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網絡時代 作者:西早 我們從孩子長成大人,率真一天天喪失、而面具一天天加厚。我們成年人大都 戴著這樣一個具有時代特徵的沉重面具活著,但我們的心靈,卻是鮮活、多面的, 她就深藏在這個面具之後,沒有機會表演。網絡是心靈的舞臺,網絡讓每個人輕鬆 地面對世界上任何一個其他的人,於是我們的心靈逃離身邊的世界而躲進這個虛擬 的世界。有朝一日,當傳統的紐帶斷裂時,虛擬將會變為現實。到那時,你會突然 發現,自己並未完全喪失童真,而且還能成為一個不錯的靈魂寫手。 ——摘自《臨風致西早信》 天色朦朦朧朧地似乎就要亮了,也沒有雲,也沒有風,除了窗外偶爾幾聲麻雀 嘰喳的鬧晨,四周依然很安靜。 白文還在夢中。那情景好像很清楚,又好像不太清楚。清楚的是那些話,不太 清楚的是說話的人。似乎他對她說,我很想寫一個完整的人,大眾化的人,一種現 場感的生活。就寫寫你吧,怎麼樣?寫寫你這顆即將出膛的子彈。 子彈?我是子彈?那人是誰?好像是西早?但與西早還從未見過面呢!白文趕 緊問他,你是誰呀? 那人說,隱士時代可不留名。 白文說,你寫我會有人看嗎?我可是不吸毒、不賣春、沒蹲過監獄、就連性經 曆也不甚豐富。我的事兒不就是大家每天都會碰到的事兒嗎?婆婆媽媽的。別人看 我還不如看自個兒呢。現在的人啊,要看酷斃的怪誕、銷魂的高潮、癡人的說夢, 就是再噁心也要看疔瘡流膿。你說我這顆子彈能中靶心嗎? 可那人說,真水無香嘛,果然沒人看那就寫給咱們自己看吧。沒準兒,在我們 死後,下個世紀的人看了會感興趣? 白文說,行啊,反正歲月無痕啦,寫著玩玩兒吧。寫得出來自己看,我就當她 是臨水照花了。 那人聽了這話,走近前來,似乎一直走進了白文的大腦空間。白文還想說點什 麼,但整個腦子被填塞住了…… ******* 窗外好像已經很亮。 白文睜開眼,從枕邊拿起表看了看,才5點來鐘,太陽就 升上來了?白文拉開一半窗簾,耀眼的陽光照進屋來。哦,想起了,今天該是夏至 了,難怪現在太陽這麼早就爬了上來。那麼今天對自己來說還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呢。 腦子的深處卻還殘留著剛才的夢,這夢是不是因為昨天與他在電話上聊了那些事兒? 想著想著,白文的眼睛慢慢地聚焦到光線中那些飄浮的、折射著陽光的微粒。忽然 想起幾句什麼,隨手從床頭拿起支鉛筆,在枕邊《作家文摘》的邊頭上寫下一首小 詩: 《氣溶膠》 只要有空氣 她們就能飄搖 只要有陽光 她們就會閃耀 降落也不降落 離去又不離去 叫我心癢難撓 寫完,白文又讀了兩遍,笑了笑。忽然覺得身下似乎有點不對勁兒,呦,這月 的「好事兒」來了,趕緊起床來到衛生間。白文想,算了,乾脆別睡了,將就把肚 子也清理了吧。於是順手在架子上拿了本書,例行自己每天的「馬桶早讀」。 這還是一周前買的《中國九十年代實力詩人詩選》。白文又讀了幾頁,哎,實 在是太缺乏節奏感、太缺乏韻律感了。白文越發覺得自己應該寫完「關於詩的隨想」 那篇東西。再潤色潤色,今晚就可貼上《清韻》,還是用「臨風」這個網名吧。應 該是第二次上帖了?會有什麼反映,贊成?反對?沒人理會?管它呢!腦子裡忽然 冒出昨天在電視上看到王靜和王霞唱「相約九八」時和女兒的那些討論。這樣吧, 開頭這樣更好……白文構思著:「什麼是歌?能唱是歌;什麼是詩?可吟為詩。」 對,就是它了,題目也可改為「歌與詩的隨想」。 坐到肚子舒服了,白文起身墊上「舒爾美」。感覺了一下,第一天好像還可以, 於是來到陽臺,活動活動腰腿,跨上「悅多」健身器,做了十幾個仰臥起坐。又回 到衛生間,刷牙、洗臉。從鏡子裡看著自己的面龐,皮膚還是那麼細白,可眼角已 有幾絲隱約的紋線。白文用自製的保養水拍拍臉,然後又用羽西洗面抹了抹,畫上 淡妝。白文知道,女人對自己的信心多半不是從鏡子裡看到的,而是從男人眼裡看 到的。現在的化妝品,簡直是鋪天蓋地,什麼「妙蔓」、「柔姿」……,只要你能 想到一個嗲嗲的詞兒,肯定是一種化妝品的名字,難怪說全球化妝品的利潤僅次於 毒品!白文很早是因為喜歡靳羽西主持的「羽西看中國」節目,於是愛屋及烏,就 用上了她的化妝品。後來,時髦的化妝品換了一代又一代,而自己始終用著羽西。 其實嘛,用什麼牌子並不重要,只要堅持就好了,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嘛。這幾年堅 持保養還是有效果的。想起那天加斯羅夫對自己的讚美,心裡一陣美滋滋的。嘿, 這傢伙居然還能說出蘇軾的那句「淡妝濃抹總相宜」。嗯,有一半中國血統是不一 樣。這位好獻殷情的俄羅斯專家,倒是一派軒昂氣宇,你別說,還真有那麼點兒吸 引力。就是太自大了,說話太沖,居然死活不相信我們能獨立完成高空試驗台的設 計,非要親眼看見那個大傢伙才服氣。回想起他的眼神,白文腦子裡閃過一念,邀 請我訪問他們的實驗室該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梳理完畢,白文來到廚房,從冰箱裡取出食物。看看表,嗯,這孩子該起了。 「小倪,」白文敲著女兒臥室的門叫道,「該起床了,你吃元宵還是吃漢堡?」 小倪昨天從寄宿學校回家取衣服,晚上過了好幾個小時的電視隱。「媽,我還 是吃漢堡吧。 」 女兒在屋裡一面答應一面伸著手臂打著呵欠,哼哼唧唧地回答, 「嗯……真困。」 「小倪,漢堡在微波爐,快起啊。記著拿上衣服,去學校的時候。」 「媽,我知道,您甭操心了。」 白文將元宵舀到碗裡,慢慢地吃著,一面打開微機、啟動 modem。咳!今天這 網怎麼搞的,早上就這麼慢。瞧那屏幕上的小球就這麼轉呀轉呀,真急人。好了! 終於打開了。白文點進信箱,嘿,有信。喔,是他的信: 「白文,信收到,寄的書也收到。謝謝了。你和小倪最近都好嗎?兩本書中, 我更喜歡王小波,他的雜文很樸實、更貼近我們的生活;而餘秋雨的雜文寫得就有 點……怎麼說呢,總覺得他在使勁兒地掉書袋。小倪明年就要高中畢業了,你抓緊 點。我希望她到美國來上學,如果你同意,她也願意的話。另外,多謝你關心,我 這裡現在是有一個比較要好的「她」,據她自己說很快要離婚了,住紐約州,中國 人(她丈夫是美國人)。我和她是在搞聲樂發聲記錄儀時認識的,她給了我很多電 子專業上的幫助。其它情況以後會告訴你的。 「你聽說了嗎?現在日本,很多夫妻在解除婚約後,還能繼續保持往來,並在 友情基礎上保持感情的發展,有的比作夫妻時還好呢,叫什麼「友情離婚」。記得 十七年前的一天,我問你,「我們能不能比朋友更進一步?」而兩年前的一天,我 又問你,「我們能不能從夫妻變為朋友?」你說我們算不算是開了時代的先河了:)? 「李水現在怎麼樣?你們若能保持一個合適的美感距離,我想會常新不厭的, 別再像我們過去那樣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又多管閒事兒了。小倪我再給她寫信 吧。Cheers 秦岩」 看完信,白文心裡莫名其妙地飄過一絲酸痛,哎,這是怎麼回事兒?是不是說, 雖然現在只是朋友,但那種因孩子連接的親情還難於割斷呀?難道說,這「婚姻」 原不過是一種社會形態,一種名義,真正有意義的還是「家庭」?這「一家人」的 事實是不需要婚姻來證明的?想想自己和秦岩的性格,他說得對,實在太像了,兩 人都很要強,在一起免不了磕碰,於是只有相互感情的傷害。現在分開反倒好了, 經常從記憶海洋裡湧出的,反而更多的是那些初戀時的激情。想起這些事兒,好氣 又好笑。你說這人,結婚前,優點是優點,缺點也是優點。可結婚後,優點都變成 了缺點了。看來這優點和缺點本來是沒有什麼界線的,只不過因時而異、因人而異、 因事而異。 「媽,」白文正想著,被女兒的喊聲打斷了,「你看到我的書了沒有?」 「你吃好了?什麼書?是不是棉棉的什麼《糖》?」 「是,你看到沒有?」 「我收到書櫃下層去了。小倪,我建議你不如上網看看棉棉在小說外說的話, 那些話才是經歷了坎坷之後用腦子想過的,對你這個十六歲的孩子可能會更好些!」 「媽,你們這代人就是活得累,」小倪一面在書櫃找書一面說,「什麼事兒都 要想好了才做。結果怎麼樣?到頭來還不是和我爸離了!依我看,不如做了再想, 反正這世界,事事誰知道結果呢。如果我只能活五天的話,我呀,寧可稀裡糊塗地 做四天,然後嘛,想一天;也不願清清楚楚地想它四天,然後做一天。等我想明白, 我的生命一多半早沒了!」 「小倪,等你長大了,我的意思是說,當你有了很多社會閱歷後就不會這麼說 了。書找到了?在學校,晚上熄燈後可不許打著電筒看書啊!」 「媽,我可沒你小時候那樣對小說如饑似渴。我嘛,不過就是想預先看看別人 是怎樣糟糕地生活,以後也好減小自己犯錯的機率呀。」 「呵,你還是拿了他山之石來攻玉呀,這孩子。拿好衣服。就要高考了,抓緊 點。小倪,你爸要你去美國讀書,你願意去嗎?」白文問道。 「我們班已經有兩個同學去美國了。不過我還得想想。你說我是不是不去更好? 我去了你一個人,雙休日連個說話的都沒有。你給我爸說,叫他別一會兒一個主意, 老來煩我。」 「當然,去美國讀書對你將來的發展可能會好些。其實我知道,你是經常盼著 你爸來信的,給你說些美國的事兒。謝謝你,還想著媽,不過你不用為我擔心。有 件事兒我一直沒對你說,主要是怕你不理解。我已經有一個比較要好的……怎麼說 呢,男朋友吧。你能理解嗎?」 「是誰?這樣的大事兒為什麼早不告訴我?媽,你的事兒可從來不給我說,但 卻要我什麼事兒都給你說,這可不公平。其實嘛,我們這一代挺能理解你們的。而 你們卻不能理解我們。」 「是我大學的同學,」但白文還是想將這個話題暫時終止,看看表說,「今天 晚了,以後再告訴你吧,好嗎?去美國的事兒再說。」 「那好吧,媽,我走了。今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再見。」 「再見,如果公共汽車太擠就打的吧,啊。」白文叮嚀著。 白文拿好了挎包,準備出門。順手來關小倪的房門,見房裡亂糟糟的。咳,這 孩子,又不疊被子,這麼大了什麼事兒都還要替她操心。白文疊好了被子,收拾收 拾桌子,從地上撿起一張紙準備放到桌上,無意瞟了一眼。哎,這上邊寫的啥?字 是打印機打出來的, 是個e-mail,可看上去怪怪的:「Hi,呆木,530;昨兒我和 太平公主No.3洗眼去了,哇噻!那影兒簡直CBA。可惜我今兒姨媽來了,有點123, 不然我也帶你去過過電。」署名是「奶油餅乾」。 白文想,這寫的是啥玩意兒?等小倪回來得問問她。又想,算了,別又說我偷 看她的東西不高興。 於是想起了小倪小時候, 在自己的日記封面寫的那首打油: 「我的日記我來記 / 日記裡面有秘密 / 誰要看了我日記 / 我就對他不客氣。 」 白文一面鎖門一面想,小倪虧得跟我過,要跟了她爸,就秦岩那樣嬌慣孩子,小倪 准會有個什麼戀父情結,何況女孩兒大了,有些身體上的事兒父親也不好過問呀。 真不知道那些女兒跟了父親、兒子跟了母親的單親家庭是怎麼過的。 下樓來到車棚,白文取出自行車。見三個去上學的小女孩,都穿著裙子,正在 陽光下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作出各種姿勢,互相比試著。白文看著笑了,瞧她們 「顧影自憐」的那副得意樣!上車後一面蹬車,一面還想,她們也就十來歲吧,自 己十來歲時懂什麼呀,除了傻玩兒,跳皮筋兒,就是背父親找來的那些中國詩、外 國詩。想想自己的自戀情結,還是與小倪爸分手以後的事兒。自戀嘛其實挺好,它 會經常提醒你自我完善呢。也許這就是所謂「寂寞讓我如此美麗」?誰唱的?好像 是陳明。 「刻章-辦證,刻章-辦證。」出了大院門,一個男青年靠著門口的電杆,像 是朝著白文,又像是自言自語地念著什麼經。白文沒理他,就他這號人,什麼智商! 幹活兒也不看看對象,我是那種還需要假畢業證、學位證的人嗎? 白文騎著車。早晨的大街,上班族人群如潮,塗著「新浪網」廣告的公共汽車 歡快地跑著, 那個畫成了火炬的字母i就像個到處點火的縱火犯。十幾年前,白文 回想,當自己和秦岩觀看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時,還難以想像什麼是信息時代。 王勃在一千多年前就說「天涯若比鄰」,未曾想到會應在二十一世紀吧。今天雖然 能夠天涯若比鄰了,但現在的人們是不是更希望「海內存知己」呢?想到這兒,白 文心裡升起幾分滿足感。 走著想著,上班的地兒已到了。研究所在馬路對過,這裡沒有斑馬線,每天白 文都要等一撥兒車過後,才能穿過馬路進門。今天等了一輛又一輛,怎麼老也過不 完?白文等得好不耐煩,瞅著一輛桑塔納出租車距離稍遠點,趕緊推車跑過去。出 租車司機看見有人搶道,不得不立刻減速、刹車。車子刹住了,緊停在白文跟前。 開車的朝白文大聲嚷:「活膩了!不知道現在撞了白撞!」 「對不起,對不起。」白文只好道歉,但心裡卻罵道,「你他媽的才活膩了呢! 什麼「撞了白撞」?」白文真還不知道現在有「撞了白撞」一說。 走進研究所風洞實驗室,同室的小彭已經在做當天的實驗準備了。「白老師早。」 「早,小彭。」白文把包掛上,問道,「你知道現在交通法中有一條「撞了白 撞」嗎?」白文還在想剛才的事兒。 「好像是說現在交通秩序太亂,很多情況是行人不守交規造成的,所以有些城 市開始試行這樣的條例,如果是因為行人違規造成人身交通事故,機動車可以完全 不負責任。」 「是這樣嗎?那以後可得小心點!」白文回想剛才的事兒,心裡咯噔了一下。 「哎,白老師,你聽說沒有?」小彭壓低了聲音,「齊副所長有嚴重經濟問題, 已被拘留了。」 「就他那點事兒,拘留也夠格?這年頭,當官的沒點經濟問題倒還奇怪了。」 白文一臉不足為怪的樣子,「你看現在媒體瘋了似地報道一個個貪官。當今中國貪 官的曝光率恐怕是中國歷史、世界歷史之最了。不過啊,我們的尷尬好像是在守著 一塊有毒的土壤,精心地培養出毒草,然後又不得不割掉。」白文想用一個比喻說 清自己對這個問題的一貫想法。 「現在呀,能搞邪錢和能搞女人都已經成了值得誇耀的事了!聽說胡長清去刑 場時還挺得意地說他准能載入史冊,因為他是建國以來被判極刑的最高級幹部。但 他的記錄恐怕很快就會打破了。」小彭有點幸災樂禍。 「為什麼?」白文不解。 「你忘了?成克傑、人大副委員長,貪污受賄幾千萬呐,還不槍斃?他才是共 和國歷史上最大的腐敗人物嘛。」小彭說著想起什麼,換了一個口氣,「白老師, 但依我看,中國的問題是一邊有貪官,一邊還有刁民,像你我就屬這後一種人。」 「你才是刁民,我可是良民。」白文笑笑。 「嘿……,」小彭也笑了,「前不久我看報上登了一條消息,說浙江什麼地方 的一起交通事故,有個走迷了路的老太太被一輛車撞倒,肇事車逃逸後,又有幾十 輛車居然從這個老太太身上壓過去。結果老人身首異處、肝腦塗地。你說中國人現 在怎麼這樣冷漠?這和幾十年前旁觀同胞被外國人砍頭有什麼兩樣!」說著說著, 小彭憤憤了。 「其實,有時候見死也不敢救啊,去年不是報道過做了好人反被獲救者誣陷的 嗎?」白文似乎很理解人有人的苦衷。 「說中國人沒人情味兒吧,人際關係又是我們這個社會機器的潤滑劑。要想做 成什麼事哪件不得憑關係?似乎很講人情,實際上是極其自私的功利主義。」小彭 越講越哲理。 「郝總來了。」見總工郝雷走進屋,白文與他打了個招呼。 「你們早。小白,那份報告看過了?」 「郝總,昨天我仔細看完了那份報告,還是有不同意見。你說,我們的渦噴從 來就沒有自行完整地研製過,為什麼就不想改變改變現狀呢?老是一味兒地仿製。 世界主要軍事大國現在已經開始研製推重比為十的發動機了,而我們現在還要「穩 步仿製」,仿製的結果,就像從前渦噴七那樣,發生了空中停車也找不出毛病。你 不是說過,從前連周恩來也知道我們的發動機容易得病。沒有自己的撒手鐧,哪有 什麼國家安全。將來恐怕不只是大使館挨炸了。」一提起大使館被炸,白文就激動。 「仿製也是沒辦法的事。你也剛從英國斯貝回來,從前他們的一些設計思想還 參考了咱們的呢。但咱們現在冷卻技術和非金屬材料都不過關,滿足不了先進的全 環形燃燒室的結構設計。咱們有再好的設計思想,沒有好的原料怎麼炒出好菜?而 這些又牽涉到更多的部門,涉及到更基礎的研究。你說咱們國家,會拿錢讓一個研 究室搗鼓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小項目,幾年不出成果,可能嗎?但很多重要的、起 奠基作用的東西不就是這樣搞出來的!這並不是我們幾個人能解決的。咱們目前還 只好copy別人。咳,咱們國家的科技體系,龐大支撐系統的脆弱才是致命傷呐。好 了,今天暫時不討論這個問題。小白,小彭,今天先將其它工作放一放,把「紅旗 -linux」裝好吧,將那兩台與空氣動力設計有關的微機操作系統換掉。繪圖軟件我 問過,軟件所已經寄出來了。我上午去補作一個身體檢查,所裡體檢那天我開會去 了。」 「行吧。」白文又提醒說,「小彭,用於空動設計的微機不要聯網。」 小彭打開軟件包裝,將光盤放進光驅,一面問白文:「白老師,以前聽你說過, 你有個同學在導彈部隊工作?他們對反彈道導彈系統怎麼看?」 「現在用衛星精確測定彈道還並不那麼容易, 如俄羅斯的「白楊-M」導彈試 射,美國衛星就從來沒有跟蹤到。如果同時施放誘餌,採用多彈頭,準確度就更是 大打折扣。你怎麼對這個感興趣?」白文聽同學講過這方面的事兒。 「據說美國想從今年開始部署NMD, 叫什麼……「國家導彈防禦系統」,還有 什麼戰區導彈防禦系統TMD,」小彭說,「這樣世界核平衡豈不是要打破了?」 「我說, 真應該在美國部署東亞TMD前武力統一臺灣。昨天我在網上見網人說 「TMD真TMD」,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白文不大看BBS。 「喔,是「TMD真他媽的」!TMD不也是「他媽的」三個字的拼音字頭嗎。其實 網上的TMD可能比美國的TMD出生得還要早呢。白老師,你給加斯羅夫發個e-mail, 讓他建議普京和江澤民聯手對付美國的 NMD吧。可千萬別讓美國佬坐大、成了第四 帝國,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稱霸了世界,那時可就晚了。」小彭開著玩笑。 「算了吧,普京能駕駛戰鬥機、會開潛水艇,我們老江也就會拉拉二胡、彈彈 鋼琴。」白文最佩服的還是那種有男人樣的男人。「大使館被炸他就沒什麼脾氣!」 白文說著說著又來氣了。「現在章啟月老在代表外交部抗議個什麼勁兒!我說,只 要宣佈我們也要研製中國的NMD, 保證比一千個抗議還管用,哪怕只是提個虛勁兒 呢。」 「那天陳水扁又說什麼作為一個大國,中國不要欺負臺灣。這不是挑明瞭的兩 國論嗎?你看咱們政府連個屁都不敢放,報紙、電視敢報道嗎?如果臺灣獨立在江 澤民任期鬧成,他江澤民就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小彭也來氣了。「白老師, 你說, 咱殲7、殲8是不怎麼樣,是比不上F15,蘇27。但守個南沙,總該是綽綽有 餘了吧,怎麼就把好端端的一個南沙給丟了呢!」 「還不是鄧小平的一句「共同開發」,現在倒好,別人來共同分割了!」白文 說著心想,決策者如此「仁義」,即使我們能造出利害的殲擊機又有什麼用。 「朝鮮戰爭時,美國不是有核武器嗎?中國不是沒核武器嗎?美國也沒撈到什 麼便宜。真不知道現在當官的怕些什麼!」小彭有點慷慨激昂了。「白老師,我這 台好了,就看運行了。」 「我這台也快了。」 中午,白文、小彭從食堂買飯回到實驗室。他們經常是一面吃飯,一面各自上 網看新聞,再一起議論議論。 白文看到一條頭版,「英國一碼頭集裝箱內發現58具屍體,據查很可能是中國 偷渡者。」「小彭,你看到沒有,那幾十個偷渡的冤死鬼。你說這些人,花了掙一 輩子的辛苦錢,結果買個自己呈屍異邦,算什麼事兒?」 「人啊,就怕自己糟踐自己。」小彭也看到了。 「你在幹嘛呢?」白文看小彭往機子裡敲字,問道。 「我在上軍事版的BBS,有網友問殲-8IIM的發動機性能指標。」 「你可小心了,不該講的可別講。」白文的眼睛繼續往下掃描:「金大中訪問 朝鮮,與金正日會談。朝鮮與韓國在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分裂後第一次實現首腦會 晤。……金正日輕鬆地解釋了西方人送自己的「隱士」雅號。」「看來金正日比他 父親開明多了。」白文一直就討厭金正日叉開了兩腿,總是站成「人」字的形象, 但這種壞印象現在似乎減輕了些。「既然韓國人可以吃平壤冷面,臺灣人就不能吃 吃北京烤鴨?」白文自言自語。 白文繼續拖著滾標往下走:「中國的艾滋病患者估計超過50萬人。」「小彭,」 白文看到這一條問道,「你還記得中國是哪年發現艾滋病的?」 「我記得一個報道好像說是1986年。」小彭回憶著。 「那比我們的經濟發展可快多了。」白文揶揄地說。 「怎麼不快,現在愛滋都成了時髦的黑色禮物了。」小彭也調侃了一下。 「什麼「黑色禮物」?」白文聽了頭皮有點發麻。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的girlfriend有個同學,以前在學校是有名的校花。 一次出門旅遊,海邊巧遇一位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 女,於是相恨見晚,自然風流一夜。第二天早上,這女的起來一看,男的早已不知 去向,就桌上多了一朵黑玫瑰。花下壓一紙條,上面寫著:「歡迎加入艾滋俱樂部。」 「這幽默也太黑了!是你編的吧?」白文想,艾滋病還有如此詩意? 「我可沒半點添油加醋。」小彭笑笑。 白文再往下看, 「科學家在仙女座又發現3顆行星,至此人類已經發現太陽系 外共26顆系外行星。」「小彭,今天我才知道,原來天上數不清的星星都是恒星啊。 天文學家說,行星還不到30顆呢。」 「是嗎?那很有可能真的只有地球上有生命呢!」小彭推理著。「這網上真是 什麼都有, 」小彭也不知通過什麼「旁門左道」,捅出了被政府掐掉的BBS,一面 瀏覽還一面評論,「你瞧,這些說毛澤東的黃段子,還有,這個,簡直就是在洩漏 國家機密嘛!網絡是不是應該有個遊戲規則?至少貼個告示:「不許隨地大小便」、 「嚴懲賣國」!」小彭一面看,一面大為不滿。「哎,白老師,怎麼很少見中國其 他大人物的黃色笑話?」小彭有點不解。 「說其他人?比如說周恩來,沒風沒影兒的,誰會相信?說了也沒勁兒。」 「毛澤東可沒想到自己身後會這樣慘吧。」對毛澤東,小彭全是從書上知道的。 「我們漢民族對偉大人物的貞潔要求也太高了。」白文一句話把這件事兒給政 治化了。「實際上是中國人把性看得太神秘。誰粘上了,小人物是大逆不道,大人 物嘛,自然遺臭萬年了。其實這有什麼,毛澤東也是人啊。克林頓那麼風流不照樣 當他的總統,美國照樣是世界頭號強國。咳,我們中國人呐,怎麼說好呢。嘿,這 裡說一汽已經生產出可以和國外高檔車相比的什麼……「紅旗世紀星」樣車了。」 白文有點興奮。 「紅旗用的不是奧迪的模子嗎?」小彭問。 「這裡說「紅旗世紀星」所有的知識產權都是中國自己的。噯,說全是自己開 發的技術不就完了嗎,玩什麼文字遊戲!不過,真是這樣也確實不錯。汽車最能反 映一個國家科技、機械製造的綜合實力呢。」白文似乎覺得這是今天唯一可以讓人 高興點的消息了。 「白老師,你看,這裡說北京已宣佈《上海寶貝》為禁書,說是什麼……有色 情嫌疑,真是莫名其妙!」 「喔,其實街上比《上海寶貝》色情的書多了去了,也不知衛慧得罪誰了。」 白文覺得問題不在書本身。 「聽說《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在美國也曾被列為禁書,到1959年才解禁?咱領 導的觀念也忒落後了!還趕不上美國50年代的水平。」小彭顯出一臉的不屑一顧。 「小彭,你對你們這一代人怎麼看?」白文很想瞭解一下現在年輕人的想法。 「其實我們這一代人,並不都像媒體炒作的那樣,什麼「新新人類」!寫點胡 說八道、寫點胡作非為就能流芳百世?我不信,恐怕連遺臭萬年都不能夠。我並不 覺得衛慧能代表我們這一代,實際上我也不喜歡她,看她在什麼雜誌上捏著根煙裝 酷的樣,實在是裝得不好。白老師,我們和你們其實在觀念上沒有太大的差別吧。 你、我不一樣都在e時代,說e話、辦e事、看e書、買e貨?也就差吃e丸了。」小彭 說到最後打起哈哈來。 「什麼e丸兒?」白文又不明白。 「就是搖頭丸。」小彭解釋。 「你可別吃那玩意兒。」嘴裡這樣說,白文心想,這小彭原來還是另類中的另 類呢。 「是風洞實驗室。白文在,請等一下。白老師,你的電話。」小彭把話筒遞給 白文。 「您好,我是白文。噯,是你呀,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南方挺好嗎?我還好。 什麼日子?……星期三呀。生日?什麼生日?」白文裝傻,「呀!對對對。瞧這兩 天忙得姓啥都忘了,哪裡還想得起什麼生日呀。行啊,這樣吧,還是上我家,我給 你做好吃的,你是今天回來的吧?那就算給你洗塵嘍。沒情調?要什麼情調。…… 行行行,聽你的。下班後我去找你,五點半吧,老地方?好,那待會兒「隨緣」見。」 白文掛上電話,一臉笑容。 「哈,今天是你的生日?白老師,怎麼不說說,Happy birthday。應該為你慶 賀慶賀。」小彭笑呵呵地說。 「其實我自己也忘了,女人過了四十就不願過生日了。」 「白老師,只要心不老,人就不會老。我看你,哪像有四十。什麼人還這麼惦 記著,看你一臉的幸福洋溢。」小彭知道是個成年男子的電話,詭秘地笑問。 「是大學的同學。小彭,什麼時候吃你的喜糖?」白文有意把話題往小彭身上 扯。 「我才不會結婚呢,這叫做「不進城不會困死城內」。白老師,你是不是也覺 得離婚後自己一個人過挺自在?我勸你,千萬別再結婚了,沒聽人說嗎,結婚是失 誤,離婚是覺悟,再婚可是執迷不悟了。呵……依我看,兩個人合得來就住在一起, 如果總是合得來嘛,就永遠在一起。沒有必要用一張紙來保證,其實也保證不了。 合不來就高高興興地分手,分手後大家仍然是朋友,不是挺好嗎?不過,我也不能 肯定自己明年而立之後、或到了不惑之年,還是不是這樣想。」 「你girlfriend的想法和你一樣?」白文聽了有些感興趣,繼續深入。「至少 現在是這樣吧,其實我的有些省悟還是她「教育」的結果呢。總之,我們將來至少 肯定是丁克族吧。」 「什麼『丁克族』?」 「D-I-N-K,Double income and no kids的詞頭,二人世界,無牽無掛。」 「還是你們現在年輕人想得開。小彭,今天我稍微早點兒走,郝總下午來了你 幫我說一下。」 「你放心去吧。有我呢。下午我再把高壓泵好好清掃一下,準備準備,試驗我 們明天做吧。」 白文在洗手間對著鏡子攏攏頭髮,補了點口紅,看看表,走出研究所。白文想, 算了,打的吧,別騎車騎出一身臭汗。叫了輛出租,上車後對司機說了聲「去隨緣」, 便閉目養神起來。幾個月沒見,李水的聲音、形像慢慢地在腦子裡浮凸出來。重見 李水,與秦岩分開,也就是兩年前的事兒。那些話,那些情景又像過電影兒似的在 腦子裡閃動: 「你混帳!」那天聽了秦岩的話,白文又驚又氣,「我不是你買的東西,可以 由你隨便送來送去的!」 「你冷靜點,白文,」秦岩感到自己被誤解了,「我的意思是,正因為我們性 格太像,都太要強,所以常常為了一點小事就會冷戰,彼此感情傷害越來越深。我 想,既然我們都認識到分開對大家都好,李水對你一直那樣傾心,我看他的性格很 適合你,而你對他也挺有好感,這樣我才找他談的。」秦岩很誠懇的樣子。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們倆到底說了些什麼混帳話!?」白文瞪著秦岩,幾 乎是在咆哮。 「那好,我全告訴你,但你一定要聽我把話講完,是不是混帳話,等我說完你 自個兒想。」秦岩看著白文的情緒穩定下來,就將白天怎樣約李水吃飯、怎樣談到 自己與妻子的感情危機,以及即將協議離婚等等,一一道來: 「李水,」秦岩舉起杯子,「為你和老同學重逢乾杯。」幾個月前,秦岩為自 己研製的歌唱聲頻分析儀配備一個部件,找到李水的公司,交談中才知道原來李水 是妻子的大學同學。幾個月下來,你來我往,有不少事兒。 「不,為你和白文乾杯。」李水不知今天秦岩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舉起杯子很 謹慎地說。「聽白文說你們是青梅竹馬?還是你們幸福,瞧我,沒人看得上,光棍 兒一個。」李水有意強調自己不行,他並不知道白文與秦岩最近的家事。 秦岩喝盡杯中的酒,看著李水說,「我們從小在一個大院兒裡長大,從玩過家 家就在一起。彼此都很瞭解,磨合了幾十年,我們實在是太像了。我知道你很喜歡 白文,從每次看到白文時你的眼神就能知道。一開始,我自然很嫉妒,因為白文話 裡話外似乎很欣賞你。但我現在想通了,我與白文的緣分實際上早已經完了。你是 一個成功的男人,白文與你在一起會更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大膽地追求她。」 「你這豈不是讓老婆嗎?」對秦岩這招,李水毫無準備,本能地用鄙視的口吻 說,「再窮不賣看家狗,再富不娶他人妻。這是我做人的原則。我固然敬重白文, 但你的「好意」我不能接受,我相信白文也決不接受!這算哪門子事?」 「李水,我正式告訴你,我和她已經都同意協議離婚了。但並不是因為你。我 們與其維護虛偽的完美主義,還不如找到真實的自己。反正不要營造虛妄的生活了。 我輕輕鬆松地退出,你們也輕輕鬆松的走到一起,對每一個人都好。秦岩故意用了 「你們」、「我」這樣的字眼兒。不過,下面的話才是他今天真正想說的,「你是 在海裡衝浪的人,我什麼都不擔心,就擔心你過去的生活方式會給你造成什麼影響, 白文可是良家婦女,」秦岩努力地找著合適的詞兒,「算了,我也不拐彎抹角了。 我就兩點希望,一是你能不能為了白文,檢查一下身體。「常在河邊走,難免會濕 鞋」,我的意思你明白。如果沒事兒,就算我沒說。二是希望你與過去有過瓜葛的 女人不再往來,如果有的話。你要真愛白文,就不要讓她再次受傷害。」 「你把我當成浪子回頭金不換了?你這些話也給白文說過嗎?」李水稍稍回過 神來,但仍然難以接受。又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今天恕不奉陪了。」李水起 身就走。 他們那次談話自然沒有結果。當然,後來自己與秦岩還是很友善地分開了,秦 岩和李水也都慢慢地相互理解了。雖然最初很難接受秦岩的那些話,但結果呢,還 是像他說的那樣。如果他不離開我,可能也不會下決心出國,可能就沒有他現在這 樣在音樂上的發展了。 「『隨緣』到了。」白文的回憶被司機的提醒打斷。 「喔,謝謝、謝謝。」白文給了車錢,下車就看見那輛熟悉的奧迪已經停在飯 店門前。李水就坐在那個靠窗的桌子旁,向她招手呢。白文笑著走進來, 「你早來了?」白文一面與李水握手,一面高興地問。 「剛到剛到。來,坐、坐。文兒,怎麼樣?就這麼忙?你看上去氣色很好嘛!」 李水今天第一次用這種親密的語調,去掉姓氏稱呼白文,還特地加上了白文習慣用 的兒化音。 李水等白文坐定,就叫服務員上菜。接著給白文斟上她喜歡的煙臺紅葡萄酒。 李水舉起杯子,「來,先為你生日愉快、美貌有加幹一杯。」 「都這歲數了,還講什麼美貌不美貌。」白文也拿起杯子, 假謙虛著,其實現 在自我感覺蠻好。 「你很會保養,看上去還在困惑年代。為我好好保養吧!」李水一臉的虔誠。 「都不惑好多年了。算了,你從來盡說好聽的,『遇物加錢,逢人減歲』的把 戲。」白文說是說,但聽了李水的讚美還是挺受用。別看李水現在家大業大挺能掙, 白文在李水面前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而這種優越感是從李水眼睛裡找到的。 「小姐,」服務員上菜時,李水叫住她,「請找一個瓶子,大點的杯子也行, 把這花插上。」李水指著放在桌上的一束紅玫瑰說。 「喲,這花肯定是送給我的了?多謝……真漂亮!」白文用嘴巴和眼睛同時欣 賞著,其實她早看到了。 「嘿嘿……我也只能送花了,送別的人家看不上嘛!」對李水這話兒,白文笑 不作答。李水指的是情人節時,專為白文買了一輛墨綠「富康」,可白文說什麼也 不接受這種饋贈。 這時一輛掛著「甲N.xxxxx」 車牌的奔馳車在門口停下,從車上下來幾個瀟灑 英俊的年輕人,進門後被服務小姐迎著,徑直上樓到包間去了。 「瞧,這些部隊的新貴,他們在這裡估計會一直鬧到深夜的。一個國家的軍隊 像這樣,還能保家衛國?」李水朝那夥人一努嘴,輕蔑的說。 「他們沒穿軍裝呀,你怎麼知道是部隊的?」白文不解。 「從我這裡能看到他們車屁股後的車牌,錯不了。」李水自信地說。 「和平年代的軍隊大概都會是這樣?」白文揣摸著。 「應該不完全是吧。你瞧,我們這個社會,近二十年來一直都在經歷著權力和 財富的再分配。為了分到一杯羹,各色人等都費盡了心思將自己的智慧發揮到了極 致,有的用合法的手段,有的用似乎合法的手段,有的用完全非法的手段。但有一 點是肯定的,統治者不會無所作為地看著別人利用他們給的政策暴富。幾百年來, 西方經歷了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啟蒙運動,奠定了三權分立的穩定社會格局。而 在我們中國,就連一個小小的戊戌維新也夭折了。咳,你看現在這社會,就因為沒 有真正的獨立監督機制。」李水喜歡從一件小事扯上一些無邊無際的大道理,然後 還將這些道理概念化,注入你的腦子。不過白文很喜歡聽他說這些, 覺得很對自己 的胃口。 「你對事情的分析總是……那話兒怎麼說來著?鞭辟入裡,嘻嘻……。」白文 下意識、當然也是真心地讚美了李水一句,有來無往非禮也嘛。「有個話我一直想 問你,當然,你可以不回答。」白文笑嘻嘻地說。 「我還敢不回答?」李水作出一個準備挨打的樣。 「我記得你和我們班的「一丈青」關係還可以嘛,後來沒結果?」白文說的是 學習委員伊常青,同學們喊順了口就成了「一丈青」了。「畢業後一直就沒想成個 家?」白文對李水的打單始終不解,因為她不覺得李水會有小彭那樣的觀念。 「『一丈青』?沒影的事,我只不過幫她收過幾次作業。我這副尊容,『三春 時節唱秋歌』,殘廢級的個子,那時誰看得上!」李水打趣著。 「你可別這麼說,薩特不也長得老相,個子又小,右眼還斜視,怎麼還是有那 麼多姑娘黏他?」白文曾給李水推薦過薩特的書,就用他說事了。 「我哪能跟薩特比?薩特可是世紀偉人。據說偉人多半都不好看呢。」 「不對吧,我就可以立刻舉出一打以上的英俊偉人。」 「開個玩笑。其實相貌與人格沒有必然聯繫。你上次好像想給我說一件什麼事 來著,好像是說你想做一件與研究工作無關的事?」 「上次是想說來著,但今天不想說了。以後再告訴你,好嗎?」白文不想把話 題扯得太遠,況且已經想好了今天要從李水那裡套出點什麼來,自己要掌握話題的 主動。 「好不好嘛反正都不會告訴我了。咳,我總是跟不上你的心境變化。」 「嘻嘻,你是大男人,就別在乎啦。我是小女人,多擔待點嘛。」 「得得,你這滑頭鬼,總是先把我捧起來,其實是想把我掛在爐上烤熟了,我 還不知道嗎!大博士,我鬥不過你。看來女人是感性優勢動物,說的都是一時一事 的話,男人是理性優勢動物,說的都是一生一世的話。你們給根棒槌,我們就了當 針(真)了。」李水裝出一臉委屈的樣。 「別呀,好像喝了一肚子苦水似的。嗨,說起男女的差別,」白文正好抓住這 個話頭,「我對你們男人的生理、心理都瞭解得實在太少了,我和女友們又總是討 論不清楚。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想讓我高興,對不?那我今天就想聽你說說你們男 人,不為難吧?反正是真是假我都相信了。」 「以前沒問過秦岩?」 「以前沒想起問,又因為是夫妻,還真不好意思問。」 「你想知道什麼吧?具體一點,看看是不是涉及太隱私的東西。不過現在說隱 私也是一種時尚。我才知道,出版物都已經沒什麼禁區了。你說還有什麼沒有寫吧。」 李水一臉無所謂。 「你說說你們男人、就說你吧,最早是什麼時候對女性感興趣的?這種興趣是 多樣的嗎?持久嗎?」 「來, 這是你喜歡吃的脆皮豆腐, 」李水給白文夾上一塊豆腐,放下筷子。 「你這有點像波伏娃考問薩特嘛。行行,給你說也無所謂,那種小男孩的事反正現 在的書上都有,大同小異。在我的記憶裡,有好多事,特別是小時候對女性感興趣 的事,已經不能肯定是在夢境中發生過還是真有過。記得我最早感覺到性的差異是 在3歲吧, 再早就沒印象了。大概是有次外婆帶我上公廁,感到很奇怪,怎麼我撒 尿是站著,外婆撒尿是蹲著。我記得當時想盡了一切小孩的鬼把戲,就想證明外婆 有沒有和我一樣的小雞雞。」 「你小聲點兒。」白文看看四周,還好,現在還早,沒幾個人吃飯。其實李水 的聲音也就只有對坐能聽見。「後來呢?心眼兒有點兒長進嗎?」白文微笑著,看 著李水的眼睛問。 「上小學前,看了電影《秘密圖紙》,你還記得主角是誰嗎?對,是田華。看 過電影后整天腦子裡都是田華的影子。後來上了小學又變了,注意的是當班幹的女 同學。小時候你說也真怪,凡到了一個什麼新地方,首先得看看有沒有順眼的女孩 子,當然一般總能看到一兩個,看到心裡就踏實了。你說這是什麼心理?女孩子對 男孩子是不是也這樣?」李水問。 白文想,嗯,是不是也有點兒。「現在是我問你呢,就說你們男的。」白文笑 笑說。 「好好好,說我說我,說我們男的。」李水服服帖帖地繼續,「記得有一次, 我們班出去春遊,搞完活動後回家路上,我就一直跟蹤我們的女班長。」 「你想幹啥?這-種-人。」白文笑著問道。 「那時的小孩能幹啥,也就想知道她家住在哪兒,純粹好奇心。哪像現在的孩 子,三句兩句就能進入主題。」 「那現在呢?現在還有那種……怎麼說呢,一般的興趣嗎?」白文仔細掂量著 措辭。 「男人嘛,看到性感的女孩,有態的女人,總會有生理反應的,當然,這與愛 沒什麼關係。我覺得是這樣。」李水老實地坦白著。 「是什麼反應?」白文很感興趣,於是窮追猛打。 「說不好,嗯……這樣吧,讓我好好看看你,看看會有什麼反應。」李水逗趣 地說。 「去你的,不許看我。不說清楚今天可不許進家門啊。」白文笑嘻嘻的說。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嗯,是很奇怪,是一種饑餓時見到非常好吃的東西那 種感覺,嘴裡會分泌唾液,然後就使勁吞咽。唯一不同的是,嗓子會一陣陣發脹。 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我不是說了嗎,今天只聽你說。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什麼時候對我感 興趣的?」 「為什麼?我好像給你說過吧,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我要聽你說。」白文作個鬼臉。真的,男人需要崇拜者,女人需要 欣賞者,而且還想知道他到底欣賞什麼。 「在學校曾有件事使我特別感動,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那還是大一的事。有一 天,無線專業與我們空動專業的男生比藍球,結果他們輸了。他們的幾個同學怪裁 判偏心,其中有個大個子抓住那個小個子裁判的衣領就想動手,這時從拉拉隊中跑 出一個女生,拉住大個的手說「你這麼大的個兒好意思欺負別人小個兒,你有種就 連我一塊兒打!」結果那個大個子學生真地一下就蔫了,只好罵罵咧咧地鬆手走人。 你記得這小個子裁判是誰?那個女生是誰?」 「不記得啊,是誰?」 「咳,小個子裁判是我,那個女生就是你。你真的一點回憶不起了?」 「真有這事兒?我怎麼一點兒印象也沒有。」白文這樣說,卻好像是想起點什 麼。「為什麼今天才講這個故事?」 「本來不想講,當然也不知道你是否記得。如果記得,也就不用講了;如果忘 了呢,更不好意思提起。這也算是一種男人的自尊心理吧。從那以後,你在我心裡 ……怎麼說?總有個影子。」 「可你在學校從來沒表示過啊。」 「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卑感,可以說,我下海以前就從來沒有找到過自信的 感覺。」 「你說過的那幾個女孩子難道沒有一個真正適合你的?」 「人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其實我覺得我還並不那麼壞。說實話,我交往 過的, 有的也還真漂亮。 我想過,她們不就沖著你的錢嗎?請她看個電影,把個 「新龍門客棧」念成「新龍門客淺」,你倒不倒胃口?心裡有個女神嘛,但又看不 上我這號人。」李水說完,擠擠眼睛看著白文。 「你呀,高不成,低不就。」白文聽了,哈哈笑起來,心裡挺滿足。 「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挺好。哎,你給女兒說過嗎?」 「還沒呢,今天只是透了點兒風,看來沒事兒。」白文知道他也一直擔心這個。 李水聽說沒事顯出很高興的樣,「你對我們怎麼評價?」於是趕緊要白文講講 對他們現在這種關係的看法。 「我們都有野心,這是共同點。但我是對自己的生命有野心。而你是對身外的 世界有野心。」白文似乎有點答非所問。 「我今天講了這麼多滿意了吧!但你也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今後你是要丈夫呢 還是只要愛情?」李水有意繞回來。 「我怎麼覺得這是兩個問題?既然你只要我回答一個問題,那我就只回答一個 問題,我需要愛。至於是不是要丈夫我可以不回答。」白文狡狎的笑了一下。 「你真固執。」李水無可奈何,因為白文對他說過,她對婚姻比較失望。 「固執是我的毛病,也是我的優點呢。我從前可是有名的『花崗岩』。記得初 中畢業趕上大招工。剛進廠時發了工作服,也就是那種藍色的帆布衣服。當時只有 男褲,前面開口那種。我們女工都只好拿到小縫紉店改了再穿。可我傻乎乎的,拿 到手就穿起來,惹得一個廠的人傳為笑話。不過你瞧現在,許多女褲不都是前面開 口了嗎?」 「嘿嘿,這麼說你還領導了時代新潮流了!」 「領不領導反正現在大家都和我一樣了。好了,我想起一件事兒。最近我們單 位要分房。我嘛,論資格可以分三居,但因為家庭成員只有我和女兒,所以就在政 策的邊緣,也可以只給我個二居。你看我是不是應該給管分房的領導送點什麼禮?」 「送什麼禮!明天我們就去領張結婚證。你若討厭那張紙,等分到房後,我們 再去把結婚證換成離婚證不就行了。哈哈……,開玩笑、開玩笑。」 「你說我該不該考慮這個玩笑?」白文認真地想了一下,還是不知該怎麼說, 又把球踢了回去。 「還是想想送什麼禮吧。」李水換了個一本正經的臉,「說起送禮,第一代禮 品是煙酒,第二代禮品是「老人頭」,第三代禮品是「寂寞嫦娥舒廣袖」。你說你 送什麼吧。」李水忍住笑。 「煙酒不用說了,「老人頭」是鈔票吧,我可不知道什麼是「嫦娥舒廣袖」。」 白文有點迷惑。 「「嫦娥舒廣袖」嘛當然就是小姐了。」 「也就是說送「雞」了?這怎麼送?!把我自個送了算了,可惜我老了點。」 白文開始憤怒了,「得,該怎麼著怎麼著吧。還是說說你在南方的情況。」 「公司的事還順利。近幾個月忙裡偷閒,讀了不少書,還不是為了討好你。」 李水笑著說。 這些話讓白文很受用,李水打和自己在一起就很坦率,從來不掩飾,所以自己 也覺得特輕鬆。 「有回偶爾讀到一個叫什麼雪兒的詩。」李水繼續。 「谷雪兒吧?」白文猜。 「對、對,就是谷雪兒。我說,怎麼現在女人寫神聖的做愛寫得沒有一點美感。 我記得有這麼幾句:「頂尖的感覺 / 一遍遍重演 / 兩種聲音交融時 / 亂擺的頭/ 活像一隻瘋狗」。這比我們古人寫的「露滴牡丹開」可差遠了。你覺得做愛是件很 美的事嗎?還是僅僅就是瘋狂泄欲?」李水也想肯定自己的認識。 「當然是非常美的呐,特別是和自己所愛的人。」 「你覺得和我在一起怎麼樣?」李水特別想知道的樣子。 「我不說, 嘻……你知道還問我。 」白文有點不好意思,臉頰有點泛紅了。 「不過我們第一次時,聽你說那些粗話,真的嚇了我一大跳。後來習慣了,挺好。」 白文壓低了聲音,笑著說,「你不滿意她的詩,你來說說試試。」 「你看過電影『Naked gun』嗎?導演給那種身體內爆發的感覺用了一組鏡頭: 大水潰壩、火箭發射、禮花漫天。精不精彩?不過我覺得這只是對男人的感覺描述, 簡單了點兒。就你給我說過的那種感覺,我今天在博士面前賣弄賣弄,你看是不是 這樣:『在平靜的大海上空,一層層黑雲越積越厚。在大海與黑雲之間,風……』 怎麼說呢?『越吹越狂。突然,從翻卷的黑雲中,劃出一道、又一道閃電;電光從 天頂直刺海底,』還應該有……雷聲震耳欲聾,暴雨傾盆而泄,海浪洶湧翻騰;浪 花沖了上來,狂吻著低垂的黑雲,黑雲……展開胸膛,擁抱著飛濺的浪花。咆哮的 大海、猛地張開了大口,將所有的風和雨、還有雲全都吞下,在熾烈的太陽的光熱 中,一切都汽化了。無邊的七彩之氣不斷地升騰,罩住了太陽。最後,整個世界便 溶化在這無邊的暖洋洋的虛空之中。」李水說完,喘著氣,好像走過了萬里長征。 白文一面聽著,一面將李水握酒杯的手拉過來,兩手捧著,感到血往頭上湧來, 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此刻,她就想讓李水馬上和自己一起回去。 「請問誰是李經理,李水經理?」服務台小姐拿著電話在那邊叫。 「是我,」李水站起來,對白文說「哎,我已經把手機關了,這幫傢伙還是找 到了這裡。我去接接吧。」 白文有點失望。本來今天小倪不在家,可以和李水好好呆一夜的,現在看來泡 湯了。 李水接完電話走過來,「文兒,真對不起,今天本想好好陪陪你。剛才來電話 說公司有人涉嫌販毒被抓起來了,公安正在公司查這人的辦公室,我是老闆嘛,只 好去去了。現在這幫年輕人真不得了。所以你說,這總裁也只好總是裁人,老闆也 沒法不老闆著臉。你吃好回去吧,我已經結帳了,不能送你啦。」李水一臉的無可 奈何,揚揚手。 「你快去吧,我明天給你打電話。」白文用眼睛送走了李水。 回到家,白文打開電話留言:「媽,生日快樂!你以為我忘了吧,不會的。我 在「都樂」定了個生日蛋糕,讓他們晚上八點送到家,你應該在家吧。我不能陪你 了。」白文看看表,才7點20,蛋糕還沒送來。 「白文,我是越男。回來後請給我打個電話,想跟你聊聊。」這是下一個留言。 白文拿起電話,撥了越男家的電話號碼。 「是越男嗎?最近忙什麼呢?」白文聽到那頭有人拿起了電話應了,知道是她。 白文在中學和尹越男最要好。後來兩人上了不同大學,讀了研究生後專業方向離得 越來越遠,還居住在不同的城市,但始終沒有中斷通話,經常聊聊天什麼的。 「我還是在幹第3對染色體的解密, 我給你講過的。上個月我們已經完成全部 基因組排序。 現在一個肥胖基因的轉讓費已達1億美元了。幸好克林頓和布萊爾講 好了,這次6國合作的成果為全人類享有,任何人不得申請專利。不過我還是擔心, 我們國家在基因實用技術方面的推廣速度會不會遠遠落後於其它國家。白文,你最 近怎麼樣?和秦岩有聯繫嗎?你上次提到的那位崇拜你的大學同學還有往來嗎?」 「還行。秦岩嘛偶爾會來封信,不過,他和小倪聯繫更多些。我哪有什麼崇拜 者,也就關係不錯。剛才還和我在一起吃飯來著。」白文說完有點後悔,說這幹嗎? 「喲,那現在打電話方便嗎?」 「去你的,他可沒來。你也好像一個人在家嘛。」 「我家那位出差了。上次你告訴我那個電話,我打過了。」 「什麼電話?」白文早忘了。 「你忘了?那位性醫學專家,你介紹的。」 「喔,我想起來了。他怎麼說?」白文很感興趣。 「他說得挺逗, 說make love時,情話、叫床的作用就像行軍時打快板兒,有 鼓勵行進的功能。說什麼,女的愛聽,男的愛看,又說其實男的既愛看,也愛聽。 他說,如果條件允許,就不要壓抑自己的表現。看來我過去的擔心是多餘的?」 「你實在受孔孟毒害太深。其實古代中國,在性觀念上比西方開放多了。好像 在中國人寫「金瓶梅」時,英國人連褲子都不好意思直說呢,稱為「供你墊坐的東 西」。現在怎麼樣,專家說的該信了吧?都怪你長期壓抑自己。你問過他那個…… 什麼,喔,性感療法了嗎?」白文希望越男能儘快解決自己的難題。 「我問了,他說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想想,他說了四種,什麼器質問題, 心理問題,認識問題,感情問題……」 「喲,這麼複雜?你給我說說你算是什麼問題?」白文想瞭解細節。 「肯定是心理和認識了。另外他建議我經常做做提肛肌的鍛煉。嗨,白文,我 最近看了一些書。現在的書也不知道可不可信,怎麼都說自己四、五歲,五、六歲 就有感覺了?我可是結婚以後被他碰到了……那兒才有感覺的。」 白文心想, 怎麼女人個體差異這麼大?其實自己也是大概5、6、7歲吧、就有 感覺,小時摸下面還被老師叱責過。是長多大了後才知道這叫「手淫」?想不起了。 反正那種衝動就是沒辦法克服,小時常常是躺在床上,看著窗簾飄啊飄的,想像一 個小男孩使勁地憋尿,摸著摸著就能舒舒服服地入睡了。白文這時忽然閃過一個想 法,一個女人的道德觀念,除了教育,可能還會受到她激素水平的影響吧,這一點 社會學家們想到沒有? 「你在聽嗎?」越男不知道白文在這邊想事兒,問道。 「我聽著呢。」 「我已經盡力了,但我能感覺他經常還是不甚滿意。咳,他的工作性質又需要 他經常出差。我現在真擔心他是『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不會吧?不過,有的男人就是這樣,白天希望妻子像個淑女,晚上呢,希望 妻子像個蕩婦。 如果他真像你說的那樣,要是我是你,早跟他bye了。但我總覺得 你們的情況跟我與秦岩不一樣。你能想出個辦法拴住他的。實在不行,你就裝裝吧。」 話說出來,白文卻想,我怎麼給她出這麼個餿主意,這可是職業prostitute的勾當。 「這事也是裝得出來的?裝的也不會像啊。」越男很懷疑。 沒辦法,只好接著說了,「那也不一定,裝得好,假的比真的還像。卓別林在 卓別林化裝秀比賽上不就只得了個第二名嘛,嘿……」白文說得自己也笑了。 「噯,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和你一比,我簡直傻透了。我說,白文,上帝是不 是在男人的身上植入了一個回歸子宮的基因啊?」 聽見門鈴響,白文想,可能送蛋糕的來了。就對越男說:「有人來了,我去開 門,你等會兒。」 「算了,今天我們就聊到這兒吧,你去開吧,我掛了。」 「那好,我再給你去電話,再見。」白文掛上電話去開門。 寫完了《歌與詩的隨想》,白文鬆口氣,喝點茶,吃了塊蛋糕。上網前得先讓 西早看看,請他提提意見,這可是說好了的。於是將《歌與詩的隨想》拷進信箱, 發了出去。接著拿起電話,撥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西早吃完飯, 正看幾個博士生的開題報告。怎麼搞的,給他們說過要緊扣973 的研究內容,結果有個學生還是搞了自由選題。……,不過,這個學生的思路還是 滿有意思。 「叮……,」電話響了,西早拿起電話。「喂,我是。喔,臨風君?你好啊! 沒忙什麼。不敢不敢,你發過來了?好,我這就打開看。」西早打開微機,上網, 打開信箱。「嘿,我看到了。《歌與詩的隨想》,你是想把歌與詩作個比較?嗯, 比我們以前討論的調子高了些。你是不是不必暴露自己的性別、年齡?」西早想, 臨風也忒直白了,網絡的魅力之一就是網蟲相互間的那種神秘感嘛。 「沒關係吧?你說,尚愛蘭說自己是女的,還有個女兒,你信嗎?沒見著誰知 道是真是假?」白文一副毫不在意的腔調,「『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嘛。」 「好吧,你這樣說也有道理。你看是不是在批評將小說、散文分行書寫的後面 補充一下,說明詩體小說,比如拜倫的《唐璜》,以及詩劇都不在你的數落範圍內。」 西早開著玩笑建議道。 「什麼『數落』,我敢數落誰?嘻嘻……這-種-人,不過你的提醒挺好。西 早, 現代英語詩裡面好像也有這個問題。像Denise的《Pleasures》中第一段,就 把一句話寫成:『I like to find / what」s not found / at o nce,but lies』。」 「嗯,但就是這首詩也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內在韻律的。寫詩、讀詩感覺還是最 重要的。」西早補充道。「關於新詩批評,你還可以直說,唐詩也就是因為有那麼 多人『推敲』,所以越寫越精。沒有推敲、沒有苦吟,哪來的傳世作品。」 「嗯,這個建議蠻好。」白文此刻的感受有點特別,是什麼呢?是「身無彩鳳 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我還希望你能再強調一下,作品寫出來如果要人看,應該首先要人懂。」西 早每次都很固執於此。「譬如,今天我去看了達利的畫展,如果我這樣寫一首『達 利畫詠』,你看怎麼樣,我讀給你聽聽: 是他對靈魂質感的憧憬? 還是地獄對天堂的虐戀? 這世界因為有了達利, 現實便掉進了錯誤空間。 「懂嗎?」西早笑著問。 「讓我想想,……嗯,真沒聽懂。」白文在這邊搖頭。 「呵呵……,胡謅的,啥玩意兒!我自己都不懂,許多詩人是不是常常以這種 心態作詩呢,我在分析。現在呀,寫詩的人比讀詩的人還多,如果寫點歪詩就是詩 人,你可千萬別作詩人。勸君莫學蛤蟆叫,有志當作雄雞鳴。你知道,歌德寫詩劇 『浮士德』可是歷時60載啊。你想要釀出什麼樣的酒?我說應能飄香萬里,呷一口, 回味無窮,吞下肚,迴腸盪氣。臨風,能夠不脛而走的東西才是好東西。而能造出 這東西的生命也就有了意義。你說是不是這樣?」 白文應答道,「我是想用詩的節奏、韻律唱出一個理想。作品嘛應始終透著悲 天憫人、胸懷博愛。總之,我不但關注自己,也關注世界。但是我知道很難,我們 這個時代,是冷靜思索的時代,是很難再讓熱血沸騰的時代。」 西早在這頭若有所思,「臨風,有時候聽了你說的話,真地很想知道你的模樣, 想知道你是幹什麼工作的。」西早的語氣有點變化,「當然,我只是說說感受罷了, 我會遵守遊戲規則。昨天給你說的那事兒你怎麼想?就寫普通人的一天,寫寫現在 網絡對我們生活、觀念的影響,就叫《網絡時代》吧,你覺得怎麼樣?譬如說,你 覺得你今天的事兒有點意思,就給我說說,我看能不能寫出點兒什麼來。」 「讓我想想看,嗯……好吧,我試試看。西早,如果這樣,那你將是這世界上 唯一走進我內心的人。我對你瞭解嗎?不,我還得想想。」不過白文覺得自己一半 是猶豫,一半是賣關子。 「你曾經說過你想把眼裡的世界、心中的自己告訴別人。石不可無苔,花不可 無蝶。我們不是討論過歷史上的那些文學理念嗎?就我們多數人來說,主觀努力、 客觀結果,經歷的多半是平淡無奇的合理人生。而現在好像寫合理人生很沒勁兒, 我偏寫寫看。你看賈平凹的《懷念狼》被炒作得沸沸揚揚,但我們大多數人恐怕只 是在動物園裡見過狼吧。我們人啊,總喜歡獵奇自己不熟悉的東西,對自己熟悉的 生活反而不關心,總有一天會生疏得連自己都不認識。這樣吧,我爭取做到有刀斧 之功,無刀斧之痕。」西早還想繼續說服、引誘。 聽了這些話,白文恍若夢中。「我說不過你,」白文在這頭爽朗地笑了,「那 我就把今天的事兒用e-mail給你說說?但我只能給你三分骨頭,那七分血肉得由你 自己去造了。希望你能雕刻出一個立體的人。你明天看吧。好,bye。」 「嗨,我寫了幾句話,正在給你發呢,去信箱看看吧,再見。」西早在這頭也 掛了電話。 去信箱先看看西早說了些什麼話吧。白文又點開Inbox,那幾句話無頭無尾: 「西早不識玉樹為何樹,亦知臨風是清風。當西早相信蒙娜麗莎的眼睛有永恆 的美,維納斯的斷臂是永恆的謎,那麼西早這樣對她說: 太陽是我的心 藍天是我的情 黑夜是思念 問候是星星 只要你仰望天空 我的祝福就是那飄來的 片片白雲 白文讀完,心裡淌過一股熱流,嗓子有點發哽。回想這半年的網緣,看《清韻》、 讀西早論詩、寫「太陽與月亮的對話」、西早和詩、與西早聯名刊出「天上的對話」。 現在真與他在天上對上話了。蠻有意思,而心裡也有點兒那個,哪個?自己也說不 清。又想,還是趕快把這一天的事兒順順,用e-mail發給他吧,看他能寫出點兒什 麼來。 「……」 將「歌與詩的隨想」貼上《清韻》後,白文又將一天的事兒回憶著敲進了機子, 這時真地感到有點累了。伸了伸手臂,想了想,又加了個小小的尾巴:「西早,我 感謝你的十分珍貴的「幾句話」,她們真地讓我非常感動。也感謝你鼓勵我在詩歌 上的探索,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還記得我向你提到的俄國詩人安年斯基的「一船雙 帆」嗎?當時你說不知道。呵呵,總算有首好詩是你不知道的,好不容易能欺負你 一回。 今天我斗膽把她給改了,作為回贈吧: 我們是一條船上的雙帆 胸膛被共同的氣息鼓滿 去衝擊洶湧滔天的海浪 要刺穿酷暑低垂的幕簾 暴風雨為我們合鑄心願 瘋狂的願望編織成夢線 上蒼總不讓帆和帆牽手 恐怕碰撞將會起火焚燃 發完信,關掉計算機。白文走到窗前,抬頭看見勺狀的北斗七星,它正掛在北 方天空。沿著勺邊的兩顆星看過去,北極星就在那兒。這顆星既不特別,也不醒目, 是什麼讓她有如此的尊皇地位呢?就因為她是永恆不動的,而整個天穹都圍著她轉 動呀。白文感到自由之神在引導她,勝利之神在推動她,真地覺得將來自己的文字 會像夢中人說的那樣,每句話、每個字都會極具穿透力,就像出膛的子彈,將射穿 重重時空帷幕,直達下個世紀。白文忽然想起什麼,從架子上找到那盤CD,在播放 機裡放了起來。內心隨著音樂,慢慢地展開那個場景。此刻,沒有一點肉體的躁動, 只有靈魂的強烈嚮往! (完)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