婆娘。你累了餓了,俺侍候你。給你做飯洗衣,你受傷了,俺守著你、照顧你,心疼你。要是你有真有個三長兩短……俺給你披麻戴孝,俺給你守一輩子寡,給你當婆娘,一輩子俺也心甘情願……秀芹流著淚撲到李雲龍的懷裡。

  李雲龍只覺得轟的一聲,渾身上下像著了火,腦袋暈乎乎的像喝多了酒,沉睡多年的激情驟然爆發,他的手下意識地伸向秀芹的衣扣……外間的和尚咳嗽了一聲,似乎從炕上爬下來,大概沒有找到鞋,乾脆光著腳竄出門去。

  院裡傳來嘩嘩的撤尿聲。一股冷風卷請雪花沖進屋裡。李雲龍打了個冷戰,腦子驟然清醒。他為自己剮才的失態感到羞愧,娘的,真是色膽包天,這是什麼時候?還顧得上這個?讓人笑話。他推開秀芹,正色道:秀芹同志,天太晚了,你回去吧。沉浸在幸福中的秀芹根本沒注意李雲龍表情的變化,她只是順從地站起身來幫李雲龍鋪開被子,深情地望著李雲龍叮囑道:俺走了,你要蓋好被子,別凍著。秀芹走了,李雲龍可是長這麼大頭一次失眠。

  幾天以後,趙剛氣哼哼地走進李雲龍的屋子,對和尚說:你出去,我和團長有事說。和尚出去後,趙剛瞪起了眼:好個色膽包天的李雲龍,你說,你對人家秀芹幹了什麼?不說今天和你沒完。李雲龍一聽就明白了,頓時捶胸頓足地叫起屈來:天地良心,老子什麼也沒幹呀。趙剛說:沒幹什麼,不對吧?你摟人家沒有?李雲龍一下泄了氣,小聲哺咕道:這事倒有,可沒幹別的呀?趙剛說:這不就得了?頭天晚上還摟著人家,第二天就裝得沒事人似的,連理都不理人家,你就不考慮人家的自尊心?人家秀芹到我這兒告狀來了,你要不願意就別摟人家。秀芹說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看著辦吧,誰讓你跟人家姑娘動手動腳?有這麼嚴重?李雲龍慌了,一把拉住趙剛道,老趙,你可不能見死不救,這回禍可闖大啦。趙剛忍住笑,裝著考慮一下說:晤,要說你也該娶個媳婦了,人家姑娘對你也是一片真心,我看,論條件不比你差,你有什麼了不起?又不是什麼王公貴族?泥腿子一個。秀芹哪點配不上你?你是豬鼻子上插大蔥——裝象(相)呢。其實,你表面上裝正經,心可像貓撓似的,是不是?李雲龍苦笑道:老趙,別拿我開心了。咱全團清一色光棍,我當團長的不能帶這個頭。

  現在是打仗,弟兄們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有福一起享,有難一起當,要娶老婆全團弟兄們都娶,要不然一起當和尚,我不能搞特殊呀。趙剛哭笑不得:噢,鬧了半天這為個呀,虧了你也是當團長的,就這麼點兒覺悟?你當你是梁山好漢?就算是梁山好漢也沒有一起娶媳婦呀。武松、魯智深就是光棍。同志之間患難與共是不假,惟獨娶媳婦不能患難與共,要不還不亂了套?咱是八路軍,不是山大王。組織規定,只要年齡、職務夠標準,就可以結婚。誰看著眼饞也沒用。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喜歡秀芹嗎?喜歡。這不就得了,我當證婚人。一會兒我告訴炊事員老王,把上次繳獲的罐頭拿出來,加點兒白菜熬它一鍋,今晚舉行婚禮。這行嗎?……李雲龍聽著像做夢一樣。

  廢話。李雲龍和趙剛沒有想到,在他們鬥嘴時,日本駐山西第一軍司令官蓧塚義男中將根據內線情報已決定對李雲龍獨立團的秘密據點趙家峪村,進行一次偷襲。為了這次偷襲,蓧塚義男中將準備已久了,他亮出了自己最得意的王牌,全部在德國受過訓的精銳特工隊。小小的趙家峪村,必定要經受一場血光之災了。

  李雲龍這次有點兒失算了,日軍的這次偷襲計劃是在極絕密的情況下制定的,只有蓧塚義男本人和幾個親信參謀知道。蓧塚義男對李雲龍情報網的靈敏度太瞭解了。作為一個資深的日本將軍,他明白,任何一支佔領軍,無論它的情報系統多麼專業也總是處於下風。因為你畢竟是佔領軍,身處敵方的領土,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芸芸眾生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敵方的情報人員,包括表面上俯首帖耳的偽軍部隊。絕密級的高低和知道秘密的人數多少成反比。日本特工隊從太原出發,和沿途日軍據點不發生任何聯繫,長途奔襲,直撲晉西北這個不起眼的小山村。這次,無論是李雲龍的情報網,還是國民黨軍楚雲飛的情報網,都統統失靈了。

  日本駐山西第一軍的特工隊,是一支新組建的特種部隊。屬日軍聯隊建制,相當於中國軍隊的團級建制。隊長山本一木大佐畢業于帝國陸軍大學,他的同學已大部分臍身于陸軍名將行列,如赫赫大名的板垣征四郎等。山本一木的軍銜是陸大同期畢業生中最低的,原因是山本一木對大兵團作戰不感興趣,他的興趣在於研究特種作戰,這是一門新興的軍事學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尚不被各國軍方所重視,到了本世紀30年代,各軍事強國的軍事學院裡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一些對特種作戰感興趣的軍人,他們的理論根據是:在承認偉人創造歷史的前提下,也決不忽視小人物創造歷史的可能性。比如奧匈帝國皇太子斐迪南在塞拉熱窩被一個塞爾維亞小人物幹掉,就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你能說小人物創造不了歷史嗎?當天平處於均衡狀態時,一隻螞蟻的重量都可以導致天平的傾斜,那麼在戰略的天平上,一支受過特種訓練、裝備精良、作戰素質極高的小部隊在關鍵時刻的突襲,也會使戰略的天平發生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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