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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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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中將夢】 人對眼不說醜俊,瓜好吃不說老嫩。 -一民諺 一 劉玉翠受了這頓氣,實在難吞難咽。她不再去「秦淮書寓」鬧事了。一來是丟身分,二來是她已經領教了那些老鴇子的厲害了。「人怕沒臉,樹怕沒皮」,「人不要臉鬼都怕」,和她們哭鬧不等於把「雪白襪子往泥裡踏」嗎? 她忍氣吞聲,假裝和顏悅色,像忘了這件事兒一樣。海香亭打聽到她已消了氣,過了兩天才怯生生地回到家裡。劉玉翠見他回到家裡,便把大門一上,先是哭,後是鬧,最後關上臥室門,竟要去上吊。海香亭是公務人員,怕惹出人命自己吃罪不起,急得他用腳跺著門,喊叫著:「玉翠!玉翠!你開開門!你開開門!」 劉玉翠在屋了裡拿著一條繩子,坐在床上,咬著牙,不做聲。 海香亭急忙喊來四圈,叫他把門扇摘掉。四圈摘了半天,沒有把門摘開。最後只好砸開一面鑲著雲字鉤的大窗戶,四圈跳了進去把門打開。海香亭急忙進去,只見劉玉翠橫躺在地上,閉著眼,咬著牙關,胸脯一起一伏地吐著氣,一條斷了的繩子還繞在脖子上。 四圈拾起繩子,看著說:「命……大,命……命大!繩……繩……子壓斷了。要不是……太太吃……吃……吃得胖,看……看……看多危險!」 海香亭把劉玉翠抱在懷裡,喊著說:「玉翠,玉翠!你怎麼這麼烈性子呢?我以後哪也不去串了,就守著你!」他又哭訴著說:「玉翠,玉翠,你的心怎麼這麼狠呢!你想撇下我,一個人走嗎?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海香亭一邊訴說著,一邊嗚嗚地哭著,連嗓子也岔了音。劉玉翠「哇」地一聲哭出了聲,她抱住海香亭的脖子哭著說:「香亭、你還要我嗎?」 「我要你!我就要你一個!」說罷兩個人又抱住頭哭。四圈站在一旁傻看了一會兒,忽然感到自己在這裡有些礙事,就把那條用剪子剪斷的繩子悄悄收拾起來,扭轉身正要往外走,一隻腳忽然踩住一個東西,他趔趄一下,正好摔倒在他們兩個身上。 海香亭嚇了一跳,喊著:「怎麼啦?」 四圈急忙爬起來,往地上一看,原來是砸窗戶時弄掉在地上的一個花露水瓶子。 四圈走到門外時歎了口氣,他心裡想:「×他娘,這吊死鬼也是吃柿子揀軟的捏,怎麼又想找我的事?……」 二 劉玉翠和海香亭和好以後,兩個人又親得像一攤泥似的。劉玉翠整天「香亭,香亭」,嬌聲嬌氣地喊著,海香亭也「玉翠,玉翠」,軟聲細氣地叫著。兩個人鼻子不離腮,一塊吃館子,一塊進戲院。劉玉翠的眉毛越畫越長,長得像掛在耳朵上的眼鏡腿。 洛陽城東北有個「後主墳」,傳說是南康後主李煜的墳墓。李煜晚年囚羈洛陽,後來被宋太宗用「牽機藥」毒死,死後就埋在這裡。儘管這個皇帝詩人寫下了「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些清詞麗句,但他的墳墓卻湮沒在荒草野榛中無人理睬。在離他墳墓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呂祖庵,一年四季香火鼎盛,熱鬧非常。傳說這個呂祖庵的簽最靈驗,來問卜的人也就特別多。呂祖庵中敬的是呂洞賓。傳說他是一位風流神仙,曾經超度調戲過一個人間女子白牡丹。大概因為他有這樣一段風流佳話,天下妓女們特別崇拜他。妓女院敬的祖師爺,雖然是戰國時期的管仲,但在妓女們的心理上,總覺得在所有神仙中,只有這位呂洞賓是她們的同情者和知心人。每年三月三呂祖庵廟會,洛陽城中的妓女們大都要來趕會抽籤。一方面是想表示一下她們對他的虔誠敬意,另一方面是希望這位富有人情味的神仙,也像他對待白牡丹那樣,把她們超度出這個無邊的苦海。 李後主不會抽籤算卦,也不會超度女人,沒有人來給他上墳,也沒有人來給他燒香。他不無嫉妒地看著他的鄰居門前的「車如流水馬如龍」,哀歎著「羅衾不耐五更寒」了。 三月三呂祖庵廟會這一天,洛陽城東的寬闊垂楊道上,趕會的人絡繹不絕。劉玉翠近來心情好,也慫恿著海香亭去趕會。清早起來,四圈把車子擦洗了一遍,橢圓形的黑漆座鬥擦得一塵不染,車圈和車輻條閃爍著銀白色的電光。那兩盞黃銅玻璃車燈,更是擦得金光炫目,掛在車杆兩邊。 劉玉翠這天穿了一身紫羅蘭色絲絨旗袍,腳上穿了一雙湖綠色繡花圓口牛皮底鞋,大襟扣子上系了一條鵝黃色手絹,像落在身上的一隻大黃蝴蝶。 劉玉翠和海香亭款步上車,喇叭嗚嗚哇地叫著,四圈邁開大步,拉著車子跑了起來。出了大東門,過了大石橋,來在城東官道上。正在這時從安仁裡一溜煙跑出三輛單座黃包車。黃包車上坐著三個姑娘: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便知道是妓女。為首一輛車上,坐了個苗條的姑娘,穿著一身藍底白花旗袍,一頭黑髮搭在肩上,頭上還系了一條白色緞帶。她看去有十八九歲,一副妖嬈的神氣。坐在車上,顧盼風流,旁若無人。 在洛陽車站這一片,有一些專門拉妓女的黃包車夫,為了多賺錢,總是把車跑得風馳電掣一般。越是街上人多,越是跑得快,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鑽縫穿孔,街上有些看熱鬧的人,還故意為他們拍手叫好。 四圈拉著車子在前邊跑著,這三輛黃包車一陣鈴響,像飛梭似地超過他的車子,跑到了前邊。 劉玉翠眼尖,一看前邊車上坐的那個妓女,就是「秦淮書寓」那個水蛇腰姑娘。她推了一下海香亭:「是她嗎?」 海香亭點點頭,不好意思地把臉扭在一邊。劉玉翠又問:「她叫什麼?」 「雁紅!」竹海香亭故作討厭地說,「咱們走慢點,別睬她!」 劉玉翠一股醋意直往上升。她想,這真是冤家路窄,不過我今天坐的是私人包車,你坐的是雇的車子。海香亭和我坐在一起,我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叫你看著幹生氣。在這些優越感的促使下,她喊著對四圈說:「四圈,超過前邊那三輛車,走到她們前邊去!」 四圈「嗯」了一聲,刹下腰,放開大步奔跑起來。只一會兒工夫就趕過了那三輛車子。那個叫雁紅的姑娘也發現了劉玉翠和海香亭,她覺得好玩,她也不示弱。她扭頭向後邊車上的兩個妓女比劃了個大圓桶的樣子,對拉車的說:「趕過前邊那輛黑車。我加錢!」 這三輛黃包車像流星一樣飛奔起來。車子飛跑著,雁紅的苗條身軀在車子上晃動著。有時路不平,車子顛簸起來,把她撂得老高,她格格格地笑著,惹得路旁行人側目避讓。 不一會,這三輛黃包車又超過四周的車子了。雁紅還故意把一條手帕拿在手中張著風,表示她贏了。 劉玉翠這時在車子上,急得直跺腳,她對四圈說:「四圈,今天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只要能趕過前邊那幾輛車子,我給你買兩雙禮服呢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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