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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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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圈眼睛一亮說:「原來你……你……你不怕農村啊!」 「大五條"說:「我在這兒有啥過頭?在那火坑裡過了半輩子,作踐得不像個人,到老來還不是亂葬墳裡一扔。」她說著低著頭說,「我投個親人,誰是我的親人?」 四圈這時拍著腿說:「嗨!我……我還真沒想到!你……你……你……你跟我走!」 「大五條」含著淚興奮地問:「四圈,我跟你走,算怎麼回事?」 四圈說:「嗨呀!那……那……那還用說嗎,咱倆就是兩……兩口子。」 「大五條」給四圈跪下來。她流著淚說:「四圈,你要我嗎?」 四圈把她抱起來了,他說著:「你……你……你比劉玉翠強得多!咱倆過……過到底!誰……誰……誰反悔天……天打五雷轟! 二 第二天,四圈領著「大五條」到長松家來了。大夥一看不是劉玉翠,卻是一個三十多歲面黃肌瘦的女人,都有些奇怪。 四圈把她領進門.就指著徐秋齋說:「這是咱……咱徐大爺,叩頭!」 「大五條」急忙跪下叩了個頭。 四圈又指著李麥說:「這……這……這是咱李麥嬸子,叩頭!」 「大五條」正要往下跪,李麥一把攔住說:「可別這樣,現在不興這些老俗規矩了。」 「大五條」和大家見面以後,從腰罩掏出一包「金雞」牌大包煙,向每人讓著,徐秋齋和長松各吸了一支,「大五條」也點了一支自己吸著。 四圈吸著煙說:「長松……那年找小響,就是她……她去說……」 長松心頭一熱說:「她大嫂,小建回來跟我說過你,多虧了你……」這時小建也進了屋,見是「大五條」,趕忙叫了聲:「姑!你來了。」 「大五條」說:「小建,你又長高了。」 李麥是個熱腸子人。她看著這個女人風塵滿面,表情矜憫,知道這是一個受過大罪的人。又聽說她心地好,為了贖回小響出過力,便親切地拉著她的手問道:「他嫂子,你姓啥!」 「我姓皮……」 還沒等「大五條」說完,四圈急忙說:「她……她叫皮柿花!」四圈不願意別人知道她那個「大五條」的外號。 徐秋齋又問著皮柿花:「你老家是哪裡?"柿花說:「揚州。整年遭水災的地方。」 徐秋希說:「唔,吃大米的地方。咱們老家可沒有大米吃啊,你能過得慣嗎?」 皮柿花說:「大爺,我這一輩子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罪都受過。來洛陽已經十多年了,前幾年紅芋幹做的饅頭,還不是照樣吃。你們放心,我什麼苦都能吃.地裡農活我也能幹。」 李麥說:「他嫂子,你能給四圈做個飯,我們就放心了。咱赤楊崗的人可實在了,一點也不欺生。另外,咱們那裡是共產黨領導的解放區,對咱窮人可好了……」 小響給皮柿花端來一碗熱茶。她說:「嬸子,你喝茶。」 皮柿花當了一輩子妓女,還沒有人管她叫過「嬸子」,當她第一次聽到這個親切的稱呼時,她的眼睛潮濕了。 四圈沒有發現。他在熱情地向大家介紹著說:「別看她瘦,她沒有病。要是得著好茶飯,一個月就吃過來了……」 三 洛陽城裡的雄雞剛剛唱過了頭遍,洛河板橋上的晨霜,已經踏滿了行人的足跡。這幾戶農民默默地離別洛陽,向著黃泛區出發了。他們推著車子,挑著筐子,拄著棍子,挎著籃子,他們的籃子裡盛著痛苦,盛著眼淚,也盛著人類這一段歷史。在歷史的天平上,痛苦和堅強,忍耐和信心,眼淚和鮮血,憤怒和鬥爭,都是同一重量的砝碼。它們互為因果地推動著歷史的前進。 他們翻過巍峨的嵩山,走過灰塵飛揚的黃土大路。第九天中午,來到了黃泛區邊緣的呂潭鎮。他們在呂潭鎮吃過午飯,開始向黃泛區腹地進發,只見到處是一人深的野草,到處是荒榛荊棘。黃河水已經向東流去了,它把沙丘、淤泥、水蕩和池沼留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草叢裡,野兔瞪著紅寶石的眼睛,悄悄地看著陌生的人群。它們來回奔逐著,驚起一群群熟睡的野鴨。 李麥在前邊領著路,帶著大家往前走著。有些地方小車無法推了,幾個人抬著車子走。有些地方還是一片沼澤,大家脫了鞋中堂了過去。 小響離開家鄉時,才六七歲,現在已是十五六歲的姑娘了。她問著李麥:「奶奶,咱村在哪兒?」 李麥說:「快到了,前邊有兩棵大楊樹就是。」就在這時候.徐秋齋忽然大喊著:「看見大楊樹了!那不是咱村的大楊樹嗎?」 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抬頭向前邊望著。只見在一片草叢葦海中,赤楊崗那兩棵高大的楊樹,在燦爛的陽光下,萬片枝葉閃爍著金光,一陣風吹過,樹葉嘩嘩地響著,好像它也在拍著手歡迎他們的歸來。 到了村口大楊樹下,大家有些茫然了。當年幾百家房屋全被湮沒在黃水裡了。有幾家瓦房的屋脊還露在地面上。當年祠堂前的高大石碑,只露個弧形圓頂,變成了人們休息時坐的石凳。 村子裡已經零零散散回來十幾家人家了。王跑一家,陸胡理、裴合和前街幾戶人家都回來了。 王跑看到李麥、徐秋齋、長松、春義、四圈等都回來了,高興得流著眼淚哇哇直叫。他抱住徐秋齋的肩膀說:「徐大叔,想不到你也回來了。真是命大啊!恐怕咱村就剩你這一個老壽星了吧!」 徐秋齋說:「閻王爺不要命,小鬼不來傳,我還要狠活它幾年哩。我要和老蔣熬一熬,看誰活得長。」 王跑家和裴合家幾個婦女,圍著李麥、梁晴和楊杏,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吵,又是嚷,她們互相喊著、說著、比劃著,誰也聽不清楚誰說的什麼話。 小建和小強都長成大小夥子了,他們和毛蛋等幾個半大孩子互相笑著、看著,誰也不認識誰。 進村的路上,徐秋齋看了陸胡理一眼說:「老陸!你咋也回來了?」 陸胡理苦笑了一下說:「唉!這幾年我算是吃了苦頭了。到哪兒都不是老娘舅家,不是叫漢奸隊欺悔,就是讓有錢人訛詐……」 四圈心眼實,說:「老陸,不……不是說……說你進了褚元海的……的漢奸隊了?」 陸胡理的臉紅了,「四圈,你這話是哪裡聽來的?我早就看透了褚元海是個孬種,我能跟著他?」陸胡理確實早就離開了褚元海。他覺得跟著褚元海受憋,不如在外頭自在。正好那一年,他認識了石印廠的一個雕版工,便偷偷離開了漢奸隊,兩個人合夥仿造起「關金券」來。沒有多久,案發了,那個雕版工先被抓了,一聽到這個消息,陸胡理剃光了頭,換了衣著,連夜逃跑了。他提心吊膽過了好長時間。在外頭實在混不下去了,聽說難民們開始還鄉,他也跟著難民隊伍,溜了回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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