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沖斜眼看到岸山坪的人圍了一圈,看到他爹住了拐棍走過來,韓沖爹看到打韓沖,臉上霎時就掛下了淚水,韓沖一看到他爹哭,他也就哭了,抽泣著,臉上的淚水掉在賤滿粉漿的衣裳上。韓沖說:「爹,我對不住你,用你的棺材埋了人,用你的送老衣送了葬,臨捎末了,還要讓老公家帶走,我對你盡不了孝了。爹呀,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算了。」
韓沖爹用拐杖敲著地說:「我養了你三十年,看著你長了三十年,你娘死了十年,我眼看著養著個兒,說沒有養就沒有養,說沒有長就沒有長了?你個畜生東西!怨不得警察打你!」
韓沖看到王胖孩大步走小步跑的迎過來。邊走邊大聲問:「哪個是刑警隊長同志,哪個是?」
看到韓沖旁邊站著的警察趕快走過來一人遞了一根煙,點了點腰說:「屋裡說,屋裡說。」一干人就進了韓沖的粉房。
韓沖摟著蘋果樹,看身邊的驢,耳朵卻聽著屋子裡。屋門口圍了好多大人小孩,屋外的警察走過來把他們驅散開,韓沖不敢扭頭看,怕一下子扭不對了褲子會掉下來。就聽得屋子裡的人說:「我們是來抓臘宏的,你把臘紅的具體情況說一下。」村幹部說:「這個臘宏我不大清楚,畢竟他不是我的村民,我給你們找一個人進來說。」村幹部王胖孩走出來,掂著腳尖瞅了一圈岸山坪的人,指著韓沖爹很是神秘地說:「你,過來。」韓沖爹就走了過來。王胖孩小聲說:「不是抓韓沖,誤會了,是抓臘宏。逃亡在外的大殺人犯,炸死了,韓沖說不定還要立功。你進去反映一下臘宏的情況,如實的基礎上不妨帶點兒色。」重重拍了拍韓沖爹的脊背。
兩人走了進去,接下來的話就有些聽不大清楚。隔了一會兒又聽得有話傳出來:「真要是說上邊查下來,你這個代表一級政府的村幹部也得玩完。」「是是是!」外面的人吵得亂哄哄的,有說臘宏是在逃犯,有說韓沖炸他炸對了,就把屋裡的說話壓了下去。聽不見說話聲,韓沖就看驢,驢也看他,互看兩不厭。
韓沖想:驢就是安份,人就不如驢安份,驢每天就想著轉磨道,太陽落了太陽升,太陽拖著時間從窗戶上扔進來,驢傻傻地轉著磨道想太陽閃過磨眼了,落下磨盤了,驢蹄踩著太陽了,摘了捂眼就能到蘋果樹下吃料了,青草兒青,青草兒嫩啊。驢也想韓沖,別看他平日裡噓呼我,現在和我一樣兒拴在樹上了,我的四條蹄子還可以動一動,他連動都不敢動,他一動旁邊的那個人就用他的褲帶抽他。哈哈,人和驢就是不一樣,驢不整治驢,人卻整治人,以前你韓沖噓呼我,可算是有人要噓呼你了,替我出了惡氣。驢這麼著想著就想叫,就想喊了。
「哥哦哥,哥哦哥,哥哦哥——」
驢不管不顧不看眼色地喊叫,帶動著萬山回應,此起彼伏,把人的說話聲壓了下去,良久方歇。
不大一會兒,粉房裡的人都出來了。警察遞給村幹部韓沖的褲帶,村幹部王胖孩走過去給韓沖塞到褲襻裡,緊了褲,韓沖才離開了緊靠著的蘋果樹。一個警察過來打開了韓沖的手銬,並沒有放韓沖,而是讓他從樹上脫下手來,又銬上了,要韓沖走。韓沖知道自己是非走不行了。走到爹面前停下來,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了,安頓了幾句粉房的事情,最後說:「啞巴的蠶眼看要上架了,上不去的要人幫助往上揀,她一個婦女家,平常清理蠶屎都害怕,爹,就代替我幫她一把,咱不管他臘宏是個啥東西,咱炸了人家了,咱就有過。」
韓沖爹說:「和爹一樣,嘴硬骨頭軟,一輩子脖子根上就缺個東西,啥東西?軟硬骨頭。」
韓沖抬了腳要下岸山坪的第一個石板圪台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喊兒:「不要!」
岸山坪的人齊刷刷把小腦袋瓜扭了過來,看到了啞巴抱著孩子,牽著小書往人跟前跑。
警察不管那個女人是什麼樣的女人,只管帶了人走。韓沖任由推著,腦海裡就想著一句琴花的話:啞巴她會說話!啞巴她真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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