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春風吻上你的臉 王燕 1 這天晚上,小白寫完了給同學的信,一看胸前的小掛表:哇!快十點了。於是熄了辦公 室的燈,撥了個內線給警衛便回到了宿舍樓裡。 宿舍樓裡燈火通明,陳老和董老師在電視房裡看京劇,陳老還不時地拉出幾句。徐阿姨 正在打毛衣,小羅房間裡BEYOND的聲音正在回旋著。 小白路過客廳時,被小羅叫住了,「小朋友,過來。」田歌和小羅正在下「四國」(陸 軍棋)。小白知道這回厄運來了,因為她答應小羅給他們做裁判的,但一想到讓她在那裡一 坐就是幾個小時,不動任何腦筋那可受不了!於是小白就往旁邊一站:「各位有何貴幹?本 小姐今晚有事,改天再談,OK?」小白一本正經地,說完後就睜大眼睛盯著小羅。誰知道小 羅是大眼瞪小眼:「我說小白啊小白,不要每次都拿話來唬我們,我老人家像你這麼大的時 候是從來不撒謊的,可你呢?推三推四的。」小羅便站了起來,並且作勢要用腳踩小白。小 白不甘示弱:「年輕人,別這麼老人家老人家的,真到你老的時候,你會後悔這麼說的。」 「哎,小白,怎麼今天你理虧還這麼多話,快,坐下!」小羅命令道。小白只好從命,搬來 一張凳子,坐在中間當起了裁判。田歌、小羅就開始了廝殺。不一會,場上就旌旗飄揚風雷 震動,兵來將擋硝煙滾滾的。小白的正義之劍從不偏袒某一方,然而正下到決定雙方勝負的 關鍵幾步時,小白握著手中的棋子疑惑地問:「你們說『炸彈』和『地雷』哪個比較大?」 「我的天哪!」田歌倒抽了一口涼氣,「下到現在你還沒分清哪個大?」「小白啊小白,你 說你有多該死,你不問,我這盤棋是贏定了,你這一問,唉!」小羅說著說著便泄了一大節 氣。小白靜靜地聽著他倆的數落,想想自己確實有一些可笑,但又不以為然:「田歌小羅, 田螺不分家,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嘛!」說完就扮了個鬼臉,溜進了自己的房間。這時,田 歌和小羅也只能各行其事,一個練啞鈴,一個作俯臥撐。小羅的那個小音箱裡BEYOND樂隊 正唱著那首《海闊天空》…… 每天晚上,就是那麼熱鬧,一會兒,幾個人聚在一起「殺」它一盤,一會兒又擠到電視 房裡對著屏幕為足球先生們呐喊助威,常常把國家隊的那些臭腳們罵得狗血噴頭,等到出現 好球時,又把地板跺得震天響。真是痛快!而小白呢,也瘋瘋癲癲地與這些兄弟們混在一 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就在幾個星期前,小白在兄弟們的帶領下,一次就學會了溜冰,當然那天在場上也摔得 不輕,膝蓋青裡發紅,紅裡透紫的,兩邊的屁股動一動就鑽心地疼。小白還算是很堅強的, 咬咬牙從地上爬起來繼續溜,畢竟,學會一樣東西是不容易的,所以當小白摔掉小羅他們的 手勇敢地走上前去時,她真想為自己慶賀! 有了第一回的挑戰,小白發現,竟也喜歡上了這個運動,每次在場上旋轉時,就覺得好 像長上了翅膀。她也喜歡小羅帶著她奔向前去的感覺,幾乎像飛一樣的暢快。 2 「莘莘書屋」的主人姓邱,大家都稱他為邱老闆,邱老闆六十多歲,臉上常常堆著笑。 書屋離公司不遠,小白他們上街經常路過那邊,有時停下來借閱幾本書,或者跟邱老闆閒聊 幾句,大家都是很樂意的。 邱老闆有個孫女叫邱葉,那是個文文靜靜的女生。當小白和田歌他們來到書屋時,那女 孩子總微微露著笑意,讓人感覺很舒服,而田歌呢,平時老想拉著小白小羅往書屋跑,這家 夥會不會居心不良呢? 當然書屋還經營一些休閒食品,小白也時常挑點巧克力之類的享口福。那一次上街時, 又路過書屋,小羅在前面進行著他的飛車計劃,田歌帶著小白騎在後頭,剛過邱老闆的小 店,小白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事,不得不讓田歌回轉過去,她跳下後座,轉身進了書店:「邱 老闆,你的書我得過兩天還給你,希望能寬限幾天,行嗎?」小白一臉認真樣,直到邱老闆 點頭答應,她快活地將這消息告訴了田歌小羅。這時他們倆也已經返回過來了,田歌似乎有 備而來,呼了一口氣:「說吧,想吃什麼?」「我不想吃什麼。」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只好 說了個謊,田歌知道小白沒說實話:「想吃就自己拿嘛,別這麼婆婆媽媽的。」小白這下真 有些窘了,不敢開口,指了指食品架上的「樂芙球」。「這個!」小羅「哧」地一聲笑了出 來。邱老闆友善地看著他們:「你們待妹妹可不錯嘛?」「那當然了,小白是我們宿舍樓裡 的小公主,每個人都寵著她。」小羅向邱老闆驕傲地介紹著。是的,小白是他們的小妹妹, 小妹妹總該有人來疼。田歌小羅,其實他們都做得那麼好。 3 中秋節很快就到了,陳老和徐阿姨早早地收拾行囊回家去了。董老師也因抵不住思家心 情,便請了幾天假回去了。宿舍樓裡只剩下田歌、小羅和小白三個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田歌哼起了一首遊子的戀歌,小羅對著音箱越聽越投入。小白看著 他們兩個只想笑,但終究沒有笑出聲來。——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中秋節,小白想難道 中秋晚上這樣白白耗過嗎?這時小羅忍不住了:「我提議,現在我們去吹吹海風如何?看今 晚的月色多好啊!」小羅抒情起來。「好。」田歌停止了哼歌,「我們騎車到海邊怎麼 樣?」小羅馬上響應,「OK。」只是小白有些猶豫,她騎不動那麼遠的路,而且她都不知道 海在哪個方向。田歌鼓勵小白:「別怕,我們帶你好了,萬一睡著了我們就把你綁在車上騎 回來。」「我才不會睡著呢!」小白急忙解釋,「我是擔心海邊風大會感冒。」「哎呀,多 穿點衣服嘛!」小羅也催促著小白。小白被說動了,趕緊整理行裝,帶上水果、月餅、雪碧 等等,就出發了。 一路上每一個人都是興致勃勃的,田歌、小羅不時地向夜空高吼一聲,小白則一路清 歌,而田歌還是擔心小白會睡著,他不停地和小白開玩笑,小羅呢,常常和田歌進行短程賽 車,整個夜幾乎被他們吵醒了。 返回時,小白到底支撐不住了,她只覺得身體在車上晃來晃去的,天旋地轉一般,夜風 又吹得她嗖嗖地發抖。 「啪」的一聲,小白摔下了小羅的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羅和田歌還未反應過 來,聽見小白的哭聲才停下車,回轉身,兩人都奇怪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小白。小白用手揉著 痛處,邊哭邊氣,還是小羅反應較快一點,趕緊前去攙扶小白,幸虧小白出來時穿著大衣, 不然不知摔成什麼樣子。小白噘著嘴:「我剛才做了個夢——我以為前面有一張床,所以就 朝前,誰知道……」還沒等小白說完,小羅和田歌便大笑起來:「精闢!精闢!」 4 小白是在八月底認識許天遠的。其實,那是一個很普通很平常的日子,只是後來回想起 那日那時的天空是藍藍的,心情是好好的,而許天遠站在不遠處,向她微笑的瞬間是那樣地 有魅力! 那天,許天遠因公來公司辦事,華總不在,是小白接待了他。當時小白正專心於寫工作 小結,因為華總要求試用期一過,每個員工必須交一份詳細的小結。小白向來對客人禮貌有 加,只是那一天因為小結的事,卻將許天遠擱在一旁,只給人家丟下一句「你坐」,就埋頭 自己寫字了,鋼筆在她那小小的手中有力地運轉著……哦,終於好了,當小白簽上自己的大 名時,才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抬起頭,這才發現旁邊還有客人坐著。小白記得她問許天 遠的第一句話,便是「路上走了多久?」就那麼一句簡單的話,竟也聊開了話題。小白當時 自忖是否與客戶談得太多了,但又無法自控地被許天遠的那種有點特殊的語音吸引住了,小 白幾乎忘了該給客人倒一杯茶,於是說了聲:「不好意思,」便起身進了倒茶間。 當小白進辦公室時,窗外吹進一陣輕風,小白的工作小結滑到了地上,這時許天遠將紙 拾了起來,不經意間,那柔中帶剛的楷書讓他暗暗驚歎,一看署名,白筱筱,好可愛的名 字。於是許天遠就記住了這個名叫白筱筱的小姑娘。 剛剛處理完公事,許天遠一看表,已過四點,剛好是小白下班的時間了,下樓梯時,小 白蹦蹦跳跳地還像個小女孩,「下班嘍!」小白以最快的速度打好了卡,跑回宿舍樓。她那 奔跑時的樣子剛好讓許天遠看見了,許天遠饒有興趣地望著那小女孩若有所思地微笑著。小 白一轉身,就發現了許天遠遠遠注視著自己,出於禮貌,小白舉手向他揮了揮手。因為有一 段距離,那一聲輕輕的再見他是不會聽到的。可小白還在想,會不會與他再見呢?轉念又覺 得自己有點多情,於是又馬上否定,不會的,甩甩頭,繼續向樓上走去。 5 公司裡又來了兩位新員工,是兩位文員小姐,一個叫邱葉,也就是「莘莘書屋」裡的那 個樣子斯斯文文的女孩。邱葉被編排在技術科,同田歌一個部門。這下田歌可得意了,說句 實話,田歌倒真的喜歡那個女孩子,難怪他有事沒事老拉著大家往書屋跑,嘿!背地裡,還 不知去過多少次呢!瞧,邱葉一來,田歌的臉上就好像吹上了春風。而另外一位則是學校剛 剛出來的實習生司麗麗。司小姐長髮披肩,走起路來,高跟鞋咯噔咯噔地很有節奏感,她被 安排在設備科,也就是小羅的助手。 這樣一來,田歌小羅都有了女秘書,陳老提議小白為此搞一個慶祝會,慶祝男孩子的終 身問題可以迎刃而解了。 小白看著陳老,她感覺似乎很開心,但慶祝? 當然要的吧? 「這當然要慶祝!」小羅放開嗓門訓起了小白,「這樣你就輕鬆啦,不必整天發愁我們 沒有女朋友啦,現在你是不是很開心啦!」小羅白了一眼小白,小白一臉委曲相,「真是個 沒良心的傢伙!」這時陳老手捧茶壺又說了,「小白啊,你可別後悔啊,你說田歌小羅哪個 對你不好,你偏要把他們給推出去,你轉的是什麼腦筋?」小白不得不申辯,「陳老,都是 你要說慶祝的嗎?你不是也在替我們兄弟著急嘛。」「著急?著急有什麼用,你看不上他們 倆也就算了,幹嗎還那麼積極地替他們找女朋友,這不是傷他們的心嗎?」陳老一口氣說了 一大堆,呷了一口茶,得意地望著小白,小白被他噎住了。陳老老喜歡和小白鬥嘴,每次都 以「老者智者」的模樣獲勝,不過他們爭的都是一些小問題,像今天這樣輕而易舉地把小白 鎮住還是第一次,小姑娘嘛,碰上這樣的話題,就不是老頭子的對手了。 不過,陳老的話也許有一定的道理,也有人曾經提醒過小白,田歌小羅都是不錯的男孩 子。小白也承認,田歌是個好哥哥,在宿舍樓裡,他是最最寵她的,而小羅呢,她可以和他 一起上溜冰場,一起打乒乓球,一起發瘋似的高聲唱歌,小白經常掛在嘴邊的是:「小羅是 個好孩子。」這句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是什麼意思。 當然,她也沒想過要區分田歌小羅之間有什麼不同,大家都是兄弟唄! 6 那是許天遠離開公司的第三天,小白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陌生的先生的聲音,小白拿 起話筒,對方就問是白小姐嗎。「是,請問哪位?」「我是——我姓許。」「哦!」小白愣 了一下,隨即想起那天坐在她旁邊和她聊了半天的許先生,但又想不明白,他怎麼會打電話 給她,他不是找華總的嗎?還有,他怎麼知道她姓白? 小白接到他的電話是很驚喜的,而從電話那端傳過來的聲音,那聲音似乎是她所喜歡 的。她想起了那天許天遠坐在沙發上與她說話的樣子,無意間留意到的那種眼神,似乎熟 識,又好像曾經盼望過某個人擁有那樣的一雙眼睛,還有眉宇間流露出的淡淡的思索,小白 自信地認為,那眼睛裡藏著智慧。 也許,那便是小白所欣賞的一種輪廓。 晚上,小白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靜靜地想著某個問題。燈關著,月光從窗戶外泄了進 來,一種柔和而細膩的情緒正充溢著她的內心,小白察覺有一些異樣,但又說不出那是什 麼,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小白不想接,她也不願有人在這個時候來打擾她。她現在只 想讓自己安靜,讓自己儘量有一種清晰明朗的感覺,她是在回憶白天的那個電話。 桌上的那個電話鈴響了十多下後,終於斷了。幾秒鐘後,小白想想不對,她神經質地坐 直了身體,抓起話筒,小心翼翼地撥了七個數字,電話很快就通了。「喂,請問是林格公司 嗎?」「是,哪位?」「請問,請問許——」許什麼?小白一時口塞了,連人家叫什麼都不 知道,怎麼找?「喂?」話筒那邊有些驚奇。「噢,沒什麼,對不起。」說完馬上把電話切 斷了。她真有點後悔,怎麼這麼蠢,神經兮兮地給一個陌生人打電話。小白認為又多情了, 於是站起身,不想這個問題了。剛要出門,電話鈴又響了,這下小白嚇壞了,她有些怕,倒 底是誰打的電話?她想起剛才那個傻乎乎的舉動,不禁有點心慌。但小白希望……「喂,請 問哪裡?」「是我呀!你好!」「你好!」小白的心裡撲撲地跳。「剛才那個電話是你打的 嗎?」「哦,嗯……是……」「怎麼沒找到我就掛了?」「是……是因為——」小白有些口 吃地起來。「剛才那個是我同事,我和他今晚到辦公室裡坐一會,沒想到你也在辦公室 裡。」「那,你怎麼知道是我呢?」小白稍稍有些放鬆。「因為他告訴我是一個小女孩的聲 音,所以我就知道是你了。」小白這才覺得和他說話似乎很舒服,她的一點點小小的心理活 動他都能——猜出。小白有些奇怪,他究竟是什麼人?小白那天只知道他姓許,當時小白第 一個反應,他應該叫許仙。想到這一點,小白就迷惑了,她叫小白,而他居然姓許!她在嘴 裡嘀咕著,猶如面對禪機。 日子就這樣有了一個開始,小白每天Smileontheface,高興地總是一個個的向人問 好,從早上好一直到晚安為止。所有的人好像被她感染了一般。陳老說小白碰到了什麼開心 事,董老師則略帶神秘地笑笑,不加評判。倒是小羅急了,是不是他們的小妹妹被人點笑穴 了,見了小白後非讓她說出個所以然,小白朗朗然丟下一句,天氣好自然心情也好。直至後 來,小白一天天地收到許天遠從遠方寄來的信件時,所有的人都感歎起來。陳老見了田歌和 小羅便會發問:「你們倆搞什麼搞,鬧了半天,小白要跟別人跑了!」對於田歌來說,這話 純屬玩笑,因為他早就把目標對準了邱葉,而小羅則不同了,小羅的那個「女秘書」也僅僅 是個「秘書」,不能跟女朋友相提並論。 一到晚上,大家在一起聊天時,又逗起了小白:小白啊,是不是有男朋友啦?是啊。他 在哪裡啊?在天涯海角呀!小白一副天真樣。什麼時候把他帶來我們看看?小白為難了,他 不敢來的呀!他會被警衛趕出去的。啊?!大家奇怪了。小白說,陳老不是說了嗎?所有因 私找小白的男生,一律趕出去,而且如果有女孩子進來找小羅,也不讓她進來。小白倒真的 把陳老的原意複述了出來,這下可惹得大家開心了一場。 7 一夜,月色皎皎,星兒依稀。小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朦朧中她飄進了一片幽然。 三月的鄉村小路濕濕的,雙腳在泥地上肆意地踩著,那是孩童嬉戲時的腳步。周圍是一 片無垠的麥地,風吹草低,現出一條微微拱起的木橋,淺棕色的——那不是通往表姐家的小 木橋嗎?小白輕輕地走向前去,橋下,流水正緩緩地滑動,幾乎察覺不出,前面有幾間房 舍。小白在找,找一處那個人住的屋子,那個人是誰?小白為什麼要找他,那個人似乎是很 熟識的,但他到底是誰? 小白來到了一間屋子前,她突然覺得眼前晃出一片粉紅的世界,是花!小白這才發現自 己置身於花的重圍裡。那花兒屋前屋後,甚至在每一個角落都開滿了,小白猜想,那是鳳 仙?或是薔薇?但走近一看又不是,紅潤的花瓣如同剛剛用清水洗過一般,風一吹,花兒羞 答答地搖著頭,又像是每朵花都穿起了裙子在翩翩起舞。小白在花叢中留連著,但心裡總記 著要找那個人,於是再深入到另一處。所有的房子都開滿了花,團團擁簇,春天的露珠在花 瓣上閃著光亮,風輕柔地吹著,吹開一朵又一朵待放的生命。小白驚喜地豎起耳朵,細細傾 聽著花兒開放的聲音…… 醒來,小白還在想著那些粉色,但不知道那畫中要找的人是否能夠出現,又趕忙閉上眼 睛想再續上那夢。 不知道為什麼,以後,小白對那個夢總是耿耿於懷,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不止一次地 走進那畫裡,這一點,小白百思不得其解。 小白是個愛探究竟的女孩,她常常會向田歌、小羅問一些很古怪也很有趣的問題。田歌 是一個很耐心很稱職的老師,因為他曾做過家庭教師,也教出過很多不錯的學生。在這一方 面,小白是很欣賞田歌的,每一次小白提出疑問時,田歌總有辦法解釋,而小羅只會指著小 白的鼻子一口一個傻瓜,一口一個笨蛋地訓斥起來,繼而又突然停下來,作出一副先知先覺 的模樣來解釋小白的問題。當然,小羅也會分析得頭頭是道,但小白斷定,對於這個問題, 他們倆都無用武之地,她只好自己尋找答案了。 小白在邱老闆的書屋裡發現那本《夢緣記》的。 那是一本半新舊的小冊子,很薄,從那鋪滿灰塵的封面上,小白感覺那是本很少有人問 津的書。小白用手輕輕擦拭著,心裡暗自喜悅,如獲珍寶一般。 在原先的想像中,《夢緣記》幾乎是一本天書,有一系列小白所沒法讀懂的文字,但她 錯了,其實裡面僅僅講述了一個遙遠時空裡的愛情故事,很美,幾乎有種飄飛的感覺。它居 然也提到了花:夢之所依,情之所寓,緣來時,潛入心房自不知,尋夢人,徜徉花海有深 處…… 「徜徉花海有深處……有深處?」小白默念著,她想起了那個馨香神秘的夢,而這個故 事居然與她有某種吻合?小白輕輕放下書,走到窗前,陽光灑在胸前,如一顆顆跳躍的火苗。 8 這段時間內,許天遠常常給小白來電話,有時候小白都不知所措了,她老是問自己,他 是一個怎樣的人。是的,小白真的不瞭解他。小白也這樣告訴他,但心裡卻是想知道他更多 的事情,她希望許天遠能給出一個很完整很清晰的形象,然後小白再說服自己:是的,就是 這個人!20歲的小白只是個大孩子而已,像小白這一類的愛幻想會做夢的女孩子,這樣的 年齡是最最抵不住誘惑的年月。 許天遠一直以為,那一天偶爾與他相逢的小白是一個簡簡單單毫無經歷的女孩,說句實 話,與自己能談得投緣的女孩子以前也有,但讓他為之怦然心動的還不多,小白給他的是一 份原初的美麗,一份冥冥中已守候多時的懷思。那一日,他曾偷偷地不讓小白發覺地看著她。 27歲,應該是一個很成熟的季節,這樣年歲的人在遇事時應該不會太衝動。如果要, 也許是因為生命中必須那麼做。許天遠完全能懂得小白此時的心理。她在想的是什麼,她能 夠接受的是什麼,他幾乎了如指掌。但如果讓他告訴小白是如何喜歡她的,這個問題是沒有 標準答案的,原本愛就是毫無理由的。 每當小白想起自己才剛滿20歲時,她就有些怯,她怕發生什麼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事。 有一天,她告訴許天遠:「也許我不該講這麼多。」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許天遠就急了: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是不是我誤會了你?我可不願意單相思!」小白一怔,她不懂他為 什麼要用這麼重的口氣。其實小白的原意只是想向許天遠坦白一點,自己只是個孩子,也許 明天以後,無法保留這份感情,她如何向他交待。但只要他能以最好的方式來對小白時,小 白相信自己是完全可以承受,也能擁有這份美麗的心境。 那是冬天裡的一個週末,小白順著一陣急切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是小羅帶著一個人。 抬頭的一刹那,小白呆住了,他是誰?他是夢中要找的那個人? 是許仙!是許天遠! 小白看著他一動不動,她傻掉了! 小白的那雙眼睛一直睜得老大的,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小羅從來沒有見過小白如此失措,他望著小白和身邊的這個陌生人,心底裡有一股說不 出的味。在這種尷尬又莫名的局面中,小羅似乎懂得其中的蘊意。小羅臉上一副蒼涼。面對 此時的小白,他已無力於表達什麼,只好強迫自己走開。 一轉身,他又唱起了《海闊天空》。 一直到許天遠握起小白的雙手時,小白才醒悟過來,她確信並不是在夢裡。 「不歡迎?」許天遠主動打破了沉默。 「哦,不!」小白怎麼會不歡迎他呢?「只是,我沒想到……」 小白聲音低低的,許天遠這時已漾出了笑容。 「給我倒一杯水,好嗎?」 「啊?哦,好的好的。」小白老是那麼被動,上次也是這樣,老是忘了給人家倒水。她 握著一杯暖暖的茶水,遞給了許天遠,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喝著。 不知道什麼時候,許天遠已悄悄地在小白背後將她擁住了,小白只感覺到一陣暖流通遍 全身。她想掙亂,她想逃脫。她知道自己還太小,不能這樣和男孩子呆在一起。哦,不行! 放開我!小白心裡一直在喊著。 可是,無論她怎樣掙扎,她終究逃不出那有力的雙臂。小白的肩膀繼而又被轉了過來。 她的心跳在加速,她好害怕許天遠那份霸道的溫柔,她好擔心在某一瞬間丟失了自己…… 終於,小白有了自己的初吻。 當許天遠睜開眼睛重新審視小白的那張臉蛋時,他呆住了,小白的眼角溢著幾滴晶瑩透 亮的水珠。許天遠有些慌亂了,「怎麼了?」小白沒有答話,只是扭著頭定定地看著別處。 「對不起,筱筱別哭。」這時,許天遠的臉上似寫著某種抱歉,小白沒有料到那一刻會這麼 早地到來,她原以為……不由自主地,小白把頭埋進了許天遠的懷中。這時心裡竟然有種痛 苦的感覺。是緣自于初吻的心悸?緣自於被愛的苦澀?這時,許天遠逗起了小白:「人家 說,女孩子現在這個時候是最美的,讓我看看是不是?」許天遠忍住笑,「不是嗎,比從前 更漂亮了!」 許天遠滿心愛戀地為小白抹去了眼角的淚滴。 「以後,也許很少有時間給你打電話寫信,但是,你要記得想我。」 記得想我,真是句輕鬆的話。怎麼想?傻乎乎地守在電話旁發呆?每天在日記寫你的名 字?還是該續唱你曾唱過的歌,對著月亮發一封情書? 小白想著想著就有點來氣,原來思念一個人並不輕鬆。每當小白憶起被他吻住時的情 景,心裡便無法釋然,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還沒有準備,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 然而,小白真切地記得,那一天,寒風中許天遠為她擋風時站成一道牆時的模樣。 汽車載著遠行的人離開了。 許天遠望著那個在風中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女孩,他的心一下子沉重了。此刻,小 白的眼眶裡有一滴淚不自覺地滑了下來。 9 生活對於小白而言依舊是生動活潑的。在生命中年輕而純美的日子裡,總在流露著率真 與可愛。 公司裡最近傳出了一段小小的插曲,說是小羅與「女秘書」交往甚密。一晚,陳老路過 小白的房間,特意拐了進去:「小白啊,在做什麼事呀?」「陳老您請坐。」小白有禮貌地。 陳老真是個有趣的老頭。小白認為用「天真」這個詞來形容他也未嘗不可。「小白啊, 機會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陳老開口就這樣說。 小白摸不著邊了,「陳老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 「嘿!你不傷心?不遺憾嗎?」 「陳老您倒是說明白點兒。」 「小白要多關心關心小羅啊!他這兩天可不對頭啊!整天魂不守舍的。」 「小羅到底怎麼了?」小白被陳老這麼一說就有些擔心了。 「小白啊!你不知道司小姐整天和小羅呆在一起嗎?」 「哦,原來是這樣啊!」但小白對此否定得相當快。 「不可能的!」小白是那麼肯定和急切,讓人聽了就有些奇怪了。 小白憑什麼?! 陳老只呵呵地笑,小白是個好玩的女孩子。 小白確信自己是有理由的。 中午,小白進餐廳時,她遠遠望見了田歌、小羅、邱葉和司麗麗四個人圍坐在一起。這 時,小白感到有些陌生,她不禁放慢了腳步。怎麼了?什麼事都沒有哇!可是,她的心底裡 卻好像是遺忘了什麼似的。小羅喊了一句,讓她加入他們的行列。但小白的腳步有些遲疑。 小羅已站起身為小白拉開了椅子。田歌也說,小白過來一起吃罷。小白謝絕了,逕自走向另 一張餐桌,在董老師的旁邊坐下。董老師似在檢查小白的臉,他發現小白真的有些不對勁。 小白一聲不吭地吃了飯,嚼一口後又頓上好一會,不知在想些什麼。董老師不止一次地提醒 小白,可小白呆呆地如沒聽到一樣,什麼反應也沒有。董老師只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真是 個小女孩…… 在董老師以為,小白是吃醋了。吃誰的醋?邱葉?還是司麗麗?還是兩個都是嗎?邱葉 是田歌所喜歡的女孩,田歌又是小白的好朋友,那邱葉也是她的朋友,她記得她為田歌送花 給邱葉時的情景,開心得就好像自己收花一般。小羅呢?她再三強調,小羅是好兄弟,可是 小羅與司麗麗在一起,她看得也真的那麼開心嗎?是田歌、小羅他們因為有了女朋友而冷落 了她這個小妹妹,讓她感覺他們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理會整天念叨著許仙的小女孩,讓 她感覺生活的中心在轉移?她這才覺得過去那些說說笑笑的快樂的日子漸漸遠去了,她不僅 感到無趣,甚至有一種莫名的失落。 董老師提醒過小白,田歌和邱葉在戀愛。小白應該留給他們更多單獨相處的時間,小白 不能老是纏著田歌。從前可以,但現在不行,還有對小羅也同樣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 活,你不能任性胡來。 哦,董老師,你是說小白做錯了很多事嗎?小白真的不明白,她決不會在田歌和邱葉之 間設置什麼障礙,不然她也不會開開心心地讓田歌給邱葉送花。小白只覺得自己好委屈,為 什麼董老師可以毫無餘地地揭出她的心事。但小白以為,事實不該是那樣的,連她自己都不 明白,怎麼董老師可以作出那樣的評價呢? 小白只好感歎,董老師,你是否懂得太多。 10 許天遠的電話少了,即使有也只是向小白交待幾句:不然就這樣了,像個家長要孩子乖 一點,然後就掛了電話。小白有時會故意扯開話題,她怕許天遠才說幾句就斷了線,斷了心。 不過,她是知道的,許天遠在一個遙遠的城市裡努力地做事,為了生活,為了使她小白 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他不得不這樣做。是的,他已經答應小白,他必須這樣的努力。 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許天遠的消息了,常常在夜裡一個人關著門躲在辦公室裡,燈沒有 亮,小白無助地坐著聽自己的心跳聲,聽夜裡某個角落中的響聲,這樣小白才感覺自己是有 生命的,小白還沒有絕望,只是一想到每天她見到小羅閉著雙眼狂熱歌唱時的模樣,她的神 經就會莫名其妙地觸動,努力平緩後的心境又被擾亂了。小白也渴望自己快樂起來,像從前 一樣,無憂無慮,邊走邊唱。小白也盼望著許天遠能像冬天那樣突然出現在眼前,像神話故 事裡一樣。她好想長出一對翅膀,飛到許天遠的身邊,不再理會周圍發生的一切。 小白終於忍不住流淚了,這個時候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牽掛一個人有多麼的不易,等待 是最最讓人受不住的煎熬。 「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風雨裡追趕,霧裡分不清影 蹤,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小白上樓時,小羅的房間裡又傳出了BFYOND的聲 音,仔細聽原來是小羅。她已不止一次地聽到小羅那般投入地唱這首歌了。小白又很清楚地 記著,許天遠曾在耳邊唱過這首歌。但小白又糊塗了,是小羅唱這首歌讓她想起了許天遠還 是因為許天遠曾唱過才讓她留戀在小羅的歌聲裡。 小白默默地站在小羅身後,一曲終了,小羅轉過頭看見了小白,他有些意外:「女孩子 不適合聽這種歌。」小白反對:「沒有!我喜歡!」小白發覺他的眼睛微微發紅,小白不知 自己當時的心是驚喜,還是微微發著痛。她很喜歡小羅那投入的表情,她很崇尚那種激情的 放送,她自己也是一樣,聽歌聽得常常讓淚珠在眼眶中放肆地無理取鬧著。 小白怔怔地望著小羅,良久沒有說話。不知為何,她看著小羅那模樣,知道他有話要 說,她也有話要說,但是,她又能說什麼呢?眼前的這個男孩還是不是小羅?如果是,那應 該與她毫無顧慮地交流暢談,或者也可一起大聲地唱歌說笑,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那一刻的 空氣是那般的凝重?為什麼她一看到小羅的眼神,竟有股流淚的衝動。她記得她為許天遠流 過淚,也是許天遠為她擦乾了淚水,她記得。可是現在,她到底怎麼了?耳邊BFYOND的歌 聲越唱越高,小白突然覺得自己進入一方迷陣。如果只為小羅那股歌聲中的狂熱,她可以用 讚賞的語氣好好誇他一番。可是,置身在這音樂的震撼裡,小白根本無法教會自己該如何思 考,如何說話。她隱隱地覺察到小羅那高揚的歌聲中似乎與自己撞擊著某種共鳴,或是痛 楚。然而小白的潛意識裡,她不願揭開這份痛楚,也許,對她來說已不該經歷那樣的情節。 小白需要的是堅定。 她這樣鼓勵著自己。她有許天遠,許天遠在遠方在為他們的未來奔波,她應該一心一意 地想著許天遠,許天遠…… 小羅把臉轉向小白:「其實,人活著不必那麼矛盾,只要能開開心心地活著,想那麼多 幹嗎?」 小羅在說小白嗎? 「《海闊天空》這首歌之所以我喜歡它,是因為歌詞中帶有一種不馴的寬廣的灑脫的博 大的思想。」小羅說著又將目光移向窗外,再次投入到了歌聲中:「原諒我一生不羈放縱愛 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小白的雙手緊緊握成一團,肩膀微微抖著,她只想逃離這種氛圍,她不想再目睹這迷霧 般的境遇。轉身後,小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一頭撲到在床上,熱淚濕了大片的床單。 11 正如小白所想像的,許天遠已不在原先的那家公司了,他去了另外一個城市。這是不久 前許天遠打電話告訴小白的。 小白是在接到電話後的第三天下午前往許天遠所在的地方,長途車的顛簸已把小白折騰 得夠嗆。小白下車後等在站口卻不見許天遠的身影,她落寞地坐在候車室裡。身體漸漸冷卻 下來,一絲風吹過,小白不禁一陣抖索。 她站起身,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但是她又害怕她曾熟識過的眼睛,她走出了候車室。外 面竟已是暮色濃濃了,是的,她在等待她的許天遠,可是她卻又猶豫了,腦海裡總是不斷地 響起小羅的歌聲。小羅緊閉的雙目,小羅激情地高唱,她發現自己竟無法甩掉小羅的影子, 哦!天哪!小白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城市的街頭,霓虹燈點亮了黑夜的天空,喧鬧的人群早已散去,夜風裡,只留下一條清 冷的街道,小白就在那裡來回地走著,她彳旁 徨,她不知道該如何把握住自己,只感到眼前彌漫著太多的幻影,一會是朝氣的小羅, 一會是熱烈而又沉穩的許天遠,但在那一刻卻不知自己心裡面渴求的究竟是什麼。 其實,許天遠早趕到了車站,等了幾個小時卻又始終找不到小白,於是,他只能乘著公 共車來回地找,幾乎找遍了整個城市的角落,都沒看到小白的身影。 那一夜,小白把自己丟失在風裡。 小白從許天遠那裡回到公司後,田歌就把小羅的一封辭職信交給華總,華總開會去了, 田歌便把它給了小白,說,小羅沒有說一句話,也不讓人送他,他只是一路高歌。 小白握著手中的那封信,突然覺得雙手幾乎沒有了力量。這個世界怎麼變得這樣快?為 什麼每件事都讓她震驚,讓她措手不及?信封抖落在地上,她覺得身心疲憊,再也不想理會 身邊的一切,哭著,奔跑而去…… 摘自《萌芽》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