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捍衛良心
葉餘
一
「嘀鈴鈴……」電話聲響幾下,小保姆張妹充耳不聞。家裡的電話能錄音,有
人沒人都不要她接。女主人丁爽下樓送客,男主人在家。她聽見屋子的電視聲音擰
小了,電話鈴聲停了,肯定是黃伯伯在接電話。她沒想到,這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
幾分鐘,以後會被反復盤問和斥責。
又過十多分鐘,「嘭,嘭,嘭……」敲門聲震耳欲聾,誰在亂敲門,黃伯伯要
發火的。張妹走出廚房,瞥見他的房門此刻緊閉,門縫裡傳出輕微的電視機聲音,
她不敢驚動,打開防盜門的小窗口,見外面擠著一群七嘴八舌的人,不由嚇了一跳,
她問:「什麼事,你們要幹什麼?」
居委會的蘇主任擠到小窗前,問:「你丁媽媽在家嗎?」張妹見是她,這才放
了心,開門說:「丁媽媽出去送客人了,有什麼事嗎,黃伯伯在家,要不要我去喊
他?」
「還喊什麼唷,你黃伯伯跳了樓,不行了……」不知人群中是誰吼了一聲。
張妹不信,敲那扇關著的門,沒有回答,她徑直推了進去,屋子裡果然沒人,
電話機的話筒沒擱穩,拖著長線懸空著,熒屏上的運動員在悄悄的踢著足球。她跑
到陽臺上朝樓下看,雖說是七樓,但還是可以看清躺在地下血泊中的人是黃伯伯……」
她抬頭朝遠處張望,丁媽媽正快步往回走。
二
「嘟,嘟……」悅鳳在床上懶洋洋地拿起手機,大白天的,誰找她?公安人員
警告她不許再幹三陪,這幾天風頭上,她得收斂些,如果是男人聲音,她就不回答。
「悅鳳嗎?」是密友陸俊婷打來的。」你聽說沒有,我們公司的副董事長嫖娼
被公安局抓到了……」
哼,我還要聽你來告訴我。悅鳳懶洋洋地回答:「聽說了,都好幾天的事,你
還當新聞來告訴。是不是我,呸,你怎麼會想到是我。我倒還沒有想到是你呐。什
麼?他冤,他還冤?冤什麼?」
「你知道嗎,據我得到的最可靠的消息,這次並不是掃黃掃的,完全是總經理
傅庭西安排人整他,傅庭西串通公安局的哥們,看准有女的在他那裡過夜,拿了攝
像機直撲他的房間,錄像帶在,鐵證如山,這下黃新歧可要倒黴了。」
哦,原來如此,怪道那天掃黃,沒有警燈閃爍,警車長鳴,而且事先一點風聲
都沒有。
「……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陸俊婷寬慰的說。「大家聽了都氣得不得
了,我們發不出工資,下崗的下崗,當三陪的當三陪,他們照樣吃喝嫖賭,大會小
會號召大家學邯鋼,降成本增效益,一根焊條,一條鋸片都要核算核算,可他跟傅
庭先兩個核算沒有,廠裡明明有賓館有招待所,他們不住,住到市里三星級酒家,
一人包一間,每天房租二三百元,夠我們兩個月下崗工資的……」
「是啊,這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些貪官污吏真該殺他幾個才好。」
悅鳳說。陸俊婷忽然想起什麼:「悅鳳,聽說你最近傍上個大款,做木材生意的,
四十五歲,給了你三十萬,還給你在開發區買了套三室一廳的房子,有這回事沒有?」
悅鳳知道陸俊婷的消息來源,這話題她不想多談,於是推口說:「我媽回來了,
沒有什麼事我撂了,有話以後見面再說。」
「老婆乏味,小姐太貴,下崗女工最實惠。」國有企業龍江公司的儀錶工秦悅
鳳,就是由下崗女工而走上三陪路的一個。事後回想起來,悅鳳並不認為自己當三
陪是一時的衝動,就她的容貌人材就周圍的社會氛圍,下崗後走這條路,只是個遲
與早的問題。當然,如果廠裡生產正常效益好,或者她有過硬的學歷,那是絕對不
會的。
由於父親早逝,在初中畢業之時,她放棄了上高中而選擇了技校,平心而論,
當時作這樣的選擇,她並沒有感到什麼委屈。上技校,先端上廠裡的鐵飯碗,當上
工人階級的一員,以後再上電大函大,入黨轉幹。曲線求學,這在當時龍江公司不
失為一著好棋。因為龍江公司那時的效益特好,上交利潤一年幾個億,是省裡的頭
把交椅,職工的工資福利在全省也是屈指可數遙遙領先,地方政府部門不少人都想
方設法把孩子塞進龍江公司。
在技校時,因為長得俊秀靚麗,能歌善舞,同學中一個家境頗好的科長的獨生
兒子,清清秀秀的朱龍昆追上了她,結了婚。本來人生的道路是可以這樣平平安安
的走下去的,可是因為領導班子腐敗,管理不善,工廠像坐滑梯似的幾年間急劇地
變盈為虧,一虧就虧了幾十億,工資七折八扣,三月發兩次,兩月發一次不說,下
崗更像是一把利劍時刻懸在年輕職工的頭頂。在這種形勢下,有文憑有能耐的走了,
有背景有後臺的走了,留在廠裡走不了的,有像悅鳳那樣埋頭重撿書本以期拿一張
文憑的;也有像朱龍昆那樣心安理得吃著父母,到手的工資打遊戲機搓麻將吃街頭
火鍋,從來不想想以後怎麼辦的。對悅風去讀函大文憑,龍昆頗不以為然,現在大
學生都爛市了,你這種歪文憑,沒有後臺管屁用。後來悅鳳自己也覺得,掛著省城
重點大學招牌的函大,實在是另一種形式的賣文憑,教材七拼八湊油印得模模糊糊,
面授的教師是臨時拼湊找來的,學費不菲,卻學不到知識,所以悅鳳勉強地上了一
個學年,就不再去了。
如果悅鳳是個渾渾噩噩的年輕人,跟著丈夫心安理得地吃公婆,沒心沒肺地到
處玩耍,這日子倒也可以過得有滋有味,然而偏偏悅鳳心氣高,不習慣無所事事地
混日子,年輕輕的有文化有力氣,整天蕩來蕩去拿生活費,這算什麼。下崗後,她
給個體戶看過衣服攤,給火鍋店打過雜,錢掙得不多,氣受得不少,這些財小氣粗
的老闆,明明自己的店鋪攤子,開張了這個月不知下個月的事,對待雇工卻一個個
跟救世主似的,仿佛普天下的勞苦大眾都等著要上他這個鋪面攤位來求職似的。給
老闆打過工的人,才知道什麼是當家作主,只是在市場經濟的形勢下,工廠下崗,
主人當不成了,要當主人,除非自己當老闆。悅鳳跟丈夫商量怎麼湊些本錢自己開
店做生意,丈夫聳起鼻子笑她沒事找事,吃飯住房有爹媽攬著,一個月一兩百元工
資當零花,反正他是獨子,爹媽不養他養誰?是啊,獨生兒子吃爹媽,天經地義,
可是兒子吃爹媽不受氣,媳婦吃公婆可就不是那回事了,老婆婆總覺得燒鍋爐的女
兒嫁給朱科長的兒子是高攀了,當著悅鳳的面向客人絮絮叨叨:「兒子媳婦白吃白
喝,一分錢不交,我還頓頓有魚有肉的買給他們吃。」說到這裡瞟著媳婦說:「這
種人家,她前世修得來的……」媳婦去給個體老闆打工,她覺得丟份,媳婦閑在家
裡,她又嫌礙眼,她要悅鳳把所有家務事統統包下來不說,玻璃窗一月擦兩三回,
她還嫌不乾淨,兒子天天出去玩,她不說,悅鳳偶而出去玩一晚上,她的臉就鐵青
幾天……
一次偶然的機會,悅鳳被女伴陸俊婷拖著去一家遠離工廠的酒巴伴舞,一晚上
下來,吃過喝過,居然還有八十元收入,半個多月的下崗工資,這錢來得真是太容
易,回家的路上,她把自己下崗後短暫打零工的經歷和想自己開店的想法告訴陸俊
婷,陸俊婷聽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擠成一堆,連聲:「嗨,嗨……你真傻,去幹這
個,長得比你醜一百倍的人都不幹這個,你幹這個,還想靠打工開店,簡直異想天
開,你沒聽人家講的順口溜:『勤勞致癌不致富,要想發財走邪路』,你這樣的人
才,去幹這種低檔活,簡直是自己糟蹋自己。要想掙錢,闊佬成堆的地方多來來,
賺錢又快又多,想發財,走邪路……」
這以後,她一次次地跟著陸俊婷到包房陪吃陪喝陪舞,眼界頓時大開,她嘗到
了宴席上幾百元一盤的海鮮,喝到了千把元一瓶的XO,更讓她看到社會上還有一桌
麻將輸贏千元撣撣煙灰不動聲色的大款。原來人家是這樣的在過日子。再回看自己
的生活,簡直令人感到前半輩子是白活了。拿娘家說,弟弟考取技校時,媽媽為兩
個孩子都端上了鐵飯碗欣喜若狂,才幾年功夫,又歎息一家三口都陷在這麼個特困
企業而犯愁,拿工資像是等天上掉餡兒餅似的望眼欲穿,大家碰面的第一句話常常
是,你知道什麼時候能發工資,或者是你們家誰誰還在上班沒下崗吧?近幾年媽媽
的歎息比當年孤兒寡母時還多,眉頭鎖得比一份工資養三個人時還緊。媽媽依舊是
挑菜場落市時去買菜,為的是每斤菜可便宜七八分或者一兩個毛毛子,買到地攤上
賣剩下的掉了扣子脫了線便宜幾元錢的衣服,會高興得見熟人就扯起衣襟給人家看,
讓人家附和說便宜,每逢這時,讓見識過幾千元一件服裝的悅鳳心酸得不是味道;
公婆家雖說要好些,但實質上還是脫不了工薪階層的寒酸,老婆婆出去搓麻將,輸
了十來元錢,回家來心疼錢就變臉變色的摔碗丟盆發脾氣。
一次,悅鳳梳完頭,像往常一樣準備丟棄梳子上的落髮,突然她的手停住了,
怎麼,梳子上有根白髮,她悚然了,才二十七八的人,就有了白髮了,青春難道怎
麼快就要逝去了?陸俊婷說過:「等粉撲上去往下掉的時候,你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吃青春飯是短暫的時不我待的,當官的靠權力,當小姐靠美貌,都是過了這個村沒
有那個店,自己現在這年齡也就相當於五十七八歲領導幹部,要想撈錢,這日子都
是屈指可數,退居二線的官員,感歎權落勢去,身居鬧市無人問;過氣了的小姐何
嘗不是如此,花萎春盡,懷裡的拷機手機靜悄悄的無人撥號問津。龍昆沒本事掙錢,
自己可不能給他拖住,在他身上浪費青春,浪費美貌……這一想,悅鳳下決心商品
化了自己,跟丈夫把牌一攤,交還婆家給買的金項鍊戒指,拿走娘家陪嫁的被褥洗
衣機,龍昆沒本事搬出去,自己還是有搬出去的本事和本錢的。
初初下水之時,悅鳳還把持得定,只陪吃陪喝陪跳舞,其他不幹,可那天有人
掏出十張大票賭氣似的要包她一晚上,看著唾手可得這比她四個月工資還多的錢,
她感慨,女人躋身于商品行列,來錢是太容易了,她再也堅持不了……
一段時間下來的,存摺上的錢超過五位數了,不過從心底裡來說,悅鳳是不願
意這樣朝秦暮楚人盡可夫,一是厭惡,二是不安全。她願意有一個財大氣粗的男人
讓她傍上一傍,就是對方不願意娶她也沒關係,只要他肯大把大把的送錢給她,讓
她存摺上的數字快速增加就可以了。
令悅鳳哭笑不得的是,她的傍款夢還沒有做圓,多情的老婆婆熱心熱腸的送她
一個大款。她到處宜揚,悅鳳不要他們家龍昆,是因為她在外頭傍上一個做木材生
意的大款,如何如何,傳得盡人皆知。小道新聞令悅風不是生氣苦笑,著實的是使
悅鳳郝愧不已,要真有那麼個大款包她倒好了。老阿婆不領市面不知行情,她還以
為是過去,女人長得漂亮,會有多少多少闊佬圍著轉。現在由於紋眉隆鼻,豐胸束
腰各種美容技術廣泛應用,唇紅齒黃,豐胸細腰人造麗質已經可以批量生產,風流
旖旎的美人比比皆是,而貨真價實經得起公證的大款卻屈指可數,美女如雲,大款
似虹,雖然都是稍縱即逝,但前者抬頭即見,後者可遇而不可求。
正當悅鳳痛感款爺少傍款難時,黃新岐出現了,老闆向黃新歧介紹她時,說白
如雪小姐是某某重點大學的大學生(不假,她讀過掛那個大學名義辦的函大),學
問很好,黃新歧連連地贊她有氣質,喜歡她。
黃新歧不知道白如雪是誰,而化名白如雪的秦悅風卻太知道黃新歧是誰了,這
個工業局的副局長,資產重組後,由牛林副省長當法人的省投資公司派他到龍江公
司任副董事長。公司電視新聞裡,悅鳳多次見到過他。這是個真正的大腕,是個貨
真價實,一個簽字就能支配百萬千萬的腕爺,如果能巴結上她,肯定財源滾滾。悅
鳳是個聰明人,暫時她還不能暴露身份,要是黃新歧知道自己玩的是本企業的下崗
女工,肯定會打退堂鼓,只有讓這個老頭迷上了她離不開她時,她才能說真話。老
黃頭年齡比她媽媽還大,這也沒什麼,反正她又不癡心妄想的嫁給他,只要他厭倦
她的時候,或者他被捉進去之前,送她一套房子幾十萬元錢就可以了,管他下場像
周北方還是像王寶森。她編造自己的淒惋的身世來引動黃新歧的憐愛,平時看的瓊
瑤之流衷感冷豔的小說情節,被她活學活用穿插演繹得十分動人,黃新歧果然十分
迷戀她,兩人你戀我愛的打得火熱,她隔三岔五的去他的包間宿夜,就在她想點破
自己真實身份之時,公安局抓到他們頭上……
本來進退維谷的在考慮還陪不陪?不陪,這一百多元錢生活費怎麼夠,而且娘
家房子又小,兩室一廳,她和媽媽一間,弟弟一間,還虧得弟弟條件差,女朋友談
一個吹一個,若真有弟媳婦進門,她這個大姑姐也很難再在娘家賴下去的了。還陪
吧,公安警告過她不許再幹。陸俊婷這個電話安了她心,那兩個公安是沖著黃新歧
來的,警告她別再幹,不過是門面話而已……
她懶膩膩的挺了挺身子,正準備下床梳洗,手機又響了,怎麼,這大老早的生
意就上門了……
三
黃嫻素下了飛機,遠遠的看見弟弟攀炎在向她招手,她奇怪了,平時姐弟倆在
一個城市,兩三個月不見面也很平常,這次自己去北京參加領導幹部廉政建設的學
習班,才半個多月,他又是電話問歸期,又是百忙中親自到機場來迎接。這個弟弟,
跟很多幹部子弟一樣,早早的棄政從商,聰明膽大後臺硬,這幾年著實發了,屬
社會上先富起來的階層,此刻看他滿臉陰霾密佈,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急著找自己
拿主意。
她問:「攀炎,有什麼事情?你這個大忙人,專門來接我……」
「到汽車上再說。」攀炎的聲音很生硬。
走完了從機場到汽車的那段路,跨進了黃攀炎的汽車,嫻素關上了車門,她等
著弟弟給她解釋。但攀炎手扶著方向盤,目光前伸顧自開車,似乎還不想開口,嫻
素溫和的問:「碰上什麼麻煩了,這下你總可以說了吧。」
黃攀炎長籲了一口氣,問聲悶氣的吐出四個字:「爸出事了。」
「是爸出事了?」不是攀炎出事,還是爸出事,爸能出什麼事,當今社會,政
治上不會有頭天晚上還是一呼百諾的領導幹部,一覺醒來就成了反黨反毛主席的反
革命分子;經濟上出事,父親是個局級幹部,收入不菲,對錢一向看得很輕,子女
們事業有成,無須他去受賄撈錢,出事只能是車禍了,父親被派駐到東市龍江公司,
經常在高速公路上往返,肯定……所以嫻素著急的問:「怎麼出事的,他在哪家醫
院,危險不危險?」
「危險?哼,他才不危險呢,在家裡好好的呆著反省。」攀炎冷笑說:「老毛
病發作,開始把媽都氣得快發瘋了。」
嫻素的手掩住了口:「怎麼,又是作風問題?」父親向來精明能幹,通達諳練,
諸事都好,就是作風上有點兒瑕疵,中年時候跟一個叫魯曼麗的有夫之婦打得火熱,
鬧得滿城風雨,差點兒和媽媽離婚,那時,嫻素還小,攀炎還剛剛蹣跚學步,家裡
陰沉沉的冷戰氣氛,她印象很深。而且聽母親說,若不為這事,憑父親的幹練和能
耐,位置決不會在牛林副省長之下。嫻素深惡痛絕那些無恥的女人,為入黨為提幹,
甚至為讓自己的丈夫升官,可著勁的往有權勢的領導身上粘。
嫻素不滿地「嘖」了一聲:「省裡派他到龍江公司資產重組,他倒好,才半年,
又想搞家庭重組了。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他公司裡一個下崗女工。那女人比嫻玉都小,不像魯曼麗,她並不想跟他
結婚。」攀炎說。
既然不鬧婚變,也就掀不出波瀾,回家批評老爺子幾句,勸媽媽眼開眼閉些算
了,嫻素松了口氣。隨口問攀炎:「你是怎麼知道的?」
攀炎扶著方向盤,答非所問:「你說老爺子渾不渾,宴席上陪吃陪喝認識的三
陪,倒在床上被人家當嫖娼的遮住,他還不知道,女方居然就是他公司的下崗女工。」
「怎麼,嫖娼?」嫻素的心又提起來了,張開的嘴巴一時都合不攏了。嫖娼!
中央三令五申,嫖娼者開除黨籍,這是條鋼性的界限。此刻,嫻素寧可父親遲了車
禍,也不願意出這種事。「怎麼,正好碰上了掃黃?」嫻素著急的問。
黃攀炎此時已把汽車開出公路,找了個僻靜處停車,免得分心肇事。遠處藍天
白雲底下,一派金秋景象,收割機手突突突的來回行駛,農民有忙著打場,有忙著
在捆紮錐形穀草,遠處還可以看見老把式驅趕著黃牛在犁地,偶而抬頭間,見到南
來北往的車輛,他們豔羨轎車階層的瀟灑氣派,焉知此刻車中坐著的人卻在感慨務
農者無官可撤無籍可除一無所有的自由自在。
「正好碰上掃黃?怎麼就那麼巧?」嫻素自怨自艾了一句。
「掃黃?掃黃怎麼會掃到他,是總經理傅庭西在整他,傅庭西在龍江公司搞短
期行為,盡幹些飲鳩止渴的事情,表面上轟轟烈烈,實質上是在挖龍江公司的牆腳,
肥他自己,他這些手法能瞞得過老爺子?傅庭西只不過是個簽約總經理,爸是牛副
省長派去的副董事長,業務又熟,一言九鼎,所以他對爸又怕又恨。再有,龍江公
司是個污水槽,爸在那邊,查出管基建的副總經理有明顯的受賄行為,基建受賄,
又牽涉原來領導班子和方方面面的一大幫人,總之爸太精明,太認真,這又得罪了
一大幫人。這些人是不是跟傅庭西沆瀣一氣的搗鬼,目前還不清楚。但傅庭西在裡
面牽頭,下面中層幹部齊心想轟他走,這是毫無疑問的。傅庭西這個人下過鄉,當
過知青,後來入了黨,當過46廠的廠長,一張嘴巴特別能吹,是個十足的痞子,他
自己過去也給人家這樣抓過,後來花了些錢,不了了之,所以他搞別人也就輕車熟
路了。那晚,他找公安局的兩個哥們吃飯喝酒,唆使他們去抓一個按他說是跟他過
不去的暴發戶,兩個公安稀裡糊塗去了,等天亮向局長彙報,把局長都嚇了一跳,
上面沒有指示,兩個楞小子硬是吃了豹子膽,自說自活的抓了嫖娼的省局級幹部,
而且還錄了像……」
「還錄了像?」嫻素驚愕得都口吃了:「錄些……錄些……喔……」剛才飛機
上抑止的暈機,在飛機下發作了,她的胸口胃裡像翻江倒海似的難受,迫不及待的
搖下窗子,身子探出窗外嘔吐。
大姐一向潔身自好,難怪她會從心裡作嘔到胃裡,他半安慰半歎息地說:「你
放心,倒也沒錄下什麼太不堪的場面,不過就倆人在床上驚起的鏡頭……
嫻素咬緊牙根地「兮」的一聲,還要怎麼不堪,想到老父和三陪在同一個被窩
裡,而且還被永遠的定格,嫻素又撲向窗外,她咬牙切齒地說:「丟人現眼,他怎
麼那麼不像話?以後有什麼臉見我們,見孫子外孫……」想起就在這次學習班上,
有人可惜一些優秀能幹的年輕幹部,因禁不起女色誘惑而翻船,貴州的孫玉嫣言詞
犀利地說:「可惜了?那乾脆就定個規矩,誰想當官,先騸誰,騸了再提拔,這最
保險。」當時大家哄堂大笑,現在想來,這個建議不無道理,值得人事部門借鑒。
看大姐氣得不能自已,攀炎寬容地說:「你不要太生氣,事情本來是算不了什
麼的,官場商場應酬,黨員幹部招小姐陪酒伴宿,哪個晚上沒有百十來起,要不,
這大大小小的城市甚至縣城的賓館裡,那麼多小姐們陪誰去?越是有錢有地位的男
人,越是精力充沛,越難免這種風流逸事,真的,現在大家思想也開放了,玩個把
小姐真的不算什麼,連克林頓還……」
嫻素當即啐了他一口:「行了,你少來些『嫖娼有理』論了,虧你到現在還是
個共產黨員……」
攀炎不以為然地別轉了臉,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下,大姐是搞法規的處長,常
常講課說法,一本正經慣了,慣性煞不住,慣到家裡來了。他聳聳肩說:「好,不
說這些,反正現在最惱火的是鬧開……」
「他自己怎麼說?」嫻素厭惡得連「爸」都不願意稱了。
「按爸自己說,那個人長得有點像他以前的相好魯曼麗,所以酒席宴上就跟她
多說了幾句,這一來,那女的就使出全身的解數粘了上來,到賓館伴了幾晚,爸要
說有錯,就錯在太大意了。傅庭西這個小人處心積慮的要擠走他,唆使熟識公安人
員抓他,這才出了事。省裡很多幹部都說爸可惜了,中了傅庭西設的圈套。大家痛
罵傅庭西卑劣,要倒閣也不是這樣倒法,手段實在太下流齷齪……」說到這裡,黃
攀炎長籲了一口氣,憤憤不平的說:「別人貪了嫖了玩了什麼屁事都沒有,甚至還
照樣提升,最不濟的也就是罰個款,丟點錢,有的甚至連罰款都找有關係的企業報
銷,我們公司財務上都報銷過這種爛帳,偏他就鑽了人家的圈套吃了虧……
嫻素沉著臉說:「你又來了,他自己自愛些,能進這個圈套嗎?你就為這個來
接我?」
「是媽讓我來接你,還讓我把我們的安排告訴你,跟你先通個氣。」
「你們的安排?他出緋聞,你們安排什麼?」嫻素奇怪了。
「嘟,嘟……」手機響聲打斷了攀炎的講話,他說:「有消息了,嫻玉有消息
了。」但一接通是母親打來的。「是媽啊,大姐接到了。」說完他把手機交給姻素。
「媽,我回來了,爸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您也別太著急了……」嫻素的聲音
突然高了:「真的?七十多片安定,您別哭,您把它丟到廁所裡去沖了。」聽到老
父有自殺的念頭,嫻素頓時心軟了。「您看著他些,守著他,哦,這幾天情緒好些
了,那就好,什麼,嫻玉有沒有消息……」嫻素口頭向攀炎,問:「媽說,嫻玉有
沒有消息,嫻玉到哪去了?」
攀炎接過手機:「媽,你放心,嫻玉來過電話了,她已經跟白如雪聯繫上了,
力爭今天把材料拿回來,複印幾份送到省裡去,您放心,爸最多給個警告處分,不
會有大問題的……」
「白如雪是誰?嫻玉到哪去了?」嫻素一頭露水的問。
攀炎說:「這就是我來接你,跟你通氣的事情……」
攀炎告訴嫻素妹妹嫻玉的去向……
四
嫻玉到哪去了?她正在東市的一家賓館裡,等待與父親同時被拿獲的白如雪白
小姐。這種賣笑的女郎,嫻玉雖然沒跟她們打過交道,但還是見到過。在省城的立
交橋上,每至夜幕降臨時分,常有一些穿著性感打扮妖豔的女人,向過路的男人搔
首弄姿。「大哥,跟我走,便宜得很……」見到這種不堪的場面,她總是拖著孩子
急步離開。與機關裡的女同事們閒聊,說起現在一些底層社會的女孩子,稍為五官
整齊些,往臉上多堆些化妝品,就以為自己容貌出眾,風情不讓劉、鞏,再加上瓊
瑤席娟之類的小說和低檔粗俗影視的推波助瀾,一個個都灰姑娘自命,異想天開的
做起轎車別墅的美夢。事實上現實生活中有幾個白馬王子(比方說像哥哥攀炎自己
的丈夫和姐夫)會娶一個沒有身份的市井女郎?沒有王子迎娶的灰姑娘們,結局不
是投入粗俗的暴發戶的懷抱,就是出賣色相於街頭。所以嫻玉她們歎息,貧家還是
不要出靚女好,不然的話,百分之九十九不是好事。就拿她在等候的白如雪來說,
如果長得難看些,也就本本份份在龍江公司當她工人了,就是為了有幾分姿色,這
才極不安分。不過,也正因為白如雪有雙重身份,才為父親提供了金蟬脫殼化險為
夷的可能。
正想著,有人在半開著的門上敲了兩下,嫻玉說了一聲:「進來。」對這種賣
笑女郎,她連個請字都不屑說。一個身著粉色風衣的二十六七歲的女人推門進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仿佛有些意外。白如雪只覺得對方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打過
交道,而嫻玉是覺得對方打扮不俗,臉上化的是淡妝,頭髮堆了個高髻,裝束大方
得體,沒有想像中橋頭女郎的淫賤相。老父賞識的人還勉強看得過,女兒莫名其妙
的松了口氣,仿佛老父搭上的是個不堪入目的蕩婦,子女更掃面子。」
「你就是白如雪吧?」嫻玉問。見白如雪點頭,姻玉半轉過身子,用食指和拇
指拈起梳粧檯上兩張百元錢,說:「你們當小姐的,時間是有價的,剛才說的,一
百元一小時,我先付你二百,超過時間再加。」
「很好。」客人接過兩百元錢放進自己的坤包。這位女記者剛才打電話說要采
訪她,肯出一小時一百元的高價作有償採訪,白如雪就來了,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說:「有什麼話你就問,能回答的我儘量回答。「隨著話落,下意識的拋過一個職
業性的媚笑。
這一媚笑也許能令異性骨軟筋酥心旌搖曳,然而對嫻玉卻不起一點作用。嫻玉
用同性的目光嚴格的審視著白如雪,暗暗的撇了下嘴,原以為她叫白如雪,肯定皮
膚潔白如雪,現在看來,跟自己差不多罷了。白如雪看出她眼角嘴邊的嘲諷,乾脆
自我點破。她帶著三分奉承說:「你的皮膚真好,在你面前,我真不好意思叫白如
雪,不過當初取這個名字也不是炫耀自己皮膚白,你聽說過一首歪詩嗎?」
嫻玉眼睛朝上翻了翻,心裡唾駡一句,「天下無難事,只怕不知恥。」
見對方不感興趣,白如雪也不調侃了。「你花兩百元錢找我,大概想聽聽那些
床上如何做愛之類的色情話題,回去好寫些黃色小說,絕對隱私之類的東西,掙些
稿費是不是,聽說現在這些東西很賣得動……」
「不,不,我從來不寫這些東西。」嫻玉宛若遭到了精神姦污似的,噁心得連
連否認。哥哥為自己安排的開場白,被對方誤解到這般惡俗。
白如雪的兩眼骨溜溜地打量房間四圍,然後說:「你該不是焦點訪談的記者吧?
你把攝像機藏在哪裡了?」
嫻玉看她做張做致的模樣,心想也許她想借焦點訪談在熒屏上出一番鳳頭。她
搖頭否認:「我不是焦點訪談的記者,你放心……」
出乎她意料之外,白如雪攤攤手說:「你要是焦點訪談的記者,那才好呢,我
可以把我們這裡污七八糟的事情都告訴你。就連剛才的兩百元錢,我都可以完壁奉
還。人家稱焦點訪談是焦青天,這樣的青天,我們國家太少了,多幾個,到處走走,
這社會何至於像今天這樣:貪官多如狗。」
哼,三陪女居然也憤世娘時,也讚揚焦點訪談!敬一丹水均益這些名主持得知
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哀。嫻玉既然自稱是記者,也只好順風順水的附和:「我雖然不
是焦點訪談的,但你和我說,我也可以通過媒體幫你們反映。我們隨便談談。聽說
你下崗了,是不是這樣。」嫻玉明知故問。
「也算是吧,我本來是在龍江公司搞儀錶檢定的,很好很乾淨的一份工作,可
好好的一個工廠給那些王八蛋們搞得虧損幾十億,不是發不出工資,就是七折八扣
的越發越少,現在又讓我們這些人下崗回家,每個月發136元,這年月,136元夠吃
的夠喝的?跟你說真心話,改革到了這攻堅階段,說起來改革有陣痛,我們理解,
我們能夠忍受,只是我們不明白怎麼痛來痛去光痛我們工人,那些當官的不但一點
不痛,甚至比不改革的時候還肥,你幾十萬他幾百幾千萬撈得舒舒服服,一聲免職,
屁事也沒有,換個領導班子吧,新來的癟著肚子撈得更凶。工人們都說:『去了一
群大肥豬,又來一窩架子豬,催得膘肥出廄去,接班還有崽崽豬……』」白如雪很
難碰得到新聞媒體的,所以滔滔不絕地向女記者倒出廠裡工人們無處可訴的昔經。
什麼改革、陣痛、攻堅,嶄新的名詞,從這位三陪口裡骨碌碌的滾出,不得不
令嫻玉側目,從來「商女不知亡國恨」,可當代的商女居然侈議國事,痛駡腐敗。
三陪也罵腐敗,這真是「烏鴉笑豬黑,腐敗罵腐敗」。再說你既然說起改革來一套
又一套的,蠻有水平的,怎麼又去幹那個。乘她換氣的空隙,插嘴問:「下崗了可
以找些別的工作幹,不一定非到酒家去當小姐,比方說到再就業中心,找份鐘點工,
搞搞家政什麼的,幹什麼不比干『那個』強?」說到「那個」兩字,嫻玉怎麼也遮
蓋不住自己的鄙夷。
「我說,小姐你……」自如雪剛喊出口,立即就意識到,現在「小姐」兩個字,
已是「那個」工作者的專用名詞了,稱對方為小姐,不是尊重而是褻瀆。她略略做
了個表示歉意的手勢,說:「記者女士,你以為這裡是大城市,有什麼再就業中心,
這裡是小縣城,勞動力供大於求,每家都有兩三個閒人,誰雇鐘點工?當年為了國
防建設的需要,國有大企業建在這種旮旯角落,現在好,廠一誇,除了小姐市場,
沒有別的正經的勞務市場,要吃飯要生存,有什麼辦法?趁著現在年輕……」
聽她沒完沒了的發牢騷,嫻玉後悔自己的問話,談話的時間是用錢買的,自己
既不是經濟學家,更不是國務院總理,實在管不了那麼些民間疾苦。白如雪為什麼
要當三陪,她沒興趣,趕快切入正題是當務之急,她偷偷的用右手挪了挪左手的袖
口,瞥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動作雖小,但是已為白如雪看見,她馬上停止了講話,
見嫻玉望著她,白如雪笑著說:「我現在相信,你確實不是焦點訪談的記者……」
嫻玉勉強笑笑問:「為什麼?」白如雪說:「因為你對我們工人的疾苦不感興
趣,心不在焉。一百元錢買我一個小時,你想聽什麼,別兜圈子,學崔永元,實話
實說。」
這一說正合嫻玉的心意,所以她說「好吧,你既然也是龍江公司的職工,你應
該聽說黃新岐的事情吧,聽說跟他一起被抓的那個女的,也是你們廠裡的女職工?」
一提黃新妓,白如雪驀地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感到女記者的臉有些熟,她不是
別人,她肯定是黃新歧的女兒,她跟她姐姐黃嫻素長得很像,黃嫻素是省局法規處
的處長,自己去考檢定員合格證的時候聽她講過「計量法」什麼的。這樣看來,什
麼採訪,瞭解民情,都是鬼話,她是為她父親而來,只是自己和她父親有那麼不光
彩的一幕,她隱瞞身份降尊紆貴來找自己又是為的什麼?為避免麻煩,她推得一干
二淨地說:「你要瞭解這件事,找錯人了,你們當記者的,直接去公安局瞭解,不
是更第一手嗎,找我幹嗎?』」
嫻玉不理會白如雪的不友好態度,繼續說:「據我們在省裡聽說,老頭實在有
些冤,那個女的其實不是什麼三陪四陪的,只不過是黃新歧手下的一個女職工,他
喜歡她,她也愛他,兩情相悅,情不自禁,那天晚上就出了這號事……」
「嗄?……」白如雪詫異了:「你們那裡是這麼傳的?兩情相悅。哈,哈,有
意思。」她嘴裡笑著說有意思,腦子卻在飛快地轉動,她講這話是什麼意思?
對了,悅鳳豁然開朗了,如果「兩情相悅」,黃新歧只不過是和他手下的女職
工有暖昧,與嫖娼無涉。領導幹部和屬下姑娘有曖昧,這在當今社會已連官太大本
人都是司空見慣,老婆不告法院不問。本公司的前任總經理,有一次在賓館與他的
小秘鬼混,不過罰了點錢,官照當,錢照拿。看來黃家也已經悟到這一點。想到這
裡,悅鳳最後一個困惑有了答案:那天大蓋帽把她帶進辦公室時,她先是忐忑不安
害怕得不得了,可大蓋帽連問都不問,一口咬定她是白玫瑰酒家的三陪白如雪,讓
她在現成的訊問記錄上簽字簽手印,放她出來時,他們說為她保密,要她自己別到
處亂說,她當時就有些納罕,這些人怎麼那麼好心,還勞他們倒過來叮嚀她。現在
清楚了,大蓋帽是傅庭西指使來的,為傅庭西所用。如果審問出她白如雪是龍江公
司的下崗女工,黃新歧嫖娼豈非就不成立了。
傅庭西倒閣與黃新歧的反倒閣鬥爭,關鍵就在黃新歧是不是嫖娼,而能不能給
黃新岐立嫖娼的罪名,關鍵是女方的身份。如果女方是酒家三陪小姐白如雪,那黃
新歧就得倒黴。如果女方是龍江公司職工秦悅鳳,那黃新歧最多就是給個警告處分
甚至像那位柳總經理一樣,屁事都沒有。機緣湊巧,自己居然被推上總經理與副董
事長權力鬥爭的風口浪尖之上,成了關鍵中的關鍵人物。
就在那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裡,白如雪也即秦悅鳳明白自己的舉足輕重的分量,
為了掩飾內心的激動,她點起一枝女用雪茄,順著嫻玉的口氣添薪助火,慫恿說:
「你說得對極了,像以前我們公司的柳總經理和他的小秘被抓到,罰了些款,什麼
事都沒有,多好哇。」
聽這口吻,嫻玉覺得可以單刀直入了:「你認識跟黃新歧出事的小姐嗎?」
來了,果不其然。她故意答非所問:「怎麼,你要找她,遊說她,遊說她為黃
新岐開脫,是不是?」
對方一言道破天機,嫻玉掂出這個三陪著實的不蠢,因此她斟字酌句地說:
「也說不上遊說,她本來就是企業職工嘛,讓她實事求是地說一下。你知道,黃新
歧的兒子是一家什麼公司的總經理,他的女兒們也還是有些辦法的,那位女士如果
在這關鍵時刻幫他們一把,他們是不會忘記她的。或者讓他們家給她些錢,或者為
她安排個輕鬆的報酬高的工作,也不是什麼難事。」
「哦,有這麼好事?那他們怎麼不來呢,你讓他們來,我帶他們去見她。」悅
鳳頓時熱心了。
「這個時候,他們不便來,我是他們的朋友,出於朋友之義,來幫他們轉達這
個消息。我看你這位小姐也是個痛快人,說話直爽,你能不能幫我轉達這個信息?」
嫻玉說。
「轉達一下,這有什麼不可以的。」悅鳳說得很爽快:「只是你們要她挺身而
出,怎麼個挺身法,讓她跟省政府的領導說,她是黃副董事長的相好呢,還是說她
跟黃副董事長從來就是清清白白,只有精神戀愛,沒有肉體關係?那天床上那個女
人,是香港出售的吹氣塑膠假人?」
「不用,只要她寫一份自述材料,說清楚她的真實姓名,是龍江公司哪個部門
職工,因為家境困難,不願意下崗,那天晚上找黃副董事長,黃答應幫她忙,為了
感謝黃副董事長,後來就……」說到這裡,嫻玉從她坤包裡掏出一張紙。「如果你……
你的朋友不會措詞,我都準備了一份,你的朋友照這上面寫的抄一份就是了。」
秦悅鳳接過紙,一目十行地看了看,疑惑的問:「就這麼一紙材料,能管用嗎?」
「這你就不用管了,上面的路由他們自己去通。那位小姐只要按上面的內容重
抄一遍就可以了,不過要蓋上指印。」
上面的路由他們自己去通,看來黃新歧確實有背景。寫這份證明,對她當然是
輕而易舉,但對黃新歧來說,解脫嫖娼惡名,簡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
黃新歧跟她是什麼關係,這騷老頭現在大概才弄清楚,他玩的白如雪小姐不是
別人,是他手下的下崗女工。這麼個老幹部,省裡委任他當副董事長,讓他長駐在
這裡監督和幫助總經理扭虧增盈,他幹了什麼了,公司電視新聞裡看見他前呼後擁
的下車間視察,慷慨激昂要求大家學邯鋼降成本,什麼節省每一根電焊條,每一條
鋸片,可他自己呢,藉口住在廠內干擾太多,不利於思考,放著本公司條件不錯的
賓館不住,和傅庭西兩個大老遠的在市里星級賓館住包房,一晚的住宿費比下崗工
人一個月的生活費還多,他還跟她炫耀,這是待遇,這是他副董事長的待遇,看著
他那份得意,悅鳳真恨不得當場扌扇他幾巴掌。這樣的幹部不下臺,還有什麼天理
公道?現在有人收買自己為這種腐敗分子開脫,讓他繼續荒淫無恥地害國害民?這
事情她幹不幹?打心底裡說,她根本不想為他開脫……
嫻玉看對方沉吟,她拋出第二張牌:「黃家的子女知道那位小姐家境困難,他
們願意幫助她一些錢,只要她寫那份證明,讓他們拿個三千五千的他們也願意。」
「三千五千?」三千五千就想收買她,讓黃新岐擺脫個嫖娼的惡名,悅鳳冷笑
了,簡直想呸的一口朝她吐去,然而她沒有,陪吃陪喝陪笑臉久了,也練出副好性
子。她笑嘻嘻地說:「五千?可以,可以,我那個朋友平時陪客人,一個晚上最多
也就幾百元吧,這麼百把個字的材料,他們肯出五千,真不少,據我所知,現在像
你們這些寫文章,一個字五分,一百個字也才五元,他們給出百字五千,一個字五
十元,趕得上世界文豪級稿酬了。真是,難怪有人作踐那些寫隱私賣秘聞的女作家
女記者,尤其這樣遮遮蓋蓋地賣文,不如乾脆脫了衣服賣身得了。」悅鳳恣意地刻
薄著眼前氣派的女記者,回敬她剛才怪腔怪調說「幹那個」。
白如雪在指桑駡槐,嫻玉很氣,想刺她幾句,一轉念,自己又不是出賣隱私的
文人,她罵她的,當她放屁。
悅鳳摁滅了煙,站起身來,十分熱心地說:「我馬上去告訴她,讓她到你這兒
來拿錢拿底稿,五千元出脫個嫖娟處分,黃新歧也不吃虧,他當副董事長,一年連
工資帶灰色收入,明的暗的,怎麼的也不會少於二十萬,五千元出脫個惡名,值,
太值了!」
婦玉聽出弦外之音,也站了起來,攔住了她。「你別走嘛,有話好商量,五千
元嫌少,你也幫著說個數目嘛,我們大家都是中介人,也算相識了,以後你有機會
到省城來,或者有什麼困難,也可以找我嘛……」
這一說,把悅鳳的氣激上來了,她點著自己的鼻子翻著白眼冷笑了:「我找你?
以後你還會認識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什麼黃新歧子女的朋友,你這鼻子你
這嘴唇,明明白白的告訴別人,你就是黃新歧的女兒,你是黃嫻素的妹妹……你別
否認,我到省裡考合格證時,聽過你姐姐的課,當過她的學生,還跟她在一起合過
影,她坐在前排正中,我站在她身後,錯不了。」見嫻玉不再否認,悅風乾脆把自
己的面具也拉下:「你一個局長千金,我一個下崗女工,一個出賣色相的下崗女工,
以後馬路上走個對面,你還肯跟我打個招呼,我都佩服你有勇氣了。你父親跟我是
什麼關係?說白了,就是妓女跟嫖客的關係,省裡派他這位老幹部下來,是為了讓
龍江公司走出困境,大家像乾旱天盼下雨似的盼著他們,可他在幹些什麼,號召大
家要有奉獻精神,要降低成本,可他自己呢,一晚上的住宿費比我們一個月的下崗
工資還多,吃喝玩拿,桑拿卡拉,那樣少了他,什麼他監督傅庭西,他倆完全是一
丘之貉,狗咬狗,全公司職工對這些腐敗分子恨不得拉出來槍斃他幾個……」悅風
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自己一個清清白白的工人女兒,之所以會淪落到賣身賣笑,還
不是這幫人害的,說到這裡,悅鳳的鼻子酸了。
嫻玉一擺手,不耐煩地打斷悅鳳烏鴉罵豬:「我們不談這個,你嫌少,那你開
個價,看我們能不能接受。」
「好吧,開價就開價,你聽著,在你父親面前,我的身體是商品,而在你面前,
我的良心是商品,你知道不知道,我賣身可以幾百元一夜,我賣良心可不能這麼便
宜。」有機會可敲詐這幫貪官污吏,悅鳳心裡痛快,她幹脆利落報出個天價:「你
拿出二十萬元,我幫你們消禍免災,少一分錢免談。」
「二十萬?」嫻玉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白如雪的爹該不是殺豬的,真敢
宰,本人堂堂一個主任級科員,一個月不算上菜籃子補貼、獎金以及參加各種會議
發的紅包外,正工資也還不到四百元,二十萬相當於自己五百個月的工資,她這麼
賣一回,就要掙自己一輩子的工資,這天下還有沒有天理公道,嫻玉的臉色很不好
看。
悅鳳對自己的開價有把握,以黃新歧來說,開除黨籍,降職降級,和平安無事,
一年二十萬的收入相比,這買賣並不吃虧。她以退為進軟中帶硬的說:「這價錢是
不算低。不過,你放心,你要不接受也沒關係,我也不會多事多舌的到處傳播,說
你們想收買我,為你們父親洗刷什麼的。」接著,悅鳳用一種極為親昵的口吻說:
「我說記者女士,你也挺不容易的,真的,要不是為了自己的騷老爸,看見我這種
女人,你只怕像躲瘟疫似的,躲都躲不及,怎麼會跟我面對面的坐著談判?」
幸災樂禍的揶揄,氣得嫻玉恨不得撲過去掐死她,她抑止著胸中盛熾的怒氣,
說:「我說白小姐,你和傅庭西串通了害我爸,我們也不計較你,讓你幫個忙,寫
份材料,也不損失你什麼,你開口就是二十萬,你不覺得太過份了?」
悅鳳霍地站了起來:「我跟傅庭西串通?我說局長千金,你可不能這樣隨意栽
贓。我這個人,在今天以前,我出賣自己的身體,在今天,我還準備出賣自己的良
心,可我這輩子從來沒害過人,就算我要價二十萬,你可以不答應。你知道嗎,我
秦悅鳳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是當『小姐』的料,跟你一樣,我也上過小學中學,戴過
紅領巾,佩過團徽,你別撇出,我的檔案就在龍江公司,你們可以去看。就像我的
皮膚沒有你白一樣,我的命也沒你好,我沒有做官的爹媽,窮,這才上了技校進了
工廠,工廠被那幫混蛋們搞得連年虧損,工資發不出不說,還要下崗回家,下崗回
家,拿一百多元,沒有錢的整天蕩來遊去,你知道這是什麼滋味嗎?好容易盼得省
裡關心重視,讓投資公司來搞資產重組,派來新的領導班子,大家高興龍江公司有
希望了,可派來的又是些什麼人,工人們罵得好,『傅庭西,黃新歧,沒有一個好
東西』……」
對她指名道性痛駡父親,嫻玉心頭十分反感,別人罵我父親還罷了,你還罵他,
就是你勾引他,他才栽在你手裡。嫻玉始終認為,父親是個有作為有能力的好幹部,
幾十年來一心撲在工作上,兢兢業業的,這次是經不住燈紅酒綠下色相誘惑,一時
犯了錯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受害者,而且就是白如雪害了他。腐敗害了
白如雪,白如雪又腐蝕了好幹部,到底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一時間她也說不清楚。
這個女人潑辣放涎,跟她這種人鬥口有失身份,現在重要的是馬上把她的要價反饋
給哥哥,讓他裁決。所以她不客氣地對悅風下逐客令:「你開價二十萬,我得跟家
裡商量商量,現在請你出去等著,我們商量了再答覆你。」
悅風依言退到走廊裡。
五
攀炎對大姐說了他怎麼會想到讓嫻玉去找白如雪。他說:「領導幹部和屬下姑
娘有曖昧,那怕是睡在一起,哪條黨紀國法都管不著的。龍江公司有過這樣的先例,
前任總經理,有一次在賓館與他手下的一位小姐鬼混,給賓館保安抓到,罰了幾千
元,消息傳來,他的副職喜形於色,以為自己轉正的時候到了,到處廣為傳播,不
料滿城風雨全廠唾駡過後,上頭只是內部通報了一下,就風括浪靜,總經理的官位
照樣堅如磐石,直至這次虧損幾十億被曝光後才被免職,反倒是那位副職,因此而
早早失寵吃了大虧。所以現在只要能讓白如雪說,她跟爸是上下級之間的曖昧,事
情就有轉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說到這裡,他冷笑一聲:「到時候,
只怕傅庭西自己倒要吃不了兜著走羅……」
嫻素的眉頭蹙緊的看著弟弟。這個攀炎怎麼一張嘴就是嫖娼難免,奸宿有先例,
滿口都是污七八糟陰暗面的東西;還有嫻玉,講起來也是好幾年黨齡了,對攀炎的
安排不但沒有抵制,還積極奔走;媽媽也是,平時和媽媽閒聊,說起當前社會上的
腐敗現象,她老人家義憤填膺的,怎麼臨到自己親人的頭,幾十年黨齡的老黨員,
原則黨性都沒有了。嫻素搖頭了。
攀炎還在口若懸河,看他一副運籌帷幄之內,決勝千里之外的自負,嫻素非常
反感,她帶著譏諷的口吻問:「你就那麼有把握?」
攀炎的手很瀟灑的一揮:「哈,我給嫻玉定了兩萬元的高價位,兩萬元,白如
雪那婊子能不見錢眼開?會不同意?」
嫻素微微的搖了搖頭,手指了指車頂:「我不是指那女的,我是說上面能相信?」
「能信。」攀炎很有把握的說:「那天,我到牛叔叔家裡去問情況,正好碰到
省委吳伯伯也在,吳伯伯怪牛叔不該派爸到龍江公司去,那地方水太深,爸是過去
計劃經濟年代的幹部,玩不過當今那年輕的痞子企業家。牛叔也後悔得很,只是他
也怪爸不謹慎。他甚至痛心的說:「你爸也是,就是老毛病發作,也找個良家婦女,
怎麼會搭上個三陪,弄得老戰友們都沒法為他講話。這是一,最近省委裡頭又有哥
們透消息給我,為了爸的事情,幾個主要領導都很為難,不處理吧,對於嫖娼奸宿,
中央有過三令五申,而且已經鬧得滿城風雨,群眾都瞪大了眼睛在看;處理吧,爸
爸這二三十年,南征北戰風裡來雨裡去的幹項目,政績是公認的,辛辛苦苦的才到
今天這個地位,處理這麼個累白了頭的老同志,他們不忍下手;最令他們反感的是,
這場鬧劇是傅庭西一手策劃的,省裡真處理了爸爸,省委豈不是被這個流氓牽著鼻
子轉了;再說,本省出了個嫖娼的局級幹部,從哪個角度來講,都給我們省抹黑,
都有損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威信。有這幾點,上面打心底不願意讓爸當這個典型。在
這關鍵時刻,如果我們能拿出有力的證據,說明那晚上的事情,僅是本企業女職工
和公司副董事長之間的曖昧,這樣求牛叔吳伯他們從中斡旋;也有話好說,上面轉
圈就有了堂皇的理由……」
奇談怪論,怪論奇談,按攀炎的邏輯,他收買白如雪出偽證,不只是為了父親
洗刷,而是在為領導排憂解難,在維護党的威信。反腐難,平時誰都對腐敗深惡痛
絕,可反到自己屬下、親人的頭上,各種各樣的開脫就隨之而來,她黃嫻素才從廉
政建設的學習班結業,馬列主義學說、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江總書記的報告,
腦子裡裝得滿滿的,她能還沒跨進家門,就讓馬、毛、鄧、江的教導飛回北京,一
骨腦兒的還給講課的老師?
她正在開口,攀炎的手機又響了。
「什麼,二十萬?」數額之巨大,令攀炎也吃了一驚,他吼了:「你讓她摸摸
自己的額頭多燙,發燒燒到五十度還是一百度了?簡直是獅子大開口,爸一個月才
一千多元錢的工資,給她二十萬,老頭不活了?你跟她說,讓她少要些,什麼,一
分不少?……」
還討價還價,嫻素簡直噁心得又要吐了,她劈手奪過攀炎的手機,朝這頭的攀
炎,那頭的嫻玉說:「嫻玉,你們倆個還都是共產黨員呢,做這種交易,你們的黨
性哪裡去了?」
這個大姐迂腐透頂,居然在家裡人面前談黨性,給她這一穿插,倒激起攀炎的
性子,他從姐姐手裡拿過手機,吼道:「不就是二十萬嗎,你捨不得錢,我一個人
拿就是了,不用你這位馬列主義大處長出一分錢。」他拿起手機說:「……什麼,
你擔心什麼,你擔心她以後來糾纏,糾纏,她能找誰糾纏?怎麼……」攀炎頓時神
色大變,他轉過頭問嫻素:「那個白如雪說認識你,還跟你一起照過相……」
「胡說,我會跟那種女人照相?」嫻素重又拿過手機,聽那頭嫻玉說:「大姐……
白如雪說,她到你們局裡考合格證的時候,你給她們講過課,而且還跟她們一起照
過相,你坐在前排正中,她就站在你身後,你認不認識?」
天哪,嫻素閉上了眼睛,長長的吐了口氣,大大小小的學習班,研討會、下基
層視察、檢查,到北京學習開會,跟她黃嫻素黃處長一起合過影的人何止成千上萬,
現在好,合影合出個賣淫女來了,而且他還知名知姓知單位知職務地記住了她。嫻
素有一種做了歹事,被當場逮住的感覺,父親嫖娼,子女收買偽證,醜事都讓他們
一家幹全了……。
攀炎用指敲著方向盤說:「現在問題還不在於二十萬,主要是被她拿住把柄,
以後沒錢用就來騷擾,那就麻煩了,濕手抓幹麵粉……」攀炎像是自言自語,又像
是對嫻素說。
是麻煩了,老父親一夜風流給全家帶來多少恥辱和麻煩,嫻素舉起手機,對嫻
玉也是對攀炎,凜然的說:「你回來,你馬上回來,不能做這筆交易,爸自己不認
真學習,犯了錯誤,他自己負責,該處分該開除黨籍,就處分就開除,中央三令五
申,他一個党培養那麼多年的老幹部,頂風違紀,以身試法,實在無可寬宥。我們
全家都是黨員,不能為他作偽證為他殉葬,你回來,你馬上回來……」
像閃電一樣,攀炎從嫻素手裡搶過手機,大聲吼道:「你別回來,先答應她,
濕手沾幹麵粉,我就不怕我甩不了她,她把爸,把我們全家害得那麼苦,我甩不了
她,找人黑都要黑了她,哼,黑了她,還用不了二十萬……」攀炎臉色鐵青,咬牙
切齒地說。
「攀炎,你瘋了……」嫻素驚呼。
盛怒中,攀炎探過身子,推開嫻素那邊的車門,做一個讓嫻素出去的動作,惡
狠狠的說:「請吧,處長大姐,你是政府部門的官員,你別管,也別聽,萬一以後
有什麼山高水低,我黃攀炎一人做事一人擔當,你可以推得乾乾淨淨……」他幾乎
是推一般的把嫻素推下汽車,並把她的包丟了出來,濺起地下的污穢物沾了嫻素褲
腳,他一踩油門,汽車像出弦的箭,呼的飛駛而去。
六
黃家果然有錢,那麼痛快的就答應了二十萬,二十萬哪,自己不吃不喝,幾輩
子也掙不到那麼多,這真是「要想富,走邪路」。不過對方提出,要她馬上跟這個
女記者走,到省領導那裡去當面為黃新歧洗刷。去就去,看在這二十萬的份上,她
悅鳳願意按他們的意思,把責任全盤攬下:是她秦悅鳳步步為營的勾引黃新歧,深
更半夜的賴在他屋裡不走,後來還聒不知恥的鑽進他的被窩……要想富,走邪路嘛。
轉而一想,悅鳳又猶豫了,不對,隻身的跟她走,會不會他們達到目的過後黑
了她,到時候自己偷雞不著蝕把米,眼珠一轉,她有主意了。她藉口要回去拿些東
西,讓嫻玉等她一會。嫻玉開始不同意,後來催她快去快回。
悅鳳哪有什麼東西要拿,她回家是另有安排:她把會見黃嫻玉和隨她去省城的
經過寫了下來,用信封裝上,外面寫上陸俊婷的名字,要是他們黑了她,到時候他
們也跑不了,當然她不會讓他們走到這步的,她回到賓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
訴黃新岐女兒,自己已經如此這般的未雨綢繆了,你們掂量著辦。有了這步棋,誰
敢黑她?倒是有了二十萬,她該怎麼安排,是做服裝生意還是搞餐飲?服裝生意當
前不景氣,公款吃喝少了,餐飲也難做,還沒等她想妥貼,出租車已經到賓館了。
悅鳳興沖沖的三步兩步的來到剛才會談的房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心急火
燎催她同行的女記者竟然不在了,問服務員,說她結帳走了。這怎麼可能呢,剛才
還說得好好的,怎麼一下子人去樓空的變卦了。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為她要價太高,
他們拿不出來,只能忍看老父開除黨籍,降職降薪?不會,剛才那個黃衙內黃總經
理口氣很大,答應得很乾脆;難道她們另外找人李代桃僵,也不可能,留在錄像帶
上的人是她秦悅鳳哪,縱然有人可以化裝得像她,但公安局的審訊記錄裡,按的是
她的手印,這是怎麼也無法移花接木的,就像白宮見習生萊小姐那樣,她是唯一的,
不可替代的
女記者來有影,去無蹤,消失得似一縷輕風,悅鳳只好悻悻的回去了,不過在
當天傍晚,她的疑問就得到了答案……
七
黃新歧死了,跳樓死了……
他為什麼死,黃攀炎追查,他一次次盤問母親和小保姆。小保姆說來說去就是
那幾句:跳樓前黃伯伯接了一個電話。不到十分鐘,蘇阿姨就上樓來叫門。她走進
黃伯伯跳樓的房間時,電視機還開著,聲音不大,電話機的話筒懸掛在空中……
電話是誰打的,說了些什麼,因為黃新歧的去世而無從得知,但絕對就是這個
電話致黃新歧於死地,為什麼呢,一是丁爽出門送客時,黃新岐情緒平穩,還禮節
性走到門口,說一句「慢走」,客人走後,他繼續收看球賽錄像;二是黃新歧打完
電話,話筒都沒有擱在電話機框架上,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情,只能是他接了電話萌
生去意心煩意亂……
想到好容易與白如雪達成協議,因老父的去世而功虧一簣,攀炎簡直氣急敗壞,
他一會痛駡小保姆懶,不主動的先接電話,要不至少可以聽出打電話來的人是男的
女的,什麼地方的口音,多大年紀;一會又指責母親不該不看住父親,逕自下樓送
客,有什麼客人值得她撂下父親送到大路邊,就在那麼短短的十幾分鐘出了事。小
保姆被罵得不敢吱聲,丁爽歎氣沒有說話,她之所以殷勤送客,還不是想為老頭多
洗刷幾句,造造輿論。她明白攀炎為什麼暴跳如雷,父親在位,對他的業務和公司
的信譽,那是一筆無形的資產,老父一死,他的悲痛和失落,不只是感情上的,還
有經濟上的……老頭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想起來又痛又恨,畢竟是多年的夫妻,她
傷心啜泣。
「白如雪勾引爸爸,傅庭西搞陰謀設圈套,這個混蛋電話殺人,我一個都饒不
了……」攀炎的眼睛因為激動氣憤而充血邊紅。
那天,牛林董事長上門弔唁,講起那個神秘的電話,攀炎又血脈責張,牛董事
長尋思說:「事情正在調查階段,該怎麼處分還沒討論,省裡哪位領導也不可能越
過我,直接給你父親掛電話的;再說你爸也是大風大浪裡過來的人物,即使傅庭西
那幫痞子罵他羞辱他,對你爸構不成威脅,他到底是接了誰的電話,一下子就……!」
議論了半天還是沒有猜透。
當然現在由於黃新岐本人以死謝罪,對他的處分也就不了了之。
攀炎跌足悔恨:「我要是把我做的一切早些告訴爸爸就好了,我當時是怕傅庭
西他們將白如雪藏起來,手裡沒有這張牌,我沒有把握……」
牛董事長問怎麼回事,因為已經事過境遷,攀炎就不隱諱自己的策劃。牛林拍
拍攀炎的肩膀說:「算了,攀炎,」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不管街亭是怎麼失的,
馬謖是不能不斬的……」
聽到牛叔叔的這句話,嫻素的痛悔交加的心情才略略的有些寬鬆。懾於攀炎的
暴躁和全家的悲痛,她沒有敢說出真相。從妹妹嫻玉人黨後,在同事中,她很為娘
家清一色的黨員而自豪,可現在恰恰就在這個黨員之家,她感到孤掌難鳴……
父親生前所接的最後一個電話,是她那天在汽車外用手機打的,造偽證動殺心,
一向膽大妄為的攀炎什麼做不出來?她無法制止剛愎自用的攀炎,只有釜底抽薪,
讓父親親自勸阻攀炎。
在電話裡她向父親傳達了學習班的精神,義正詞嚴的責備父親,她告訴父親攀
炎的逞性妄為……在電話那頭,老父沉默有頃,輕輕的說了聲:「我知道了。」就
把電話撂了。她以為父親會打電話給攀炎,令他停止非法運轉,誰料二十分鐘後,
剛下了出租汽車裡的她,接到母親的電話,父親躺在樓下血泊中了。
嫻素怎麼也沒想到,父親不是用語言,而是縱身一躍的實際行動,中止攀炎兄
妹與白如雪的交易。深夜輾轉反思,她也難免流淚悔恨,如果自己不打那個催命的
電話,攀炎的活動也許真能為父親開脫,父親厚一厚臉皮,還不照樣舒舒服服的退
居二線,然後體體面面的壽終正寢,現在社會上像這樣的遮人耳目的事難道還少嗎?
可是今天聽牛叔叔這一說,她的心情才稍稍平靜。如果省裡秉公執法真要開除
父親黨籍,面臨政治生命結束,父親最終還是會走這條路的,她知道他搜羅的七十
多片安定,就是為此準備的,因為他畢竟還不是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不知廉恥之
輩,女兒的電話不過是提前送他上路,而父親以一死謝罪,也以一死實實在在的為
兒女做了最後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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