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魔法時代 葉向陽 1 必須告訴你,我是一個不法分子。 如果你是個愛訓飭人的傢伙,那就請你別走進我的文字中來;如果你是位警察, 那我就會躲進專門用來對付你的謊言中。我討厭別人對我指手劃腳,我更討厭那些 警銜像從嘴裡掉下來的飯粒一樣的警察。我是個自由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我信 奉的真理就是我行我素,我對法律沒有任何可以產生共鳴的感覺。法律是什麼?法律 是用來約束那些在街道上不敢過斑馬線的人的,而我不是這種人,也不會去做這種 人。我是個不法分子,時代造就的不法分子。我告訴你,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什麼公 道可言了,這是個水流高山、雲走河床的時代。一句話,這是個魔法時代。 三年前,林聖君就對我這麼說過:這是個魔法時代,如果你非常本份、循規蹈 矩,那你就會看到弱肉強食的成語從緊閉的詞典中走向現實,等你被強者吃掉的那 一刻,你就會發現自己與一塊肯德雞沒有什麼兩樣。 你不要以為我和林聖君都沒什麼文化,老實說,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樣的文憑 才能暢通無阻呢?如果你認為是博士、碩士和學士,那你就錯了。在這個世界上,只 要你有個高中文憑,並且具有什麼都不在話下的信心和厚顏無恥的膽量,那你就上 天有梯、入地有門,無往而不勝了。 我和林聖君就是這種人。別看我和林聖君都只是高中畢業,但我和他培養了成 千上萬的博士、碩士和學士。不信?不信你就到我和林聖君一起開辦的公司來看一看。 我和林聖君所辦的公司,是個人文百貨公司,我們這個公司,在稱謂上像溫度 計一樣,隨著社會溫度和對象的變化而變化,也就是說,沒有一個固定的名稱。我 覺得這種指導思想非常符合這個社會的時代潮流,現在,在提倡信息高速公路的同 時,也在提倡信息百貨公司,金融界現在也在提倡金融百貨公司,我們的人文百貨 公司可以說是在現在這個魔法時代的潮流中應運而生的。 但我和林聖君今天走進公司,卻有了點情況。 賈可可和劉玉芬都對我說:我們的公司又得趕快遷址! 賈可可和劉玉芬分別是公司辦公室的主任和副主任。她們倆個都長得不俗,當 然,她們倆個與我和林聖君一樣,都是對社會充滿報復心理的人。賈可可原是華夏 證券交易所的一名職員,由於她拒絕與交易所的經理上床,而被經理栽贓成了貪污 分子,並被莫名其妙地坐了一年的牢。賈可可發誓要報復他,但直到現在,她都沒 有找到報復的機會。賈可可的確長得很豔,只要你是個男人,我敢肯定,一看賈可 可你就想與她上床,她是那種性感很強的女人。領悟過其間個中滋味。 劉玉芬還提醒我說:越快越好! 劉玉芬也坐過牢,但與賈可可相比,她的牢坐得並不冤枉。劉玉芬原是一家銀 行的職員,她實實在在地貪污過十萬塊錢。在我和劉玉芬相識的時候,我問她是不 是貪污過十萬塊錢。她對我說:「是的,不過是十萬人民幣!」劉玉芬的意思我聽出 來了,她覺得十萬人民幣算不了什麼,如果是十萬美金,她大概才覺得不冤枉坐那 幾年牢。我當時就非常欣賞劉玉芬的膽量。我說:到我的公司來吧,我需要的就是 你這樣的人。 一談到要遷址,林聖君就有點緊張:是不是公安局的便衣又來過?林聖君這幾天 的聲音像個女人。 不是。賈可可說:是郵電局的人。 郵電局的人,怕什麼?林聖君說。 那你就錯了。劉玉芬說:因為郵電局的人今天說,你們每天怎麼這麼多的郵件? 而且都是寫的「國際人才中心」什麼的,你們這麼個破地方還是國際人才中心?你們 是不是在搞什麼違法的事情? 賈可可和劉玉芬說得對,是該換地方了。我對林聖君說:難道你忘了?前年我們 出售假文憑,如果不是及時從寶成路換到這個地方,難保不出問題。我又對可可和 玉芬說:再說我們這筆生意也賺得差不多了。該到手的錢,已經進了我們的腰包。 阿陽說得對。可可說:這叫見好就收。 劉玉芬也說:打一槍換個地方,這才是板眼。當初在銀行,我實際上並不止貪 汙十萬塊錢,因為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他們只發現了我打第一槍的地方。 你個肥蟲!我說:你是個鑽到共產黨肚子裡的肥蟲! 別忘了,我坐了三年的牢。劉玉芬說:坐三年的牢,如果就為那被他們沒收了 的十萬塊錢,那值得嗎? 你這牢坐得真不冤枉。我說:我白坐了五年的牢。一分錢都沒撈到。 我又問林聖君:你坐牢劃不劃得來?得沒得到錢? 我不算坐牢,林聖君說:我只收審了三個月。 我說:就你個婊子資歷最淺! 2 公司從中北路搬到了水陸街。 在水陸街附十九號的閣樓上,我們仍然在搞那唯利是圖的人文百貨公司,編書 仍然是我們行騙和進項的主要渠道之一。賈可可對我說:再不能用「國際人才中心」 的圖章了,我們得換一種名稱。 我說:換什麼名稱呢? 賈可可想了想說:就叫「當代中國人才庫」吧。 我說:這個名稱好。 於是我對林聖君說:聖君,你馬上給我刻一個「當代中國人才庫」的圖章。林 聖君是個刻章的老手,當時他被公安局收審三個月,就是因為刻了一些無法無天的 公章。林聖君一天可以刻二十枚公章,當然,如果給他點小費,讓他刻三十枚也不 成什麼問題。上到國務院辦公廳的紅章,下到鄉鎮企業的赤印,他無所不能。 仍然是由我起草一份將要郵寄到全國各地的行騙書,當然,我並沒有花什麼太 大的功夫,因為原來的底稿我一直保存著,我只是在時態上對有關文字進行了一些 符合現在客觀要求的改動。我說:時代的競爭說到底就是人才的競爭,沒有人才就 等於沒有原動力。接著我就筆鋒一轉:當代中國人才庫,正在為您成為真正的人才 而進行著不懈的努力。我們正在編印一套「中國當代人才叢書」,如果您是公務員, 請您拿起筆;如果您是解放軍戰士,請您拿起筆;如果您是工人,請您拿起筆;如 果您是農民,請您拿起筆;總之,不管您是什麼人,都請您拿起筆……您可以結合 您的工作,寫您的感受……知識、才華和名望都不神秘,只要您與我們聯繫,您就 可望成為當代中國的人才。 水陸街附十九號的閣樓雖然小,但它仍然沒能阻止我們看到魔法時代所提供給 我們的一切機會,我對賈可可說:我們生活在一個無比幸福的時代,我們沒有理由 抱怨和不滿,法制如此不健全,各種制度給我們提供了那麼多可以隨便鑽來鑽去的 空子。我們賣了那麼多的假文憑也沒有人發現我們。我們還有什麼必要來報復這個 社會? 你說得對。賈可可說:但同時你又說得不對,因為我們這樣做的本身,就是報 複社會! 我說:你是不是學了點哲學? 沒有。賈可可說,不過我們上次一起編的那套叢書,的確讓我學到了不少的東 西。這樣的話,那套叢書中比比皆是。 賈可可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得我們為社會做了件好事。上次「國際人才中心」 的徵稿,的確收到了不少的稿件,這其中有軍分區副政委的文章,有大學教授的講 稿,有處級幹部的述職報告,還有不少中小學生的作文……除中小學生的作文以外, 來稿一般都有一定的價值,或是學術價值,或是人文價值,或是社會價值,或是處 世價值,這種價值就在於,它對社會和我們都受益匪淺。有一篇文章寫得非常之好, 標題叫《這是個什麼社會?》。不過我一看就知道,該文的作者是個與我們一樣的人。 我說是與我們一樣的人,當然是指他坐過牢,只有坐過牢的人,才對社會有他獨到 的見解。該文的作者叫汪大江,他在文章中寫道:他媽的,這是什麼社會,該坐牢 的不坐牢,不該坐牢的坐牢。該當市長的不當市長,不該當市長卻當了市長。為什 麼我就不能當市長,我覺得我可以當市長,別說當這麼個小市的市長,就是當美國 紐約市的市長,我也綽綽有餘!!!!!……接著就是十個驚嘆號,在驚嘆號之後,他又 說:我花五百塊錢沒什麼,只要你們能把我的這篇文章登出來,我就要感謝你們, 感謝你們讓我出了口惡氣!最後,他還非常客氣地說:你們辛苦了,我祝你們身體健 康,萬事如意,合家幸福,多出敢說真話的好書! 這篇文章,我們沒有收錄在「國際人才中心」那套叢書之中。為什麼沒有收錄 呢?因為我覺得收入這樣的文章,各個執法部門會馬上來查封我的公司,不過那的確 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直到現在,我記不得那套叢書中的任何一篇文章,但這篇文 章我卻刻骨銘心。 像汪大江這樣的人,太少了! 關鍵還是錢。劉玉芬說:上次還有兩個傢伙沒給錢,我們也發了他們的文章。 我記得有個傢伙叫張力,是什麼養路費徵收稽查局的,寫的是什麼《高速公路與高 速信息》。他來電話說錢已經寄來了,但書出了之後,他還是沒有寄錢來。這個家 夥真滑! 林聖君說:再搞就要搞准,不給錢的,堅決不登。老子刻章子手都刻痛了!以後, 管他天王老子地王爺,不見鬼子不掛弦! 林聖君說得對。我說:我們還能被別人耍?那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3 大陸街上有一幢閒置著的樓房。 那幢八層的樓房為什麼一直閒置在那裡,我們不得而知。在附十九號的閣樓上, 我們看到這幢房子不能物盡其用地豎在那裡,心中都有一種無法平衡的感覺。不是 嗎?我們蝸居的閣樓不到十個平方,到處堆滿了被騙而來的信函和文章。而那幢房子 空著,白白地空著,像個非常有錢的人把面值不少的錢隨隨便便就那麼扔在大街上。 而我們呢?這麼小的房子,擠得我們的眉毛都快要豎起來了。特別是每天晚上,這裡 還是我的臥室,有時候我和賈可可在這裡做愛,只能在桌子上幹,這的確無法施展 我們的做愛才華。賈可可的個子比我還高一點,我們在做愛的時候,賈可可就像是 頭豬將要被屠宰一樣。 最先對那幢樓發生興趣的就是賈可可,賈可可對我說:阿陽,那幢房子據說是 市公路養路費徵收稽查局的,他們搬到中山大道那邊去了,這幢房子他們也想賣, 我們乾脆把它買下來算了。省得我們……我想,賈可可後面沒有說出來的話,可能 是指我們無法盡情做愛的事。 對呀!劉玉芬說:為什麼不把它買下來?我們為什麼不能像政府機關一樣,進出 寬敞的辦公室,坐籐椅,用大條桌,隨便撥打長途電話。劉玉芬接著說:還有,熱 天有空調,冬天有暖氣,當然,還應該有電腦。 你還漏了一點。林聖君說:出入應該有小轎車。 他媽的,那你們不都是廳級幹部了?你們真也異想天開!不過我想了想說:真要 想得到這些,也不是絕對沒有可能,但這需要我們努力。我相信,只要我們不顧一 切地努力,我們會得到我們想得的一切。我最後對劉玉芬說:玉芬,你說是不是?我 覺得劉玉芬是個膽量很大、氣魄也不小的女性。她同時也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特別 是在錢上,她可以說是曾經滄海。 的確是這樣的。劉玉芬說:我看可可的話可以考慮。 你說,怎麼考慮?林聖君說:別開國際玩笑,那幢房子少說也得二百萬。 我看你總是被錢左右,你永遠也左右不了錢。玉芬說,錢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當然,只有我們這些在銀行幹過的人,才對錢沒有神秘感。告訴你,錢越多,越沒 有什麼神秘感。對於銀行的人來說,錢只不過是一個數字,或者說幾個數字,幾個 阿拉伯數字。當我們能將這幢房子買下來的時候,難道我們真要一塊一塊地點現金 給他們?不是的!都是劃帳,劃帳,你懂嗎? 你再仔細說說。我對劉玉芬說:你給我們上點金融知識的課吧。 這個課我就不上了。劉玉芬說,我個人認為,直接把這幢房子買下來的可能性 不大。就我們現在的情況,我們得拐個彎。 怎樣拐彎呢?林聖君的聲音不知怎麼又像個女人似的。 簡單一點說,我們不能直接將這幢房子買下來。劉玉芬說,我們得買空賣空。 這我就不懂了。林聖君說。 再簡單一點說。玉芬突然對林聖君說,去,下樓去給我買瓶礦泉水來,學犯法 學也得交點學費。你畢竟只收審過三個月,一個男人沒真正坐過牢,算不上是男人。 好。好。我去買。林聖君很快就下樓買了一瓶礦泉水跑了上來。 再簡單一點說,我們就是要先找買主。劉玉芬說。 怎麼還找買主?賈可可說,是我們想買這幢房。 我不是給你說了,我們不可能直接將這幢房子買下來嗎?劉玉芬說:你怎麼還沒 聽明白?我們要找一個買主,我們把這幢房子賣給這個下家。 我聽出點名堂來了。我說:「曲線救國」!空手道!不買這幢房,賺了錢,再買 別的房! 對了!劉玉芬說,當然,事情並不那麼簡單,這還需要我重操舊業,再當一次銀 行職員。另外,也還需林聖君再刻幾個公章。 這沒問題,刻幾十個也沒有問題。林聖君說,什麼公章我沒刻過,現在,我就 算沒有刻你們銀行的公章了。 這回就要你刻我們銀行的公章。劉玉芬說,另外,你還要刻幾個辦事員的私章。 賈可可說:玉芬呀,你好聰明喲! 劉玉芬說:我聰明什麼?毛主席最聰明。不知為什麼,劉玉芬總愛說毛主席最聰 明。 我們幹。我說。 4 在劉玉芬的提議下,我們分頭行動。林聖君和賈可可找下家,我和玉芬則去了 養路費徵收稽查局。 我、劉玉芬和關廚子一走到養路費徵收稽查局的時候,守門的一個老鬼居然不 讓我們進去。我對守門的老鬼說:你知道他是誰嗎?我指了指關廚子。 老鬼說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們不能進去。 我看你是不想幹這份差事了。我故意神秘兮兮地對老鬼說,他,就是你們交通 廳的人事處長,你知道人事處長是幹什麼的嗎? 這個時候,老鬼換出了一種討好我們的表情。而關廚子這時也恰到好處地表現 出了一個人事處長應有的作派。關廚子雙手背在後面,故意在宣傳櫥窗前看圖片和 有關文字,好像他剛才停下來,只是為了視察工作,看看宣傳欄,而不是被那個老 鬼所攔下來的。 關廚子是我們在寶成路結識的,那時,我們經常在他那裡拿盒飯吃,關廚子的 盒飯做得非常好吃,不過價格很貴,但自從我給他偷了一個非常好的爐子之後,他 就只收我們一半的錢。關廚子長得很胖,我以前就取笑過他,我說,你扮個處長或 者是廳長,只要把臉洗乾淨,把鬍子刮乾淨然後把頭髮上點摩絲,就無懈可擊了。 關廚子也坐過一年牢,沒有誰會像他那樣,對坐牢的事津津樂道。以前在寶成路的 時候,我們幾個人經常坐在他那髒兮兮的餐桌上,聽他講在牢裡如何當牢霸,如何 叫同牢房的犯人給他按摩和把分量很少的飯統統供給他吃。關廚子說過一句非常精 辟的話:在這個世界上,拳頭就是一切! 關廚子今天穿得非常考究,西服筆挺而又合身,關廚子的這套西服,花了我整 整一千八百塊錢。我對關廚子說過,如果這次合作失敗了,那我就要罰你的款,如 果露出馬腳,我就把一切都推到你的身上;如果成功了,不僅西服歸你,而且還可 望得到十萬元左右的報酬。關廚子當即就對我說:放心,哥兒們,當初我扮成公安 分局的局長,救出了十幾個在牢裡的朋友。 從今天的情況來看,關廚子的確表現不俗。此刻,關廚子對我和劉玉芬說:你 們還站在那裡幹什麼,趕快上樓呀?! 我和劉玉芬連忙說:好好,關處長,我們走,走! 劉玉芬補了一句:我以為您還要看一看宣傳櫥窗。 我看過了!關廚子說,宣傳工作做得不錯,很細緻,不過我不能只看表面工作, 我要看看他們的實際工作,光看面子上的事還不行。 我和劉玉芬陪著關廚子直奔局長辦公室,當然,我們不會直奔一把手的辦公室。 我們問一個出來倒垃圾人:你們分管房產和後勤的局長叫什麼?在哪間辦公室?那人 告訴我們,分管房產和後勤的局長姓張。在305號房。 我們直奔305號房。 走到305房間的門口,我們發現張局長正在與一個人說話:這次我們三個局長報 考在職碩士生,經費就由你們教育科統一出。我看這件事情你要直接辦,不然有人 知道提意見就不好了。我聽那個人連連說:好的,好的!我想那人一定是教育科長。 當即我就向關廚子和劉玉芬使了一個眼色,意即告訴他,這個局長是個比較有 文化或者說比較看重文化的人,潛在臺詞當然是提醒他們在交談時不要忽略了這一 點。關廚子和劉玉芬都向我點了點頭,劉玉芬是皺著眉頭點的頭,好像我的提醒純 屬多餘。 教育科長走後,首先是我走了進去。 我對張局長說:我們是華夏貿易總公司的。說完我就把名片遞給張局長,我在 名片上的職務是辦公室副主任。當然,我今天也穿得人模狗樣,而且手上拿的是鱷 魚牌提包,腳上穿的是老人頭皮鞋。 沒等張局長看清我的名片,關廚子和劉玉芬就氣宇不凡地走了進來。我連忙對 張局長說:這是我們總經理,關正奎。 我想,任何人看到修飾一番之後的關廚子都會認為他是個腰纏萬貫的法人代表。 或者是個相當級別的幹部。事實也是如此,我看到首先伸出手來的不是關廚子,而 且是張局長:你好。張局長說,有什麼事嗎? 關廚子把手不緊不慢地伸了過去,但關廚子在伸出自己的手時,我發現他的右 手虎口處有一個被火燙傷的疤痕。這個鬼關廚子,也不想想辦法使這個疤痕不要顯 得那麼明顯。但關廚子很從容,握過手之後,我看到關廚子從口袋裡摸出用鐵盒子 裝著的三五牌香煙,關廚子遞一支給張局長,張局長接了。張局長掏出一個並不怎 麼樣的打火機要給關廚子點煙,但關廚子客氣地推讓了,關廚子掏出我給他買的感 應打火機將自己的煙點著。好傢伙,難怪昨天給他買西服的時候,他還要我給他買 這麼個打火機,現在看來,還真派上了用場。 關廚子用不屑一顧的目光望瞭望張局長的那個打火機,然後將自己的打火機順 勢放在張局長的辦公桌上。 你們有什麼事?張局長問關廚子。 張局長很愛做學問吧?關廚子投其所好地說。 你錯了,我並不怎麼愛做學問。張局長很嚴肅地說。 關廚子沒有想到張局長會說這樣的話,所以他一時語塞,我站在一邊也急得不 得了。我知道張局長一定把關廚子的話與剛才他給下屬佈置任務的事情聯繫起來了, 但我不知該說什麼才能扭轉這個被動局面。 張局長還做什麼學問?張局長有的是才華,給大學講講課還差不多。沒想到劉玉 芬說話了:我看過張局長的文章,叫《高速公路與高速信息》,那篇文章寫得真是 好。 我沒想到劉玉芬這麼聰明,一下子聯想到了這位張局長就是張功。我突然覺得 還沒有與這麼聰明的女人睡過覺,這實在是一個難讓無數夜晚原諒的遺憾。我想, 我一定要用最快的時間,把我對她的愛用肉體表現出來。 哦!張局長一下放鬆了自己的情緒:那是我在一套《國際人才叢書》中所寫的一 篇文章。《國際人才叢書》還在向我約稿,但我沒有時間,所以現在一直沒寫什麼。 我在心裡罵道:放你媽的狗屁! 不管怎麼說,情緒一下緩和過來了。你們到底有什麼事?張局長問關廚子。 是這樣,關廚子說,我聽說你們準備把水陸街那幢八層樓的房子賣掉? 是的。張局長坦然地說。 你報個出手價。關廚子老道地說。 二百四十萬。張局長說,我們幾位局領導研究過,而且也請房地產公司的人作 過評估。 關廚子把放在辦公桌上的打火機拿起來:這個價是官價。關廚子把打火機不停 地翻動:我想,私價更能給我們帶來好處。 張局長緘默著。 張局長什麼沒見過?劉玉芬說:還要你說什麼官價私價的?劉玉芬這句一說出口, 就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僭越的性質,於是她馬上用總經理情人的表情對關廚子說: 你讓張局長考慮考慮嗎!劉玉芬就是聰明,糾錯補缺能夠做到滴水不漏。 你們什麼時候能夠付錢?張局長說。 關廚子說:我們有銀行的承兌匯票,這個月到期。月底保證付錢給你。 張局長馬上撥了個內部的電話,叫來了財務科長,劉玉芬當即就把承兌匯票給 財務科長看。財務科長並沒有怎麼反復看,他說:按張局長的要求,月底你們把賬 劃到我們的帳上來就行。 我們都說沒問題。 臨走的時候,張局長對關廚子說:你的打火機還沒有拿。 關廚子說:那小玩藝兒,就送給你了。 5 只有劉玉芬知道,公路養路費徵收稽查局的財務科長是個非常聰明的傢伙,他 並沒有把劉玉芬精心製作的承兌匯票當一回事。這使劉玉芬感到自己遇到了真正的 敵人,換言之,財務科長也是個很懂銀行的人。他才不管你的承兌匯款是真是假, 能把錢匯到我的帳上就是真的。 我對劉玉芬說:我們是不是對那個財務科長賄賂點能使他動心的東西或者是現 金?我說:現在的人都很精,只給張局長不給他恐怕不行? 你真是個木腦殼。劉玉芬對我說,越是這樣,越是不能給他行賄。不然,張局 長就更不好辦事了。共產黨的事情你還不知道? 林聖君說:真的,你還說你是銀行的膏子,讓我刻銀行的章子,把手都刻痛了, 結果是空勞一場。 你還說什麼?劉玉芬說,他們同意賣,我和阿陽的事就等於已經辦妥了!劉玉芬 直言不諱地說:如果你們能像我和阿陽一樣,及時找到下家,那我就連假承兌匯票 也用不著了。 賈可可一言不發,她覺得他們沒能及時找到下家,的確是無能的佐證。 於是,我和劉玉芬又把本該屬賈可可和林聖君的活接過來,去找下家。 我們像一對尋找歸宿的戀人,到處尋找一幢八層樓房的買主。找了整整一天, 也沒有找到買主。我和劉玉芬這才發現,屬賈可可和林聖君的工作,比我們的工 作要難得多。在找下家的過程中,我和劉玉芬可以說是碰了無數的釘子,不是說沒 有錢,就是說不想買。 在垂頭喪氣的黃昏之中,我和劉玉芬進了一家門面很小的酒吧。 這個酒吧不但門面小,裡面的面積也不大,但這裡的生意卻出奇地好。我看到 成對成對的情人,或者說是成對成對的野雞和野鴨,如饑似渴地走進來,仍然就在 一間一間的小包房裡,久久地走不出來。我和劉玉芬在一樓的小餐廳吃了點安撫肚 子的小吃之後,便也在一種大勢所趨的情況下包了一個小包房。說是在大勢所趨的 情況包的小包房,其實則不然,自從我發現劉玉芬的聰明之後,我就想與這位只把 毛主席才當回事的人做愛。 劉玉芬並不比賈可可遜色,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包房很小,這也就是說,包房裡的那個長沙發,並不能供情人們大展宏圖地做 愛,實際上這裡的空間只能供情人們做點解決饑渴的小動作。但劉玉芬卻在這麼小 的地方,讓我非常滿足地得到了她的一切。請原諒我在這裡不能把我和劉玉芬做愛 的經過毫無保留地兜售出來,這倒不是我怕丟人,更何況我根本不知廉恥,我連牢 都坐過了,我還怕丟什麼人?我不想說的原因,是因為這有個專利權的問題。現在幹 什麼都要考慮專利權,對於我們來說,專利權實際上就是錢。 這房子還是太小的。劉玉芬說:如果再大一點,我會讓你更加開心和刺激。 這個小包房,要是能像水陸街那幢樓的房間一樣遊刃有餘,那顧客就會高興死。 我說,可惜沒有人注意到那幢房子。 我和劉玉芬這時開始穿衣穿褲。 門被突然叩響的時候,我和劉玉芬正好穿帶整齊。叩門的聲音很輕,但不管怎 麼輕,我都覺得必須高度警惕。我們知道,在這樣的地方,肆無忌憚地顛鸞倒鳳, 也可能是被視作不能容忍的事情。 來者是一個老闆模樣的人,他非常有禮貌地首先向我們道歉:對不起,我是本 店的老闆。接著,他就拿出了一張名片非常虔誠地送給我。他叫金正來,金正來說: 本來我是不應該打攪你們的,但我剛才聽到你們說,你們好像有一幢房子要賣,有 這麼回事嗎? 劉玉芬馬上明白了來者的意思,而且我也意識到來者不等到點就叩門的急不可 奈的心情。沒想到我們忙碌一天毫無收穫的事情,會在放棄之後突然有人找上門來。 這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得來全不費功夫。 劉玉芬說:是的,我們在水陸街是有一幢八樓的房子要賣,但這只是一個意向, 還沒有最後定下來。 是不是水陸街中段的那幢八層樓的房子?金正來問。 是的。我說,那就是我們的房子。 我好像聽說那是公路養路費徵收稽查局的房子?金正來說。 早就是我們的了!我說,如果你真想要那幢房子,我可以考慮。我問他:你看過 那幢房子嗎? 看過。金正來說。 看過就好。我說,那幢樓房,每間都有這三倍大。裡面可以放個兩米的長沙發, 再放台影碟機。一個小時收兩百塊錢,別人也不會說貴。你看看你這裡,抓只「雞」 來也沒法吃。你說是不是? 你說得很對。金正來直言不諱地說。 想買,你就開個價。我說。 劉玉芬突然對我說:葉主任,這事得通過林總!劉玉芬故意做出我不該擅自作主 的表情。我知道劉玉芬的用意,她是想抬高價格。 先讓金經理報個價,可以接受,我們就給林總彙報嘛。我故意對劉玉芬說。然 後我又對金正來說,你報個價。不要給我來兜圈子的遊戲,報實價。 二百五十萬。金正來說。 開什麼玩笑!我說:是國際玩笑,還是宇宙玩笑?告訴你,現在宇宙玩笑都不能 隨便開了!二百五十萬?我說,二百五十萬買那塊地皮還差不多! 再加你二十萬,二百七十萬!金正來說:你不要再漫無邊際了! 我看了看劉玉芬,我覺得二百七十萬這個價,我們至少可以賺五十萬,因為張 局長那裡,我們行點賄至少還可以壓二十萬。但劉玉芬還不鬆口,她說:金老闆, 現在女人的下身,可是最大的商品市場。你如果買了我們那幢房子,做這種生意, 你算過沒有,每天你可以賺多少錢?二百八十萬!這個價,你不吃虧! 金正來一時沒有說話,他那戴有戒指的手,不停地搓捏著。 要得發,不離八。劉玉芬說:金老闆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還在乎這十萬塊錢? 好!就依你的。金正來故意說:這麼漂亮的小姐,我的嘴不動,心也會動! 你想玩我也可以。劉玉芬說:再加二十萬,正好三百萬。怎麼樣? 我是與你開玩笑的。金正來說,那就這麼談定,下個星期,我們簽合同。 金正來一走,我又與劉玉芬幹了起來。劉玉芬說:你個死鬼,怎麼還想幹。 第一是慶祝;第二是對你進行額外獎賞。我說。 你能獎賞我?劉玉芬的雙眼像盛開的桃花一樣:你既不是喬丹,又不是泰森,怎 麼能夠給我額外的獎賞? 6 現在,我們的公司又由水陸街搬到了精華路五十號的三樓。精華路五十號,是 空軍部隊設在本市的招待所,這也就是說是一家部隊招待所。離開水陸街是劉玉芬 的主張,但搬到這家空軍部隊招待所,卻是賈可可的主意。 賈可可說:部隊招待所是最為安全的地方。當然,進這家空軍招待所的手續比 較繁雜,但我們有林聖君,這就等於有了可以暢通無阻的一切。 之所以要離開水陸街,仍然是劉玉芬那條「打一槍換個地方」的理論在起明哲 保身的作用。她的這一理論就像導師的理論一樣,越來越被我們認識到是條顛撲不 破的真理。 我們在公路養路費徵收稽查局那幢房子上賺了八十萬,在我的感覺中,最多只 能賺六十萬,沒想到給張局長送了一枚戒指和一塊勞力士的手錶之後,他把價格降 到了二百萬。這再一次證明,相當一部分人最容易被糖衣裹著的炮彈所打中。這又 在無形之中印證了劉玉芬的那句話:毛主席最聰明,因為毛主席料事如神。 我們在空軍招待所包了三個房間,我和林聖君住一間,賈可可與劉玉芬住一間。 另外一間是我們的辦公室。在賈可可的提議下,我們決定搬進這家空軍招待所的時 候,一個新的行動計劃早被我們醞釀成熟。 我們決定搞一次「向殘疾人獻愛心」大型彩票摸獎活動,在這之前,我們已經 在一家有名的印刷廠印刷了十萬張彩票。彩票面值五元,印得相當精美,就像一張 銀行發行的信用卡。我們沒有在那種地下印刷廠印製彩票,我們的手段可以使我們 走出作案的誤區。我們是什麼人?我就對他們說過:我們要冒一流的險,行一流的騙, 做一流的賊,當一流的鬼! 老子就是流氓,高級流氓,老子就是喜歡無法無天! 高級流氓,就在於他能全方位地瞭解和把握當今社會,並將社會漏洞巧妙地演 繹成自己的綠色通道。從這種意義上來講,高級流氓比低級市民更有值得人文科學 者來加以研究的價值。 住進空軍招待所的第二天,也就是我們在工作間門口打出「向殘疾人獻愛心大 型摸獎活動委員會」這一招牌的第一天,精華路五十號的大門口也貼出了一張標語: 熱烈歡迎「向殘疾人獻愛心大型摸獎活動委員會」的領導和工作人員。我想,領導 大概就是指的我,而工作人員自然就是指除我以外的人員。這當然是我對招待所領 導進行造訪的結果,在與招待所領導的接洽過程中,我故意對他們說:我們替你們 宣傳宣傳,上街的時候,我們打出「軍民攜手,共獻愛心」的橫幅。招待所的領導 當即就內疚地說:我們並沒有做什麼工作呀?我說:你們完全可以出力。那些單純得 一塌糊塗的招待所領導說:怎麼才能出力呢?我說:你們只要免去我們的住宿費,就 是對殘疾人事業的一份貢獻。招待所的領導連忙說:這沒問題,絕對沒有問題!有一 位領導還說:多虧你開導,不然,我們連這點完全可以幫到的忙,都想不到!一把手 最後還說:你們的進餐問題,我們也給你們解決! 這又使我們總結出了一條經驗,那就是,越是所謂正統和素質高的單位,他們 越能信賴人。我記得五年前的四月十號,由於拮据所致,我和林聖君一起來到市委 組織部的財務室,我們輕而易舉地就領走了部長和三位副部長的當月工資。我記得 當時四位部長都在南湖賓館開會,所以,我讓林聖君模仿部長的筆跡寫了一張便條: 請讓服務員小張將我們的工資帶過來。林聖君模仿領導的手跡,也不在他的刻章的 水平之下。所以我說:越是素質高的地方,越好行騙。因為他們自認為自己的智商 已經超過了一般的人,更何況像市委一級的單位,他們所在的地方還有武警部隊的 戰士站崗。 住進空軍招待所的當天下午,招待所的領導就用接風的形式,給我們擺了一桌 滿漢全席。但我沒有讓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位來陪,因為我怕我們喝了酒之後,胡謅 什麼,從而露出瞞天過海的馬腳。 沒想到林聖君這傢伙滴酒不沾。我對他說:你為什麼不喝酒?你他媽的不喝酒, 是不是對我的革命工作有什麼看法,告訴你,這些酒都是不要錢的! 林聖君陰陽怪氣地對我說:我不想喝。 討厭!我對林聖君說:你越來越不像個男人了。林聖君以前是喝酒的,但我不明 白他現在為什麼要遠離酒,遠離一種刺激的快樂! 晚上,我酒氣醺天地對林聖君說:聖君,你聽老子說,你今晚想跟可可睡還是 想跟玉芬睡,隨你的便,我歪歪倒倒地拍著他的肩膀,你說,是可可還是玉芬? 我不想跟她們中任何一個睡覺!林聖君說:你想跟誰睡就跟誰睡,我讓開,我到 304的工作間去睡。 你他媽的真不是男人!我酒醉心明地說:你去給老子把可可叫過來,老子今晚跟 她睡。 林聖君果然把賈可可叫了過來,一看到賈可可我就說:你趕快到衛生間去洗個 澡,今晚,我把你包了! 你這是幹什麼?賈可可字正辭嚴地說:是不是喝瘋了?! 放心!我不會白嫖你!我說:老子給你錢!說著,我就從口袋裡掏出一疊一百元的 鈔票,不停地在賈可可的眼前甩動。 我看你完全是個狗肉上不了正席的傢伙。賈可可一臉無產階級加人民日報的表 情:你給我正經點!才賺了一點錢,又想買票進班房是不是? 放心!我說,你,放,心!沒有誰會看見你的三角褲。你,要,相,信,我。再 說,你又不是第一次與我上床。 我看到賈可可真的走進了衛生間,於是我就笑嘻嘻地去解自己脖子上像絞索一 樣的領帶。賈可可端著一個杯子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你給我好好清醒清醒! 賈可可把一杯涼水澆到我的頭上。 7 彩票推銷到第三天,就出現滯銷情況。 儘管林聖君整天在街上用幹電喇叭像個皮條客一樣,陰陽怪氣地嗥叫,但卻怎 麼也沒有第一天那種貨真價實的熱鬧勁兒。雖說現在圍觀的群眾仍然不少,但掏錢 的人並不多。 劉玉芬把我拉到一個垃圾箱的後面:阿陽,這樣不行。得來點真的刺激,到今 天為止,還沒有一個人中三等獎,別人是不會相信我們的,如果總是這樣,那我們 不僅賺不到錢,還有可能被耿耿於懷的人弄出什麼事情來。 依你說怎麼辦?我問劉玉芬。 第一,先把三等獎的彩票拿幾張出來;第二,到自行車車行去推十輛山地自行 車來;第三,彩票不能只在一個點上推銷,得多設幾個點。最後我們一個人一個點, 分到其它繁華的鬧市去。山地自行車也一個點放兩輛。 一個人一點不行。我說,沒人照應,弄不好會出事。 兩個人一個點,那就等於只多一個點。劉玉芬說:我們得想辦法,招兵買馬, 多拉幾個人,多搞幾個點。 招兵買馬?招誰?我說:一般的人還上不了我們這個檔次。 劉玉芬豁然開朗地說:你個死腦筋,關廚子不行嗎? 關廚子!我說:關廚子現在不是在水陸街附十九號那個閣樓上,替我們辦「當代 中國人才庫」的事嗎? 讓他停幾天。劉玉芬說,現在推銷彩票要緊! 我說:就是關廚子來,也只多一個人。 多一個人是一個人。劉玉芬說。 我覺得劉玉芬的建議不錯。 第二天,關廚子就加入到我們這個隊伍中來了。按照劉玉芬的意思,我們分成 了三個組。我和賈可可一個組,林聖君與關廚子一組,劉玉芬一個人一組。 在山地自行車的刺激下,前來摸獎的群眾出現異常踴躍的勢頭。第二天一天, 我們推銷了二萬張彩票,當然,作為誘餌的山地自行車也分別從三個點被推走了六 輛。 第二天晚上,在總結當天的經驗時,林聖君說:阿陽呀,我們每個組得買一個 手機,你看今天,幾個組之間根本沒法聯繫。沒想到林聖君還真能出點好主意,盡 管這個主意需要花點錢。 好!好!不是一個組一個,而是一個人一個!我說:馬上與二十四小時服務的電信 局打電話,通知他們送四個手機過來。而且要他們把機號也上好。 我去打!我去打!關廚子非常積極地說:阿陽,能不能給我也買一個!我好喜歡玩 那個東西!關廚子做出一個握著手機可以隨便走動的動作。 可以!我說,從今天起,你就算是我們公司的正式職工了。 關廚子高興得不亦樂乎地去打電話去了。 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來了一位臉部表情仿佛能夠應酬整個社會的小姐。她自 報家門:我叫王小燕,專門做摩陀羅拉手機生意。接著王小姐又說:我的手機質量 絕對沒有什麼問題,摔在地上都沒事。 關廚子拿起一個就準備往地上摔:我看你是不是吹牛? 別慌!王小姐說:要摔,我來摔給你看。王小姐把關廚子手裡的手機拿過來,她 把手機在手上轉了轉,然後選擇一個她認為不會有損手機的角度,把手機摔到地毯 上。隨後她又撿起來,並打開折疊蓋,果然絲毫無損地撥通了一個尋呼台的電話號 碼…… 關廚子問王小燕:多少錢一個? 兩千三。王小燕說 哪有那麼貴?!我說:像這樣的手機,頂多兩千。 放屁也不找個地方!王小燕不屑一顧地說:告訴你,我並不是電信局的。如果你 買他們的,更貴! 我們剛才打電話,可是打到電信局的。林聖君說。 你們這些人都是木腦殼。王小燕說:電信局有我的內線,我這種價格是最便宜 的!王小燕想了想說:兩千二,少一分我也就走路! 給錢!兩千二!我對劉玉芬說。老實說,我對王小燕的印象不錯,我一看她就是 個像我們一樣我行我素的無政府主義者。我喜歡這樣的人,正因為我喜歡這樣的人, 所以我不計較她的唯利是圖,更何況唯利是圖恰恰是這種人的風格和我所喜歡的個 性。 我們不也是這種人嗎? 在開發票的時候,王小燕沒有用複寫紙。這再一次使我感到,王小燕是個離經 叛道、可塑性很強的人。但關廚子卻少根弦地問王小燕:你怎麼不開發票? 你這人怎麼這麼愛管閒事?王小燕說,你怎麼不去當警察? 王小燕走的時候再一次對我說:手機絕對沒有問題,有問題,你可以隨時打我 的手機。我的手機號碼是8056106。 不是手機的事,就不能打嗎?我說。 當然可以。王小燕說:但必須賺錢。現在這個社會幹什麼都可以,但必須賺錢。 王小燕最後又補充說:不過我不做妓女,再說我做妓女,一般人也出不起那個價錢。 出門的時候,王小燕的目光像她的手一樣揚了起來,我一看便知道,她是個無 法不水性楊花的女性,但我突然覺得,她的目光之手不是為我而揚起的,她好像用 這只目光之手從關廚子的眸子中掏走了什麼。 賈可可拿著手機說:我看這個騷貨像手機一樣,一按就響。 劉玉芬說:德性! 睡覺!睡覺!我說:好好休息,明天還要繼續戰鬥!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我們發現四樓的樓梯口,突然被荷槍實彈的戰士給把 守著。這家招待所一共就四樓,這就是說,頂樓成了軍事禁區。 賈可可問一個當兵的:你們這是幹什麼? 當兵的把很亮的目光投放到賈可可的身上,但他什麼也沒說。 8 摸獎的最後一天,可以說是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這當然是因為我們放出了一個更大的誘鉺,我們在本市最為繁華的解放大道上 擺出一台「富康」牌小轎車。這是本次「向殘疾人獻愛心」大型摸獎活動最高獎項 的問鼎之物。 這次是賈可可的主意,前天,賈可可對我說:阿陽,看來「捨不得兒子打不著 狼」,我們得擺一台小轎車出去。再說,我們打出的橫幅是大型彩票摸獎活動,大 型彩票摸獎,就得要有大獎,光十輛山地自行車是不行的。 你說得很對。我對賈可可說:你拿十五萬去買輛「富康」牌小轎車來。 可這最後一天,我們卻不知道賈可可到哪裡去了,多虧是最後一天,我們都集 中在解放大道上,如果要是再分組,那就忙不過來了。我問劉玉芬:你看到賈可可 沒有? 劉玉芬說:你又沒有出錢要我看著她,我怎麼知道她到哪兒去了? 我又問:她這幾天是不是來了月經? 沒有!劉玉芬說:鬼知道她到哪裡去了。 關廚子說:我早晨看見她與一個當兵的在調情,她會不會與那個當兵的搞點什 麼加演? 林聖君說:我看她有點圖謀不軌的樣子。 我對關廚子說:你到招待所去,給我把她找回來,如果要上四樓的軍事禁區, 你只管去,花錢也可以。一定不許她胡來。 那這裡怎麼辦?關廚子恪盡職守地說。 這裡不要你管。我說:你按我的意思去辦。 關廚子正準備走的時候,劉玉芬對我說:管她個屁,能玩個毛主席締造的革命 軍人,也是她賈可可的造化。 放你的屁!我用目光抽了劉玉芬一個耳光之後對關廚子說:快去! 我之所以要用目光抽劉玉芬,是因為我感到她的話真是放屁,玩個軍人倒沒什 麼,如果露出我們違法摸獎的馬腳,那就追悔莫及了。 摸獎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仿佛知道我們已經到了不得不兌現諾言的時候,換句 話說,他們知道在我們為數不多的彩票中,已經快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了。不少人成 百成百塊錢地買,好像罐子裡捉烏龜一樣充滿志在必得的自信。 但這最後一張問鼎小轎車的彩票一直死死捏在我的手裡。 這時,來了一個留著大鬍子的傢伙,他一次就買了五百塊錢的彩票,也就是說, 他買了一百張彩票。連三等獎的彩票都捏在林聖君的手裡,所以,結果自然是可想 而知的事情。大鬍子憤憤然地說:婊子養的,老子汪大江的運氣怎麼這麼差?寫文章 出錢都發表不了。老子不信邪,再給我來一百張! 劉玉芬向我望瞭望,我也朝劉玉芬看了看,我們都意識到了,這個大鬍子就是 那篇《這是什麼社會?》的作者,也就是汪大江。我和劉玉芬都有一種不可愚弄自己 人的感覺。 我立刻向林聖君使了個眼色,意即讓他把山地自行車的彩票趕緊摻和一張進去。 但林聖君卻像個豬一樣,沒有立刻理會我的意思,他甚至對我說:你望著我幹什麼? 你他媽的真是豬!我說。 這時,劉玉芬拿起幹電喇叭走到小轎車旁邊,她大聲地呼喊起來:哎!機會,機 會,最後的機會!劉玉芬把圍觀者的目光有意都引向了她那裡。我知道這是劉玉芬給 我的機會,我連忙抓過林聖君手裡的彩票,放進了對外的彩票盒中。 不要再摸五百塊錢的了。我對汪大江說,你抓這張看看? 汪大江把隱號一撕開:日他媽,老子中了!三等獎!山地車!汪大江說,雖說老子 沒中大獎,但這是老子今年最開心的一天! 汪大江要走的時候,我對他說:我們交個朋友吧! 我的感覺與你一樣,我覺得我們會成為朋友。汪大江握著我的手說,你的電話 號碼是多少?接著,汪大江首先報了他的手機號碼,我當然也順理成章地報了我的手 機號碼。 接下來的情況就比較嚴峻了,頭等獎在所有彩票行將告罄的時刻不能不露出水 面。劉玉芬問我:怎麼辦?我看了看林聖君,但他完全是一副低能兒的樣子。可就是 這時,林聖君湊著我的耳邊,說了一句讓我徹底改變對他看法的話。他悄悄地告訴 我,給王小燕打個手機,讓她來冒領這個獎,然後給她點小費。乖乖噥嘀噥,沒想 到林聖君還有點大智若愚的存貨。 我當即躲到一邊,撥通了王小燕的手機,真不愧是性情中人,我的話還沒說完, 她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說:行,行,小費給多一點也可以了! 王小燕一來,我們的「向殘疾人獻愛心」大型彩票摸獎活動,就算圓圓滿滿地 結束了! 9 沒想到王小燕還會開車。 在我們坐上屬自己的車返回精華路五十號的途中,經過好幾個十字路口時都 被警察攔了下來,因為我們的車沒有車牌。但王小燕不知哪來的一些鬼證件,警察 看了之後一律放行。 到了空軍招待所的門口,我們正好看到賈可可送一個五官和身材都不怎樣、但 衣著卻非常考究的男人出門,那男人的臉上既佈滿內疚,同時也佈滿了一種久違的 驕傲和自豪。接著,我又看到關廚子恪盡職守地從後面緊追不捨地窺視著他們尾隨 而出。 我用手指頭把關廚子勾了過來:那個男的是誰? 好像是個什麼總經理。關廚子用一直跟蹤他們得來的信息告訴我。 我的氣不打一處來:怎麼能跟這樣的男人勾勾搭搭?劉玉芬也露出不屑一顧的鄙 視目光,而且滿臉都是鮮花插在牛屎上的表情。 林聖君咬著我的耳根說:賈可可是不是有病?我們摸獎分贓的錢,也比她賣淫的 錢多!何況這個男人跟他媽的武大郎一樣。 王小燕鎖好車門跟上我們的時候,也看到賈可可與那個狗屁經理依依道別。最 後,那個狗屁經理鑽進了一輛勞斯萊斯的小轎車,賈可可在那個狗屁經理關門的時 候,將一小包什麼禮物扔進了小車的後座。狗屁經理的車開走的時候,連一點聲音 也沒有。日他媽,這種毫無形象的人怎麼配坐這麼好的車?我真有些想不通。 關廚子望著那輛屁股連煙都不冒的小轎車說:日他媽,這車只怕比我的命還要 值錢?! 你的命算個雞巴。我說,你的命只能買這輛車前面的一個燈泡。而且還不是照 明燈,只能是方向燈。 沒想到賈可可看到我們之後毫無愧色,她甚至非常自然地問我:怎麼樣?彩票都 摸完了吧?接著她又解釋道:對不起,我有點急事,今天沒有與你們一起去。分贓的 時候,少給一點我就是。 你跟那個狗屁經理上了床?!我問賈可可。 賈可可什麼也沒說,她突然發現了王小燕,她像找到了一個逃避現實的載體或 者說是話題:你怎麼又來了?是不是還要推銷手機? 這你得問阿陽。王小燕說,王小燕很快就會叫我阿陽了,而且叫得是那麼地順 口。 小燕是來替代你的。我莫名其妙地說了這麼一句。但賈可可不僅沒有半點醋意, 而且還大度和釋然地笑了笑,並與王小燕煞有介事地握了手。王小燕與賈可可握過 手之後,並沒有與我們並排而行,她故意蹲下身去系她那旅遊鞋的鞋帶,然後與關 廚子一起在後面眉來眼去。 我們剛剛一走進房間,突然就來了十幾名警察和部隊的官兵。我的第一感覺就 是,我們完了!此次活動已被公安部門識破,我們這些已經從牢房畢業的人,又要重 返那所暗無天日的大學了。 但那些警察和部隊的官兵,對我們進行盤查的時候,並沒有涉及到彩票的事, 他們只是問我們是否看到一套飛機的設計圖。 看來他們並不是為這件事而來的,我高興極了。我說:我們這裡沒有什麼飛機 圖紙,我們這裡只有衛生紙。上廁所用的,不過質量並不怎麼樣,昨天我上廁所的 時候,把肛門都劃破了! 你們是不是什麼東西失竊了?賈可可說,我們都是些行善的人,我們現在所做的 都是些慈善事業,我們不會做那種事。要破案,你們最好在大門口查一查登記簿, 看看今天都來了些什麼人?我們就住在這裡,跑不了!外面的人跑遠了,你們可就要 費神了! 賈可可的話倒真的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於是他們隨即下到一樓去了。 10 我終於明白了賈可可與那個狗屁經理勾勾搭搭的良苦用心。 原來,那個像武大郎一樣的人,就是賈可可原來所在單位華夏證券公司的總經 理。摸獎最後一天賈可可沒有去,就是把他邀請到了空軍招待所來。當然,開始對 方感到非常唐突和難以理喻,但賈可可很快就用魔方般的語言,贏得了可以實現自 己願望的主動。賈可可告訴我,她與他上了床,但她用自己玉手的本領,沒弄幾下, 就把那位名叫楊雄的總經理弄成了個陽萎的慘狀。後來賈可可故意讓他幹,但他卻 力不從心了。 這一切的一切,當然都是賈可可為了報復楊雄所設下的計謀,軍用飛機的圖紙 是賈可可偷的,但她卻轉嫁給了楊雄。當時賈可可朝那輛勞斯萊斯小轎車後座所扔 的東西,大概就是那套軍用飛機的圖紙。現在,楊雄已經被當作偷竊和販賣國家軍 事機密的罪犯抓進了牢房。賈可可現在擔心的是,楊雄的刑期會不會比她當初身陷 囹圄的時間短,在賈可可看來,楊雄至少要比她多坐三年牢才能讓她達到一種心理 平衡。現在無論算什麼賬,都要考慮利息因素和附加值,我幫賈可可打聽過了,這 種罪,恐怕還不止比她當初坐牢的時間多三年。我在這麼告訴賈可可的時候,她才 感到我與她所睡的床是平穩的或者說是平衡的。 現在,我和賈可可睡在五環大道一幢寫字樓的公寓裡,是的,我們從空軍招待 所搬到了這個符合我們時下財政收入的地方。在這幢寫字樓裡,我們包下了十層樓 的半壁江山,整整六大間房。我現在與賈可可像一對法定夫妻,整天睡在一起。實 際上我像在電腦上按鍵一樣,可以隨時調入和調出賈可可與劉玉芬。賈可可和劉玉 芬也錯開著安全禮讓地來供我享受。我對「供我享受」這個詞一直感到有種類似皇 上的自豪,直到有一次劉玉芬對我說:你別搞錯了,我們是想讓你來滿足我們的時 候,才上你的床的。供我享受這個詞,應該屬我們! 此刻,賈可可的手在我那隅最神聖的地方捏著,我才再一次意識到劉玉芬的話 是多麼的無懈可擊。賈可可一定是在我的身上重溫玩弄楊雄的快樂。很多人都說男 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現在我才知道,女人也沒有一個好東西。 我擰著賈可可的手說:你在幹什麼? 沒幹什麼!賈可可說。 沒幹什麼?我把目光刺進她的眸子:你是不是在我的身上重溫玩弄楊雄的快樂? 是不是?可我並沒有讓你坐牢,我所給予你的,都是實惠和幸福! 你個狗日的真聰明!賈可可說,我要是個作家就好了。那我就能把這些都寫下來, 讀者對這些東西一定很感興趣。接著,賈可可就掙扎著對我說:你放開我。 沒那麼容易。我說,你這等於把我變成了男妓。 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訴你。賈可可說。 什麼好事?我說:能不能賺錢? 不僅可以賺錢,而且可以賺大錢。賈可可活動著被我鬆開的手腕說,我今天在 網上讀到一則消息,說商標註冊現在成為了一種金錢戰爭。現在我們這個城市有好 幾種名牌產品都沒有註冊,我們得趕快用他們的名稱搶先註冊,那到時候,他們就 不得不付我們很多的錢。 你真是只會下蛋的母雞。我說。 在五環大道八十號這幢寫字樓的工作間裡,我實現了他們當初的所有設想:寬 敞的辦公室,老闆椅,台班桌,直撥電話,手機,小轎車(我已拿到駕駛執照),還 有電腦,更為恢宏的是,我們的電腦還上了Internet(因特網)。現在我們都能在In ternet上自由出入。 在169中國公眾多媒體網絡上,我們看到了不少以前想看而看不到的東西。比如 臺灣報紙,我以前就很想看,我想那要是看了一定很過癮。不過當我真的看了之後, 感覺卻不過爾爾而已。因為上網之後,整個世界都在眼前,一個小小的臺灣就算不 得什麼了。不過臺灣《中央日報》有篇文章讓我感到還有點興趣,那篇文章的標題 是:誰是臺北市市長的最佳候選人?我之所以對這篇文章感興趣,是因為我想到了汪 大江。那天看了這篇文章之後,我就打電話給汪大江,我說:我給你找到了一份很 好的差事。汪大江說:什麼好差事?我說:你可以到臺北市去當市長。你不是一直說 你能當市長嗎?臺北市市長的位置正好空著,我看非你莫屬。汪大江問我:你怎麼知 道臺北市市長的位置空著?我說:Internet,Internet你懂嗎?汪大江很憤慨地說:老 子連拼音都讀不清,你講什麼洋文?!我說:你個狗日的懂什麼?現在當流氓也要知道。 王八蛋,三等獎老子白給你了! 當然,對於169國際互聯網絡而言,我看不懂多少。因為都是英語,但劉玉芬看 得懂,我沒想到劉玉芬的英語水平能夠達到四級。劉玉芬總能駕輕就熟地在網中進 進出出。她讓我們看到了克林頓夫婦的泳裝照,還有戴安娜的緋聞以及葉利欽成百 上千的私人警衛。我突然發現,我所網羅的人,統統都是出類攏萃的人材。他們比 市委、市政府的公務員一點也不遜色。 本市哪些產品沒有註冊?我問賈可可。 比如說「勁紳」和「靚女」牌男女時裝,「火焰山」電子打火爐,還有「白鰭 豚」牌鋼制家俱,都沒有註冊。賈可可說,我們要是搶在他們之前到工商局去註冊, 那就等於在工商局存入了一筆可觀的款項。 你真聰明!我說,不過現在我不想到工商局去,現在,我要先在你的身上註冊, 這個註冊名稱就是「你是我的」!我要注得深一點! 賈可可說:「你完全像個嫖客!」 嫖客並不是個貶義詞,我說,至少可以證明我還是個強悍的男人。 賈可可說:那好,我看今天是你狠還是我狠! 11 林聖君對我說:阿陽,我準備做變性手術。 我此刻才想到,為什麼林聖君近來的聲音一直陰陽怪氣,為什麼他一直沒有在 賈可可或者是劉玉芬的身上打什麼屬男人的主意。 你想成為一個女人?我無法相信這是事實地望著林聖君。 是的。林聖君說:我真想成為一個女人! 真想成為一個女人?你是不是想成了女人之後,好去做妓女?我感到噁心地說, 成了一個女人,你就得每個月來月經,而且還要用衛生巾填在三角褲裡,這比你現 在下面夾著的兩個睾丸不知要難受多少倍。成了一個女人,你的乳房就會高高地隆 起,你的鬍子就會不翼而飛,你的聲音就會像幽靈一樣。成了一個女人,你就會受 到性騷擾,甚至還會被人強姦!你以為變成一個女人是什麼好事嗎? 阿陽。別說得那麼嚇人!林聖君望著滿是霓虹燈的城市夜景對我說。林聖君雖然 這麼說,但我發現他仍然帶有一種無法把握自己又無法不把握自己的無奈和恐懼。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要改變自己性別的人,我想大概與希望結束自己的生命沒有什 麼太大的區別? 你為什麼要變性?我問林聖君,是不是做男人做煩了? 是的!林聖君突然像爆發了一樣說,我以前一直幹女人,我都幹膩了!我現在希 望有人來幹我,虐待我!不然我就感到難受,感到不平衡! 那你乾脆一死了之!我說。 我不能死。林聖君把我房間的窗簾統統拉開:我要是死了,下一輩子我就會受 到懲罰。我只有活著時變性,讓別人來蹂躪我,虐待我,讓我來月經,讓我流血, 我才有一種贖罪的感覺,我才能得到一種生理和心理上的平衡! 你他媽的這麼說,那我不是也得要做變性手術?我憤怒地望著林聖君。 不,阿陽,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林聖君唯恐我不懂他的意思:人和人是不一樣 的!我覺得你天生就是個男人,天生就可以金戈鐵馬。你就是殺人放火,也有一種天 經地義的豪氣。但我不行。我好像天生就是一個女人。 我望著夜色中的車燈,像箭一樣穿過黑暗的心臟。 前幾天我在網上看到,變性手術在世界上已經非常普及了。林聖君說。 但在我們這個城市,你暫時還無法辦到。我說。 可以辦到。林聖君說,我昨天在本地熱線上看到,北京一位變性醫生,已經來 到我們這個城市,只要能出五萬塊錢,一切都不在話下。 好吧。我成全你。我說,你就是在市委、市政府工作,這種手術的費用也不會 給你報銷。 阿陽,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一直跟著你。林聖君順著我的話說,我從來沒 有感到自己的工作比在市委、市政府當個公務員差!這都是托你的福! 他媽的。我氣鼓鼓地說:你讓你成了黨代表! 不是還有關廚子嗎?林聖君說,我看關廚子蠻像個男人。 不知為什麼,我在心裡總是難以把關廚子看成是我們中的一員,儘管我曾經說 過已經把他當成了我們的職員,並在手機問題上給了他一視同仁的待遇。正說著關 廚子,關廚子就來了。他拿著手機,而且西服筆挺筆挺的,頭髮也是摩絲閃閃放光 輝,完全像個港商。 你他媽的像比我還有錢。我說,你注意點,別讓人把你當大亨殺了! 我知道!關廚子說。 關廚子現在仍在水陸街附十九點的小閣樓上,繼續從事著我們那份雞肋式的工 作。相對我們當初四個人來說,小閣樓的確有點擁擠不堪,但現在關廚子一個人住 在那裡,完全可以說比較寬敞。而且我所給他的這份工作,比起他做盒飯的生意來, 不知要強多少倍! 關廚子手裡拿著給我審定的文章。我現在儼然像一個刊物的主編,我要對所有 入選《當代中國人才庫》叢書的每一篇文章進行認真審定。首先要在政治上嚴格把 關,決不能有罵共產黨的文章出現。只要政治上沒有問題,我們都可以考慮,換言 之,只要是與黨中央保持一致的文章,不管寫得好壞,一律可以進入「當代中國人 才庫」。當然,還有一個僅次於政治或者可以說與政治並提並論的問題,那就是必 須得有錢,錢越多越好,越多,位置越靠前,錢特別多的,我還會請有名的教授寫 按語。 在關廚子送審的文章中,我再一次看到了公路養路費徵收稽查局張功的文章, 他這次寫的是一篇關於反腐敗的文章,標題是《反腐敗,殺雞可以用牛刀》,張功 這篇文章很長,足有兩萬字。看來越腐敗的人,越會喊反腐敗的口號。 我們也有發稿簽,這使我們的工作程序越來越正規化,同時,也讓我感到自己 與關廚子的上下級關係自行明朗。發稿簽只有兩欄,一欄是:有無郵局匯款,一欄 是:有無政治問題。在張功的發稿簽上,兩欄都沒有填。按常規,第一欄由關廚子 填,換句話說,如果第一欄空白,關廚子不會送審給我。關廚子今天之所以把張功 的稿件送來了,我想他大概考慮到了張功在壓價上對我們的貢獻。單從這一點,我 就不難看出關廚子現在辦事越來越有水平了。 我在第一欄中寫道:壓價有功。可以進「當代中國人才庫」。 關廚子看後對我說:阿陽,以後發稿簽得多列一個「終審意見」欄。我望著關 廚子說:你他媽的是不是偷偷進中央黨校學習過?水平越來越高了。接著我又很嚴肅 地說:以後別阿陽,阿陽的,要叫葉總經理。 好!叫葉總經理!關廚子隨即便說,葉總經理,我這裡有八百多塊錢的「的士」 票,請你簽字報銷。 當我聽到葉總經理這個稱呼時,一種雲蒸霞蔚和飄飄欲仙的感覺冉冉升起。我 飛快地簽了字。 字一簽完,賈可可和劉玉芬正好看完電影回來。她倆都對我說:現在為什麼不 打仗?我這才想到她們今晚看的是《亂世佳人》。 為了抑制她們莫名其妙的躁動,我說:走,我們一起到電視塔上的旋轉餐廳去 吃夜宵。 他們都一致同意。 電視塔上的旋轉餐廳,是我們這座城市的制高點。我點了最好的菜,都是海鮮 和菌類。有扇貝,青口,刀聖,對蝦……有佛肚菌,雞油菌,千針菌,滿天星……, 還上了人頭馬和XO。旋轉餐廳的確是旋轉的,我們在兩百多米的高空中,俯瞰著被 無數霓虹燈灌醉的城市。我突然覺得,我們腳下的城市像個魔方。但賈可可和劉玉 芬說:這個旋轉餐廳更像個魔方。我不知道這是否源于男人與女人看待問題的角度 不同所致。 旋轉餐廳一直都在旋轉,我不知道是我們在旋轉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在旋 轉我們…… 12 我的車在立交橋下被堵了。 按說這裡是不會堵車的,因為這座剛剛興建且有三層的立交橋,徹底解除了以 往的堵車現象。這座立交橋的設計者,是一位美國立體橋樑專家,在中國的城市中, 這是唯一一座由外國人設計的立交橋。這坐立交橋既是我們這座城市的象徵,也是 我們這座城市的交通心臟。 很快就有消息從前面像風一樣飄來:一位不法分子炸了一輛出租車。 我取下墨鏡對坐在後排一直沉默不語的賈可可和劉玉芬說:聽到沒有?有人炸了 一輛出租車? 炸出租車算什麼英雄?賈可可說:要炸就炸一輛當官的車。 劉玉芬說:炸當官的車也不算什麼,要炸就炸這座立交橋,那才能轟動整座城 市,才能上本市晚報的頭版頭條新聞。 我覺得劉玉芬的這句話有點氣魄。 閒話的話題很快就從出租車被炸轉到了林聖君的身上,我們剛才就是從林聖君 做變性手術的醫院出來。也許明天,林聖君就會成為本市晚報頭版頭條的新聞人物。 林聖君的手術做得比較成功,換句話說,林聖君在不到十天的時間內,就已經初具 一個女人的雛形,他的聲音已經變脆,鬍子已經變得毛絨絨,但我沒有看到他的下 身,不過我有理由相信,他的下身與賈可可與劉玉芬的下身一定還是有點區別,如 果連陰蒂也做得那麼一絲不苟,那就太玄了。 賈可可突然問劉玉芬:你說我們能不能變個男人? 劉玉芬一拍即合地說:你問我嗎?我還正想問你哩! 於是,她們倆問我:阿陽,你說,我們能不能變成男性? 能!我說,一定能!既然能把男人變成女人,為什麼不能把女人變成男人?我想你 們兩個一定想變成男人,是不是? 劉玉芬和賈可可都直言不諱地說:你說得對,阿陽。 賈可可說:現在很多人都說要換一種活法,我看變性才是真正地換一種活法。 一生能做兩種人,那該有多麼幸福?劉玉芬說:這就等於一生活了兩世,陰陽都 嘗過了,哪有比這還過癮的事? 正說著,賈可可的手機響了。賈可可一接,便露出了一種料事如神的喜悅,賈 可可對著手機說:到我們辦公室來談吧,在五環大道八十號十樓。什麼,現在談個 價?二十萬?開什麼玩笑?沒有五十萬你就莫開尊口。 是不是「勁紳」和「靚女」服裝廠的?我問賈可可。 是的。賈可可說:二十萬?開什麼玩笑? 這時,車開始流動起來。我說:從現在起,我們不搞任何違法的行為了。這樣, 你們先回公司談註冊價錢。按可可的意思,少了五十萬莫開尊口。我到水陸街去, 讓關廚子把那個點撤了。 一到水陸街附十九號,我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小閣樓的門開著,不少文章和 稿件沿著窄窄的樓梯散落而下。一進門,我就發現關廚子和王小燕被刀捅死在臨時 搭起的床上,關廚子和王小燕都沒穿衣,看得出來,他們在死前做過愛。整個小閣 樓被洗劫一空,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盜走。不難猜出,關廚子一定是與王小燕招搖 過市,被人謀財害命而死的。我後悔當時沒有非常嚴肅地制止關廚子,叫他不要裝 富。 我本能地準備用手機報警,但我一想,這樣報警等於將我們整個公司和公司裡 的人拱手交給公安局。我被自己浮想聯翩的後果嚇得手足無措,我連忙從那個小閣 樓上退了下來。 回到五環大道八十號的辦公室,我看到「勁紳」和「靚女」服裝廠的人正在與 賈可可與劉玉芬討價還價。但現在對我們來說,錢恐怕已經不是第一位的了。我對 廠家的人說:你們先走吧。過兩天再說,我們有事,有非常重要的事! 服裝廠的人被我打發走之後,賈可可和劉玉芬非常敏感地問我:出什麼事了? 關廚子和王小燕在水陸街的小閣樓上被人殺了!我說。 賈可可和劉玉芬立即露出一種法網難逃的表情,她們沉吟了片刻之後異口同聲 說:阿陽,看來我們只有去做變性手術或者是做變容手術。 對。劉玉芬說,我們整成一個男人的容。劉玉芬接著說:阿陽,現在我們考慮 不得更多了。趕快把所有的錢都取出來,不然就來不及了! 隨你們的便吧。我把存摺拿出來遞給她們。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喂,你是葉 向陽嗎? 我說:是的。 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嗎?對方的聲音我完全不知是誰。接著,賈可 可和劉玉芬的手機也分別響了,裡面同樣是這句話: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在什麼 地方嗎?我很快就猜出,電話裡的人一定是公安局的警察。 完了!賈可可和劉玉芬說。 我對賈可可和劉玉芬說:你們去做變性手術或者是整容手術吧?! 你呢?賈可可和劉玉芬問我,那你怎麼辦? 我說:我去炸市中心的立交橋!我堅信,我的這一壯舉決不僅僅是來自劉玉芬的 提醒。我想,只有炸掉這座對於整座城市來說最為重要的立交橋,才是我落於法網 之前最有意義的事情。 賈可可和劉玉芬久久凝望著我,但她們什麼也沒說……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