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昆侖女 作者:張應銀 第一章 就戀這雪就戀這山 濃春五月,昆侖山依然冰雪覆蓋。我去昆侖山下的陸軍第十八醫院採訪,醫院 的女兵們正吵吵著報名要上山。「讓誰上三十裡營房?」這問題成了醫院裡近日議 論的中心。 三十裡營房是昆侖山上的一個地名, 營房沒有30裡,甚至連3裡也沒有,因這 裡是上昆侖山諸邊防哨卡和西藏阿裡地區的一個宿營點,所以1962年上級在此地設 立了醫療站,專門為過往軍人看病,為防區內455O米以上的諸多哨卡官兵巡診。據 稱是世界上最高的固定醫療點,海拔3700米。 其實,這種爭吵30年前就開始了。曾經有一個16歲的女兵,叫李鐵梅,因為年 齡太小,領導上擔心她上山頂不住。報了名也被卡住了。她一急,一口咬破手指, 寫了血書。看了這個小女兵寫的血書,領導心動了,終於批准她上山。也有磨來磨 去沒有被批准的,那就是護士李彩鳳。醫療隊上山那天,李彩鳳剛下大夜班,她悄 悄回屋打好背包,悄悄上卡車蹲在一個角落裡,心想:不批准也要上,上去再說。 誰知被院領導清點人數時查了出來,硬是把她拉下了車。車開動了,她卻呆呆地站 在那裡,默默望著遠去的姐妹們流淚。 30年了,醫療站的人員年年更換,女兵們總是年年期盼著、吵著、灑著淚水找 領導懇求著,希望自己能上山,能上山多呆一年。 問女兵們為什麼要爭著上山,她們會告訴你一大串讓人費解的原因:因為那裡 苦呵,那裡海拔高,平時走路、吃飯都喘粗氣,那裡沒有商店,沒有街道,沒有影 院,周圍幾百里沒有人煙,一抹的雪山,那裡還可以時常撈到去海拔5000米以上的 哨卡巡診的任務。因此,女兵們都把能上那裡呆兩年視為人生的榮耀。 按說,被女人視為人生榮耀的東西應該是很多的,比如說找一個英俊瀟灑的丈 夫,生一個天真活潑的孩子,比如說有一份可以展示自己天賦的工作或是尋找一次 顯山露水的機會甚或是一件美麗的衣服等等。喀喇昆侖的女兵們為何視吃苦和冒險 為榮耀呢?我在這個女兒國裡探尋著。 中國女性第一次登上神山 蔡麗就坐在我的面前,這位被譽為昆侖歌手的年輕護士,高挑個兒,高原的陽 光給她本來白淨的臉上曬出幾分紅暈,眼睛裡透著幾分做姑娘時的純情,顯得青春。 她默默地望著我說:「怎麼說呢,從哪扯起呢?」好像昆侖山給她留下的太多太多, 她一時竟無從談起。 「挑印象最深的談。」我說; 她笑笑,雙手很灑脫地向上攏了一下頭髮,像是理出了思路。 第一次上山是1983年3月, 像是出征打仗,出發時老院長約法三章:坐上車, 頭手不許伸出車外,免得碰傷;下車休息時不許從車上往下跳,要慢慢扶著車邦下 來,免得活動劇烈而窒息;大小便時要三人一組,免得蹲下起不來。我們女兵站在 隊伍裡笑:「這老頭真囉嗦。」 這裡是昆侖山的西段,為塔里木盆地、藏北高原的界山,山勢陡,奇峰如林, 雪山如柱,新藏公路就從這雪峰、大阪上穿過。我們都是第一次上山,而且是上昆 侖山,哪見過這無邊的雪域奇觀,都想伸出頭看看,可女孩子膽小,都忍住了。炊 事班長這個人好奇心強,到阿卡大阪時,他偷偷將頭伸出車外看風景,結果風景沒 有看上,頭卻被懸崖上凸出的一塊石頭碰個包。我們想笑,又笑不出聲,只看著他 頭上的包往起鼓。 到庫堤大阪時,我實在頂不住了,胸悶、頭暈、噁心想吐,感到雪山在轉,汽 車隨雪山而轉。姐妹們把我讓到駕駛室坐。開車的司機是個老兵,姓郭、河南人。 他看我臉色蒼白,高山反應嚴重,就說:「小蔡,唱個歌吧,唱個歌就會好些。」 河南話很是柔情。 「唱啥哩?」我也用河南話問。 「嘿嘿,唱啥都中,你想學河南話得多坐我的車。」 「老郭,我給你唱駝鈴吧。」我叫他老郭,其實他頂多不過25歲,這只是我這 個昆侖新兵對老兵的尊敬。 「嘿嘿,中!」他說。 唱著唱著他也跟著唱起來,我的高山反應真的輕了,不知不覺到了三十裡營房 醫療站。一路上不知唱了多少首歌,郭老兵說:「好聽,這是我幾十次上下昆侖山 中最高興的一次。」 下車了,郭老兵也下車送我們。我們走出很遠很遠,他還站在那裡默默地望著 我們。 後來,他每次上山都要停下車到醫療站看我,每次總要捎點水果呀,巧克力呀 什麼的,怪有意思的。談到這裡,小蔡臉上泛出一絲紅暈。 最後一次和郭老兵見面是那年的10月,他又給我帶了點山下的核桃。臨走我送 他,上車時他說:「小蔡,我家鄉有個對象,跟你個子差不多,請你幫我換件女式 軍上衣送她。」說著,他從駕駛室拿出一件男式的確良軍上衣。 「一定。」我說。 後來衣服換到了,可怎麼也不見郭老兵來拿,心想興許是前探家成親了。又過 了幾個月,還不見他來,我心裡就有點慌,心裡總是放不下,有事沒事總愛看那件 女式軍上衣。再後來,我從汽車團的司機那裡打聽到,郭老兵那次和我分手後就沒 有下得去山,在翻越庫堤大阪時翻車死了。出事時他開的是上坡車,剛好一個急轉 彎,迎面一輛下坡車飛駛而來,郭老兵打了把方向盤,讓戰友擦車而過,他卻翻進 了深溝,他是替戰友犧牲的。小蔡說著眼紅了。這是我第一次上山遇到的一件深深 打動我的事。郭老兵的形象至今我很清晰,那件女式的確良上衣至今我還保留著, 可我不知道郭老兵的女朋友在哪裡,要不,我會替郭老兵完成這份心願的。 「我這人很有點探險精神,對屬『謎』的東西都有興趣。」小蔡話一轉,談 起了那次歷險。 1986年,解放軍畫報的記者要上神山攝影,神山是神秘的,海拔6700米,即使 是登山隊員去探險,也要思量思量的,可我和馮小明不加思索就上山了。 神山確實很神,一上這山就下冰雹,核桃大的冰雹打得我們頭生痛,又不敢喊 叫,怕把神惹怒了,神會大吼一聲發起雪崩,把我們全埋藏。 冰雹不停地下著,眼前是一片冰雪世界。神山依舊偉岸地沉默著,似乎在看著 我們這幾位陌生的遠行人。 我們終於登上了神山的頂峰,我們想歡呼,可是我們沒有力氣,就是平靜地站 著也直喘氣,我們只有用興奮的眼神傳遞著興奮的心情。我們彎下腰,用食指在雪 地上劃上:馮小明、蔡麗/中國女性第一次登上神山! 天晚了,在茫茫雪山上我們迷路了,何處是歸途?上山的腳印被冰雪覆蓋了, 如果今夜走不出神山,必將永遠留在神山了。 夜越來越深,雪山靜寂如死。 浪漫又漂亮的馮小明說:「神山,神山,看來我們要和神作伴了。」說完,她 哇地一聲哭起來,我也忍不住哭了。那位記者沒有哭,站在那裡對著神山「噢嘿嘿, 噢嘿嘿……」狂喊了一陣。 這一狂喊還真頂用,山下立時也傳來了呼喊聲。原來,醫療站見夜裡二點我們 還沒有回去,就請熟悉道路的藏族老鄉上山找。藏族老鄉上來了,我們一頭撲上去, 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次探險更談不上有什麼偉大意義,但對我是一個鍛煉,好像一下子經歷了 人生的許許多多,走過了人生的許許多多,也悟出了人生的許許多多,這是不是神 山的神靈? 一輩子就愛這一座山。 一輩子也不說再見。 人的感情是怪的,我原來心性很高,曾想過當一名歌手,自認為歌唱得不錯; 也曾想當一名作家,自我感覺文字功底也不錯,現在我想通了,其實從第一次上山 後就想通了,是昆侖山吸引了我。 你問我愛人在哪裡?當然也在高原,他住的地方更高,是被稱為世界屋脊的阿 裡地區。他是陝西人,畢業于西安通訊學院。那年他下山治病住在我們醫院,認識 了,感覺不錯,談了兩年,說是兩年,其實在一起談的時間不足一個月。1986年我 上阿裡地區巡診,原是不準備結婚的,可恰巧遇上一批記者,記者們動員我們結婚, 他們想拍照,一直追著我們,追到阿裡的獅泉河,沒有辦法,於是我們就在那裡結 婚了。 小蔡是湖南人,父親有海外關係,被判了三年刑,後又發送到了新疆。小蔡說 媽媽比父親小十幾歲,是從內地跑來的,後來媽媽的家裡人找來,要求離婚,媽媽 人好,說是孩子們好可憐,不忍心離去,就留下了。全家就在新疆紮了根。 老實說,我並不是那種十分高尚,自願到邊疆到艱苦的昆侖山奉獻的人,是命 運把我拋在了這裡,時間長了,也就愛上這裡。 她說她一見到山上哨卡的戰士就想流淚。看到這些戰士穿著被狂風扯破的棉衣 在狂風中飄動的棉絮,看到這些被高原的紫外線曬脫皮又把紅嫩的皮膚曬成黑紫的 士兵,看到他們那個樣仍舊很幽默,仍舊會問學英語的人:喲,你怎麼也學會了鳥 語……她就想流淚。 她說,有一個家在庫爾勒的兵,復員6年了,去年他還專程到 醫療站看我們。他說:「過去我對你們站上一個女兵好,她復員走了,可我還想到 站上看看,現在想來不光她一個人好,是你們站上的所有女兵都好,你們見我們就 哭,那是女人的眼淚,女人的眼淚可以摧垮一個男人鋼鐵般的意志,也可以激發出 男人雄獅般的鬥志。我永生難忘昆侖山,永生難忘昆侖山上的女兵!」你聽,你聽, 他講得多好啊! 我和蔡麗神「侃」了一個上午,她站起來臨走時,又說,也許等我成為老太婆 時我會被確定轉業,會回到內地某一個城市去,那時,面對陌生的城裡生活,想起 熟悉的昆侖山,我也許會哭的,肯定會有失落感。 一個女人一輩子衷情于某一項事業不易,一輩子隻戀昆侖山更不易,看得出, 她們是把愛昆侖山同事業連在一起的。 「劉姐」的故事 劉梅芳今年已50歲,1965年入伍,畢業于山西醫學院。28年來,她一直沒有離 開過昆侖山,沒有離開過昆侖山下的這所醫院,她說她的履歷表填起來最簡單,從 醫助到醫生再到內科主任醫生,從山下到山上,再從山上回到山下,一直沒有離開 過昆侖山。 和她一起入伍分到南疆軍區的共3女5男,歲月悠悠28載,同學們有的高就,有 的調離,如今,留在山下這所醫院的就她一人了。 劉醫生不足1.60米的個子,體重80來斤,看上去十分單薄,說話也是輕聲慢語, 要不是親耳所聞,誰也不會相信她在這樣艱苦的地方生活奮鬥了28年。她說:「其 實,我離開南疆的機會很多很多,起初是不想走,想趁年輕在艱苦地方磨一磨;後 來成家了,愛人也在這裡,心就定了下來;現在是真捨不得這地方,工作生活了28 年,是塊石頭,昆侖山這片熱土也該把我暖熱了。」 她說1968年第一次上山,那時只有20多歲,無牽無掛,屬快樂的單身漢。那次 在山上一住13個月, 經歷了春夏秋冬,上5000米以上哨卡接送病號8次,跑遍了山 上所有的哨卡。最遠的哨卡離山下的醫院來回5000公里,近的也有2000公里,而且 大都在海拔4500米以上,每上一次,都是一次生命的冒險。 一天下午,突然接到上級命令,說是獅泉河有一名幹部患胃穿孔,要我們立即 去人搶救。可巧,站上的醫務人員都上山巡診了,我只好一個人坐上大卡車出發。 醫療站高獅泉河來回1400公里,僅趕到獅泉河就得兩天一夜。事情急,司機又是個 20多歲的小夥子,我說:「小夥子,咱就穩中有快,能趕儘快趕。」 第二天夜裡,我們趕到了獅泉河,連續40來個小時沒有吃東西,加上高山反應, 很累,但我還是強打精神走進了營房。 夜,很靜。營區內傳出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聽到這器聲,我知道事情不 好了。進屋一看,人早已不行,一線希望也沒有了。再看看這位幹部臨時來隊的妻 子哭得傷感勁,我一屁股蹲下了,淚水不由自主往下掉。 一個醫生,沒有能夠及時趕到救活病人,我感到有愧,特別是沒有救活一個在 高原工作多年的軍人,我更感到心酸,要知道,不是我沒有能力救活他,而是昆侖 山阻斷醫術使病魔如此猖狂。所以,有時我恨昆侖山。 恨和愛有時是很難說清的。1979年,醫院決定讓劉梅芳到三十裡營房醫療站任 站長,這是建站近20年來的第一任女站長。醫院領導徵求劉梅芳的意見,她爽快答 應了。 她說,其實我有很多理由可以不去,當時我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老大是女 孩7歲,老二是男孩才5歲,愛人工作忙照顧不上家。夜裡坐在床上,聽著昆侖山吹 來的風,看著兩個熟睡的孩子,想著上山一去就是一年,還要在山上過春節,孩子 們的衣服髒了誰洗?棉衣破了誰補?吃飯誰知冷暖?還有不會照顧自己的丈夫,誰 常去叮嚀他?想來想去,只覺得兩行熱淚爬下了臉。真有點不忍心上山。可又一想, 山上的醫療站已經建站快20年了,這20年換了20任站長,還沒有一個女性在山上當 過站長哩,醫院裡能讓咱上山當這第一任女站長,是對咱的信任,也是對醫院全體 女同胞的信任呢。咱要為女人爭口氣,讓昆侖山的守山男兒們看看,女軍人和他們 共頂這片高原藍天。 那一夜,我獨坐床頭,一直坐到天亮。天亮了,給孩子們收拾停當,把該洗的 全洗了,該做的全做了,該交待的話向丈夫全交待了,然後打上背包,下午就帶著 醫療站的同志上山了。 當站長不像當醫生,當站長既要幹好醫務工作,又要處理站上的日常事務,帶 幾十個年輕人,真怕有點閃失對不起組織,對不起這些年輕人。 當站長時劉梅芳已38歲.是站上年紀最大的,人稱「劉姐」。「劉姐」患有糖 尿病和膽結石,糖尿病要控制進食,她一頓只吃二兩飯。可山上偏偏又沒有菜,這 就苦了「劉姐」。 現在看坐在我對面的「劉姐」,50歲的人了,沒有一點要發福的感覺,依舊很 瘦,加上不足1.60米的個子,看上去像長在山崖上的一棵纖細的「蒲公英」,風輕 輕一吹就會左右搖擺。可是,她卻很堅強。作為醫生的她,有時感到身體有異常現 象時,甚至每頓連二兩飯也不能吃,只能空腹堅持工作。一群活潑可愛的小姐妹們 看「劉姐」日漸消瘦,就偷偷地捎話讓相好的司機從山下多帶點菜。「劉姐」發現 了這個秘密,還要批評她們,小姐妹們好難。 瘦弱的「劉姐」在烈日下揮汗如雨,高聲大喊著,那是她在指揮大家搭窩棚。 一個瘦弱的女人在深溝揮鎬揚鍬,把一片白花花的東西裝進布袋,扛上肩,然 後吃力地上山去……那是「劉姐」在抽空下山溝為哨卡戰士挖鹽吃。 孤燈下,一個瘦弱的女人的臉在微笑著,輕聲慢語地對著一張充滿青春的臉傾 吐著什麼……那是「劉姐」在和年輕的姑娘們談心。 「劉姐」什麼都放心不下,什麼都得操心,最讓她操心的是山下的兩個孩子。 她一有空就打聽孩子的情況,給山下的孩子寫信,她在信上說:「女兒上學了,能 給媽媽寫信嗎? 」女兒真的給她寫了一封信,信的後面還有5歲的兒子歪歪扭扭的 幾句話:「我大了,聽爸爸姐姐的話,請媽媽放心……」 對著這封凝聚兒女深情的僅僅只有一頁紙的短信,「劉姐」整整看了兩個小時。 她看到了女兒的笑臉,看到了兒子因長得快而短了的棉衣袖…… 女兵們圍著她,說那一定是老大哥寫的一封熱烈的情書,一定是,要不你「劉 姐」怎麼看那麼久? 「劉姐」坦然地讓女兵們看了信,女兵們一臉的笑意立刻消失,換上一臉沉默。 春節過後下山,她看到兒子長高了,棉衣袖子真的短了這麼多;兒子的手都凍 裂口了,還往外滲著血…… 看著,看著,她抱住兒子哭起來。 「劉姐」問我:「你在蘭州,認識一個叫李虎林的人嗎?」 我說:「不認識,但我知道這個人,他是省委常委,蘭州市委書記。怎麼?」 「沒什麼,他是我的一個老同學,很熟。」 我以為她是為日後安排工作著想,她卻苦笑一聲搖搖頭,說是隨便問問,並沒 有別的想法,這輩子怕就交給昆侖山了。 「這輩子就交給昆侖山了」,多麼輕鬆的一句話,卻包容著多麼深沉的愛戀和 犧牲啊!看著這位老軍人,我突然理解了什麼叫愛戀,什麼叫衷情,什麼叫事業。 第二章 女兒心男兒膽 電話晚會 女人都愛美。昆侖山的女兵也愛美,但惡劣的高山氣候偏偏不讓她們美。 剛上山時,女兵們為保持自己柔嫩的皮膚,她們出門總要戴上口罩,還要放下 皮帽子的帽耳朵,以保護皮膚,但這全是白搭。多柔嫩的皮膚,到了昆侖山上,很 快會變黑、裂口,以致出現令人難堪的皰斑。女兵們讓上山的司機帶上了什麼永芳、 霞飛奧利絲、中國一號,狠勁地往臉上搽,可全是白費勁。慢慢地,女兵們想開了, 脫皮就脫皮吧,裂口就裂口吧,既是出皰斑也讓它出去吧,乾脆不再計較皮膚容顏 的變化了。 女兵的膚色雖然黑了,但在昆侖男兒的眼中,她們卻依舊很美。 臺灣有個阿里山 昆侖有個醫療站 站上有群好姑娘 她是戰士的思念 蔡麗向我背誦這首詩時說:「這是寫在我們醫療站牆上的詩,我看了幾遍就記 下了。」 昆侖女兵美在心靈。 1984年,護士焦新燕上山時只有21歲,這是她第一次遠離醫院上山執行任務。 春節了,大雪早已把山封死,醫療站的四周被冰雪覆蓋成一片白色世界。這時,醫 療站上的病號基本上都出院了,她們三個女兵坐在屋內閑得慌,又沒有電視看,只 有跑到山坡上看雪山。 放眼望去,高聳入雲的是雪,起伏如丘的是雪,低凹成穀的是雪,滿世界的潔 白讓人心生純淨。但是,這滿世界的潔白無暇,也讓女兵感到大自然創造的單調和 乏味的環境讓人生髮一種窒息感。她們就對著雪山像男人一樣地喊了一陣,沒有回 應。雪無言,昆侖山無言。她們用腳狠勁踏雪山「嘿嘿……」直踏得腳跟痛,臨了, 都淚汪汪地走回了小屋。 突然,她們眼睛一亮,發現桌上有一盒煙,這是昨天幾個男兵留下的。 「抽煙可以解悶,咱們抽煙吧。」不知是誰提了一句。 女兵抽煙總是心裡不踏實,有人提意給山下的院長打電話,請示一下。 「院長吧,我們是山上的女兵,我們想抽煙。」 院長是位老昆侖,那年春節,他一人在山上過節,面對雪山他想起了山下的愛 人,想起了他們逝去的青春歲月,於是,他高聲朗誦起普希金的愛情詩: …… 無論是在清晨還是黃昏, 我都不能夠遇見你。 …… 直誦得熱淚滿面。此時,聽到千里之外的女兵們的請求,竟一時語塞,良久, 他才輕輕地說:「想抽就抽吧。」 她們撕開那包紅雪蓮,煙味嗆得她們咳嗽、流眼淚,但誰也捨不得放下煙,死 命地吸、吸! 她們力圖刺激一下,使寂寞的雪山除夕之夜,能泛起一朵新鮮的浪花。 然而,新鮮的浪花並不是煙帶來的。就在那個風雪飄飛的除夕之夜,護士長付 清榮突然接到天文點哨卡的電話:「我們這裡有急病號。」 「幾個人?」 「全病了。」 「好,我們馬上出發。」 「不用出發,就在你們那裡治。」 「那怎麼行?」 「是心病,太寂寞了。」 「那怎麼辦?」女兵們難了。 「唱幾支歌吧,說幾句話吧,馬上就會好。」 這是昆侖山的一種特產——寂寞病。內地的人也會有寂寞,但比起昆侖山上戰 士們的寂寞,那不能算病,只能算是一種情緒。 女兵們深知這一點,聽了男兵們的訴說,女兵們哭了。她們忘記了剛才的可笑 舉動, 輪流對著話筒向守山男兒問好。 後來,開始唱歌,唱《十五的月亮》也唱 《小草》,焦新燕還唱了一支《草原之夜》。在雪山唱草原,別有情趣,真的把人 心唱綠了。幾個姑娘把熟悉的歌曲全唱個遍。話筒對面歡呼了。 那是一台今她們終生難忘的電話晚會。 其實,醫療站的女兵們,不管有沒有文藝細胞,都要學會唱幾首歌,跳幾段舞, 表演幾個節目,不為別的,為的是上哨卡巡診時,能為戰士們治病的同時又帶去歡 樂。 喀喇昆侖的邊防戰士,都知道有個「昆侖歌手」,她叫蔡麗。其實,蔡麗原本 並不會唱歌。第一次上哨卡巡診,戰士們歡呼:「請蔡護士唱個歌吧!」大家一呼 百應,手拍得震天價響,蔡麗只得紅著臉上場,唱了一曲《大海啊,故鄉》。就這 歌,又一次把戰士們的手拍麻了。蔡麗明白了,戰士們並不是非要享受什麼美妙動 聽的音樂,他們需要的是女兵歌舞所造成的那種快樂的氣氛。從那時起,小蔡一有 空就跟著錄音機學, 那以後,她又先後5次去一線哨卡巡診,每次去,她都要帶去 幾首新歌。高山上缺氧,唱一首歌,就會累得氣吁吁。有一次,她到海拔5000多米 的神仙灣哨卡巡診,戰士們要她唱歌,她唱了。那裡缺氧50%,話筒裡傳出的一半 是歌聲,一半是因為缺氧而發出的喘氣聲,連唱幾首歌後,她暈倒了,是氧氣救了 她的命。 昆侖山上的一切都是難以想像的,就連為戰士們唱幾首歌,也要付出很多的。 和小蔡一起上神仙灣哨卡唱歌、跳舞的還有幾位女兵,她們都拿出了自己的絕活, 戰士們被感動了,他們拍麻了手,他們拍出了淚。 臨走,神仙灣哨卡戰士們把哨卡所有的汽車全發動起來,一齊鳴笛為她們送行。 笛聲,響亮的笛聲久久地回蕩在山谷,索繞在雪峰。 這是哨卡戰士獻給心中女神的最高禮節。女兵們說,得到了這份真誠,獻身昆 侖山也心甘了。 白衣天使的愛心 昆侖男兒女兒自有他們獨特的溝通方式,可有時候,昆侖男兒也會使昆侖女十 分的難堪。 焦新燕就遇到了一次十分臉紅的事。那時,醫療站收治了一個叫董光明的戰士, 他患的是高山昏迷症。董光明是個老兵,女兵們十分敬重他,他清醒的時候,也會 很認真地說些「死人溝」的故事,聽得女兵們直吐舌頭。暗地裡說「這傢伙是個故 事簍子」,很是服他。可董光明這病不爭氣,一犯病就不讓扎針,誰給他扎針他就 打誰,弄得女兵們哭笑不得。 一天夜裡,焦新燕接完班去董光明的病房查房,只見董光明赤身裸體站在床下, 雙手從床上抓自己的大便,「哇哇」叫著往牆上抹。 這情景把小焦嚇哭了,她想跑,可她知道這是病態所致,並不是董光明故意難 為她;她想跑去叫醫生,可同志們剛剛入睡,她又不忍打攪。小焦靜下來,認真地 考慮著如何和董光明接觸。她抹去眼角的淚,帶著笑對董光明說:「你畫得真好。」 「好?嘿嘿,看懂了?」 「看懂了,真好!」 「真好?」 董光明憨笑著看小焦,像一個被哄乖了的傻孩子樣慢慢地坐在床沿上。 小焦端來了熱水,給董光明擦洗身上的汙物。 那時,小焦還是個只有21歲的姑娘,一個21歲的姑娘在深夜裡為一個男人擦身 子,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愛心呵!小焦流著淚帶著微笑認真地擦洗。 洗著洗著,董光明清醒了,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小焦,「哇」地一聲,抓起被 子蓋住了身子,捂住頭,在被窩裡「嗚嗚」地哭起來。 很靜的夜晚聽到這個男子漢的哭聲,小焦一下子生髮出一種偉大的母性的崇高 感。她輕輕拍拍他的肩,說:「你病了,得這種病的人都這樣,沒有關係的,好好 睡吧,啊!」 焦新燕輕輕走回護士值班室。 那輪上弦月漸漸消失在雪山頂峰。這一夜,焦新燕一點睡意也沒有。她的心一 直記掛著董光明老兵。董老兵一直在海拔5000多米的哨卡執勤,這一身病全是在哨 卡得的。 「明年我就要復員了, 當了6年兵,連個志願兵也沒有轉上,不過一輩子能在 昆侖山呆幾年,也行了,知足了……」昨天,董老兵清醒時還給她們這樣說呢。 董光明並不是不知道他患了這種病,可他說:「在山上呆久了你就知道了,當 你真正認識了昆侖山時你就清楚了,人生並下是在追求榮譽和金錢,而是追求真實, 只要你每天認認真真也活了,就很有意義。」 董老兵的話在她們女兵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戰士們在神仙灣哨卡附近的野馬山施工時焦新燕也去了,那裡海拔5300米,她 們4個女兵在山上搭帳篷住了15天,那15天刻骨銘心。 山上施工的戰士們大都棉衣破舊。風大,風一吹,戰士們棉衣的棉絮如綿羊身 上的毛樣飄擺。他們的臉一色的黑紅,如同藏民。 山上不時還唱歌,聲音不大,大了消耗體力大,呼吸困難。 她們在山上,戰士們說他們心裡特有勁,因為有她們在一起,高原的天才成為 真正的天,雲飄動時才有美麗的波…… 從山上下來, 4個女兵平均體重減少了10公斤,胖胖的維族姑娘地力努爾下山 時瘦了一圈,一稱體重減少了15公斤。為此,姐妹們給地力努爾編了一首歌: 地力努爾什麼樣, 山上山下兩個樣; 山下臉蛋白又胖, 山上臉蛋黑瘦長。 嘿,地力努爾就是這個樣…… 下山後的第三天,地力努爾復員走了。臨走時,她一直臉朝後反坐著,說是要 看著昆侖山,一直到昆侖山消失在大漠中。 地力努爾走了,張春香卻又來了,她們來自同一座美麗的城市——喀什。 張春香還不滿18歲,但在山上已幹了一年,而且幹得很不錯,還入了黨。她很 健壯,屬那種健美型的女性。 1990年, 張春香為了救治戰友,半年時間,她上了7次神仙灣哨卡。那是世界 上海拔最高的哨卡,一個女孩子,一次又一次往那兒闖,得要多大的膽量哦! 去年冬天,海拔5000米的天文點哨卡發來一封急電:「一戰士患肺水腫,需要 馬上搶救。」 此時,站上的幾位醫生都巡診去了,張春香拿著電報找到站長:「站長,站上 除了你再抽不出人了,可你得留下值班,高山肺水腫的治療常識我懂,我去吧。」 張春香一個人搭一輛東風大卡車上路了。11月的昆侖山,路上沒有一輛車,更 沒有行人,按說,這時是封山季節,是嚴禁出車的,可戰士怎麼辦?上級破例批准 出車。 300多公里的雪山險道,中間要翻越冰大阪。路上積雪盈尺,眼前是一片雪 的世界,加上嚴重的高山反應,張春香頭痛腦脹,臉鐵青,吐得天昏地暗。 氧氣包就放在她身邊,她幾次下意識地摸住了氧氣包,輕輕地將氧氣管送到了 鼻子眼兒前,只要打開開關,慢慢地吸上幾口,就會好些的。這一點基本的常識她 是清楚的。可是她一次次拿起,又一次次地拿開。那是救治病號用的啊,她不敢吸, 也捨不得吸。 300多公里, 如果按一般的速度,東風車也就是七、八個小時吧,可這是昆侖 山的冬日, 是在雪海中行車,汽車走走停停,有時還得下車挖雪推車。300多公里 的路,他們整整走了四天四夜,四天四夜,他們沒有吃上一口熱飯菜。第四天淩晨 4點, 張春香帶著病號順利回來了。此時,醫療站的人竟沒有一個入睡,他們在等 這位戰士,等張春香。聽到汽車的轟鳴聲,全站人一齊跑出門外,一齊湧上汽車。 看到這情景,想起一路的艱辛,張春香竟一頭撲在站長李雷振身上,嗚嗚地哭起來。 李雷振看著張春香,看著這位年僅18歲的女兵,她那柔嫩的臉竟被凍脫了一層 皮,紅得像受凍的紅蘿蔔。想著她一個人走完那麼多艱險的路,李雷振這個剛強的 男子漢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王曉華如今是十八醫院的護理部主任,20年前,她第一次上山時只有20歲,在 山上一年時間裡,她8次去5000米以上的哨卡接送病號,次次都吐得天昏地暗。 那年元旦前夕, 距醫療站500公里的空喀山口哨卡發來急電,有兩名戰士患高 山昏迷病,生命垂危。 王曉華他們出發了。 山上風大,積雪又厚,一天一夜,他們的車爬行了400多 公里。 第二天,當他們行駛到離哨卡只有100公里時,卡車陷進了雪溝。 「糟了,糟了,快下車推,車下陷了。」司機從駕駛室伸出頭,操著濃重的四 川口音說。 「挖雪。」張西洲醫生先從駕駛室跳下來說。 「挖!」他們一同說。 幾雙手奮力挖雪,雪被扒得紛飛,車輪終於被扒出來,司機用力踩油門,車輪 一個勁地空轉,就是轉不出那只有盈尺的雪溝,汽車哼哼幾聲,又無力地趴下了。 「挖,再挖!」她們又弓下身挖雪,雪再次被扒得紛飛。這樣來回地挖,汽車 不停地哼哼,就是爬不出這雪溝。 3個小時過去了, 人和車都顯得無能為力,這時,軍醫張西洲因極度疲勞和饑 餓,誘發了高原肺水腫,不停地吐血。殷紅的血落在雪地上,瞬間凝固成一塊塊血 餅,這紅色在遍地白雪中尤顯刺眼,給本來恐懼的氛圍又增加一絲恐懼色彩。有人 在嚶嚶地哭。 一漫天際的雪山,一望無垠的盤山道,除了雪,放眼望去連一株枯黃的小草和 在雪中搖曳的樹也沒有。他們幾個你看我,我看你,像是雪山上的幾尊冰雕,相對 無言。 天色漸漸暗下來。「夜裡走不出這冰大報,就要永遠被冰凍在這裡了。」王曉 華輕輕地像是在自言自語。 夜色漸濃。王曉華他們擠在駕駛室內,等待援兵。 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從雪地掃過,王曉華心裡一驚,定睛一看,「有車!」 她驚呼一聲,「有車,快看,我們有救了!」 駕駛室的人全被她吵醒,他們都激動了,打開車門,一同狂喊:「我們在這兒, 我們在這兒……」 哨卡的官兵接到醫療站派人出發的電話後,等啊等啊,一直不見人到,他們估 計可能路上出事了,就派人下來營救。 醫療組的同志被接到哨卡後,個個精疲力盡,可他們還是堅持著救治了兩名患 高山昏迷症的戰士。 此時,意外的事情又發生了,又有一名戰士患了急性闌尾炎,疼得戰士在床上 打滾,必須馬上手術。 由外科醫生陳占詩和護士李勤、李桂英等同志組成和第二批醫療小組,連夜又 出發了。 路上是盈尺厚的積雪,天上還在飄著雪花。還是那個冰大阪,還是那段搓板路, 第二批醫療小組行至距第一批醫療小組被阻的地方500米時, 他們的車也陷入了雪 窩。 由於路途的顛簸和嚴重的高山反應,護士李勤和李桂英大小便失禁,臉腫得像 發麵饃饃,雙腳凍僵,失去知覺。 「車又趴窩了。」駕駛員小李跳下駕駛室,對大廂板上的李勤和李桂英說。 饑餓和寒冷,再加上突然而來的汽車趴窩,使駕駛員小李有些情緒失常,他跳 下車撲下身子,抓起路邊的雪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邊吃邊喊:「餓死了,渴死了, 餓死了……」 李勤和李桂英知道自己大小便失禁,羞得說不出話,一個勁地哭,廖嚶的哭聲 在雪野上飄。 這情景讓人生發出一種到達人生終點的悲壯感。陳占詩不忍再看下去、聽下去, 他一把抓起駕駛員小李,指著道路的遠方說:「你看那是啥?」 「是啥,好像是輛車。」 「對,是輛車,我去前邊看看,去弄點吃的來。」 陳占詩艱難地挪動腳步。「咕咚」一聲,他撲倒在雪地上,他實在走不動了。 他開始爬,可此時手腳都不聽使喚,他想這是一段下坡路,就身子一橫滾了下去。 車門打不開,他使出全身力氣把玻璃打碎,好極了,「一聽,兩聽」,他整整 找到了四聽罐頭。他忘記了疲勞,把罐頭背在身上,一口氣爬回到汽車邊。 「罐頭,找到罐頭了,我們有救了,哈哈。」車上沒有人應聲。 「李勤,李勤……」沒有人應聲。 「李桂英,李桂英……」還是沒有人應聲。 怎麼回事,是不是都凍壞了?陳占詩急了,他爬上車廂。看到車上的人全張著 嘴,好像在說話,可就是沒有聲音。「是凍的,是凍的,凍成這樣子。」 陳占詩將四個人的挎包收起來,蘸上汽油,點燃,車上溫度上升了,四個人結 結巴巴說話了。 陳占詩將燃化了的桔子罐頭打開,用手捏著,一瓣一瓣地往他們嘴裡塞。 李桂英說:「你吃,你怎麼不吃?」 「好,我吃,我吃。」陳占詩給自己嘴裡塞幾瓣桔子。 李勤指指腳:「陳醫生,我這腳怕不行了,你用腳踩一下,看痛不痛,怎麼像 不是自己的。」 陳占詩用力去脫李勤、李桂英的毛皮鞋,可怎麼也脫不下,凍上了。 陳占詩拿出手術刀,把李勤、李桂英的皮鞋割開,割成條狀,又一點一點慢慢 從腳上撕下來,用一件皮大衣將她們的腳包好,如同完成了一個複雜的外科手術。 陳占詩累倒了,他斜靠在車邦上坐下來。 風住了,雪停了,李勤將頭伸出車外看看。「啊,月亮好亮啊!」她說。 車上的人都將頭伸出車篷看:天上有一輪圓月。 「冬天,哪來的月亮,那是太陽。」司機小李說。 車上的人全笑了。「真是,冬天的太陽和月亮差不多。」 「不,是昆侖山的冬天的太陽和月亮差不多。」天太冷了,連太陽也失去了溫 暖和光彩。 太陽又落山了。 黑夜又來臨了。這一夜,又是一個讓人想來驚懼的夜晚。到第四天黎明,營救 他們的人趕到了,他們被救上哨所。 後來,護士李勤因嚴重凍傷,不得不截掉了一個腳趾頭,終生殘疾。 截腳趾頭那天,李勤很坦然,她說:「我是做好了光榮犧牲準備的,沒有想到 僅僅只犧牲一個腳趾頭。」 透過這句幽默的話,你可以看出昆侖女的情、昆侖女的膽,是艱苦卓絕的昆侖 生活鍛造了她們的男兒膽。 然而,再艱苦再危險,也改變不了她們的女兒心。 時隔7年, 王曉華第二次上山時,已經是兩歲孩子的媽媽了。按說,她完全有 理由要求不上山,可她沒有提任何要求,而是悄悄地把女兒送到了遠在喀什的母親 那裡。 喀什是她的故鄉,她多想在這個城市多呆幾天啊,多和母親說說話,多和可愛 的女兒逗逗笑。可是她不能,她知道醫療隊上山的日期是不能因她而更改的。離開 喀什那天,她抱起女兒親了又親。母親說:「就不能給領導上說說,等孩子大了再 上山。」 「醫院裡人都爭著上山,還從來沒有主動提出不上山的。」她說。 母親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 山上一年,這位年輕的母親靠書信和電話瞭解女兒的情況。她把每月站上發給 的兩聽罐頭托司機捎給女兒,寫上幾句話,交待一頓吃幾瓣,並用熱水溫溫吃;山 下的丈夫打電話說女兒秋天該換毛衣了,冬天沒有棉襖了,鞋子小了,她就在山上 抽時間做。昆侖山上寂寞的夜晚,昏黃的燈光下,王曉華穿針引線,給女兒織毛衣, 做棉襖……想著山下的女兒,常常是淚濕手中衣。 千針萬線連著母女情。就是在這樣牽腸掛肚的情況下,王曉華也沒有請假下過 一次山。 昆侖女把兒女情藏在了心底,把濃濃的愛獻給了昆侖山,獻給了昆侖男兒。 第三章 恨和愛交織出戀 1990年夏天,醫療站小小的操場上站著四名老兵,他們剛從山上下來,穿著破 舊的棉衣。四個人在操場上站一會兒,走一會兒,既不像來看病,也不像有什麼公 事。站長李雷振站在窗前觀察了一會兒,他笑了,這不是邊防團的幾個老兵嗎,他 是認識他們的。 李雷振先後在山上呆了十幾年,他很理解戰士們的心情,他走到這幾位老兵面 前,老兵們說:「站長,我們在你們這裡坐一會兒可以吧?」 「可以,可以,你們是不是想看看女孩?」 戰士們笑了,黑紅的臉上又飛出幾絲紅暈。 李雷振也笑了,那是寬容的笑,理解的笑。「好,你們隨便坐,坐在哪裡都可 以,我去把她們叫出來。」說著,李雷振又神秘地眯眯眼。 「今天太陽好,都出去洗衣服。」李雷振對女兵們說。 女兵們高高興興地搬出洗衣機,在陽光下洗衣服,在陽光下走進昆侖男兒的視 野。笑聲灑滿院落。 整整一個下午,四個老兵坐在醫療站前邊的操場上,邊抽煙邊看,太陽快落山 了,他們高興地走了。 那年10月, 西藏阿裡地區的100多名復員老兵路過站上, 他們一下車就喊: 「我們在山上三年,從來沒有見過女兵,把你們的女孩叫出來讓我們看看吧?」李 雷振把女兵們叫到操場上打籃球,老兵們看個夠,哈哈笑著上車走了。 起初,女兵們對這些事也是有意見的,她們不願意出來讓人看,說:「我們又 不是動物園裡的猴子和熊貓。」為這事,黨小組會上,不少女兵還受批評寫過檢查 哩。 李雷振在會上說:「假如讓你們一群女兵在山上呆三年,三年中連一個男性也 沒有見過,你們會怎麼想?僅僅是看一看姑娘,這是多麼讓人落淚的請求啊!」 黨小組會上,頗懂心理學的李雷振出了一個討論題:是戰士們的心理不健康, 還是我們一些女共產黨員的心胸不坦蕩?這個令年輕的女共產黨員們臉紅的討論題, 成了黨內生活會上的嚴肅課題。 不過,想不通的女兵大都是初次上山,第二次上山的女兵都是可以想通的,因 為她們很理解男戰友們的心。每次有山上戰士要求看看她們,她們總是先走出去, 給後來的姐妹們帶個頭。她們還會和第一次上山的姐妹們說:「其實,山上的老兵 都很樸實,他們絕沒有壞心眼,只是求得一點心理平衡……」 在昆侖女的行列中,也有一個不穿軍裝的「編外」護士,她叫牛菊花。 「綠色方陣對我太有吸引力了。」她說。於是,她來到昆侖山下的醫院,當了 一名合同制護士。合同制護士不是軍人,按理說她是沒有上山任務的,可以不上山, 可她還是去了,而且一去就愛上了昆侖山。 牛菊花是位大眼睛、高個子的姑娘,看上去很靦腆,可講起昆侖山上的生活, 故事也是一串一串的。她說,1990年8月去神仙灣哨卡巡診,戰士們拍手讓她唱歌, 她就唱了一支《媽媽的吻》和《籬笆女人和狗》的插曲。當時山上風沙大,唱歌時, 沙子一個勁往眼裡、嘴裡刮,她就閉上眼睛唱,唱完歌卻咳出幾口沙子。戰士們特 高興。 有一天夜裡,牛菊花在護士值班室值班,值班室走進一個老兵,是阿裡高原下 來的,小牛看著老兵露出棉絮的棉襖再看老兵的臉特紅,就想可能是甘肅兵。 「你怎麼不舒服?」 「頭暈。」 小牛把治頭暈的藥遞給甘肅老兵。過了一會兒,甘肅老兵 又來了。 「頭暈好些了嗎?」 「好了,又胃痛。」 牛菊花又拿出一盒治胃的藥給甘肅老兵。甘肅老兵不高興地走了.又過了幾分 鐘,「咚咚」的敲門聲響起,牛菊花打開門,一看又是這個甘肅老兵,就笑著問: 「又怎麼了?」 「手,包一下手。」 牛菊花拿起甘肅老兵的手看,沒有看到傷疤,說:「沒有傷呀!」 「這,這不是傷。」牛菊花又看,笑了,原來是一處早已結下硬疤,已經好了 的舊傷。 「包一下吧,就包這裡。」甘肅老兵說。牛菊花笑著,輕輕地給甘肅老兵包好 手,說:「怎麼樣.滿意了吧?」 「真好,像是紮一朵花。」甘肅老兵笑眯眯地走了。 牛菊花心裡好高興,好奇怪。心裡想:這老兵真有意思。正想著,又有三個戰 士敲門進來了,都伸著手,讓牛菊花包紮。牛菊花認真檢查個夠,發現他們手上確 實都有傷,可都是已經結了幹疤的老傷,根本用不著包。牛菊花搖搖頭:「傷不是 全好了嗎?」 「剛才你不是給他包了嗎?」 牛菊花笑了,然後,認真地給三個老兵包了手。 一個老兵突然說:「唉;老李,你就讓護士同志給你包一下吧。」 被叫做老李的那個兵臉一紅,說:「這不是包了嗎。」 「我是指那兒,那真有傷的地方。」 「老李真的大腿根有傷,是在山上施工中掛的,有兩寸長的血口子哩。」 「真有傷可不能誤了,快把褲子脫下來讓我給你包包。」牛菊花說。 「不礙事,不礙事,快好了,快好了。」被叫做老李的那個戰士說著弓著身走 了,好像真怕別人脫他的褲子似的。 牛菊花暗自想笑:手上的傷明明好了還要讓包,大腿根上明明有傷卻不讓包, 真怪。 這就是昆侖山上的兵! 牛菊花值班的值班室裡,不知是哪位戰士寫下了一首詩: 我喜歡你啊, 親愛的護士。 你要天上的星星, 我也應承, 昆侖山離天只有三尺三。 昆侖戰士愛昆侖女兵,為她們寫下那麼多讚美詩,正是基於昆侖女的無私奉獻 和愛心。 女兵們好高興,她們默默地讀著這些詩,又悄悄地抄寫在筆記本上。 那以後,這詩就廣為流傳,成了上山採訪的記者們的絕好素材。 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毛澤東同志說過的一段話:世上沒有無緣無 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女兵們給我描述了這樣幾組短鏡頭: ——風雪夜,溫泉哨卡。急馳的卡車上,衛生員李潤梅懷抱一名患高山昏迷症 的戰士往醫療站趕, 李潤梅怕患病的戰士被顛簸,700多裡山路,她一直把這名戰 士抱在懷裡。一個不足20歲的姑娘,在雪夜裡抱著一個陌生的男子,這該要多大的 勇氣、多濃的愛心啊! ——風雪夜,神仙灣哨卡至三十裡營房醫療站途中。卡車在搓板路上劇烈地顛 簸,雙腳凍傷的戰士在不停地呻吟。負責護送戰士下山的賈雲忠護士看著戰士的痛 苦表情,顧不得做姑娘的羞怯,她把大衣扣子解開,將戰士的雙腳抱在懷裡,用自 己的身體溫暖戰士的雙腳,減少顛簸。戰士說:「不行,堅決不行。」他把雙腳用 力挪了下來。 「天這麼冷,你的腳再凍下去,可能要截肢。現在你是病人,我是護士,聽我 的。 」小賈說著,又把戰士的雙腳抱在了懷裡。150多公里的山路,小賈一路抱著 戰士的雙腳。戰士哭了,為這份戰友情。 ——1989年春節,一線哨卡一位戰士被搶救下來,生命垂危,必須馬上輸血。 當時站裡的存血已完。護士長尹麗莉、護士岳啟萍,還有炊事員任玲等幾位同志紛 紛挽起了袖子。尹麗莉、任玲、嶽啟萍三個女兵的血液,使那位垂危的戰士活過來 了,可炊事員任玲卻因三次輸血體質明顯下降.時常昏倒在伙房。要知道,這是在 連吃飯都要喘氣的喀喇昆侖山上獻血啊,任何的讚美詩,在這高尚的壯舉面前,都 顯得蒼白。 第四章 一輩子戀一座山 窗外月光如水,垂柳在輕風中飄拂。六月的昆侖山下的葉城之夜,顯得特別的 寧靜。我在燈光下整理採訪日記。 昨天,找山上的女兵開了個座談會,會開了整整一天,話題集中在愛情生活上, 聽得人心裡酸酸的、甜甜的。 蔡麗告訴我,有人說昆侖山是一座雄性的山,這主要指昆侖山的偉岸和壯美, 又指昆侖山上沒有女性。又有人說昆侖山是一座愛情山,這主要是指三十裡營房這 地方成立臨時醫療站以後的事,山上有了女兵,所以也有了愛情。說來也怪,凡是 在山上生活過的女兵,大都把愛也獻給了昆侖山,昆侖女們的丈夫也大都是在山上 工作的. 劉梅芳、王曉華,她們的愛人在山上工作過多年; 蔡麗的愛人在阿裡高原,是那裡的一個機務站的站長,稱得上老昆侖; 焦新燕的愛情是真正在山上建立的,山上戀愛,山下結婚; 還有牛菊花等,就連被稱為醫院「院花」的賴麗萍也嫁給了本院幹部沈開金。 護理部主任王曉華告訴我,據不完全統計,在昆侖山上產生愛情而結為夫妻的 已超過20對。 昆侖山這晶瑩的雪海世界,孕育了這少男淑女們純潔無瑕的愛情。 焦新燕如今已是兩歲孩子的媽媽了,這位年輕的媽媽回憶起自己的愛情生活, 臉上還不時飛上幾絲紅暈。 他們是第一次上山相識的,因為同在山上,同在一個醫療站。他姓陳。那一次, 焦新燕無意中和小陳談起董光明這個老兵,小陳很認真地聽了她講的這段故事,聽 完,小焦說,「他眼裡亮出異樣的光,說:『你心腸真好』。」她第一次看到這種 光。 小焦聽了這話心裡很慌,慌慌地走了,走回自己的宿舍,悄悄地一個人在消化 這句話。 第二天,小陳就向小焦表達了自己的感情,小焦點點頭,又慌慌地走了,走回 自己的宿舍。以後,小焦就不慌慌了,也會鎮靜自若地和小陳散心、談心、嬉鬧。 小焦說:「其實山上戀愛很簡單、因為彼此對各自的人品都很瞭解,如果再感 到談得來,對味,就成了。昆侖山上幹什麼都是粗線條的,談戀愛也是這樣。」 牛菊花談起她的心上人,顯得很自豪,這位在邊城長大的老軍墾戰士的女兒, 心中的戀人形象自然也是有山一般的體魄,有海一般的胸懷。她說,他姓范,叫範 榮鋼,是邊防團的一名汽車兵。 起初,邊防團的領導給牛菊花介紹范榮鋼時,牛菊花是有想法的,她原想找一 個幹部。後來,范榮鋼主動來了,1.72米的個子,臉色黑紅,身上一股子憨勁,一 進門就說: 「我叫范榮鋼, 光榮的榮,鋼鐵的鋼,在昆侖山上當兵10年,在海拔 5180米的空喀哨卡守山一年。」 「你在空喀守過山?」 「是的,在山上立過一次三等功。」 「那地方我也去過。」 「去過沒有住過不算數,那叫旅遊,不叫守山。」 牛菊花臉紅了。 「本人當汽車兵10年,往返昆侖山不下百次。」 「100次?」 「不吹牛,可以查連隊的出車記錄。去年一年就上了13趟。」 「媽呀!」 「別媽呀,怕上昆侖山咱就吃不成一鍋飯。」 「誰說和你吃一鍋飯了?」 「嘿嘿,講過了,性急了,那就談不成戀愛。」 「誰也沒有說和你談戀愛呀。」 「那好,你好好想想,情況就這些,對了,告訴你,我是山西人,愛吃醋。好 了,我該上山了,山上還等我拉的東西哩。」說著,小範就起身要走。 「唉,別,別這樣,你這人怎麼這樣。」牛菊花急了。 「還有什麼事嗎?」 「你,把你的外衣脫下來,太髒了。」牛菊花紅著臉說。 小範把外衣脫下,嘿嘿笑著走了。 牛菊花看著范榮鋼把車開遠,回到屋裡,猛然發現自己拿著范榮鋼的衣眼,心 裡一驚:怎麼第一次見面就跟人家要髒外衣來洗,我是他什麼人?她氣得獨自在屋 裡跺腳:「嘿,真是的,真是的。」 世上的事情真怪,范榮鋼的強攻戰術勝利了。那一番擲地有聲、剛直不阿的話, 足足讓牛菊花在心裡品味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范榮鋼下山路過醫療站,牛菊 花早把衣服洗淨折好。范榮鋼笑了。 女兵們都知道,她們和昆侖男兒結婚就意味著在這裡紮下了根,戀愛的那一天, 這種決心已經下定了。 蔡麗告訴我,她不是不能在大都市找一個對象,成一個家,將來調回大城市。 當姑娘那幾年,蘭州和烏魯木齊都有親友想給她在那裡介紹一個朋友,男方條件也 不錯,可男方都有一個共同的要求:結婚後調回城市醫院工作。面對這要求,蔡麗 猶豫了;難道昆侖山就這麼可怕嗎?他們不是口口聲聲說在邊疆工作光榮嗎?而為 什麼又不願和一個在邊疆工作的人結合呢? 蔡麗想得很多。如今,當她回憶這段往事時,卻笑了,說:「現在想來,每一 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在都市生活的人,當然和我們長期在邊疆生活的人不一 樣,又幹嘛去錯怪別人呢?」 灑脫的人終會理解別人,也會解脫自己。蔡麗在昆侖山找到了自己的愛情歸宿, 她和一個大學畢業後立志在昆侖山建功立業的陝西漢子結婚了,婚禮是在被稱為世 界屋脊的西藏阿裡舉行的。她這樣理解她的愛情:「我愛他,是因為我愛昆侖山, 他是昆侖山的一部分;如果他不愛昆侖山,不是在昆侖山上生活的軍人,也許我們 會擦肩而過成陌生人。」 我很賞識蔡麗的愛情觀,我以為她的話概括了所有昆侖女的愛情觀。要不,劉 梅芳有那麼多離開昆侖山的機會,為什麼又不離開呢?要不,被稱為醫院「院花」 的賴麗萍等到28歲才結婚,終還是選擇了昆侖男兒呢…… 昆侖女的愛是連著昆侖山的。因而,這種愛又是無私的、純真的。 護士張麗梅已經結婚幾年了,夫妻倆十分想要一個孩子。這機會與上昆侖山執 行任務的機會一起來了。 1989年,一支部隊開赴一線邊防進行國防施工,張麗梅隨部隊保障。沿途她不 停地為高山反應嚴重的官兵護理治療。數百人在她的精心關照下,順利地挺過了高 山反應期。但她回到醫療站時,懷孕兩個多月的胎兒,由於嚴重缺氧和過度勞累, 早已死於腹中。手術後,張麗梅哭了。消息傳開,許多被她救活的官兵趕來安慰她, 她卻坦然地說;「沒什麼,我還年輕,還會有的。我救治了那麼多的人,值了。」 這又是一種怎樣寬廣的愛心啊!看她的官兵落淚了,為這位年輕的戰友,為這 位偉大的母親! 昆侖山這特殊的環境,孕育了特殊的愛情,也孕育了比愛情更珍貴的愛。 尾聲一輩子也不說再見 昆侖山——地球的頭顱,她誕生了長江、黃河,也誕生著神話。 走進昆侖,征服昆侖,需要智慧和膽略;走出昆侖,定會給人憑添無窮的奮進 力量,走出昆侖的人,也一定會珍惜美好的生活。 那一年,解放軍報的兩位記者經過艱難跋涉,走出昆侖山,一眼看到山下小鎮 ——葉城時,他們流淚了,因為他們看到了樓房,看到了樹木,看到了穿彩裙的姑 娘,他們情不自禁地說:「人間真好!」 其實,昆侖山也是人間,只是那裡太缺少人間應有的東西了。昆侖女的犧牲, 給昆侖山增添了幾多色彩,幾多豐富! 在將要結束這篇報告的時候,我還要告訴讀者一個充滿壯烈色彩的故事。 我把這個故事寫在這個報告的結尾,是想讓讀者能平靜地讀完這篇報告,再靜 靜地思考人生。 30年前,醫療站第一批醫護人員中有一個維吾爾族護士,她叫吾爾哈提,一個 很美麗的姑娘。她在搶救危重病人的途中,暴風雪降臨,她倒下了,再沒能站起來。 救援人員找到她時,她已被寒流活活凍死。人們看到,雪地上,留下了她滾動爬行 的長長痕跡,在她手裡,還緊緊地握著出診的藥箱。 她是醫療站第一個把寶貴的青春獻給昆侖山的醫護人員。 那時,她剛剛24歲,如詩的妙齡。 這一幕過去30年了,30年來,昆侖女們在這片「生命禁區」裡將2500名官兵從 死亡線上救了出來;30年來,她們的足跡踏遍昆侖,走遍所有的高山哨卡。 這是一個奇跡。一個中國女兵創造的奇跡!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