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 /葛水平著

第二章(2)


    村幹部一聽她這麼樣的哭,就要人過去叫她停下來。這叫哭嗎?硬梆梆的沒有一點兒情感。哭婦琴花馬上就變了一個腔哭:「水流千里歸大海,人走萬里歸土埋,活歸活啊,死歸死,陽世咋就拽不住個你?呀喂——呵呵呵。」

    琴花這麼一哭把岸山坪的空氣都抽拽得麻秫起來,有人試著想拽了琴花頭上的枕巾看她是假哭還是真笑,琴花手裡拄著一根乾柴棍輪過去敲在那人的屁股蛋上。就有人捂了嘴笑。琴花乾哭著走近了啞巴看到啞巴不僅沒有淚蛋子在眼睛裡滾,眼睛還望著兩邊的青山隱隱賞看。琴花哭了兩聲不哭了,你的漢們你都不哭,我替你哭好歹也應該裝出一副喪夫樣來吧。

   

    埋了臘宏王胖孩要韓沖叫幾個年長的坐下來商量後事。一干人圍著石磨開始議事,比如,這活人誰來照顧,當然是要韓沖來照顧了,怎麼個照顧法?都得有個字據。韓沖說:「最好說斷了,該出多少錢我一次性出夠,要連帶著這麼個事,我以後還怎麼樣討媳婦?」大夥研究下來覺得是個事情,明擺著青皮後生的緊急需要,事兒是不能拖泥帶水,得抽刀斬水了。

    一個說:「事情既出由不得人,也是大事,人命關天,紅嘴白牙說出來的就得有個理道!」

    一個說:「啞巴雖然啞巴,但啞巴也是人。韓沖炸了人家的男人了,畢竟不是韓沖想炸人家男人,既然炸了,要咱來當這個家,咱就不能理偏了啞巴,但也不能虧了韓沖。」

    一個說:「畢竟和韓老五打架的事情不是一個年頭了,怕不怕老公家怪罪下來?」

    一個說:「現在的大事小事不就是倆錢嗎,從清光緒年到現在哪一件不是私了!有直道兒不走偏走彎道兒。老公家也是人來主持嗎?要說活人的經驗不一定比咱懂多少!舌頭沒脊樑來回打波浪,他們主持得了這個公道麼!」

    王胖孩說:「話不能這麼說,咱還是老公家管轄下的良民嘛!」

    王胖孩要韓沖把啞巴找來,因為啞巴不說話,和她說話就比較困難。想來想去想了個寫字,卻也不知道她認識字不。王胖孩找了一本小學生寫字本和一根鉛筆,在紙上工工整整寫了一行字,遞過去要啞巴看,啞巴看了看取過筆來也寫了一行字遞過去。韓沖因為心裡著急伸過去脖子看,年長的因為稀罕也伸過脖子看,發現上面的第一行是村幹部寫的:「我是農村幹部,王胖孩,你叫啥?」後一行的字不大工整,歪歪扭扭寫了:「知道,我叫紅霞。」

    所有的人對視了一下,稀罕這個啞巴不簡單,居然識得倆字。

    「紅霞,死的人死了,你計劃怎麼辦?要多少錢?」

    「不要。」

    「紅霞,不能不要錢。社會是出錢的社會,眼下農村裡的狗都不吃屎了,為什麼?就因為日子過好了啊,錢是啥?是個膽兒,膽氣不壯,怕米團子過幾天你娘母們也吃不上了。」

    「不要。」

    「紅霞婦女,這錢說啥也得要,只說是要多少錢?你說個數,要高了韓衝壓,要少了我們給你抬,叫人來就是為了兩頭兒取中間主持這個公道。」

    「不要。」

    小學生寫字本上三行字歪歪扭扭看上去很醒目,大夥兒覺得這個紅霞是氣糊塗了,哪有男人被人搞死了不要錢的道理?要知道這樣的結果還叫人來幹啥?寫好的紙條遞給韓沖,要他看了拿主意,使了一下眼兒,兩個人站起來走了出去。收住腳步,王胖孩說:「她不是個簡單的婦女,不敢小看了,她想把你弄進去。」韓沖嚇了一跳,腳尖踢著地面上的土張開嘴看王胖孩。王胖孩歪了一下頭很慎重地思忖了一下說:「哪有給錢不要的道理?你說?她不是想把你弄進去是什麼?嗯呐,很有可能。」韓沖越發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王胖孩指著韓沖的臉說:「要給她熱愛,暖化她的心,打消她送你進去的念頭,不然你一輩子都得背著個污點,有這麼個污點你就甭想說上媳婦。」韓沖閉上嘴,咽下了一口唾沫,唾沫有些劃傷了喉嚨,火辣辣地疼。

    「這幾天,你只管給啞巴送米送面。你知道,我也是為你好,讓老公家知道了,弄個警車來把你咕嘎咕嘎的帶走,你前途毀了事小,我們面子上掛不住事大。趁著對方是個啞巴,咱把這事情就啞巴著辦了,省了官辦,民辦了有民辦的好處。明白不?」韓沖點了頭說:「我相信領導幹部!」

    兩個人商量了一個暫時的結果,由韓沖來照顧她們娘母仨。返進屋子裡,王胖孩撕下一張紙來,邊念邊寫:

    「合同。甲方韓沖,乙方紅霞。韓沖下套炸獾炸了臘宏,鑒於目前臘宏媳婦神志不清的情況,不能夠決定自己的賠償問題,暫時由韓沖來負責養活她們母子仨,一日三餐,吃喝拉撒,不得有半點不耐煩,直到紅霞決定了最後的賠償,由村幹部主持,岸山坪年長的有身份的人最後得出結果才能終止合同。合同一方韓沖首先不能毀約,如紅霞提出韓沖有不愉快的地方,紅霞有權告狀,最後責成處理方式加倍罰款。」

 


學達書庫(xuoda.com)

下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