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 /葛水平著

第一章(2)


    臘宏說:「這個屋子好。」韓沖說:「這個屋子怎麼好?」臘宏說:「發家快致富,人下豬上來。」韓沖看到臘宏指著牆上的標語笑著說。標語是撤鄉並鎮村幹部搞口號讓岸山坪人寫的,當初是韓沖磨粉的粉房,磨房主要收入是養豬致富,韓沖說:「就寫個養豬致富的口號。」寫字的人想了這句話。字寫好了,韓沖從嘴裡念出來,越念越覺得不得個勁,這句話不能細琢磨,細琢磨就想笑。韓沖不在裡磨粉了,反正空房子多,韓沖就換了一個空房子磨粉。韓沖說:「我喂著驢呢,你看上了,我就牽走驢,你來住。」韓沖可憐臘宏大老遠的來岸山坪住,山上的條件不好,有這麼個條件還能說不滿足人家。臘宏其實不是看中了那標語,他主要是看中了房子,石頭房子離莊上的住戶遠,抬頭低頭的能不多碰見人最好。

    住下來了,岸山坪的人們才知道臘宏長得一副雞頭白臉相不說,人很懶,腿腳也不輕快。其實靠山吃山的莊稼人只要不懶哪有山能讓人吃盡的!臘宏常常顧不住嘴,要出去討飯。出去嘛大都是臘月天正月天,或七月十五,八月十五的,趕節不隔夜,大早出去,一到天黑就回來了。臘宏每天回來都背一蛇皮袋從山下討來的白饃和米團子,山裡人實誠,常常顧不上想自己的難老想別人的難,同情眼前事,犧惶落難人。啞巴老婆把白饃切成片,把米團子挖了裡邊的豆餡,擺放在有陽光的石板上曬,雪白的白饃,金黃的米團子曬在石板地上,走過去的人都要回過頭咧開嘴笑,笑啞巴就是聰明,知道米團子是豆餡,容易早壞。

    臘宏的閨女沒有個正經名字,叫大。臘月天和正月天這幾天,岸山坪的人會看到,臘宏閨女大端了豆餡吃,紫紅色的豆餡上放著兩片兒酸蘿蔔,韓沖說:「大,甜餡兒就著個酸蘿蔔吃是個什麼味道?」大以為韓沖笑話她就翻韓沖一眼,說:「龜兒子。」韓沖也不計較她罵了個啥往她碗裡夾兩張粉漿餅子。大扭回身快步摟了碗進了自己的屋子裡。一會兒拽著啞巴出來指著韓沖看,啞巴乖巧的臉蛋兒沖韓沖點點頭,咧開的嘴裡露出了兩顆豁牙,吹風露氣地笑,有一點感謝的意思。

    韓沖說:「沒啥,就兩張粉漿餅子。」

    韓沖給岸山坪的人解釋說:「啞巴不會說話,心眼兒多,你要不給她說清楚,她還以為害她閨女呢。」

    挖了豆餡的米團子,曬乾了,春夏煮在鍋裡吃,米團子的味道就出來了。是什麼味道呢?是那種小年的味道。啞巴出門的時候很少,基本上是不出門。岸山坪的人們覺得啞巴要比臘宏小好多歲,看上去比臘紅的閨女大不了幾歲,也拿不准到底小多少歲。啞巴要出門也是在自己的家門口,懷裡抱著兒,門墩上坐著閨女,身上衣服不新卻看上去很乾淨,清清爽爽的小樣兒還真讓青壯漢們回頭想多看幾眼睛。兩年下來,靠門墩的牆被抹得亮汪汪的,太陽一照,還反光,打老遠看了就知道是坐門墩的人磨出來的。

    岸山坪的人不去臘宏家串門,臘宏也不去岸山坪的人家裡串門。臘紅有時候打老婆打得狠,邊打還邊叫著「你敢從嘴裡蹦一個字出來,我要你的命。」岸山坪的人說:一個啞巴你到想讓她從嘴裡往出蹦一個字?

    有一次韓沖聽到了走進去,就看到了臘宏指著哆嗦在一邊的啞巴喊著:「龜兒子,瓜婆娘」,看著韓沖進來,反手捏了兩個拳頭對著韓沖喊起來:「誰敢來管我們家的事情,我們家的事情誰敢來管!」臘宏平常見了人總是笑臉,現在一下板了臉,看上去一雙痘痘眼聚焦在鼻中央怪陰氣的。韓沖扭頭就走,邊走邊大氣不敢出地回頭看,怕走不利索身上沾了什麼黴事。事情過後臘宏見了韓沖照樣笑,韓沖就不大樂意看他那笑,岸山坪的人也就不大願意管他們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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