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當代文學 > 第二個太陽 >  上一頁    下一頁
六四


  秦震在風雨中喊叫:

  "等一下,兩邊渡口組織渡河指揮部,我在這邊,你把你的報話機留給我麼!"

  陳文洪腦袋嗡的一聲爆炸了一樣,猛想到剛才慌忙中竟忘記了帶報話機,是多麼大的錯誤,馬上喊道:"我立刻調來……"話未說完,撥馬便走。

  馬對它的主人那樣親熱,它轉過脖頸用柔軟的嘴唇靈敏地觸動他的膝蓋頭。他撫慰地伸手拍了拍馬頸項,黑駿馬一甩尾巴又跑下河床。跑了一段路,陳文洪忽然覺得馬像失了前蹄,兩隻前腿猛地向下一屈,陳文洪連忙握緊韁繩往上一提,馬頭浮出水面。這時,又一道利閃閃爍而下,陳文洪乘這亮光一看,只見一片黑色的濁流惡浪緊緊翻滾,陳文洪覺得自己在馬背上輕輕搖晃起來。他知道這是進入了水深流急的河心險區。馬鼻孔緊張地一張一翕,撲哧撲哧,喘氣噴水,前後四蹄扒水。原來,馬已經在水裡浮游起來。陳文洪整個身軀俯在馬背上,緊握住韁繩。他腦子一閃,想到秦副司令剛才是從激流中浮過去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知道這不是想這些雜思懸念的時候,立即咬緊牙關,在激流中奮進。

  風在呼嘯,雨在旋轉,隨著雷電的照耀,雨水像無數條發亮的銀龍在倏倏閃爍。

  正在這時,渡口上發生了劇烈的爭執。

  一科長陳葵由於未得到大河彼岸的確實情況,對於此時此地究竟使用哪個連隊闖關產生了顧慮。因為每一個指揮員對於不同的連會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和偏愛。陳葵幾次在火線上跟七連一道作戰,眼見七連那股子火辣辣的勇猛勁兒,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六連雖已擁擠在河邊,待命已久,由於陳葵瞭解這是一個十分過硬的任務,這個責任落在了他一人肩頭,他便毅然下定決心命令:"七連在前,六連續進。"誰知這一來就引起了糾紛,本來這兩個連隊是師裡兩把尖刀,不過七連更擅長主攻碰硬。本來使用七連,是萬全之計,可是六連已先到河邊,硬讓他給七連讓路,這一點刺痛了六連人的心,立刻引起群情譁然,議論紛紛。風雨暴亂,人聲嘈雜,六連長對一科長的喊叫裝作未聽見,反正六連已經開始涉水了,他就滿懷著一腔恥辱感,猛力跑到前面,把手一招,自顧喊:"快!快!……"繼續蹚水前進。這就形成兩個連隊,在南方暴風雨澤國之夜,彼此展開一場劇烈拼鬥。六聯想搶在前面,七連又想超過六連,就這樣,他們通過水漫地進入了大河激流。一時之間,怒濤聲、風雨聲、呐喊聲,響成一片,藍色電光嘩地一閃,眼看白浪濤天而起。七連準備泅渡。可是,一個戰士身上背負著幾十斤重的槍支彈藥,泅渡談何容易?六連也不示弱,決心涉渡。這時,牟春光突然站出來大聲猛喊:

  "抱一根竹筒鳧水前進!"

  原來牟春光這人人粗心細,他們剛才沿著河岸觀察時,他靈機一動就想出一個主意,在竹林裡砍伐了許多長竹筒扛在肩上。

  牟春光喊:"我打頭,跟我來!"

  於是,他們整個隊伍,投入急流。竹筒浮力很大,人們憑藉著它的浮力,在狂濤亂卷中破浪前進。

  陳文洪騎馬浮過急流,迎頭正遇到泅渡部隊,他立刻詢問:

  "哪個連的?"

  "六連的。"

  是笑吟吟的聲音,--在這大自然狂暴可以吞噬一切、消滅一切,一個人的肉體一刹那間可以壓成齏粉的時刻,透過暴風雨卻傳出這樣笑吟吟的聲音。

  陳文洪連忙問:

  "是牟春光嗎?"

  "是我,師長!沒什麼闖不過的鬼門關!"

  原來牟春光涉渡到中心急流深處,洪流一下把人浮起來。大家慌張中有的就喝了幾口水。但見牟春光這個小個子忽然借著竹筒的浮力,一手把牢竹筒,一手劃水,就鳧進了激流。於是他身後戰士們一個跟一個橫斷惡浪,戰勝洪峰。

  一個普通戰士的智慧有時成為決定一場戰鬥勝負的關鍵,就像一點閃光立即燃出一片光明。陳文洪從牟春光得到啟發,當他勒著馬,想回過頭再看一眼時,他突然聽到從濤鳴雨吼中送來一片呐喊聲:

  "六連過河了!"

  "六連勝利了!"

  他暗暗欣賞,自言自語:

  "戰士面前,不論山洪風暴、天崩地裂,只有一個心意,就是沖過去!"

  他趕緊拍馬跑到一科長陳葵那兒,知道謹慎的一科長還沒撒手讓全團過河。他連忙命令戰士們砍伐竹筒。在南方作戰時,往常不就是靠這些東西紮成竹排,運人載物、漂江渡水的嗎?怎麼他這個南方人忘了這一著,倒由一個北方戰士想起呢?

  於是他低聲對陳葵說:"記住牟春光,頭一個是牟春光……"

  一科長不明白師長為什麼在這緊急時刻要說牟春光,可是陳文洪沒等他發問。借著電閃,陳文洪看到茫茫水面上到處都有部隊準備涉渡,陳文洪恐怕部隊不按探明的道路走,陷入不可測的陷坑。剛好這時天空上爆炸了一連串響雷,雨勢更狂,水勢更猛了。他就連忙從馬鞍上彎下身,俯在一科長耳邊說:"後續部隊暫停前進,我就回來。"說罷,他抹轉馬身就跳入大水。哪兒有人涉渡,他就往哪幾跑,在雷聲隆隆,電光閃閃之下,他那匹驍勇的黑駿馬,昂揚地、振奮地,一會在這裡、一會在那裡,奔跑、跳躍、浮游、嘶叫。陳文洪挽起兩隻袖口,兩條褲腿,敞開衣襟,露出赤裸的雙臂和雙腿,緊緊挽著韁繩,一任暴風雨猛擂著胸膛。他就這樣在洪流裡往來奔跑浮游,不停地在馬背上大喊:

  "跟我來!"

  "跟我來!"

  當到了秦震跟前,一著手錶,他花了近一個小時,才把一個團帶過暴發的山洪。秦震立刻指揮這一個團跑步前進,趕上軍部,支援戰鬥。

  儘管大雨傾盆,陳文洪卻全身發燒,像個火人,口中乾渴如焚。他還得把兩個團和炮兵引渡過河,便策馬折身返去。這時,他覺得有一隻發燙的手心撫住他的膝蓋頭,他聽到秦震的聲音:

  "文洪,要冷靜點!"

  他心中一陣感動,但更加深了內疚、悔恨與懊惱,是自己對山洪暴發缺乏預見,沒有組織及時搶渡。他只顫抖著聲音說了兩個字:

  "首……長……"

  就又跑進風天雨地,狂水洪流。

  他尋著燈光跑到一科長陳葵那兒,兩邊渡河指揮部已經組織起來,部隊都準備了竹筒,一科長說:"砍掉了整個一片竹林!""以後再來按價償還吧!"陳文洪說。這時,兩岸渡口報話機已經暢通,他跳下馬,聽到通過報話機傳來秦震嘹亮舒暢的聲音:

  "好了,師首長!放手涉渡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