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人鼠之戰 作者:曾紀鑫 1、米壇老鼠 我對自己的記憶力相當自信,特別是關於往事的回憶,不管過去了多少年,只要偶 爾提及,就能很快地進入當時的情境之中。可是,三歲以前的生活,卻半點也記不得了。 我站在潔白無垠的雪野上四處搜尋,良久,終於在一片茫茫雪白的背景中找到了一個如 逗號般的黑點,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可是,當我過去仔細一瞧時,卻是一隻說不出滋味 的黑色長尾老鼠…… 這,就是我的記憶之始。 對此,我雖然感到十分掃興,卻無法回避這一難以改變的事實。 老鼠是在家中的米壇裡發現的。早晨,婆婆一手拿盆,一手揭開米壇蓋子,不覺 「啊」地一聲驚叫。「老鼠,又是老鼠,這該死的老鼠!」她一迭連聲地嚷叫著,就到 廚房灶前去找火鉗。 我聞聲撲到米壇邊,米壇很高,與我脖頸齊平。我儘量踮著腳,脖子伸得長長的, 這才見到了一隻黑色的老鼠。壇裡的米已經不多,驚慌失措的老鼠拼命往上爬。壇沿十 分光滑,它爬不了幾下,就又落回壇底。正了正身,又爬,四隻爪子不停地舞動著、抓 撓著…… 婆婆走了過來,將夾柴的鐵鉗伸進壇中,伸向老鼠。老鼠更急了,它既要往上爬, 又要躲避婆婆的夾擊,在米壇裡上躥下跳。夾了兩下沒有成功,婆婆也急了,嘴裡不停 地罵著,一把鐵甜在米壇不大的空間攪來攪去。 一陣磕碰與脆響,鐵鉗終於夾在老鼠的脊背上,它發出吱吱吱的叫聲,小爪在空中 徒然地抓撓不已,一根尾巴拖得又黑又長。 我最感興趣的,莫過這根長尾了,就小心翼翼地伸了手,去捏尾尖。「莫動!」婆 婆一聲斷喝,嚇我一跳,燙了似的趕緊縮回小手。「不要亂摸,」婆婆說,「老鼠是個 害人精,你看它吃了咱們的口糧,肚子吃得飽飽的」。 我盯著它的肚子瞧,發現果真又鼓又大。 婆婆又說,咱們家的口糧有限,好一陣子,都是吃蘿蔔飯和野菜粥。可是,這只老 鼠卻來偷吃我們家少有的糧食,實在是太可恨太可惡了。 婆婆說著,將緊緊夾著的老鼠放在地上,然後提起右腳,對準它的頭部,猛然踩了 下去。婆婆在娘家做姑娘時曾經裹過腳,雖稱不上「三寸金蓮」,但一雙小腳其實比我 的大不了多少。可是,沒想到她這一腳踩下去的功夫卻十分了得,老鼠發出一聲絕望而 淒厲的尖叫,鼻子、口中頓時冒出縷縷鮮血,全身縮成一團顫慄不已。「狗日的,看你 還害不害人貪嘴偷吃!」婆婆罵著,又是一腳踩在它的肚子上。我也學著婆婆的樣子, 跑上前去湊熱鬧地踩了兩腳。 婆婆還不解恨,又拿著火鉗,在它身上一陣猛砸。待住了手再看時,老鼠躺在地上, 半點也不能動彈了。然後,婆婆夾著死鼠的脊背,將它夾到門外,扔進糞坑。做完這一 切,婆婆就回到屋裡忙著做早飯去了。 而我,則蹲在糞坑邊,望著裡面的死鼠,久久不肯離開。我伸出小手,想摸摸它的 長尾,又擔心被婆婆發現遭到她的訓斥,就拿了一節枯樹枝,不停地撥動著死鼠的身子 與長尾。瘦長的身子,圓而小的眼睛,尖尖的嘴巴,下嘴皮翻著露出了兩顆尖細的白牙, 唇邊還長著許多白色鬍鬚。見到這些白色鬍鬚,我禁不住誘惑,趕緊伸手去摸,覺得它 們細硬而光滑,有趣極了。然後,又去摸它身上柔軟的細毛,從頭摸到屁股。待觸到那 根長尾時,下意識地往後看了一眼,沒有發現婆婆的身影,就捏了尾尖,一點一點地往 上提。 「咪喵——」突然,我的眼前出現一隻渾身長滿條紋的褐色麻貓,它盯著我手中的 老鼠,發出了一陣「嗚嗚嗚」的叫聲。叫著叫著,麻貓猛然往前一躍,我還沒明白是怎 麼一回事情,死鼠就給銜在了它的口中,然後往前一躥,向遠處跑去。 我也跟著跑,跑不幾步,麻貓就鑽進了屋後茂密的樹叢,半點影子也尋不見了。我 認得,這是隔壁大伯家養的一隻大貓。 於是,我跑進灶屋,將麻貓搶走老鼠一事告訴婆婆。婆婆聽後,不以為然地說道: 「貓子天生就吃老鼠,這有什麼稀奇古怪的?」 可是,貓子為什麼天生要吃老鼠呢? 2、動物本能 三十多年的漫漫時光不知不覺地從我身邊流走,貓子為何要吃老鼠這一兒時留在心 中疑問直到今天,也沒有尋出一個十分滿意的答案。 我只能歸結為這是動物的一種本能,是生物鏈循環不已的自然規律,是物競天擇、 優勝劣汰的結果。老鼠的天敵除貓外,還有貓頭鷹、黃鼠狼、蛇等等,當然,人類則是 它最可怕也是最厲害的敵手。 老鼠,是我們人類無法回避的一個永久性話題。它們與人類共同寄生地球,有大量 事實表明,其歷史比人類還要久遠。 人類自誕生之初,就在不斷進化不斷發展,於老鼠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適者 生存,優勝劣汰,在幾千年幾萬年的歷史長河中,該有多少「強虜灰飛煙滅」呀,就連 曾經主宰過地球的動物之王恐龍也不能倖免。然而,老鼠這一毫不起眼的小小生靈,卻 能歷經劫難,生生不息地綿延至今,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驚人的奇跡。 老鼠,在動物學中屬哺乳綱,嚙齒目。它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生育能力強, 繁殖迅速。它一年可懷孕三到八胎,每胎可生產小鼠四到八隻,最多的一胎可生到十四 只。照此推算,一隻雌鼠每年至少要生養十二隻小鼠,最多可生到六十四隻。如果一個 家庭有十隻雌鼠活動,僅按生產的中間值計算,一年將要繁殖胎兒三百八十只。若其成 活率為80%(這是一個比較保守的數字),那麼一年之內,這個家庭將要增加三百零四 只老鼠。如果它們不向外發展,僅靠偷食、咬齧為主,可以想見,它們將給這個家庭帶 來多大的危害。當然,這僅只從理論上談論而已,事實上,老鼠的繁殖還要受到許多條 件的制約,如生理、環境、氣候、天敵、疾病等等,不然的話,那今天的世界,將是老 鼠橫行,難得有我們人類的立足之地了。 但是,今日鼠類遍佈全球,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它們的適應能力強,生命特別旺 盛。一個令我最感吃驚的事實,就是它們在不同的生存環境中,有著不同的體型特徵與 不同的生理功能。就體型來說,與人類共生的鼠類一般都較小,因為時刻面臨著人類這 一強大的天敵,體型越小,所消耗的食物越少,也宜於躲藏逃過人類的捕捉與搜尋,如 小家鼠的體長一般只有八釐米;而遠離人類的鼠類一般都較大,它們與野生動物共生於 同一環境,體型越大,就越為有利。如生活在澳洲廣闊草原的大袋鼠,體長約兩米,尾 長一米多。鼠類不僅在地上敏捷地奔跑,在地底掘洞深藏,也有一種會飛的老鼠,它們 叫鼯鼠,又名大飛鼠,分佈在我國的甘肅、青海、西藏、河南、雲南等地。鼯鼠的前後 肢之間有一層膜,膜上有毛,較寬,當然,它的飛並不是像飛鳥那樣搏擊長空,只是在 樹間滑翔。不管怎麼說,能夠做到這一點,就很不簡單了。還有一種原產南美洲的海狸 鼠,它的趾間有蹼,善游泳,可水陸兩栖生活。據說沙漠裡也有鼠類生存,這種鼠有著 駱駝一樣的反芻功能,飽飽地吃上一頓,可以管個十天半月不成問題。 鼠類不僅形狀多樣,其顏色也可稱得上豐富多彩。一般來說,黑鼠居多,除此之外, 還有灰色、黑灰色、灰褐色、黑褐色、赤褐色、棕色、白色及多種顏色交織之鼠。 鼠的種類更是花樣繁多,常見的主要有褐家鼠、黃胸鼠、黑家鼠、小家鼠、倉鼠、 黑線姬鼠、巢鼠、田鼠、麝鼠、鼢鼠、沙鼠、跳鼠等。 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老鼠對人類的危害愈來愈烈,因此,我們曾將它們列入「四 害」之首,誓欲打殺殆盡而後快。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收效卻甚微。如果說戰爭是人 類進步的動力,那麼,對老鼠而言也是如此。它們在與人類的戰爭中,變得更加發展更 加進步了。數量在增多,組織更嚴密,身體的適應與抵抗能力在增強,頭腦更發達更狡 猾,膽子更大,動作更輕快更敏捷……毫不誇張地說,它們正在向一個高難度、超發展 的領域進軍。 毫無疑問,今天主宰地球的動物之王,非人類莫屬。我們能夠馴化貓狗牛象,可以 消滅虎狼熊羆,可以呼風喚雨移山填海,可以幹出一切令前人難以想像的事情,可是, 我們卻不能徹底制服老鼠消滅老鼠。 3、記憶之初 也許因為我的記憶之初是一隻令人討厭的老鼠的緣故,從此以後,它們便不依不饒 地跟著我纏著我,我走到哪裡,鼠們就跟到哪裡,半點也不肯放過。這些年來,我與老 鼠一直在進行著艱苦卓絕的鬥爭與周旋。 老鼠又名耗子,在我故鄉,鄉親們都將它稱為「高嗑子」。一提到「高嗑子」,大 家都咬牙切齒,對它恨之入骨。 我兒時感受最深的,就是老鼠偷吃食物。大米、蔬菜、食油、肉、魚……似乎沒有 它不偷吃的東西。即使不吃,也要咬齧。咬壞衣物、咬破木櫃箱子,實在是害人之至。 老鼠偷吃食物的本領十分高強。逢年過節,家裡再窮,也要想方設法弄點魚肉,放 在碗櫃裡怕它偷吃,就搭了梯子懸在房梁上,可是,老鼠仍有辦法將魚肉偷到嘴裡。後 來,父親就在房梁上倒懸一口破鐵鍋,再將魚肉掛在鐵鍋下面,這樣才能避免老鼠的危 害。炒菜的食油裝在瓶中,老鼠就將瓶蓋或瓶塞咬破,爬上瓶頂,費盡心機,將長長的 鼠尾伸進瓶裡,一陣攪動,再躍下瓶端,找一安全所在,一個勁地舔舐沾滿香油的鼠尾。 或者,它乾脆先將油瓶拱倒,再咬破瓶口,尖嘴伸進吮吸不已。 在千百種聲響中,我最為敏感的就是老鼠的咬齧聲。老鼠沒有犬齒,門齒相當發達, 且終身生長。於是,它只有借助咬齧物什來磨短牙齒,不然的話,老鼠的牙齒就會瘋長 不已,就會戳穿嘴皮無法生存。夜晚,家裡的油燈一熄,一群群的老鼠就從地下鑽了出 來,在屋內跑來跑去,將家具咬得嚓嚓直響。婆婆說:「狗日的,像在過兵呢。」便將 床沿拍得山響,老鼠才稍稍有所收斂。過不多會,又開始猖獗了。「聽,又在咬,不知 什麼東西又要遭殃了。」婆婆心疼地喃喃說著,對它們卻是無可奈何。 每到夜晚,只要聽到老鼠咬齧的吱吱聲響,我就感到頭皮發麻。好在兒時瞌睡大, 不一會就能進入夢鄉。 老鼠實在是太猖狂了,全家人忍無可忍,就用一隻生蛋的母雞與人換回一隻半大花 貓養在家中。 花貓雖未成熟難以抓到老鼠,可自從它進屋後,「喵喵喵」地叫上幾聲,老鼠的跑 動聲和咬齧聲就少多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一次,婆婆在柴草堆裡捕到了一隻老鼠,她沒有打死,而是將它捉給了小花貓。 「讓花貓學點真本領吧。」婆婆說。 我不知道婆婆是啥用意,就在一旁好奇地觀看。只見婆婆將老鼠往花貓面前一扔, 花貓頓時全身來勁,嗚嗚嗚地叫著,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老鼠稍一緩過氣來,就開始 沒命地往前奔。往它跑了一程,花貓縱身一躍,眨眼間就將它撲在了自己的腳下。花貓 並沒有馬上吃掉它,而是看著聞著,鋒利的爪子在它身上抓來抓去。玩弄一番,花貓竟 將它放了。「哎,跑了,跑了。」我不禁急得大叫起來,跟在老鼠後面追逐不已。老鼠 倉皇逃命,東奔西跑的。小花貓卻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瞧著。跑到牆角,老鼠發現了一個 洞口,就要往裡鑽。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花貓騰身一躍,搶先把住洞口,將老鼠逼了 回去。老鼠像個沒頭的蒼蠅,又開始在屋內四處逃竄。跑了一會,花貓就撲上前去,將 它壓在爪下。又放,再抓。如是幾番,老鼠被折騰得精疲力竭、氣息奄奄,花貓這才將 它拖到一個旮旯處,一點一點地消受起來。 一隻小小的花貓,竟然具有這樣的耐心與本事,我發自內心地對它讚歎不已。 隨著花貓的一天天長大,它幾乎每天都能捕捉到幾隻老鼠充饑,有時,就可整天不 需給它餵食了,這在很大程度上為我家糧食的緊缺起到了一定的緩解作用。 可惜的是,有一過路行者來我家討水喝,他見到可愛的花貓,頓起歹念,乘機抓獲, 裝入隨身帶著的提包,大搖大擺地給偷走了。 討水的行人走了好久,婆婆這才發現花貓不見了。對此,婆婆後悔不迭,說早知如 此,就不應該給那人茶水喝,又責備自己太粗心大意,還將那個忘恩負義的傢伙罵了個 痛痛快快。 真是立竿見影,花貓被人偷走不過三天,家裡的老鼠又開始頻繁地活動了。 4、蛇鼠一窩 家裡想再養一隻貓子,但總是沒有成功。 老鼠吃糧食,咬衣物,將一粒一粒的鼠屎黃尿拉得到處都是。晚上,它一夜鬧到大 天亮才肯稍稍歇息,吵得婆婆父母常常失眠。即使白天,它們也會溜出洞來,明目張膽 地覓食。 有一天,婆婆發現了一隻老鼠,她趕將過去,沒想到那只老鼠竟不害怕,仍舊踱著 方步。直到婆婆撲近它的身邊了,才往前一躍,竄出幾步,又回頭望了一眼,才不緊不 慢地鑽入一個洞口。這令婆婆氣得大發雷霆,拎起一個凳子,朝那洞口一陣猛砸。 實在忍無可忍,就將隔壁的大麻貓借來用用。可麻貓畢竟是大伯的,對我家不甚負 責,常常是晚上抱來,喵喵喵地叫上一陣,對鼠們威脅一番,就翻過窗子,跑回自家去 了。 冬天過去,春天降臨。令全家人感到驚奇的是,這年的春末,家裡的老鼠突然遭了 滅頂之災,常常被什麼東西追著趕著,發出一陣陣悲哀的叫聲。如是一周,老鼠就明顯 地減少了。然而,這並不是隔壁的麻貓所為,也沒有發現什麼其他異常的跡象與反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一旦留心,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奧秘,原來是屋裡出現了一條大蛇的緣故。這天下 午,我就親眼見到了這條青蛇。我與妹妹正在堂屋玩耍,忽然聽到一陣嗤嗤的響聲,循 聲望去,只見一條光澤斑斕、粗壯頎長的青蛇在地上快速地爬行著,呼呼生風。它的前 面,一隻碩大的老鼠在奔逃不已。老鼠爬上粗糙的土牆,一眨眼就上了房梁。青蛇頭一 昂,箭一般地躥上牆壁,身子一扭,也在房梁上滑行起來。不一會,青蛇追著老鼠就跑 到另一間屋子的房梁上不見了。 事後,我害怕極了,就將自己所見告訴了父親。父親聽後,沉著臉,半天沒出聲。 「爸,好怕,我好怕……」望著父親的面孔,我喃喃說道。 「得想法治治,不然的話,要是咬起人來,那可要壞事,也就後悔不及了。」過了 好半天,父親才開口說道。 第二天,直到傍晚,守候了一天的父親才發現了那條青蛇。他抓著一把鏽跡斑斑的 鐝頭,身子在一瞬間繃成了一張彎弓。只聽得叭地一聲脆響,父親一鐝頭打中了青蛇脖 頸。青蛇稍一停頓,又開始往前爬,但速度是明顯地慢多了。 就在這時,婆婆出現了,她一把抓住父親手中的鐝頭,大聲叫道:「兒啊,不能打 你不能打啊,這是一條家蛇,家蛇是神,打不得的呀。俺家不是有鼠害麼,大神就變成 家蛇下凡給俺家除害呢……」 父親說:「哪來的神,還不是屋後林子鑽進來的!過兩天,它吃完老鼠還要吃人呢, 那時候再去神可就遲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掙脫了婆婆的抓握,趕上前去,舉起鐝頭, 猛地一下又砸在青蛇尖尖的腦袋上。 青蛇停止了滑行,全身痛苦地痙攣著,殷殷鮮血染紅了黃土。 「打死了家蛇要遭災的,菩薩保佑呀……」婆婆說著,腿一彎,虔誠地跪在地上, 雙手合十,禱告不已。 「叭」、「叭」、「叭」,父親揮舞鐝頭,一下下砸在青蛇身上,很快就將它砸成 了一堆爛肉…… 5、鼠輩猖獗 鼠患愈演愈烈,全家人同仇敵愾,決心給它們一點顏色瞧瞧。想來想去,就想到了 投毒這一法子。 母親找生產隊的保管員要了一包農藥「六六六粉」帶回家中,又心疼地從一口大木 箱裡撮出一小堆金黃飽滿的穀子,一陣攪拌後,就放在了老鼠經常出沒的地方。 燈一熄,老鼠依然如故地跑出洞來嬉戲覓食。全家人都沒睡著,但皆不做聲,包括 平時喜歡嘮嘮叨叨的婆婆,生怕驚跑了老鼠計劃落空。 然而,第二天起來一瞧,卻沒有那種預期的喜人效果。拌過老鼠藥的穀子給吃得一 粒不剩,但沒有發現一隻死鼠。 雖未見到死鼠,但第二天晚上卻十分安靜,沒有聽到老鼠半點聲響。 「這些老鼠是不是都給毒死在洞裡了呢?」婆婆躺在床上自言自語。 第三天早晨,父親第一個起床,走不幾步,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不 由得驚喜地大叫:「老鼠,瞧,死老鼠,終於死了……」 大家都起床,就在堂屋、灶屋裡發現了七八隻死鼠。 原來,藥性的發作得有一個過程,就是老鼠也不例外。 以後,家人又在屋旮旯、倉庫、柴草堆、閣樓等地方一下子找出了三十多隻死鼠, 甚至在屋外,也發現了四五隻。全家人都高興得不行,以為這麼一弄,鼠患就會徹底地 根除殆盡了,家中也著實平靜了一段日子。 然而,半年後,又有老鼠的破壞行為出現了。不到一年,它們的活動開始放肆,又 變得明目張膽起來。 對付的方法還是放藥,仍是在稻穀裡拌上「六六六粉」投在老鼠的活動出沒之地。 可這次它們卻一粒也不吃,其父輩在臨死前肯定向後代們傳授了有關毒藥的知識和信息。 它們吃同樣的穀子,可就是不吃拌了藥粉的,這種穀子表面有一層白粉粘附,同時也有 一股刺鼻的氣味。 怎樣才能將藥穀變得既沒氣味又沒白粉呢?婆婆終於想了一個法子,將拌了藥粉的 穀子放在鍋裡炒,炒得香氣撲鼻,然後投放。 效果好極了,老鼠的咀嚼聲一夜未停。天亮後起床一看,投放的穀子只剩了些黃殼, 幾乎讓老鼠吃了個精光。 婆婆、父母笑逐顏開,只要老鼠肯吃,哪怕損失一些穀子,他們也是高興的。第二 天自然沒有發現老鼠,但有了上次的經驗,知道鼠們吃藥後還有一個藥性發作的過程, 心裡都很自信,只須等到第三天撿死鼠就是了。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第三天沒有發現死鼠,搜遍屋子,就連一隻死鼠也沒發 現。會不會死在了洞中?一般來說,死鼠都不會在窩裡死去,它們不願連累自己的同類, 總在臨死之前跑出洞外尋找一塊棄世之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又過了一個星期,才 尋到了兩隻瘦小的死鼠。 父親認為是毒藥的份量不夠,於是,又加大了劑量再一次投放。 仍被老鼠吃得一乾二淨,可它們死得並不多,只發現了四五具鼠屍。 由此看來,老鼠已對「六六六粉」這種農藥產生了一定的抵抗能力。 鼠們猖獗,忍無可忍,父母、婆婆又換上另一種毒藥「敵敵畏」。鼠們吃後,殺傷 力頗大。可是,第二次、第三次使用,效果就不怎麼樣了。顯然,死鼠又將這種農藥的 抵抗機能傳給了它的後代;或者,倖存的老鼠為自己提煉出了抵抗這種藥物的特殊功能。 於是,只得又換一種新型毒藥,比如鉀銨磷、「1059」、「1605」農藥、「保棉豐」 等等;而投放的誘餌也在不斷地變化,有時是穀子,有時是稻米,有時是高梁,有時是 飯粒,有時是麵粉……只要是能夠誘使老鼠上鉤的食物,都儘量地加以利用。 6、死亡幽靈 我曾見過一則研究資料,說的是老鼠對藥物的反應與狡猾。遇到稍有懷疑的食物, 鼠頭往往命令病鼠、弱鼠或老邁之鼠最先品嘗,如果吃過的老鼠有一隻倒下,其餘的就 再也不去碰這種食物了;並且它們只要聞聞死鼠身上的氣味,就能識別、記住這種鼠藥。 然而,人類總要比老鼠更勝一籌,也就能夠研製出一些花樣翻新的鼠藥讓它們吃虧 遭殃。過去的鼠藥,須得老鼠吃下肚中才能毒死;前幾年,聽說有一種相當厲害被人稱 為「三步倒」的鼠藥,老鼠哪怕不吃,只要從這藥上走過,不出三步遠,就能將它毒死; 後來,又有更為先進的鼠藥上市,據說老鼠不從那上面走也行,只要聞聞,就能將它們 藥死……這些研製出新型鼠藥的人,往往被人們譽為「滅鼠專家」、「滅鼠大王」,對 這樣的人,我打心眼兒裡感到佩服。在我看來,他們不僅僅是為社會作出了貢獻,關鍵 在於,還大長了我們人類的威風啊!說實話,每當我看到老鼠怎樣怎樣地猖獗而對它無 可奈何之時,作為人類的一員,我是感到相當悲哀的。當然,對那些吹得神乎其神的介 紹與報道我也是持一種懷疑甚至蔑視的態度的。有一次,我見到一則滅鼠報道,說的是 某農民滅鼠專家研製出了一種最新最神最奇最妙的鼠藥,只要往洞口一放,鼠們就會被 藥物的氣味所迷惑,就會神魂顛倒不知所以,就會像個乖乖兒一般從洞中鑽出束手就擒。 讀完後,我不覺啞然,如果真的有這麼厲害的鼠藥,以我們現代化的技術大批量生產, 老鼠的絕種之日不就指日可待了麼?可事實上,直到今日,鼠類卻是越來越龐大、越來 越精明、越來越厲害。 要說老鼠對人類的危害,最大的恐怕莫過於鼠疫了。 鼠疫,又稱黑死病,它是由鼠疫耶爾森氏菌所導致的一種發熱性傳染病,傳播媒介 為老鼠和跳蚤。根據不同的症狀,鼠疫可分為三種,即腺鼠疫、肺鼠疫、敗血性鼠疫。 腺鼠疫發病時先打寒顫,然後嘔吐、頭痛、眩暈、畏光、背痛、肢痛、失眠、譫妄,體 溫會迅速升到攝氏40度以上;肺鼠疫的臨床表現好似支氣管炎,但很快會出現水腫,大 多在三四天內死亡;敗血性鼠疫是這三種鼠疫中最兇險的一種,表現為虛脫和腦損害, 24小時內就會死亡,如果死亡前出現肺炎,其傳染性極強,接觸者將很快染上肺鼠疫。 過去,人們只要一提起鼠疫,那可真是談鼠色變,將鼠視為死亡的幽靈。十四世紀 鼠疫大流行,歐洲死亡2500萬人,占當時人口總數的1/4。1664年至1665年,英國倫敦 發生鼠疫,全市46萬人口,死亡7萬。1894年,我國廣州、香港發生鼠疫,死亡人數多 達10萬。隨著人類的發展,科學的進步,鼠疫不再像從前那樣可怕。首先,消滅蚤類和 疫源動物,防止鼠疫發生;即使發生,也可在流行地區普遍接種鼠疫菌苗,增加人們的 抗體能力;已傳染此病的,也可用鏈黴素、四環毒、磺胺等藥物進行治療。 法國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阿爾貝.加繆曾以鼠疫為素材寫過一部名為 《鼠疫》的長篇小說。描寫奧蘭城流行鼠疫,全城的生活與安全受到了極大的威脅,並 面臨著毀滅的危險。面對這一罪惡的瘟疫,人們為了生存,全都緊張、積極而頑強地投 入到抗疫鬥爭之中。雖然大家對這一災難有著不同的認識,但他們在不屈的鬥爭中皆表 現出可貴的精神與品德,作出了自己的努力與貢獻,終於戰勝了鼠疫。 此書最初發表於1947年,後譯成中文在我國出版,甚為暢銷。我買了一本上海文藝 出版社出版的1980年版本。幾次搬家,都因為喜愛此書而留在了身邊。一次,我在清理 書籍時,卻發現它遭到了老鼠的咬齧,書脊處留下了一道道尖利的齒痕。其他書都沒遭 災,惟獨《鼠疫》受咬,難道說,鼠們知道這是一本描寫它們罪惡與失敗的小說而恨之 入骨,便用咬齧的方式毀壞它,以此來向人類挑戰嗎?昔日投放鼠藥時,婆婆總是一而 再、再而三地叮囑全家人道:「你們莫提放藥的事,一說了,老鼠就會不吃的,這些家 夥可精著呢。」老鼠是否真的具有這種靈氣與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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