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當代文學 > 第二個太陽 >  上一頁    下一頁


  父親、母親都是老同盟會員,孫中山的摯友。他在學校裡讀書,他熱愛哲學,更喜歡地理、歷史,因為從那裡面他多少次為喪權辱國之恥而悲痛欲絕,為精忠報國之志而憤然拍案。不過,那是一個方生未死的時代,是中華民族上下求索的時代,是一個覺醒的時代。只要一想到"東亞病夫"、"東方睡獅",他就熱血沸騰,滿面通紅。一九二五年,大革命的旋風終於把他卷了進去,他毅然決然從湖南到廣東,投身黃埔軍校。從那以後,走上了一條在血水中跋涉,在山川大地上風餐露宿,在炮火中前進的道路。而現今,當他一投身到這一群充滿生動活潑的青春朝氣的青年人中來,他那久已消逝的青春一下又回升到他的眉宇之間。而一想在他和他們之間,竟已隔絕著兩代、甚至三代,他又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多麼可愛,像鮮花一樣盛開的青年啊!"他一面想著一面放開喉嚨,壓倒轟轟的列車聲,說道:

  "同志們好啊!從你們一登上火車,你們就算踏上戰場了,怎麼樣,有什麼感想呀?"

  他的聲音是開朗的、柔和的,甚至是年輕的。

  所有的眼光一下轉過來,都集中在這個老軍人身上。

  他們沒有回答,也不知怎麼回答,只送來盈盈笑臉。不過,從他們那最初的一瞥裡,就說明他們內心對秦震反應良好。這個穿著一件米黃色美軍茄克,很隨便、很自在地把手插在兩側的衣兜裡面,臉上掛著和藹笑容的人,多麼令人喜歡、令人親近呀!這群第一次穿上軍衣的人,既感到軍人的矜持,又不習慣軍人的約束。這時,他們還沒有人與人之間"上級"、"下級"嚴格區分的概念,只是覺得到處都自由、什麼都如意。車廂裡起了一陣騷動,人們紛紛站起來,想把自己的坐位讓給這位老軍人,而這個老軍人也就邁著小步走入他們當中,在木板釘成的硬座上坐下。他旁邊是一個戴近視眼鏡的男青年,對面是親密地偎在一起的三個女青年。秦震一坐下,他周圍立刻圍滿人,人頭簇擁,摩肩擦背,連行李架上也探下頭來,一叢叢笑臉,一叢叢笑眼。秦震高興地問剛才俯身在膝蓋頭上寫什麼的青年:

  "你在寫什麼呀?"

  這個青年驀地紅著臉站起來,展開兩手想要分辯。人群中間,卻早有幾個聲音替他回答:

  "這是我們的詩人。"

  秦震仔細端詳著這個戴眼鏡的青年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讓我們結識一下吧!"

  那青年靦腆地說:"我叫黎明。"

  秦震把手往膝蓋頭一拍說:

  "好,你的名字就很有詩意嘛!"

  黎明一揚頭把額上長髮往後一甩,正要說什麼,忽然人群中又推出一個女青年,這是一個個頭不高,圓圓面孔,臉頰像蘋果一樣紅豔的女青年。她挺起胸脯,毫無怯意。大家喊叫著:"這是我們的歌手,我們樂隊第一小提琴手……"

  她卻把手向這老軍人伸出,不用別人問,就自報姓名說:

  "我叫李天歌……"

  秦震握住她的手忙說:

  "好呀!連天都唱歌,這又是一個充滿詩意的名字呀!"

  誰料人群中卻有一個女青年勇敢地反問秦震:

  "你愛詩嗎?"

  "這怎麼說呢?我年輕時也愛過詩,那時我崇拜《女神》……你們讀過《鳳凰涅槃》沒有?我還記得幾句:

  光明便是你,光明便是我!

  光明便是'他',光明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歡唱!歡唱!

  ……"

  一陣熱烈的鼓掌聲,一陣尖銳的喊叫聲。於是,這個指揮千軍萬馬的老軍人,和這群朝氣蓬勃的青年人,便意氣相投,親密無間了。車廂裡像充滿天濛濛亮時鳥雀的噪聲一樣,爭著喊:"我喜歡聞一多的《死水》。""我喜歡臧克家的《罪惡的黑手》。"一個女青年掙紅臉搶著說:"我們是新時代的青年,我喜歡何其芳的《我為少男少女們歌唱》。"另一個男青年閃露出稚嫩的臉容和與這臉容不相稱的莊嚴神情說:"我們是戰士,我喜歡田間的《給戰鬥者》,我們需要這樣擂鼓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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