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婚姻大事 竹雄 一 老王兒子大學畢業已有六年,年齡老大不小,但還未找到女朋友,老王很著急。老 王近來聽說兒子單位造了家屬樓,再過二個月就要竣工,只要領結婚證的都可分到,老 王就更急了。老王知道,這樣的班車一定得趕上,這次趕不上,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猴 年馬月了。在中國找老婆容易但想弄套房子就不那麼容易了。老王打算親自出馬,為兒 子落實終身大事。 老王把親朋好友、社會關係想了一遍,想來想去覺得找老孫比較合適。老孫是老王 的老戰友了,天性樂天,極喜幫忙,前不久老王還在街頭碰到過他。老王見老孫前額頭 發稀稀落落,大有成為禿驢的傾向,就笑老孫。老孫自嘲:「來到地方,老婆說要把十 年損失奪回來,每天晚上加班加點,就早衰了。」於是老王就跟著老孫哈哈笑笑,笑也 就笑了,當時卻沒想到老孫可以幫這種忙。老孫從前在棉紡廠當領導,手下清一色是女 的,想必選擇的餘地會大點。 老王就來找老孫。老王坐在老孫辦公桌對面聊天,一聊就聊到了兒子身上。 老王說:「我兒子人是不錯的,長得也還漂亮,就是小氣了點,在錢這方面絕對精 明。」 老孫哈哈一笑說:「這點像你,從前只要屋裡坐著三個人,你就不發香煙了,實在 熬不過,你就偷偷溜出去自個兒點一支再進來。」 老王說:「說正經的,老孫,有沒有女的,做了大媒是不會少給你喝老酒的。」 老孫想了想說:「不用去棉紡廠找,我這裡就有一位小姑娘待字閨中。」 老王說:「先讓我過目。」 老孫就告訴老王這小姑娘在哪間辦公室。老王佯裝打電話,摸進小姑娘的辦公室。 小姑娘正在看書,樣子十分清秀文靜,老王從不同角度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就滿意地退 了出來。回到老孫辦公室,連呼「可以可以」。 老孫笑道:「老王你又不是替自己選老婆,你激動什麼。」 老王心急,罵老孫幾句「缺德」後,就對老孫說想同那小姑娘敲定約會時間。 老孫罵道:「有你這樣尋兒媳的嗎,慌什麼慌?」 老孫強不過老王,只好幫忙落實約會時間。老孫覺得自己同小姑娘說這等事不妥, 就打電話把辦公室阿珠叫過來。阿珠是四十多歲婦女,對這種事天生愛好,沒等老孫交 待完就會心去了小姑娘那裡。 沒過多久,阿珠回來了,一臉的喜色,卻只顧笑,不開口,把老王的臉也急紅了。 老王連問幾聲「怎麼樣」,阿珠才輕描淡寫地說:「說好了。」 老王問:「小姑娘願意去約會?」 阿珠說:「人家可爽快了,沒問小夥子什麼樣就答應下來了。」 老王問:「她怎麼說?」 阿珠說:「她說,晚上反正沒事,家裡呆著也無聊,就見見吧。問她哪裡見面,她 想了想說,就去新世紀吧。」 老王聽了嚇一跳,新世紀可不是消費得起的地方。老王想,看來這小姑娘不像外表 那麼單純。但老王又想,如今這年頭要想找個單純的恐怕要上月亮找嫦娥去了,況且嫦 娥不也有私心雜念麼?這樣一想老王也就釋然了。老王把幾點幾分見面,怎麼見面弄清 楚了,就匆匆地回了家。 老王回家,兒子正在自己房裡讀金庸。兒子叫王家匯,名字是老王起的,因為老王 農村老家叫王家匯,老王為寄託鄉情,還因為這樣叫著親切,兒子就成了王家匯。兒子 長大了對這名字很不滿意,幾次想改,無奈派出所不同意也就死了心。兒子因此覺得父 親很沒水平,不但名字起得沒水平,別的任何方面都沒水平。兒子有點瞧不起老王。 老王也覺得兒子沒出息。老王弄不明白兒子每天在幹些什麼,成天關在房間裡,只 知道「練」武俠,也不知道出去交際交際。家裡的事除了一日三餐外什麼都不關心,看 上去整日心事重重的樣子,卻從來悶在心裡,你要問他,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悶屁。據 說單位裡也是吊兒郎當,不求上進。老王曾多次努力想同他談談,可兒子總是一付拒人 千里之外的樣子,讓老王無從談起。老王把這一切歸結為兒子情場失意的結果,就像老 處女總會有那麼一點脾氣的。 老王因為急於同兒子商量約會之事,就來到兒子房間。兒子沒什麼表示,繼續看他 的書。老王覺得這事驟然之間不怎麼好開口,決定來個迂回曲折。 老王說:「家匯啊,怎麼不去外面散散心啊,年輕人嘛,就應該去唱唱卡拉OK。」 兒子沒理睬老王。老王只好自個兒滔滔不絕。兒子見老王沒完沒了,就拿眼直愣愣 看老王,看得老王毛骨悚然。老王很洩氣,就不說了。 兒子見老王停止了,就冷冷地問:「爸,你有話直說。」 老王覺得很窩囊,坦白交待似地同兒子說起約會之事。老王仔細觀察兒子的反應, 兒子態度冷漠,視線並沒離開書本。 老王猜不透兒子的心思,就問:「你去不去?」 兒子白了老王一眼,躺倒在床上。老王見狀,恨不得打兒子兩耳光。老王心中憋了 一口惡氣,就走出兒子的房間。一會兒,老王平靜下來,就告訴老伴,讓老伴進去勸勸 兒子,不要錯過這次機會。 老伴進去了會兒就出來了,喜孜孜地對老王說,兒子正在梳頭打扮呢,兒子實際上 是喜歡去的。老王聽了很感歎,覺得人這東西真他媽假模假樣,連兒子對老子也假模假 樣。兒子打扮完,就吃晚飯。老王幾次想同兒子說幾句注意事項,但兒子態度冷漠也就 不說了。 不料兒子卻沉不住氣,問道:「那女的長得怎麼樣啊?」 老王想搭搭架子,白了兒子一眼,沒吭聲。 兒子繼續問:「她叫什麼名字啊?」 老王心裡一個咯噔,剛才慌亂之中竟忘了問小姑娘姓甚名誰。老王沒弄清人家名字, 心裡有愧,但還是沒好氣地說:「你生著嘴巴不會自己去問。」 兒子一推飯碗說:「我不去了。由你這麼做媒人的嘛!連人家女的名字也沒弄清楚 就瞎摻和,要去你自己去。」說完兒子朝自己房間走去。 一聽這話,老王也嚇得丟了碗筷,趕緊說:「我的小祖宗,這可是說好了的事,你 不要胡來,做人要守信用懂不懂,你忍心叫人家小姑娘在夜風中等著嗎?」 老王邊說邊向老伴使眼色,老伴就走進兒子房間去勸兒子可千萬別失約。 一會兒,兒子西裝筆挺出了門。但老王還是擔心兒子真的不去赴約。 二 老王的兒子王家匯這天去赴約了。王家匯對這種事不抱什麼希望,但每次遇到這樣 的事還是有點莫名的興奮。這種心情就象懷裡揣著一本黃書,急於回家看個究竟有點相 似。王家匯想,這個女的不知是什麼德性,經驗告訴他,同是女的但性情相差實在太大, 這即使在初次接觸也能感覺出來。這方面王家匯有經驗,別看王家匯平時吊兒郎當,替 他做媒的也不少。有一段日子他走馬燈似地幹這種事,見了這個又見那個,見到後來, 他自己也弄不清這種約會的真實目的了,似乎只是去見識人家女孩的「德性」,滿足一 下好奇心。也怪不得王家匯,用這方式相親就是成不了,不是她有意你沒意,就是你有 意她卻是正眼也不瞧你一下,很少有兩人同時來電的。有一回王家匯見著一胖女,胖女 熱情似火,不但要了王家匯的電話,後來果真打來三次約王家匯看電影,王家匯哪有情 緒一一回絕。王家匯想,自己原來如此鐵石心腸。又有一回,王家匯看上人家女的了, 也是多次打電話約女的出來,女的藉故推託,還叫媒人傳話來說,王家匯樣樣都好,就 是眼睛太小。王家匯聽了很生氣。真是豈有此理,如果王家匯眼睛不小就不是他爹老王 生的了,爹生了兩隻老鼠眼王家匯有什麼辦法?再說男人眼睛大還叫什麼男人?總之, 有了這幾回折騰,王家匯對這種事已經無所謂了。 王家匯來到新世紀,周圍站著好幾個女的,也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他要見的人。王家 匯站在大門左旁,摸出二支鋼筆。鋼筆是老王叫他帶來的。當父親叫他插二支鋼筆,說 是接頭信號,那女孩就認二支筆時,王家匯有點哭笑不得。只有像父親這樣的老古董才 想得出這種辦法來。王家匯笑了笑,把筆插在西裝口袋裡。口袋太淺,筆露出半根,王 家匯沒法,就聳了聳肩。 王家匯東張西望,站了一會兒功夫,背後出現一個有點沙但分明是女人的並不十分 溫柔的聲音:「王家匯。」 王家匯嚇了一跳,轉過頭去。那女的站在黑暗中,王家匯看不真切。王家匯想,這 女的倒是乾脆,直呼其名,一點不忸怩。於是王家匯也來了勁,不顧一切地問:「你叫 什麼名字?」 女孩在黑暗中說:「你爹沒告訴你?」 王家匯聽了差點暈過去。我爹不知在她面前怎麼丟人現眼了,我老爹那樣子鬼鬼祟 祟的實在上不了檯面。 見王家匯不說話,女孩又說:「我叫沈嫵媚。」 說著她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王家匯聽她叫沈嫵媚,想笑,又是一個惡俗的名字。但 待女孩子站到他前面,他才知道名符其實這句成語應該用在什麼地方。果真是嫵媚,那 上翹的嘴角有幾許愣頭愣腦的調皮,穿得清清爽爽,看上去清秀大方,合王家匯的口味。 遺憾的是她說話的聲音實在有點與外表不合,可話說回來,聲音畢竟是小節,無關大局。 王家匯想,不虛此行,這個女孩的「德性」大概有點與眾不同。 王家匯心裡想得很野,但表面上還是裝做是第一回幹這種事,顯得拘謹,面孔說紅 也就紅了。 王家匯指了指新世紀說:「我還是第一次進這種地方呢,有點害怕。」 沈嫵媚說:「我也是第一回,今天借你的光,見見世面。」 王家匯說:「那麼請進。」 他們就儘量裝得大大方方,鄉巴佬進城一樣進了新世紀。 王家匯買了兩張門票,門票很貴,花了他六十元錢。王家匯掏錢時,心有點痛,他 開始明白人們所說的放血是什麼意思了。 在旗袍小姐的引導下,他們穿過昏暗長廊,來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旗袍小姐扭著腰 肢退去,大腿在大開衩內一晃一晃的。 王家匯只要了二杯咖啡。他已花了六十元,不想再多花了,如果見一個女的要花那 麼多錢,那憑他的工資一個月不吃不喝也只能見五六個,這太奢侈了。一時倆人都不說 話,王家匯就看別處,中央舞池已有一撥人在扭的士高。那大屏幕鐳射機上,麥當娜張 著血盆大口在發嗲,她的上唇那顆全世界聞名的黑痣看上去像一隻揮之不去的蒼蠅。屏 幕上麥當娜無比巨大,比舞池裡的男女要大出好幾倍。 屏幕上又出現麥當娜那兩條巨腿。王家匯突然來了靈感,不失時機地說:「你看全 世界都在麥當娜大腿下跳舞。」 沈嫵媚笑而不答。 王家匯又說:「坐在這裡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醉生夢死的感覺?」 沈嫵媚看著他,還是笑而不答。 王家匯被她看得心裡發虛,就問:「喂,啞了?」 沈嫵媚笑道:「看來我要當心一點,你不像外表那麼老實。」 王家匯想,她在觀察我。王家匯索性也不說話了。兩人都坐著,默默看麥當娜。 還是沈嫵媚先打破沉默。沈嫵媚問:「聽說你圍棋下得很好?」 王家匯說:「會一點。」 沈嫵媚笑了笑,這回笑出溫柔來了,說:「我也會一點啦。」 王家匯心裡一熱,仔細打量這個沈嫵媚。讀大學時,王家匯曾在寢室裡發表過擇偶 「白皮書」。他說做他的老婆一必須會殺圍棋,二要能侃武俠。當然這是年輕氣盛,頭 腦發熱時的言論,屬少年狂話,不足為憑。王家匯想,如今自己恐怕是只瞎貓,真不 知道逮到哪只死老鼠。但畢竟是年少時的夢想,如今出來一個會圍棋的看上去也不是讓 人無動於衷的女子還是會心跳的。 沈嫵媚見王家匯看自己,笑道:「什麼時候咱倆殺一盤如何?只恐怕你殺不過我。」 王家匯想表現得男子漢一點,舉出小指說:「看你人小不點點,口氣倒比天還大。」 沈嫵媚就斜睨了他一眼,這一睨讓王家匯覺出無限風情來,心裡也油然產生了許多 親切與溫暖。 新世紀有點歌這一項。別的情人都在相互點歌。王家匯因為一睨之溫暖,也想點了。 翻開歌單,見點歌要四十元錢,心裡就活動開了。別浪漫了,你滿意人家對人家熱,可 人家當你傻冒呢。於是就不點了。他呷一口咖啡,繼續同她侃武俠。 王家匯正聊到興頭上,沈嫵媚突然問:「會搓麻將?」 關於這個問題王家匯思考了足足一分鐘。王家匯是不搓麻將的,但因為社會上有這 麼一種思潮,認為不抽煙不喝酒不搓麻將就不是男子漢,於是王家匯也就說:「搓,天 天搓。」 沈嫵媚卻說:「搓麻將不好。」聽了這話,王家匯臉就紅了。他想,自己是聰明反 被聰明誤,表現拙劣。於是王家匯再無心致聊,看看表見時候也不早了,就示意女孩走 出了新世紀。 來到街上,女孩竟靠了過來,說:「如果以後我們結婚的話,這種地方就不用來了。」 王家匯聽了,不覺一愣,心裡湧出暖烘烘的感覺。一時王家匯很想抱抱這女孩,但 初次見面不敢造次。按慣例,王家匯要了女孩電話,然後把她送回家。 回家路上,王家匯竟滿腦子都是沈嫵媚的影子。 三 王家匯回到家,見家裡燈還亮著,知道他爹媽還沒睡覺,等著他的消息。他不想同 他們多說,就迅速鑽進了自己房間。老王見狀,意味深長地對老伴使眼色:看來不妙。 第二天是星期天。兒子對昨晚的事諱莫如深,好象壓根兒沒相親之事似的。老王仔 細研究兒子的表情,也看不出個究竟。沒法只好打發老伴去打聽兒子約會的情況。老王 知道,兒子同媽還能說幾句的,只可惜老伴糊塗,常常聽不出兒子話裡的話。 過了半小時,老伴從兒子房間出來了,老王就問老伴怎麼樣?老伴說起沈嫵媚昨晚 問兒子會不會搓麻將兒子說天天搓這事。老王聽後直罵兒子糊塗,他實在搞不懂年輕人 為什麼喜歡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流氓,似乎五毒俱全才算得上男人似的。老王想,看來這 事砸了。於是他歎了一口氣。老伴也跟著歎了一口氣。 這時,老王的大女兒王家嫻回來了。王家嫻叫「爸媽」,老王卻不吭聲,只是皺了 皺眉頭。但家嫻視而不見,把帶來孝敬父母的一包蝦仁交給母親(蝦仁是家嫻單位剛分的, 但她不想拿回自己家,供自個丈夫享用,她認為丈夫吃了這東西搞女人就搞得更歡了)。 母親把蝦仁放到冰箱裡,就和女兒進了房間。 老王見不得這個女兒,一見就來氣。本來老王一直寵女兒,把她當成掌上明珠。也 許太嬌慣她了,她做什麼事都意氣用事。一開始老王只覺得女兒沒一個要好的女伴,一 個人獨來獨往,不會團結別人,後來才知道女兒同女的合不到一起,但同男的卻是一拍 即合,不到二十便交了一大幫男朋友。交朋友倒也罷了,問題是她交的那些朋友老王看 不慣,這些男的有些把頭髮蓄得老長,看上去不男不女的,難受;有的過了十點還來敲 門,也不顧別人是不是已經睡了,一點教養也沒有。據說這些人是作畫寫詩的,但老王 認為他們能搞出名堂來那是狗屁。老王很擔心女兒,做女兒的思想工作,要她交友小心。 女兒卻一點也不在乎,愣頭愣腦地說,他們是藝術家。久而久之父女之間就有了矛盾, 老子認為女兒愚蠢,遲早要吃虧的;女兒卻認為老子管得過多,干涉子女自由。後來老 王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女兒竟替老王找了個四十多歲的女婿來,據說這個男人是寫詩 的。這個男人不但結過婚而且有個十多歲的兒子。老王知道後氣得差點暈了過去。想當 年隔壁的老張家的丫頭找了一個紅毛老外,老王曾嘲笑過老張,問老張當岳父大人的滋 味如何,老張只得苦笑。如今女兒竟找一個四十好幾的人來,簡直比紅毛老外還不如。 於是一場家庭大戰在所難免。女兒帶男人來,老王就是不見。女兒認為老王不近人情, 要老王對那男人道歉。老王哪裡會肯,不但不肯,還要女兒同那男人斷了關係,否則就 要脫離父女關係。女兒覺得老王不能理解她的崇高愛情,就毅然出走,同那男人同居去 了。這事對老王打擊很大,從此老王就不再過問女兒的事了。果然,後來女兒同那男人 結婚後並不幸福,那男人到處尋花問柳,根本不顧家嫻。吃虧的當然是女兒,女兒沒地 方訴苦,就回家對母親說。老伴當然轉述給老王聽,但老王聽了雖然心裡痛,卻從來不 發表意見。老王覺得女兒使他寒心。 老王認為兒子雖也不爭氣,但比女兒好多了,至少兒子安份守己,讓人放心。 家嫻這天回家倒並沒有不開心的事。她男人的德性她也習慣了,習慣也就成了自然, 再說男人去搞情人,她家嫻也可以呀!家嫻對男人也是很有吸引力的。她這天回家主要 是看看老父老母,經過一番波折後,她雖然還認為父親腦子不開化,跟不上形勢,但本 質上他的所作所為是為了她好,再加上父母畢竟老了,做為女兒也該盡點孝道。 家嫻在母親房裡同母親說話。開始,她擔心母親又同她說些諸如「女人青春短暫, 還是趁早生個孩子,安定下心來」或「你也是成家的人了,要守著家」之類的陳詞濫調, 這些話她差不多都會背了,每回母親總是這麼說,很沒意思。但今天母親沒說這些,而 是說兒子王家匯的事。原來父親在操心家匯的終身大事。 母親說:「昨晚見了一個,也不知談得怎麼樣,你弟就是太老實了。」 家嫻說:「這種事你們就不要操心了,別看我弟家裡屁不放一個,他油著呢,讓他 自個找去。」 母親卻突然生氣了,說:「你別說風涼話,你什麼時候關心過你弟,哪個做姐的不 給弟弟介紹對象?」 家嫻見母親生氣,有點莫名其妙。家嫻想,她同母親是越來越沒話可講了。可家嫻 實在也沒什麼女的可以介紹給弟,她家嫻雖是女人但最看不慣的就是女人了,她覺得同 女人在一起實在沒勁,合不到一起。家嫻只同男人交朋友。 家嫻為安慰母親,就說:「我以後注意著,有什麼合適的就介紹。」 母親說:「你弟在房裡,你去勸勸他,叫他別傷心。」 家嫻點點頭,就去了弟弟房間。走過客廳,父親警惕地看看她,好像她要搞什麼破 壞似的。 家嫻進去時,家匯正躺在床上看金庸。家匯見了姐,也沒什麼表示。家匯有點看不 起姐姐,覺得姐頭腦簡單,直線思維,可常常做出真理在握的樣子。當然姐的勇氣是有 的,可這勇氣也是因為頭腦簡單才造成的。家匯知道姐今天必定要用過來人的口氣向自 己說教了。 果然,家嫻沒經過必要的鋪墊就單刀直入地說:「弟,我算是看穿了,根本沒他媽 的什麼愛情,只有情欲。所以,弟,找誰都一樣,你夢中的那位根本不存在,只是你一 廂情願罷了。」 家匯冷冷地看著姐,他越來越覺得姐是一個悲劇人物。老王坐在客廳裡,不知道姐 弟倆在聊什麼。老王覺得女兒肯定不會有什麼好話。他怕女兒把兒子帶壞了。老王認為 在終身大事方面,女兒與兒子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女兒有點不著邊際,兒子才實實在 在。老王覺得做人應該實實在在。 老王不想讓姐弟倆說得太多,就走進房間,粗暴地說:「家嫻,你弟這幾天累了, 讓他休息休息。」 家嫻正在高談,被老王打斷,意猶未盡,就不那麼理智了,她高叫道:「爹。」 家匯看著父女兩個,心裡暗暗地樂。 四 老王其實對兒子是過分放心了,這幾年他的兒子王家匯的情感也沒閑著,而是浪費 到一個有夫之婦身上了。 有夫之婦叫張可悅。 張可悅是王家匯的同事,只不過不在同一層樓上班,王家匯在二樓,張可悅在四樓。 張可悅雖已結婚,年齡卻比王家匯要小,是比王家匯晚一年分來的大學生。王家匯最初 對張可悅的好感可追溯到張可悅來單位報到那天。那天,張可悅長髮披肩,上穿一件寬 松襯衫,下身是一條天藍色真絲裙褲,顯得風情萬種,讓當時正在門衛同門衛老頭下象 棋的王家匯看得目瞪口呆,大有驚豔的感覺。那天王家匯見了張可悅,再也無心下棋了, 連戰連輸。當時,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弄清這女的來歷。 王家匯很快弄清楚張可悅的一些情況,讓他失望的是張可悅已經名花有主。王家匯 也就沒了別的念頭。一年後,張可悅結了婚。雖是如此,王家匯平時還是喜歡和張可悅 玩。單位搞舞會,王家匯也愛請張可悅跳。他倆配合也是很默契的,王家匯覺得同張可 悅跳最能顯示他的舞技。有時一場舞下來,王家匯只請張可悅,不請別人。同事們因此 有了戲言,說王家匯獨佔花魁。中午吃飯,王家匯也愛同張可悅在一起。有時他倆只要 誰先排著隊,見另一個姍姍來遲,也會替對方帶一點。總之,他們相處是不錯的,只是 沒往那方面想,至少王家匯沒往那方面想。 可有一天,張可悅在外面打來一個電話,叫王家匯出去,她在公園等他。張可悅電 話裡的聲音很嚴肅也很著急。王家匯就去了。王家匯一到公園,張可悅眼睛一紅,流下 淚來。王家匯一時手足無措。原來這段時間張可悅同她丈夫很不愉快,兩口子常常相互 指責,看不慣對方,弄得十分彆扭。張可悅說,兩人就像仇人似的,多說一句就吵。張 可悅又說,結婚真沒意思。王家匯沒想到張可悅竟同他講這些事,不知怎麼的他聽說張 可悅同她丈夫不合就隱隱有一種快感。王家匯覺得應該勸勸她,又不知從哪勸起,於是 就笨拙地摸出一塊手帕遞給張可悅。不料張可悅接過手帕後哭得更厲害了。王家匯見狀 心裡生出痛來,他一直對這個女子很有好感,心裡把她美化了,見她受了委屈,雖不關 他什麼事,還是生出了保護欲望。人一動情就不那麼理智了,總之那天他們擁抱了。不 但擁抱了,王家匯因為太激動還流了淚。當然這淚是甜蜜的淚。從此,他們的關係就非 同一般了。 當然後來這事發展下去也讓王家匯吃了苦頭。現實是嚴峻的,愛也是挺累人的。而 他們的事又算不上光明正大,因而也就更累人了。久而久之,王家匯變得急於想擺脫或 改變他們的關係。但王家匯喜歡張可悅是毫無疑問的,有時候他真想娶這個女人。然而 他實在沒有這麼大勇氣讓女人離婚再娶她回來,那樣的話,他老爹不知道會驚訝得怎麼 樣了。在這方面他倒很佩服他姐,姐前後左右也不想便找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來,把老爹 氣個半死。他們家已經有了一位英雄好漢了,他就免了吧。 既然不娶這個女人那就找一個可以娶的吧。王家匯覺得那個沈嫵媚還算滿意,那天 聊得也還過癮,這幾天,她那俏皮的神情老在他腦子裡晃動,王家匯決定再約約她。 這天到了單位,王家匯見辦公室沒人,就給沈嫵媚打電話。撥號時他很擔心張可悅 進來。張可悅是個十分敏感的女子,王家匯不想讓她無端瞎猜疑。 王家匯剛撥通電話,張可悅果真來了,並且穿了一件藏青色套裙(王家匯有一天說他 喜歡這衣服,張可悅也就「為悅己者容」,常穿這套衣服)。王家匯慌忙擱下電話。 張可悅眼尖,就說:「怎麼我一來就不打了?你打好了。」 王家匯臉一紅,說:「打不通。」 張可悅本來是高高興興來找王家匯的,她已有好幾天沒約王家匯出去了,她今天特 意打扮了一番,想約王家匯去「老地方」的,但見王家匯神色慌亂,臉還一紅一紅的, 就酸酸地說:「是給哪個女的打吧?」 王家匯說:「你又胡說了。」 張可悅說:「給女的打也沒關係,我又不會纏住你不放。」 王家匯說:「我有什麼女的呀,除了你誰還會看上我。」 兩人聽了對方的話都有點不舒服,一時無話。 過了一會兒,張可悅嚴肅地說:「家匯,我總覺得耽誤了你,真的,家匯,有什麼 合適的你儘管找去,我沒關係的。」 王家匯知道張可悅是真心實意這麼說。她是喜歡他,也想他生活正常。她同他的關 系也不完全是縫場作戲。張可悅又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這點常讓王家匯感動),她是很 知道王家匯的苦衷的。但張可悅表現得越溫柔越善解人意,就越讓王家匯覺得拋下她找 別的女人有點於心不忍,有點不道德。於是王家匯也就在她面前裝得十分忠實於她。 王家匯就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別老那麼說,煩不煩?」 辦公室裡來了人。張可悅馬上換上一張漂亮女人常有的甜笑,同來人打招呼。王家 匯被她剛才的話弄得心煩意亂,繃著臉坐在那兒。一會兒,張可悅就告辭了。張可悅大 聲對那來人說,她要出去辦點事。 王家匯知道張可悅沒事要辦,而是去「老地方」等他。王家匯坐了大約十分鐘,心 情稍稍平和了點,也就出了辦公室去「老地方」了。 張可悅果然在「老地方」。所謂「老地方」其實是一處臨時房,前幾年舊城改造, 張可悅父母曾在這裡住過,分到新房後,父母就搬到新房去住了,這臨時房卻沒還掉(張 可悅父親在拆遷辦有認識的人)。房間裡堆了一點舊家俱,看上去還算整齊。這地方在城 邊,來往人少,一般難得碰到熟人,這裡約會相對來說比較安全。 不知怎麼的,他們這次見面彼此都覺得有點陌生。也許是剛才的不快引起的。王家 匯知道女人的脾氣,女人因為自己是個有夫之婦,怕王家匯小看她,把她看賤了,因而 有種沒必要的自尊。王家匯只好主動點。王家匯一抱住女人,女人就流淚了(他們每次見 面,女人都要流淚,這是因為她平時壓力太大了)。女人的淚總能喚起男人盲目的衝動, 激起男人獻身的崇高感。於是他們熟悉的激情又回來了。一會兒張可悅象貓一樣溫順體 貼,迎合王家匯。 他們都有點兒累,就躺著說話。一般在這種時候,張可悅就會說她的丈夫。王家匯 便默默地當聽眾。說來也怪,他對她丈夫是一點嫉妒也沒有。 張可悅說:「他也挺有才的,當年追我時,給我寫了好多情詩。」 王家匯聽到「情詩」兩字,就想笑。他想,看來也是個俗不可耐的傢伙,說不定那 「情詩」還是哪兒抄來的呢。王家匯忽然覺得女人其實挺可憐,容易騙。 張可悅又說:「愛情這東西長不了,你有一天也會厭倦我的。」 她說是這麼說,還是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王家匯沒什麼反應,想自己的心事。 過了一會兒,張可悅又說:「我有時候覺得挺對不起他的,但誰叫他不像以前那樣 對我好呢。」 王家匯聽了,心裡發酸。一個人為了減少內疚感,總要在心裡尋找各種藉口來平衡 自己的,於是說話顛三倒四,行為無所適從。王家匯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看清事物的本來 面目了,那就是他其實什麼都不是,既算不上崇高,也沒什麼神聖可言,他只不過是個 不合法的偷情的人。 五 王家匯想明白了,既然他只是個偷情的人,那就不該再偷。他就給沈嫵媚打電話, 約她見面。 想起沈嫵媚那張小臉,王家匯就笑了。這張臉讓人愉快,不像張可悅那麼令人感到 沉重。 電話撥通了。王家匯笑道:「喂,還記得我嗎?」 沈嫵媚遲疑了會兒,聽出是王家匯,就興奮地說:「嗨。」 王家匯也說:「嗨。」 他們「嗨」了幾遍,都不知說什麼好,畢竟只見過一面,不怎麼熟悉。 還是沈嫵媚乾脆,她說:「是請我去玩吧?那麼,去哪裡?」 王家匯說:「還沒想好呢。你上次吹的牛我還沒忘呢,怎麼樣殺一盤棋如何?」 沈嫵媚說:「我哪殺得過你。這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王家匯問什麼地方,沈嫵媚不說,王家匯也就不問了。待約好見面地點,王家匯就 想掛電話。 不料,沈嫵媚說:「這次你就不用插兩支鋼筆了。」 王家匯咧嘴笑了。看來這小女孩還有那麼一點「趣」。 他們在約定地點見了面。沈嫵媚這天穿了一條帶背褡的寬大褲子,裡面是一件青色 緊身T恤,再配上她的結成了一條大辮子的長髮,顯得小巧玲瓏。她微張著似笑非笑的上 翹的嘴唇,立在那裡同王家匯打招呼。 王家匯紅著臉過來。沈嫵媚就從包中摸出一隻雞腿,遞給王家匯(雞腿是沈嫵媚在路 上買的)。王家匯想大庭廣眾,怎麼好意思啃雞腿,於是就推託。 沈嫵媚說:「沒關係,你那麼瘦吃只雞腿有什麼關係,你該多吃一點。」 說著她自己也拿出一隻啃起來。王家匯聽了她的話竟刹那有點感動,於是他就不再 推託。 沈嫵媚說:「我的嘴饞,聞到香味就想吃,你不會笑話我吧?」 王家匯搖搖頭說:「不會。」 他們邊啃邊走,來到一座公園,找了個光亮的地方坐了下來。沈嫵媚從包裡摸出一 副圍棋,說:「手談一盤。」 王家匯看看周圍,說:「怎麼選了這個地方?」 沈嫵媚說:「從前的高手都在山水間下棋的。怎麼,你那麼有錢是不是?想請我去 什麼高檔的地方?」 王家匯說:「那就下吧。」 於是他們認真下起棋來。王家匯不知沈嫵媚底細,不敢粗心。 六 經過幾次接觸,王家匯開始喜歡上沈嫵媚了。在沈嫵媚面前,他感到輕鬆、自在, 可以隨便說話,甚至行為出格一點也沒關係。沈嫵媚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子,思想實惠, 在金錢方面很替王家匯著想。幾次見面,沈嫵媚顯得頗主動,看來對他也是基本滿意的。 雖然他們進展的不錯,但他不想把這事告訴父母。父母一摻和,好好的事也會變味的。 一天,他們在湖邊玩。他們一邊啃雞腿,一邊說笑話(現在,啃雞腿是他們約會的必 修課)。王家匯妙語連珠,笑得沈嫵媚前仰後合。 王家匯因沈嫵媚的笑,顯得特別興奮。因為興奮,他就開始模仿他們經理的動作和 語氣。王家匯的模仿能力他自己是很得意的。 王家匯說:「我們經理大毛病沒有,就是有點小小的愛好,偏愛女同志。一見到女 同志,我們經理骨頭就輕,就這個樣子。」 說著,他就學經理的樣:眯起眼睛,笑得滿臉縐紋,一副媚態。張可悅曾對王家匯 說過,他們經理對她有所企圖,為此王家匯有點仇恨經理。雖然平時在經理面前老實得 很,但心裡是不服的,於是背後挖起苦來特別惡毒。 王家匯繼續說:「他見女的總是這樣說,(模仿)小張啊,越來越漂亮啦,頭髮哪裡 做的啊,下次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啦,頭髮做得很新潮的啦,我朋友在那裡,不要錢啦。」 說起好色之徒,沈嫵媚也來了情緒。沈嫵媚說:「你爹那天也夠嚇人的,他來我辦 公室,張著小眼睛,左看右看的,我還以為是哪個色鬼,真想叱他一下子,後來才知道 是你爹。」 王家匯聽了沈嫵媚的話,卻笑不起來。他自己可以看不起他爹,但沈嫵媚笑話他爹 他就感到不舒服。 沈嫵媚說完了,突然改了思維,說:「喂,你怎麼不帶我去你們家?我很想去你們 家看看呢。」 王家匯沒想到沈嫵媚會這麼說,他是不願這麼快帶她回家的,但既然她提了,他就 不好再拒絕,也就說:「好啊,什麼時候?不過我家沒什麼好看的啊,屬窮苦人家。」 第二天剛好是星期天,王家匯就把沈嫵媚帶到家裡。事前他沒同父母說,所以父母 見王家匯帶一女的來,很吃驚。特別是老王,見女的就是他介紹的那位,心裡直罵兒子。 小赤佬,把人家女的套了也不說一聲,我是他爹不去說它,我還是他的介紹人呢!沒良 心,心裡是這麼罵,但見兒媳進門,還是高興的。特別是沈嫵媚大大方方地甜蜜地叫他 「爸」,老王早就樂得屁顛顛的了。母親趕緊張羅吃的,想當年,女兒剛成人,母親就 準備了桂圓等待女婿的到來,女婿是等來了,但四十多歲半大老頭,母親沒讓他吃(老王 交待不讓做點心)。現在兒媳進門那一定要做給她吃的。於是母親就手忙腳亂起來。 王家匯一回家就不說話了,靜靜地坐在一旁看雜誌。沈嫵媚一點不拘束,顯得很活 躍。她和老王拉起了家常。老王是外地人,平時說半通不通的普通話,沈嫵媚也就說起 普通話。沈嫵媚普通話說得也不行,帶著本地口音。王家匯聽了,露出一絲冷笑。他知 道沈嫵媚普通話不行,卻十分喜歡說,他們約會時,她也會隨時來那麼幾句,讓王家匯 聽了難受。 老王見兒子坐在角落裡,就說:「家匯,你怎麼不陪陪小沈。」 王家匯「嗯」了一聲,繼續看書。 老王說:「他太老實,上不了檯面。」 沈嫵媚心想,他可不怎麼老實,但嘴裡還是說:「老實好,老實叫人放心。」 老王連連點頭,說「對、對」。王家匯看到他爹的嘴臉,覺得他爹實在是個糊塗蛋。 沈嫵媚見王家匯母親在廚房裡剝桂圓,就進去幫忙。家匯母親有點受寵若驚。她連 聲說:「不用,不用,你去玩好了。」 沈嫵媚沒走,坐下一起剝。家匯母親不知說些什麼,便談天氣。沈嫵媚也津津有味 地談天氣。 母親說:「今年這天氣不知怎麼了,熱得反常。」 沈嫵媚說:「對,熱得連裙子也穿不住了。」 母親聽了這話,心裡嘀咕開了。裙子穿不住,你還赤身裸體啊?這女孩是不是太開 放了?但這只不過是一瞬間的念頭,總的來說今天是開心的。 老王見小沈同老伴有說有笑的,心裡很熨貼。他在一旁笑容滿面,忍不住唱起京戲 來。 沈嫵媚說:「爸還會唱京戲啊?」 母親說:「三腳貓罷了,你不要理他。」 老王其實這幾天心裡是挺煩的。其一,因為他以為兒子同小沈沒戲了,兒子快三十, 終身大事不解決總是心病。其二,是因為大女兒的事。大女兒家嫻同她丈夫的關係更惡 劣了。上星期三,兩口子打架,她丈夫把家嫻打得鼻青眼腫,還把家嫻從家裡趕了出來, 說那房子是他的。老王本來不過問女兒的事,但這事太豈有此理,老王是坐不住了。老 王對女兒說,過不到一塊就離婚。老王一向對離婚是極反感的,覺得既結了婚就應從一 而終,但女兒的男人實在不是個東西,跟了那人受罪。老王想,那是個火坑啊,不跳出 來怎麼了得。於是老王指示:離。那男人倒也爽快,說,離可以,但房子要留給他。老 王不同意,看來得打官司了。 今天兒子帶了女友來,老王很高興,暫時就不去想女兒的事了。 吃了點心,又吃了中飯,王家匯見沈嫵媚把父母逗得不亦樂乎,覺得很沒意思。王 家匯想,這戲該收場了。 王家匯就說:「小沈,我們到外面去玩一會兒,讓爸他們休息一會兒。」 老王根本不想休息,他沒有午休的習慣。他真想讓小沈多呆一會兒,看著小沈天真 的樣兒,聽著她一聲一聲叫「爸」,老王覺得渾身舒坦。老王想,兒子是成心不讓他舒 服。 他們來到外面,王家匯就尖刻地說:「你挺能搞二面派的,當我的面挖苦我老爹, 當他們的面又百般討好,嘴夠甜的啊。」 沈嫵媚不屑地說:「我又不認識他們,還不是為了你才討好他們的。」 王家匯聽了,啞口無言。 七 王家匯已有十多天沒約張可悅了,上一次是張可悅約他的,按慣例,這次應是他主 動了。不是他不想張可悅,他很想,只要一閉上眼便會想起她那張溫柔的臉,他的心中 便會湧出暖烘烘的情感,這麼多年來,他的情感已寄託到她身上了,一時要忘了她也是 不易的。但他不想找她太勤,他必須克制一點,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許多現實問題是 明擺著的,他不能由著性子胡來。特別是沈嫵媚已去了自己家,一切看來挺順,如果不 出意外他同沈嫵媚會結婚的,他也應有點責任了,對自己負責,也對沈嫵媚負責。經過 再三考慮,他決定同張可悅好好談一次,他想,她一定會理解的。他想,她會很傷心。 一想到她會傷心,他就不知怎麼辦好。他矛盾極了。 有一段時間,他們約會的次數十分頻繁,幾乎每天見面。他們都感到害怕。這樣的 激情是會毀滅人的理智的,弄不好會滿城風雨。有一天,張可悅同他說,家匯我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我們應結束這種關係。說是這麼說,但還是彼此捨不得對方,繼續搞在一 起。張可悅似乎比王家匯理智,她決定把她的同學介紹給他。其實王家匯也很害怕(他本 質上是個膽小的人),也想有個妥然處理的辦法,就答應見她的女同學。事後,王家匯覺 得自己十分愚蠢,同那女同學見面時顯得有點急猴猴。結果那女同學看不上他,而他同 張可悅的關係也受到了損害。雖然張可悅並沒在言談行為中表現出來,王家匯總覺得自 己卑鄙,這種急於逃離張可悅的態度張可悅心裡怎麼會不難過呢。 現在王家匯又有了沈嫵媚,他又要提分手這個問題,王家匯雖然知道張可悅能理解 他,但他還是不好意思開口。 這幾天,張可悅似乎在躲避他,不但不來他的辦公室,而且中午也見不到她的人。 今天吃中飯,王家匯在排隊,他好不容易見到她了,她卻沒叫他帶,獨自排到另一隊伍 裡去了。王家匯打好飯,找了個位置坐下,等她一起吃,她卻沒像往常那樣坐到他身邊, 而是坐到他們的好色經理那一桌去了。王家匯幾次回頭往那邊張望,經理滔滔不絕,而 她低頭只顧吃飯。 王家匯下定決心,找她談一次。他等她吃完了,就走到她身邊,小聲地說:「你怎 麼啦?我想同你談談。」 說完,他就騎車去了「老地方」。 沒多久,張可悅就來了。她進來沒啃聲,放下包後,就開始清理房間裡的東西。王 家匯站在她身後,不知說什麼好。 等她忙得差不多了,王家匯吞吞吐吐地說:「我想同你說件事,不知怎麼說。」 張可悅連忙止住了他,說:「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沒關係的,我早 同你說過了。」說著一串淚珠滾落在地。 王家匯見她流淚,心就軟了,他連連說:「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於是他們像往常一樣擁抱在一起,激情澎湃。 一會兒他們安靜下來了。這次女人沒說她的男人,女人已擦乾了淚,堅定地說: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了,你以後再來找我,我不會再答應你了。」 王家匯默默地看著她,他知道此刻他說任何一句話都是多餘的。這天王家匯走出臨 時房,已是午後,遍地的陽光刺得他雙眼生痛。他突然感到無比輕鬆,內心有了一種新 的生活憧憬。他沒想到告別這段生活竟如此簡單。他想,她真是個好女人,溫柔、善良, 情趣高尚。他知道,這輩子他是再難忘記她了。 八 老王跑了一趟法院。他有個戰友在法院裡做事。戰友告訴他關於他女兒的離婚案近 期不會受理,還要請所在單位及居民委出面做做工作。老王當即表態:不用再做什麼工 作,判離就是。 離婚的事沒有眉目,於是老王這段時間基本閑而無事。就在這個時候,老王打聽到 兒子單位作出了一個決定:欲分房的職工必須在八月三十日前向工會提出書面申請(附上 結婚證),逾期不再辦理。老王一掐日子,離那期限只有二十一天,心就急了。他不知兒 子同小沈戀愛談得如何。他決定回家同兒子談談。他的意思是當機立斷,趕緊領出結婚 證。 兒子聽了老王的意思,很不以為然。 老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家匯,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分 一套房子是容易的嗎?過了這村就沒那個店了,我看你們倆還是蠻般配的,領結婚證還 不是遲早的事。」 兒子聽煩了,拿了書走出了自己的房間。他邊走邊說:「我怎麼好意思同沈嫵媚說, 我們才多少日子?要說你去說,她同意我自然沒話說。」 老王說:「喂,你有沒有搞錯?這是你結婚不是我結!」 兒子沒理老王,索性出了家門逛馬路去了。 老王沒法,只得親自出馬。 他來到戰友老孫的辦公室,想叫老孫去說項。老孫聽了老王的要求,斷然拒絕。 老孫說:「老王你想幹什麼,你這是變相包辦,誘騙婦女。老王虧你還是個共產黨 員,居然想出這一招來。我是不會去的,不但不去,我還要警告你,本單位職工沈嫵媚 如果吃了虧,我拿你老王是問。」說完老孫大笑。 老王說:「老孫你放什麼狗屁,你的思想怎麼如此守舊,國外還有閃電式結婚呢, 我兒子同小沈很般配,早結晚結還不都一樣。你不去說自己去。」 老王被老孫說得沒趣,只好自己摸進小沈的辦公室。辦公室沒其他人,只小沈一人 在看閒書。小沈見老王,甜甜地叫了聲「爸」,還說:「你來做什麼?」 老王坐下來說:「沒事,沒事,來看看你。」 老王覺得不好開口,就看報紙。報紙上有廣島亞運會的消息,老王就說,中國人又 拿金牌了,想當年是東亞病夫,叫人看不起,如今我們有「馬家軍」。老王又自語道, 不過這「馬家軍」怎麼老打官司,真擔心他們分散了注意力。 小沈笑道:「爸你還挺愛國的啊。」 小沈會下圍棋,對體育很感興趣,於是同老王聊起了體育。老王海闊天空,一聊聊 到自己當年。當年在部隊,老王還是短跑運動員,在連隊裡也是得過冠軍的。想起當年, 老王話匣子就打開了,竟滔滔不絕起來,直到下班,老王才猛然醒悟,他還沒辦正事呢。 於是硬著頭皮呐呐地說了那層意思。這天小沈因吹牛吹得開心,竟想也沒想,一口答應 下來。 小沈說:「行,反正早晚得結,就結唄。不過那個馬教頭馬某人脾氣很躁。」 老王沒想到這麼大的大事就在談笑風生中完成了。老王覺得自己頗有那麼一點「總 理」的風度。 九 王家匯沒想到父親真的同沈嫵媚談了,既然說好了,他也只有去了,不去的話人家 沈嫵媚會怎麼想?於是王家匯就去單位領證明。王家匯要領結婚證的消息很轟動,同事 們都笑王家匯神出鬼沒。王家匯被他們說得不好意思,只好紅著臉笑笑。領證明回自己 辦公室時,在樓梯口碰到張可悅,他想同她打招呼,她卻似笑非笑。她那眼神讓王家匯 看了很不舒服,他覺得那是嘲笑。是嘲笑他如此快就結婚?還是嘲笑他情感轉移太快? 王家匯有種說不清真相的惱怒,心中憋了一口惡氣。 王家匯見到沈嫵媚就有了一股怨氣,怎麼她也那麼急,會聽我糊塗老爹的話?想出 嫁想瘋了怎麼的?王家匯領著沈嫵媚去體檢時,沒理睬沈嫵媚。 沈嫵媚也不高興。那天她因興奮,草率答應了老王,回家後一想,後悔萬分。她覺 得不對頭,雖然她對王家匯基本上是滿意的,但他們認識才一個多月,談不上有什麼了 解,如果不領紅派司,她是自由的,能好則好,不能成也就算數;如果領了紅派司,那 她是被捆住了,好壞都是他了。這一想,想得她整夜未眠,心裡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敢 對父母說起這事,她知道,父母肯定反對她這麼急領結婚證的。但她已答應了老王,反 悔不得,如果反悔,那她同王家匯的關係也就完了。她對這個王家匯還是比較喜歡的, 可她實在不知道王家什麼地方吸引了她。 因此,沈嫵媚這天心情很彆扭,見了王家匯也愛理不理的。 來到醫院,他們便各忙各的。替沈嫵媚體檢的醫生態度十分惡劣。沈嫵媚曾聽姐妹 說,婚檢要查那地方,沈嫵媚為人爽快,一進去就開始脫褲子,脫得一絲不掛,為醫生 提供方便。誰知那中年女醫生見了,破口大駡起來。 女醫生罵:「你著什麼急,男人面前也是這麼快脫褲子?把腿叉開來。」 沈嫵媚哪能受得了這般污辱,就說:「你有病啊!」 女醫生說:「我是醫生,你才可能有病。」 沈嫵媚心裡嘀咕:倒黴,碰到心理變態狂了。沈嫵媚真想穿了衣服不再做這個體檢。 女醫生動作粗魯,把沈嫵媚弄得很痛。沈嫵媚咬著牙,心裡直罵王家匯。他想,這 是王家匯害了她。 所以做完一切後,她見到王家匯就罵:「王家匯,我操你爸!」說著就哭了起來。 王家匯覺得莫名其妙,簡直不可理喻嘛,再加上王家匯心情不好,就沒好氣地說: 「哭什麼,哭什麼,誰惹你了,怎麼罵起人來啦。」 沈嫵媚說:「你們一家沒好的,都是騙子,把我騙來體檢。」 王家匯說:「不是你願意的嘛,你要不願意,現在還來得及,結婚證還沒領呢!」 沈嫵媚說:「不領就不領,你以為誰稀罕啊。」 王家匯說:「不領就不領。」 於是他們不歡而散。 王家匯第一次領教了沈嫵媚天真之外的東西,怎麼這麼不講理?王家匯想,不領也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他父親要煩。他想,索性隱瞞這事,不對老爹說算了。做人真他 媽的沒勁。 十 老王這幾天基本在忙女兒家嫻離婚的事。開庭在即,老王要請律師,要打招呼,忙 得不亦樂乎。轉眼就到8月30日,老王才想起兒子分房之事,不知他們是否已提交了申請。 吃晚飯的時候,老王問兒子這事辦得如何。 兒子吱唔道:「我們結婚證還領沒呢。」 老王聽了,氣得差點暈過去。他猛地站起來,渾身顫抖地指著兒子,一時說不出話 來。 王家匯見爹的臉一下子慘白,雙眼慘兮兮地瞪著他,也嚇了一跳,他連忙撫住爹, 說:「你這是怎麼了?」 老王摔開兒子,給了兒子一耳光,吼道:「你怎麼這麼不爭氣!」 說完,老王就把桌上的飯菜打落在地,仰天長嘯:「我的祖宗啊,家門不幸啊,一 個鬧離婚,另一個沒腦子,這日子怎麼過得這麼沒勁喲!」 王家匯從來沒見過爹發這麼大脾氣,一時也沒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他連連對爹 說:「我馬上去領還不得了,你這是何必呢。」 王家匯領爹去房間躺著。他發現爹老淚縱橫。他想,也許他做得過分了。他最見不 得別人的眼淚,一見眼淚就會心軟,就沒了主意。 於是第二天,王家匯就去找沈嫵媚。自從那天吵架後,他還沒去找過她。他不知道 如何說才好。沈嫵媚見他來找她,顯得特別熱情,好象他們壓根兒沒吵過似的。其實沈 嫵媚這幾天也想通了,如果她以後要同他結婚的話,那房子也是很要緊的,這次機會確 是不能錯過,所以早領結婚證也是值得的。再說這個王家匯還是比較硬氣的,她喜歡男 人硬氣一點,對女人粗一點,不講道理一點,他覺得那天吵架後他不求她去領結婚證顯 得很有氣質,男人是該這樣,她見不得對女人低三下四的男人。於是她就主動對他說: 「我們體檢也檢了,什麼時候去領出來算了。」 他們來到領證的地方,看了新婚教育的片子。王家匯發現沈嫵媚看得面紅耳赤,煞 是可愛。 辦完一切手續後,沈嫵媚溫柔地說:「我現在是你的人了,你以後要對我好一點。」 王家匯點點頭。 然而,王家匯申請房子的事還是出了麻煩。單位規定8月30日截止,王家匯超了一天, 工會不受理他的申請。王家匯好說歹說,工會堅決不同意。王家匯一氣之下就不辦了。 回來同他爹一說,又遭他爹一頓臭駡。王家匯自知理虧,沒吭聲。一會兒,他爹想 了個辦法:今晚去經理家。 王家匯不想這麼做。他爹罵道:「別清高了,知識分子臭架子!晚上我陪你一起去。」 王家匯這天跟著爹去了經理家。他們在商店買了二瓶孔府家酒、二條紅塔山,花了 二百多元錢。父親拎著東西走在前面。看著父親蒼老的背影,王家匯心裡突然有點發酸。 十一 老王在替兒子的新房買裝潢材料時,碰到了老孫。老孫聽說老王兒子已分了新房, 又聽說老王女兒贏了官司,法院把房子判給了老王女兒,就嘻笑著向老王道賀。 老孫說:「恭喜,恭喜,老王,聽說近來雙喜臨門,在此恭賀了。什麼時候喝你兒 子喜酒啊?不要忘了我這個大媒人呵。」 老王說:「喝酒那還早,老戰友是不會忘的,只怕你到時不肯賞光了。」 老王這幾天確實很高興。上個星期,法院終於裁決,房子判給女兒,困擾了老王多 年的一樁心事終於放下了。雖然那個狗屁詩人不服,說要上訴,但老王不怕,老王覺得 真理在手,那王八蛋就是上訴到中央也是枉然。此為一喜。二喜就是兒子的婚房終於解 決了,雖然忍氣吞聲向人低了頭,拍了馬,花了二百多元錢,但同一套婚房比起來,那 是小兒科,付出也是值得的。這幾天老王睡也香了吃也香了,每餐還飲上半斤黃酒,活 得非常滋潤。 老孫見老王背著一捆木頭往外走,就說:「老王,我又要批評你了,你老了知不知 道,像這種活叫小孩子們來幹,不要樣樣親自過問了。」 老王尷尬笑道:「兒子在單位挺忙的。」 老孫說:「忙個屁,我昨天還碰到過他,站在檯球桌邊,叼著一根煙,眯著眼,躍 躍欲試呢。」 老王想,這個老孫就是喜歡管閒事,自個兒子去管管好吧。聽說老孫兒子都三十幾 了,也不結婚,說什麼信奉獨身主義。 老孫又說:「看來同你說也沒用,中國父母都這個樣,不知圖個啥?」老王聽了不 舒服,就沒再理老孫。 老王拉著一車木頭,朝兒子婚房方向走。兒子的婚房在西郊,地段偏了點,但對普 通百姓來說,也不錯了,老王知足。天很熱,老王拉得汗流浹背。老王口很渴,想買一 支棒冰吃,一想兒子結婚要花一大筆錢,也就忍了,節約了。想起兒子結婚,他馬上有 孫子可抱,拉車也有了勁,腳步變得輕快起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十分可愛,剛才老孫 添給他的不高興也就煙消雲散了。 一會兒,老王到了兒子婚房樓下,背一捆木頭上樓。他背上樓後已是氣喘噓噓,於 是一屁股坐在客廳的水泥地上。汗水從臉上一滴滴往下掉。 這時,房間門突然開了,房裡面走出一男一女兩人。老王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 來是兒子和沈嫵媚。兩人臉一紅一紅的,叫老王「爸」。老王發現沈嫵媚衣衫不整,頭 發淩亂。兒子和沈嫵媚沒多呆,逃一般地出了房門。 老王馬上意識到兒子和小沈剛才在幹什麼。老王想,我兒子平時蔫不拉嘰的,看不 出他還能幹出這種事來。不過也難怪,兒子都快三十了,發生這種事也是在所難免的。 老王罵道,媽的,千萬可不要出什麼事呵,如果沒過門便挺著個大肚子,那叫我老王的 老臉往哪兒擱呢?老王一時也沒了主意。許久,老王才作出決定,趕快給他們完婚。老 王算了算日子,離10月1日還有一個多月,如果加快速度的話,裝修是來得及的。 老王自言自語道:「10月1日就10月1日吧。媽的,讓他們早點完婚也好。」 十二 隨著婚期的臨近,王家匯的心情變得煩躁不安起來。王家匯覺得沈嫵媚越來越像一 個小妻子了,對他的管制十分嚴格。他曾聽許多自稱過來人的男同胞說,女人是一些拿 了雞毛當令箭、嘮叨功夫十分過硬的動物,當時他正同張可悅好,覺得張可悅並不這樣 嘛,因此不怎麼相信。現在他信了,他一直十分喜歡沈嫵媚身上的天真,如今變成了固 執與不近人理。沈嫵媚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王家匯的種種不是。比如王家匯的皮鞋沒擦 乾淨,她便會沒完沒了說個沒完,甚至有時候,他們已走在街頭,她也要迫他回去擦乾 淨。王家匯懷疑她是不是有潔癖!又比如裝修房子,王家匯徵求她的意見,她說,這個 叫他去設計好了,還說「你辦事我放心」之類的話,但他放手幹了,幹得差不多了,她 卻看不順眼了,迫他拆了重來。王家匯火了,破口大駡,你是我祖宗!王家匯很奇怪, 女人變化怎麼如此迅速,她最初的幽默感到哪兒去了?王家匯展望未來,覺得婚姻真他 媽是墳墓。 還有一樁叫王家匯覺得沒勁的是沈嫵媚缺乏女性味。王家匯和沈嫵媚情是「偷」了, 但王家匯覺得沈嫵媚這方面表現不佳。她太乾脆,不會千嬌百媚,不會欲擒故縱,沒讓 王家匯嘗到意猶未盡的感覺。因此,王家匯夜深人靜的時候很想念張可悅。 但自從那次他們談了以後,張可悅變得讓王家匯陌生了。張可悅現在一舉一動都對 他保持距離,故意裝出同他沒任何關係的樣子。有時候人家在一起玩,別人開王家匯的 玩笑,笑他「閃電式」,張可悅也會趁機起哄,調侃王家匯。她說,這是人家王家匯的 本事,你們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王家匯聽了,惱怒異常,又不好發作,只得惡狠狠 瞪張可悅一眼,張可悅不介意,似笑非笑地同別人打鬧。有一天中午,他們在一起打乒 乓。有人提出男女雙打。王家匯想同張可悅配對,張可悅不同意,還說,你那臭球一打 就輸,我可不同你合作。王家匯聽了,差點氣暈過去。他心裡恨,憋了一股氣,卻還是 打得很糟,水平比平時差多了。那天王家匯因水平差,表現得很沒風度。他僅僅因為一 個有爭議的球,同對方吵了架。對方因此很看不起他,說,輸不起就不要來玩。王家匯 見張可悅在一旁笑,氣得丟了球拍,憤然離去。王家匯聽到後面一陣轟笑。 王家匯對張可悅是恨透了,他決定教訓教訓張可悅。但一時想不出辦法,於是狗急 跳牆,有一天中午沖進張可悅辦公室,一把拉了張可悅就往「老地方」走。 張可悅說:「王家匯,你想幹什麼?」 王家匯說:「你幹嘛這個樣子,幹嘛這個樣子!」 張可悅說:「我怎麼了,你有病啊。」 王家匯說:「我是有病!要病大家病。」 張可悅說:「你這個人不講理。」 說著,他們來到「老地方」。一進去,王家匯就抱住了張可悅。王家匯說:「你是 個人精,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我被人笑話了你就開心是不是?」 張可悅見王家匯淚流滿面,心也軟了。她替王家匯擦掉了淚,然後把他的頭抱在胸 前。王家匯沒想到張可悅會這樣,他刹那被一種甜蜜的溫情所控制,變得軟弱異常,像 回到母體的嬰兒。 事後,王家匯心中有一種罪惡感,他覺得很對不起沈嫵媚。但他有點昏了頭,像一 個上了毒癮的人喪失了理智。他自我安慰:在結婚之前再這麼瘋狂一次吧。 十三 離結婚還有一個星期,沈嫵媚越來越進入角色了,她沒了心思上班,成天在街頭徜 徉,看看什麼東西他們結婚有用,什麼東西價廉物美。她對王家匯很不滿意,王家匯對 什麼事情都無所謂,仿佛不是他自己結婚似的。 這天,沈嫵媚在街上見到一塊好料,覺得做件風衣最好不過,她想徵求一下王家匯 的意見再買,於是就來到王家匯單位。 她走進王家匯辦公室,就看見王家匯和一漂亮女人湊在一起。王家匯和那女人默默 坐著,仿佛在談什麼嚴肅的事情。沈嫵媚覺得氣氛不對,警惕地看了看那女人。 王家匯沒想到沈嫵媚會來,一見她臉就紅了。他說:「你怎麼來了?」 沈嫵媚見王家匯並不熱情,酸酸地說:「怎麼,壞了你的好事了?」 張可悅聽到沈嫵媚的話,臉一紅,告辭了。王家匯一時不知怎麼辦,紅著臉陪笑。 沈嫵媚見那女人走遠,就尖刻地說:「不要同這種女人混在一塊兒,你瞧她打扮得 妖裡妖氣的,一付狐媚子模樣,不會是什麼正經貨。」 王家匯很反感,說:「你這人怎麼這樣的,平白無故說人家,人家可沒惹你。」 沈嫵媚說:「怎麼,說一句都不能說了,你心痛了是不是。」 王家匯罵:「你這人真他媽沒勁!」 沈嫵媚說:「那你找有勁的去啊。」 王家匯還是陪她去買料子去了。但沈嫵媚把他的心情弄得很糟,一路他也沒說一句 話。 沈嫵媚對王家匯生氣了,不但生氣了,而且還懷疑起王家匯來。她覺得王家匯近來 有點反常。不但很長時間沒要她了,而且還神出鬼沒的,問他幹什麼去了,他也吞吞吐 吐的,再加上剛才沈嫵媚進王家匯辦公室,王家匯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很讓人生疑。 沈嫵媚就想打聽一下王家匯的底細。 果真不出所料,有人對沈嫵媚說,王家匯同那女人是有點兒「那個」,有人還在什 麼地方碰到他倆手挽手,很親密。沈嫵媚聽了,只覺五雷轟頂。但她不願完全相信,也 許是這些人無聊,只不過是捕風捉影、聽見了雷聲就說要下雨而已。不過她要好好問問 王家匯。 晚上,她把王家匯叫到新房。新房因裝修未完,顯得十分淩亂。他們找了個位置坐 下。沈嫵媚直愣愣看王家匯。王家匯不知道沈嫵媚為什麼這麼嚴肅,心有點虛。 沈嫵媚說:「王家匯,你騙得我好苦。」 王家匯聽了她的話,心跳驟然加疾。他想,難道她知道我與張可悅的事了?王家匯 臉突然紅了。 沈嫵媚說:「那女的叫什麼名字?」 王家匯不吭聲,他實在沒有思想準備。 沈嫵媚說:「你不說我說,叫張可悅是不是?」 王家匯想,完了,她什麼都知道了。王家匯頭腦一片混亂,因頭腦混亂他就有點破 罐子破摔。他惡毒地看著沈嫵媚,一字一頓地說:「你知道了,還問我幹什麼。」 沈嫵媚沒想到王家匯竟這麼輕鬆地承認了。她原本希望他會來個全面否定,希望這 屬子虛烏有,王家匯是無辜的,可王家匯竟承認確有其事!沈嫵媚心涼了半截。沈嫵 媚咬緊牙關,搖了搖頭,眯眼看了看這個讓她陌生的王家匯。突然,她從地上撿起一根 木頭,向王家匯臉上砸去。王家匯躲避不及,被木頭擊中,鮮血馬上從額角湧了出來。 沈嫵媚見到血,一時有點驚慌。但她一碰到他殘忍的眼神,又有了勇氣。她大吼道: 「騙子,流氓,我要同你離婚!」 王家匯冷笑道:「離就離!」 沈嫵媚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哭出聲來。 這樣他們沒完婚便離婚了。 十四 老王很快知道了兒子同小沈鬧離婚的消息。最初他聽說小沈把兒子打得頭破血流, 很吃驚,等他弄明白原因後,五臟六肺都氣炸了。他做夢也沒想到兒子還有這等風流事。 小小年紀就懂得偷雞摸狗了。他大罵兒子不肖,罵著罵著,血壓升高,暈了過去。這可 把老伴嚇壞了,因兒子不在,老伴只得請鄰居老張幫忙,把老王送進了醫院。 老王醒來已是當天晚上,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便很奇怪。一會兒,他 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突然覺得幾個月以來圍繞兒子終身大事所發生的一系列事 情有點兒荒誕。他完全糊塗了。他有點弄不明白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兒子怎麼會變得那麼 陌生,陌生得像一個與他完全沒有關係的人,可他是看著兒子長大的呀。二十多年歷歷 在目,在他眼裡兒子一直是十分老實的人,他實在弄不懂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玩世不 恭了。老王覺得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他越來越不能理解周圍發生的事情了。 病房裡別的病人都睡了。他看到女兒坐在他身邊打瞌睡。他沒喊醒女兒。女兒離婚 後,沒聽他的話再找個本份的結婚,而是過起了獨身生活,為此他同女兒吵過好幾次。 雖然女兒同他吵,但他知道女兒還是比較孝順的,常常隔三差五來看父母,每次來總要 買點他們喜歡吃的東西孝敬他們。老王想,女兒其實挺不錯的,別人家的小孩總是想從 父母那裡刮點東西,女兒在這方面從不打主意。自己是不是對女兒過份嚴厲了呢?這樣 想著,老王心中湧出許多歉疚來。 看來自己對他們管得太多了,兒女們大了,有了自己的活法,他們一定認為爹是個 老古董。老王想,他們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自己也不是這麼折騰過來的嘛,我怎 麼能護著他們過一輩子呢,再說護著他們也不見得記我的情,對我冤氣沖天呢。這麼想 著,老王突然有了一種清朗明澄的心情,他看到窗外天很高,一輪明月掛在枝梢。 這時女兒醒了過來,老王慈祥地對她笑了笑。女兒見父親醒了,很開心,輕輕叫了 聲「爸」。老王滿意地點點頭。 老王笑道:「家嫻,爹平時是不是很固執,很不講理?」 家嫻說:「沒有,爹你還不是為了我們好。」 老王說:「你不要安慰我,我這個爹沒當好,對你們態度粗暴,做事一廂情願,常 常把好事辦成壞事。」 家嫻說:「爹,這不能怪你,我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們頭腦簡單,意氣用事,總 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老王說:「往後我不管你們了,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不管你們了,我老了, 也管不住你們了。」 家嫻說:「爸,你該管的地方還得管,我們哪有你經驗豐富呀。」 老王說:「經驗豐富有什麼用,你們還不一樣統統當成老皇曆。我們過時啦,不中 用啦。」 十五 老王兒子王家匯和沈嫵媚的婚禮還是照常進行了。老王在醫院裡,不知他們辦得如 何,不過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結婚後,兒子難得回家,老王感到很寂寞。老王有空就去 看看他們,卻常撞著他們小兩口吵架。老王就不想再去了。老王不去,兒子卻來了,說 要離婚,態度斬釘截鐵。老王就勸。 小兩口小吵、大吵不斷,動輒離婚,老王很頭痛。但他們多鬧了,老王也就習慣了, 不再勸說。這樣過了一年,沈嫵媚生了一男孩,老王很高興,主動要求替他們養。老王 有了孫子,也就不那麼寂寞了。 老王本來以為有了小孩,兒子兒媳會太平一點了,卻還是吵。有一天,老王在街頭 碰到沈嫵媚同一男的走在一起,樣子十分親密。老王當作沒看見,就低頭走了過去。不 料沈嫵媚卻叫住他,還把男人介紹給他,說那男人是她的經理。老王同他們告別後,狠 狠地在地下吐了一口痰,罵道,狗屁經理。 一天兒子回家,老王抱著孫子教訓兒子:「你也不管管你的婆娘,她在外面野呢!」 兒子不以為然地說:「她能野那是她的本事。」 老王說:「你們是吃飽了撐得慌。」 兒子就不吭聲了。老王逗孫子,唱兒歌。 兒子見狀,尖刻地說:「你也不要指望孫子爭氣,他也不會比我好到哪裡去。」 老王聽了心裡一愣一愣的。 老王想,也許時代變了,變得讓人陌生了。但他寧願趕不上形勢,寧願做老頑固。 又傳來兒子兒媳鬧離婚的消息,老王就充耳不聞了。 老王高聲對老伴說:「他們離不離婚我不管,但這孫子我要!」 (責編開悟) 轉自書路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