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看太陽落下又升起 鄭曉薇 菱子怎麼也沒有想到,領到上崗證書不到三個月就下崗了。 菱子是在頗有名氣的「東方職業學校」拿了一張三級烹飪證書後,幾經輾轉進了三星鎖 廠職工食堂。進廠後交了2000元的企業風險金,為這事,菱子的繼母沒有少嘀咕。 鎖廠說倒閉就倒閉了。職工上繳的風險金一下子也不能退賠。繼母不再嘀咕了,她把菱 子的父親臭駡了一通,說他沒本事,只會養個賠錢貨。菱子的父親被激怒了,一甩手,給了 繼母漂亮臉蛋上五個鮮紅的手印。繼母愣了片刻,「咚」地一下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四 肢抽搐。這一下,把菱子的父親嚇了個半死,慌著又掐人中,又是拽耳朵,不見效果,便亂 了方寸,嚷嚷著叫菱子快撥打「l10」報警台。繼母聞言醒了過來,哭著鬧著不罷休。菱子 心裡明白,不把2O00元錢還給繼母,這個家就不要再呆了。 菱子跑到大街上閒逛,想排遣心中的煩惱。 正是華燈初明時分,巨大的廣告牌和閃爍的霓虹燈上盛開著紫荊花。街上洋溢著過節的 氣氛,香港回歸快一年了。 菱子憂鬱地想:香港已經回歸了,而我卻成了有家不能回的流浪兒。 菱子的鼻腔有些發酸,可一想到繼母那張漂亮但很冷漠的樣子,她便把眼淚忍了回去。 自從媽媽悲慘地死後,菱子不再輕易流淚。沒有媽的女兒,流淚也不會有人心疼。 「哎,來試試運氣,免費猜獎了。」 大明影劇院外有男子高聲吆喝,他腳下攤了幾張撲克牌。 「哎,來過的走過的不要錯過嘍,有獎猜謎猜中了獎勵10塊錢。這位小姐,你慢走哇, 我看你一臉的運氣,肯定一摸就中。」 那男人沖著菱子喊:「來摸一張,摸一摸就能得10塊錢,夠小姐買一支口紅。」 菱子見那人一臉貪婪樣,厭惡地一扭頭,快步離去。 沿著繁華的商業街走過去,菱子欣喜地發現,四五家商店門前貼著招聘營業員的啟事。 菱子在一家專賣店的玻璃櫥窗前站定,她從那影影綽綽的鏡裡打量自己,試著微笑了一 下,很好。菱子便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小姐,你要買點什麼?」一個40來歲,渾身珠光寶氣的女人迎了上來。 「見門前貼著招聘啟事,我想應聘……」 那女人收斂笑容,冷冷地說:「我們這裡已經招滿了。」 菱子很尷尬地笑了笑。一轉身,所有的勇氣與自信一下子全泄完了。沒走50米,又是一 家貼著招聘啟事的專賣店。菱子不死心,走了進去,店裡只有一位小姐,她正低著頭,精心 地修理著她的丹蔻指甲。菱子輕輕咳了一聲,小姐抬起她那張色彩斑斕的臉蛋,大叫一聲菱 子,跳起來把菱子給摟住了。 菱子一看,竟是中學同學胡麗麗。胡麗麗告訴菱子,她是在給姨媽打工。 菱子頓覺當營業員的事有一線希望,誰知胡麗麗一聽,搖頭道:「這是商店設下的圈 套,他們是借招聘作廣告,貼出招聘啟事,一來表明店裡生意紅火,二來可以吸引應聘者和 顧客進店。」 「能不能和你姨媽說一下?」 胡麗麗把嘴一撇:「門都沒有。這些小商人只認錢,連六親都不認。我給她打工,一個 月才300塊錢,還不夠買件衣服。不過,我也沒作她的什麼指望,銀海大廈有我一個鐵哥 們,到了週末,我就去他那裡坐檯子。菱子,我倒是可以介紹你去銀海,你長得不錯,就是 太樸素了,打扮一下,一定很酷。」 菱子不明白「坐檯子」是幹什麼,胡麗麗一笑,她附在菱子的耳邊嘀咕了一通。 菱子一聽,臉都紅了。她把頭擺得像撥浪鼓似的。 ※ ※ ※ 看著那寒風中舞動的頭髮,菱子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 當胡麗麗告訴菱子當坐檯子小姐是如何輕輕鬆松掙錢後,菱子聽了不覺臉紅。 「你這不是在靠色相掙錢麼,我可幹不來。」 胡麗麗一臉的不屑,「看你說的!我們這些人要學歷沒有,要權勢沒有,更沒有當官有 錢的乾爹乾媽,拿什麼在社會上混?只能像歌裡唱的那樣,『我拿青春賭明天』,青春是我 們唯一的本錢。菱子,你的觀念太落後了。」 菱子聽了胡麗麗的高論,徹底地洩氣了。她是一個註定了不會用自己的青春去蹭有錢男 人們腰包的女孩。她對生活、對未來曾有過許多的美妙幻想,她不能僅僅只為了錢而把自己 的一生全毀掉。 菱子是個沉靜內向但卻要強的女孩,她聽繼母罵父親比罵她自己還要難受。繼母罵起人 來,那張漂亮誘人的紅唇就像泛著白沫的鹹蘿蔔條樣。菱子暗暗下了決心:就是找個扛水泥 包拎灰桶的活,也要掙夠2000元還給繼母,不再讓父親難堪。 又是一個華燈閃爍的夜晚,菱子去了江北路的勞務夜市。這個勞務夜市靠近集稼嘴碼 頭,上船卸貨、扛扁擔的活倒是有,可那是漢子們的營生,誰也不瞧菱子一眼。她像一隻在 打掃一空的曬穀場上覓食的小鳥,惶然無措地倘徉街邊。一個手臂上戴著紅袖章的中年漢子 攔住菱子:「小姐,想找工作嗎?」 菱子看看那人手臂上的紅袖章,點點頭。 「有家旅社要服務員,你幹不幹?」 菱子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 「那好,你先交200元的介紹費,我給你寫介紹信。」那人掏出紙筆,向菱子伸出手要 錢。 「找工作還要錢?」菱子嚇得不由地朝後退。 「你是個鄉里人吧?我替你介紹工作不收錢,我喝西北風去呀!」 「對不起,我不去了。」菱子臉一紅,拔腿逃也似的走了。 摸摸身上僅有的3塊錢,菱子的心灰灰的。她漫無目標地朝江邊走著,初冬的江風吹得 她渾身透涼。她的心裡想著要回家,可雙腿卻賭氣似的繼續走。 在一個燈火闌珊處,菱子看見一位婦女和一個男孩守著一輛小平板車,車上是一堆土 豆。再往前走,菱子發現那男孩竟是趴在車頭聚精會神地寫作業,那女人卻神情木然地縮著 脖子,盯著眼前的土豆發愣。菱子征怔地看著那母子倆。 「媽」,男孩抬頭叫了聲。 那女人沒有聽見,男孩又叫道:「媽,我作業寫完了。」 「哦,寫完了。」女人重複道。 「媽,不賣了。回家吧,我肚子餓了。」 女人似乎回過神來,她慌忙幫兒子收拾書包,「小聰,你先回去吧,櫥裡有飯,你熱了 吃。不要等你爸。」 「一起回去吧,天這麼晚了,又冷,誰還來買?」 「還有下中班的,我再等等。」那女人說著,推搡著要兒子走。 男孩無奈地看看車上土豆,拎著書包走了。 那女人又蹲坐在車旁,勾縮著脖子,一任江風吹散她那淩亂的頭髮。 看著那寒風中舞動的頭髮,菱子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疼痛起來。她朝那車土 豆走去。 「給我稱3塊錢的土豆。」菱子大聲說。 那女人的一張苦臉頓時綻開成一朵苦菜花。她用一個透明塑料袋裝了滿滿一袋。嘴裡還 殷勤地問:「是下中班了吧,天冷哩,快回去吧,你媽等著呢。」 菱子只覺鼻腔發酸,她把身上僅有的3塊錢遞過去,拿過那袋土豆就走。她一轉身,眼 淚便豆珠似的滾落下來。 菱子拎著一袋土豆,失魂般地遊蕩,見一路口標有「一勺巷」的字樣,菱子突然想到她 的師傅、紅星鎖廠食堂的劉師傅,他不正住在一勺巷麼,去他家坐坐。 菱子這麼想著,便拎著一袋土豆去了劉師傅的家。 ※ ※ ※ 你要想一個月掙五百八百的,去當坐台小姐好了,我看你長得還不算差。 菱子的師傅劉時祥是個黃陂佬。菱子曾聽師博說過,他的父親是在孫中山鬧革命的那一 年來漢口的。劉師傅的父親來到漢口沒著沒落,便去了大興園酒樓,投奔了他的一房遠親劉 開榜。這個劉開榜在當時可是個紅透三鎮的大名廚,他的一手紅燒鰱魚是鄂菜中的珍品,大 興酒樓因為劉開榜而生意興隆。劉開榜收留了他的遠親。劉時祥的父親勤勉好學,很得劉開 榜賞識。他父親便在漢口立下足來。直到劉時祥這一代,子承父業,靠一手過硬的烹飪活吃 飯。到了劉時祥的兒子這輩,莫說子承父業,就連一口卡巴脆響的黃陂話都不願說,喋一口 的漢口腔,以為這樣才抖掉了幾輩子的土腥氣。劉師博見菱子拎著袋土豆來看他,又高興又 是生氣:「你這個伢,看師傅連水果都買不起,拿土豆充蘋果呀?」 菱子見師傅誤會了,竟一時語塞。她只怨自己糊塗,怎麼就拎土豆來看師傅呢? 「菱子,師傅知道你艱難,以後就空手來,你心裡還有師傅,我就心滿意足了。」 接下來劉師傅問起菱子的現狀,聽後歎了聲,說他有個徒弟叫漢斌,在一勺巷開了個 「一招鮮」餐館,生意不錯。劉師傅要菱子去找漢斌,「你就說是我要你來的,開頭的工資 不少於500。」 第二天,菱子按照劉師傅的話,找到了離大夾街不遠處的一勺巷。這一勺巷是因地形呈 一勺狀故得此名。巷口處便有標著「一招鮮」的一家小餐館。 「小姐,吃飯啦?」一個女人迎了上來。 菱子說來找漢斌。 那女人紋過的黑眉朝上一挑,大聲道:「漢斌,有女人找。」 應聲出來一個魁梧壯實的粗大漢。這就是劉師傅介紹的漢斌。 菱子說明來意,把烹飪學校的結業證書給漢斌看了。 那女人是漢斌的老婆,她忙說:「最近生意不好做,周圍的一些小廠都倒閉了,沒人進 餐館,不需要人手。」漢斌橫了老婆一眼。又把菱子從頭到腳看了二遍,說:要說我這裡還 真不需要人手,只是劉師傅的面子是難卻的,你要幹,包你一天兩餐,一個月200元工資, 你看怎麼樣?」 菱子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和劉師傅說的最低500元相去太遠。 「餐飲業我還是很熟悉的,你這工資開價也太低了。劉師傅要你給我開500元,」 漢斌老婆叫道:「劉師傅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當是他,一個月掙個千兒八百不在話下。 我這餐館現在只有耗子進來,人是不進來的。你要想一個月掙五百八百的,去當坐台小姐好 了。我看你長得還不算差……」 漢斌老婆就著話,狠狠剜了漢斌一眼,這一下卻把漢斌惹煩了,「你少在這裡嚼蛆。」 他又沖著菱子:「看在我危難時劉師傅拉我一把的份上,你留下。生意做不好,莫談工錢, 生意做好了,莫說500,翻一倍都行。你一句話,願不願意隨你。」 菱子遭漢斌老婆一陣奚落,心裡不是滋味,真想一走了之,又聽漢斌的話,也像是有幾 分道理,想想自己四處求職碰壁,菱子點頭認了。 說著話,也到中午了。餐館進來了幾個人,只聽漢斌熱情地嚷道:「李律師,您家來 啦。」 漢斌老婆把菱子支到廚房洗菜剁魚,她在前面咋呼著招呼客人。 中午和晚上,餐館來了幾撥客人。等到打烊關門,菱子累得渾身散了架。 正待吃飯,只聽漢斌老婆道:「那妖婆子又來了。」 菱子一看,竟是劉師傅的兒媳婦葉秀毓。菱子認識她,她曾是紡織廠出了名的美人兒, 還當過區裡的「三八紅旗手」。這會兒見著,風韻不減。 ※ ※ ※ 除了一勺巷居委合的麻將屋,「一招鮮」餐館成了第二處吸引一勺巷居民的地方了。 葉秀毓並沒有進店裡來,她只是站在門外,估計漢斌已經看見了她,便優雅地轉過身, 稍息片刻,便走了。 漢斌如鬼勾魂一般,丟開碗筷就追了出去。漢斌老婆氣得扔了筷子:「又把錢送給那個 騷娘們,牌打得臭還癮大。」 原來,漢斌和葉秀毓是「麻友」。他們幾乎每天晚上都在一勺巷居委會的麻將室裡渡 過。 菱子在初來的幾天裡是當小工,很快、她便獨立掌勺了。菱子當廚師和她做人一樣,實 在、質樸。她建議漢斌不要搞什麼「生猛海鮮」這些老套套。一勺巷是平民居住區,要爭取 客源,就要降低成本,降低菜價。要以武漢人普遍喜歡的漢派風味為特色。 漢斌點頭,連連稱是。他近來沒有心思做生意,見菱子心眼兒好,處處替老闆著想,心 裡十分受用,他索興由著菱子,只要能保本,他也心滿意足。 菱子有了用武之地,她便潛心操練,幾次去劉師傅家登門求教。劉師傅的精神是越來越 差了。可只要菱子一來,他總是十分高興。劉師傅本是一個爽朗快活的人、他十分幽默地對 菱子說:「現在經濟普遍不景氣,小老百姓做生意本小利薄,方針就是講老百姓自己的故 事,做老百姓吃得起的菜肴。」 菱子聽了,頓覺心頭敞亮,她回頭請人用毛筆把劉師傅的這話寫成對聯,貼在堂內。餐 館裡頓時有了一種俗文化的味道,進來的人都要先品咂一番,然後再坐下來,放心地吃喝。 不會在買單時因值超所物而心疼。 菱子推出的漢菜品種主要有:牛肚爆雪裡蕻,讓食客既解饞又下飯;排骨藕湯,汁濃不 膩,清香撲鼻;東坡肉,色澤紅亮,酥爛如豆腐;最為顧客稱讚的是一道土得掉渣的菜,渣 椒。菱子把大米磨成粉,把紅辣椒剁碎和米渣攪拌,放上佐料加工而成。這道菜一推出,成 了「一招鮮」的保留菜肴。 除了一勺巷居委會的麻將屋,「一招鮮」餐館成了第二處吸引一勺巷居民的地方了。美 味的菜肴,低廉的價格使人們趨之若鶩。 一來二去,菱子和一勺巷的食客們都混得挺熟。經濟條件好些的,像教數學的劉老師, 司法局的李律師,他們來了愛點有品味的如東坡肉、蟹粉獅子頭之類的菜;鰥居的蔡大爺愛 喝排骨湯,菱子總是給他舀滿滿一大碗,撒上一把白胡椒,吃得蔡大爺渾身通泰,綽號叫胡 股民的胡一民,是自行車廠的下崗工人,他是一勺巷唯一的一個沒有錢敢炒股的人,只要是 他的「川鹽化」稍有漲幅,他就一定要來「一招鮮」犒賞自己。菱子只要看他點什麼菜,就 能知道他目前已經有錢賺到手,或者是近來有賺的趨勢,胡股民常常把他的寶貝兒子小聰帶 來吃飯,他誇起兒子來就如同品嘗菱子的手藝般津律有味。小聰是初中二年級學生、他在全 市數學奧賽中拿過獎,指導老師就是劉老師。他不光是做父親的驕傲,也是做老師的驕傲。 「菱子,來一份工作餐。」 一聽此言,菱子不用抬頭就知道是派出所的羅所長來了。羅所長第一次來,就聽他對漢 斌說,他是慕名而來,就沖那句「做老百姓吃得起的菜肴。」 「我這當小警察的收入有限,一個人回家做飯又麻煩,就來工作餐吧,一份5塊,不許 對我克扣更不能對我搞腐敗,只吃飯不揩油。」 漢斌便把菱子介紹給羅所長認識了。 漢斌的老婆近來心情特別好,餐館收入扶搖直上,漢斌去麻將室也稀少了一些。她一高 興,隨手給了菱子800塊錢。 菱子沒推辭,這是她應得的。 ※ ※ ※ 人哪,還是要講點良心,老頭子對我不薄,我也應該盡盡孝心 菱子拿到了800塊錢的報酬,她本想全部存起來,攢夠了2000元,就把欠家裡的錢還 給繼母,省得她在父親面前甩盤子砸碗。可錢一到手,她又有點捨不得全存進銀行。她留下 300元,跑到父親單位,硬給爸爸塞了200塊,「爸,媽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菱 子說著,心裡發酸,她忍著淚水說:「再過兩個月,我就把2000塊錢還給家裡。爸,我已 經自立了。」 菱子看見爸爸笑了,她的心裡像是灌了蜜一樣甜潤。 想起上次拎著土豆去劉師傅的家,菱子就覺得愧疚,她買了奶粉、麥片和蘋果,問漢斌 去不去看師傅。漢斌一聽,高興得連聲說好。漢斌又去買了紅桃K生血劑之類的一大堆補 品,和菱子去了劉師傅的家。 他們萬萬沒想到,劉師傅竟然臥床不起,粒米難進了。肝癌已經到了晚期,人已骨瘦如 柴,可是他堅決不住醫院接受治療。 「他兒子呢?」菱子問。 葉秀毓以十分平靜的口吻道:「他和我離婚了,聽說去了深圳他一個朋友那裡謀了個差 事。」 「那你這……」漢斌欲言又止。 「你是說我為什麼還要在劉家呆著,服侍一個垂死的病人?人哪,還是要講點良心,老 頭子對我不薄,我也應該盡盡孝心。」 「還是應該叫他兒子回來!」漢斌憂慮道:「他老頭子都這樣子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你怎麼說得清楚?」 劉師傅聽得清楚他們的對話,他吃力地說:「他要回來,我死得更快。我早說過……兒 子是臉上的眉毛,有個看相,沒有作用……虧了秀毓……關鍵時刻見人心。」 葉秀毓打斷了劉師傅的話:「別說了,省兩口氣吧。」 菱子和漢斌從劉師傅家出來,心情既沉重又複雜。 「葉秀毓平時活脫脫一個母夜叉的樣子,可現在怎會這麼溫順賢惠?何況她已經不是劉 家的媳婦了,怪事。」 菱子見漢斌一臉的疑惑,說:「人心還是向善的。看來,葉秀毓是個講良心、懂感情的 人。」 「她會不會是想占劉師傅的遺產?」漢斌仍然覺得葉秀毓的行為有些蹊蹺。 「你為什麼要把人朝壞處想呢?」 「你當女人都像你這麼善良?你可是我見到的最好的女人。」 「你扯我幹什麼?」 「真的。你還沒有看見葉秀毓在牌桌前的那副貪樣,贏多少錢都填不滿她的胃口。」 「我聽劉師傅說過,兒子隔三差五地就找他要錢玩麻將,交CALL機費什麼的,我估計 劉師傅沒有什麼積蓄。」 菱子寧願把人朝好處想,因為她的心靈很純淨。 知道劉師傅病得不輕,菱子幾乎每天都要抽時間去看看他,幫助葉秀毓做點事。一次, 菱子一清早去了劉師傅家,看見秀毓用手指為老人排大便,菱子呆住了,秀毓卻朝她吼道: 「看什麼看,還不快出去。」 菱子沖出大門,她哭了。她為秀毓的行為感動得哭了。如果說沒有一點美德,僅僅是為 了遺產,就是劉師傅有個10萬、20萬,也不是每一個做兒子的都願意幹的,何況秀毓只是 他過去的兒媳婦。 劉師傅生命的燭光終於燃盡,葉秀毓給老人收拾得乾乾淨淨,為他送了終。 劉師傅留下了一份遺囑,他把自己住了一輩子的老屋留給了已經不是他兒媳婦的葉秀 毓。 ※ ※ ※ 「你是有老婆的人了,還來打我的主意。」 菱子把戒指朝桌上一扔,氣得起身就走 菱子在「一招鮮」幹了幾個月,拿的都是浮動工資。完全是看漢斌和漢斌老婆的情緒浮 動。菱子一直沒吭聲,她覺得這事得和漢斌好好談談了。工錢應該在1000—1500元之間浮 動。菱子一開口,漢斌和他老婆竟爽快地答應了。漢斌老婆是視錢如命的女人,她看准了, 菱子是棵搖錢樹,是一棵既不招搖也不風騷的搖錢樹,這棵樹也該施施肥了;漢斌則不同, 他已經在用一個男人的心和眼睛追逐菱子。在為劉師傅辦理喪事期間,他常常和菱子雙出雙 進,他第一次發現女人不僅僅有色的美好,還有心靈的美好;以前,漢斌接觸的女人在他看 來全是只會伸手向男人要錢的騷貨,再不就是像葉秀毓那樣妖冶兇悍的母夜叉。 漢斌被菱子聰慧、勤勞、善良和美麗打動了。依了他魯莽的性情,真想一把把她攬進懷 裡,佔有她的芳心,佔有她的一切;可是,漢斌不敢輕舉妄動,他必須耐著性子等待一個合 適的時機。 工錢講妥了,菱子心裡十分高興。前一段時間她掙來的錢一分也不敢亂花,攢足了 20O0元還到了繼母手上。再掙到的錢就完全屬自己的了。多麼好啊,通過自己勤奮的勞 動掙來的錢,去買漂亮的衣服,買頭飾,買自己喜歡看的知音雜誌。剩下來的錢就存起來, 存一份嫁妝,找一個如意的丈夫…… 菱子陶醉在她對未來日子的憧憬之中了。 這天菱子病了。感冒,有些發燒。漢斌便當一回事了,他堅決不讓菱子幹活。 恰好漢斌老婆家裡來電話,讓她回家有事,漢斌索性就關門打烊。 「菱子,我們整天做給別人吃,今天我請你出去吃一頓吧。」 菱子說她沒食欲,不去吃。 「去紅日火鍋城吃火鍋,治感冒,百分之百效果好。」漢斌不死心,勸道。 菱子一聽,高興起來。「好哇,去紅日!」 漢斌攔了一輛「的士」和菱子來到紅日。 漢斌要了一份鴛鴦火鍋,菱子嫌他太浪費,二個人,來一隻小火鍋就足夠了。漢斌笑 笑,不作解釋。 「聽說紅日的老闆是個女的,我很羡慕,如果我有一天也能開一家餐館,像紅日這樣, 連江北的人都要打的到江南我的餐館來,我這一輩子就滿足了。」 漢斌低著頭,一聲不吭。突然,他漲紅著臉說:「菱子,只要你願意和我敲班子,我沒 有你靈光,但我也能吃苦,我想你一定會有像紅日這樣的餐館。」 菱子笑笑,她並沒聽懂漢斌的話外音,「你以後少打麻將,把心思放在餐館裡就好。」 漢斌誤以為菱子已經向他允諾了,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憋了一句 「只要……只要你和我……敲班子,我什麼都聽你的。」 「你怎麼啦?」菱子很詫異。 漢斌隔著桌子,一下子抓住了菱子夾菜的手,「菱子,我喜歡你。」說著話,他把一枚 金戒指塞進菱子手裡。 「你是有老婆的人了,還來打我的主意。」菱子把戒指朝桌上一扔,氣得起身就走。 發生了這件事之後,菱子知道「一招鮮」不是久留之地,她想暫且忍耐個一年半載,掙 點錢,自己開餐館,菱子太想有一家屬自己的餐館了。 誰知道。三天后發生的事情,徹底打碎了菱子的幻想。 這天,居委會來人說新上任的田主任來了,居委會開個歡迎會,在漢斌這兒定一桌。 菱子忙碌地在廚房裡拼菜,熬湯。漢斌悄無聲息地從背後抱住菱子 ※ ※ ※ 遭到粗暴襲擊的菱子頓時怒火萬丈,她不假思索, 抄起灶上煨的瓦罐雞湯朝漢斌腳下潑去 漢斌悄無聲息地從背後攔腰抱住菱子,在她的後頸窩處親了一口。 「放開,再不鬆手,我喊你老婆了。」菱子拼命掙扎。 「我是真心喜歡你。」漢斌說著,手竟朝衣服裡探去。 遭到粗暴襲擊的菱子頓時怒火萬丈,她不假思索,抄起灶上煨的瓦罐雞湯朝漢斌腳下潑 去。 廚房裡頓時像殺豬場似的,漢斌左腳被燙傷了,他跛著腳又是跳又是叫。 漢斌老婆跑進廚房來,菱子嚇得渾身顫抖,卻急中生智地說:「漢斌不小心碰翻了瓦 罐。」 漢斌是啞巴吃黃蓮,有苦不能說。心裡還得感謝菱子替他打了掩護,不然,漢斌老婆醋 罎子一打翻,這餐館可真要砸鍋關門了。 漢斌疼得媽呀媽的直叫喚,心裡卻在後悔怎麼就忘了葉秀毓的警告呢。那是去年夏天的 一個晚上,葉秀毓約了漢斌和另外二個角兒在居委會麻將屋搓麻將,秀毓手氣好極了,一晚 上碰了三個大胡。她得意忘形,朝著漢斌連飛了幾個媚眼,漢斌誤以為秀毓是對他有了意 思,用腿趁機在秀毓的裸腿上磨蹭了一下。秀毓沒動聲色,漢斌便在麻將桌下輕輕踩住秀毓 的腳,只聽秀毓哈哈一笑,推牌、起身、跺腳,接著,只聽一聲慘叫,漢斌從椅子上歪倒在 地。把另外兩個人嚇了一大跳,只見漢斌左腳背上一個白窟窿咕咕朝外冒血,那兩個人似乎 明白了幾分,低頭去看秀毓穿的那雙白色皮涼鞋,鞋跟又高又尖,好似一把小尖刀! 事後,葉秀毓像沒事人一樣,買了一條煙和水果去探望漢斌的傷情。 「以後可得小心你的腳喲!」秀毓笑著警告道。 儘管他們二人心照不宣,但事情還是傳了出去,一勺巷周圍的「麻壇」界人士無不知曉 葉秀毓不僅牌技厲害,人也厲害。 漢斌老婆叫了「的士」送漢斌去醫院,菱子默默地收拾了殘局,繼續準備中午的酒菜。 居委會新來的田主任是菱子媽媽廠原來的同事,還是媽媽生前的好朋友,田主任能來一勺巷 當主任,菱子非常高興。可是……「一招鮮」己無法再呆下去了。 中午時分,一勺巷的新主任田玉貞在一群爹爹婆婆們的簇擁下來到餐館。 她一進門就親熱地和菱子打招呼,菱子叫了一聲「田阿姨」,竟忍不住抽泣起來。 田玉貞誤認為菱子是見了她就想起了她的媽媽。 想起菱子媽媽慘死的情景,田玉貞不由心酸,她抱住了菱子:「好孩子,過去了,不要 再去想。你還年輕,還要奔自己的前程……」 「我沒事了,大家請入席吧。」菱子想大家高高興興來赴宴,自己卻讓大家掃興就太不 好了,急忙端菜擺碟,招呼大家入席。 田玉貞攔住了她:「菱子,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冷?」又去摸額頭,「燙人哩,你在發 燒,別幹了,趕快去醫院看病。」正說著,羅所長來吃「工作餐」,他見這情形,忙說用摩 托車送菱子去醫院,大家都說好。 菱子想想,說:「只好怠慢您們了。田阿姨,你告訴漢斌,我這幾天就不來了。」 「行,在家多休息幾天,身體養好了,趕快回來。」擔任治保主任的蔡大爺說道。 菱子坐上羅所長的摩托車去了醫院。 一勺巷居委會的幹部們,在餐桌上聽田玉貞講述了菱子媽媽去世的故事。 這餐飯吃得大家很沉重很沉重。 ※ ※ ※ 從那天起,菱子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最後連一個正規的中專學校都沒有考取 田玉貞在一勺巷居委會為她接風的餐桌上,向大家講述了菱子媽媽慘死的故事。 菱子的媽媽是田玉貞在國棉三廠時的同事,5年前,根據廠裡45歲以上職工全部下崗 的規定,菱子的媽媽成了廠裡第一批下崗職工。 在廠裡,菱子媽媽是一位吃苦耐勞、老實本分的擋車工,人長得很漂亮,看上去只有 30出頭的模樣。下崗後,她擺了個賣兒童球鞋、胸罩、絲襪之類的小地攤。人很辛苦卻賺 不了多少錢。那時,菱子在讀書,菱子爸在一個機關裡工作,拿不了幾個錢。菱子媽怎麼都 不願意呆在家裡吃閒飯。 有一次,她躲在一個弄堂口擺攤,那天的風特別大,特別冷,她晚上收攤回到家,用毛 巾擦臉,她突然感到臉上一陣劇烈地抽搐,疼痛難忍,待她一照鏡子,口眼鼻嘴竟全部歪到 一邊去了。一聲慘叫,菱子媽昏死過去。 在醫院裡治療了半個月,花光了家裡的一點點積蓄和廠裡的4000元錢醫藥費。臉上的 疼痛感消失了,但整個五宮還是歪斜著。 一天晚上,病室裡的病人閒聊,一個女病人說菱子媽這病沒有二萬三萬,怕是不行的。 菱子媽聞言,那歪斜的臉恐怖得變成灰白的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三天前,菱子媽要菱子爸去她廠裡再要點錢,菱子爸空手而歸。 菱子媽知道廠裡效益一滑再滑,怕是也無錢可拿,她開始絕望了,再活下去,就是家庭和廠 裡的負擔,何況這麼一副醜陋的面孔讓她也失去了再活下去的興趣。第二天淩晨,菱子媽溜 出病房,爬上了醫院正在修建的10層外科大樓…… 恰好這一天的上午,田玉貞陪著廠工會主席,拿著廠裡四處籌措的3000元錢來看望 她。誰又會料到她們看到的竟是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醫生說,菱子媽的病情已經在朝好的方面發展,治癒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從那一天起,菱子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一個被老師同學公認的品學兼優的學生,最後 連一個正規的中專學校都沒有考取。 菱子媽死後兩年,田玉貞也加入了下崗職工的行列。 餐桌上,沒有人動筷子。婆婆們都在擦眼淚。 治保主任蔡大爺哽咽著:「真沒想到,看上去那麼單純可愛的菱子,竟是這樣命苦的孩 子,我們以後可要好好待她。」 田玉貞有些激動,她站了起來:「我來報到之前,參加了半個月的上崗培訓。市里、區 裡的領導要求我們居委會首先要做好的一項工作,就是要想盡一切辦法,配合政府妥善安置 好下崗職工的再就業,為下崗職工和他們的家庭排憂解困,是我們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想 想菱子她媽,想想還有許許多多需要幫助的人們,我們一定要努力工作,為政府唱好配角。 不知道大家聽過這首歌沒有: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爹爹婆婆們鼓起掌,「聽過,聽過,電視裡常放這歌,是韋唯唱的。」 「居委會的人今天都到齊了,我看現在就把一勺巷的全部下崗人員以及孤寡老人和生活 困難的家庭列出一個名單,包括所有人的單位、職業,有沒有一技之長等等全部摸清楚,為 下一步工作的開展擬定出目標。」 大家扔下筷子,拿來紙筆,一家家、一戶戶摸排,比婆婆們篦頭髮還要細密、精心。 ※ ※ ※ 菱子見街上的巡邏警察,便要認真看上幾眼。 她問,「派出所的民警巡不巡邏?」 誰也沒想到,回家養病的菱子竟然閃電般地戀愛了。 對象是菱子的繼母介紹的。小夥子是石油化工廠的宣傳幹部。菱子的繼母在向菱子 介紹時一本正經地說:「是一個大學生,人也長得帥。」 菱子被後一句話打動了。菱子喜歡長得帥的男人。再說,離開了「一招鮮」,菱子一下 子也無事可幹,找個男朋友,以後也不會被人欺侮了。菱子這麼想著,便開始戀愛了。 菱子和小夥子第一次見面,是在新華電影院。這是介紹式婚姻的第一序曲。菱子發現小 夥子並沒有繼母吹得那麼「帥」,這使菱子有幾分失望。記得那天上映的是外國片《迫切危 機》,電影很長,分上下集。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坐在包廂裡看電影,很緊張。電影裡 的故事她一點也沒看懂。 戀愛的滋味時咸時淡。小夥子不再邀請菱子看電影了。快節奏地進入了第二部曲。每次 見了面,他便開始演講,上至天文地理,下到雞毛蒜皮,一會兒大談美國總統克林頓的獵豔 故事,一會兒又扯到歌星影星們的緋聞趣談,菱子發現這小夥子真是能說會道,漸漸有了幾 分好感。 小夥子見初侃有了成效,愈發相信書上說的「戀愛的藝術就是演講的藝術」,他便不遺 餘力地在菱子面前掉書袋子。菱子感到很解悶。 小夥子談著談著,停了下來,「我爸說了,只要你願意嫁給我,就把你安排到石化廠 去。」 「真的呀?」 「誰還騙你,我爸和石化人事部部長是老戰友,辦這事容易。」 菱子不再說什麼,心裡有了指靠,便專心聽大學生掉書袋。 這天,田主任來看菱子,她問菱子,為什麼不回去了呢? 「田阿姨,我談朋友了,不想再幹了,太累人。」 「你難道是個日本女人,找個男人成了家,就在家裡服侍丈夫?」 田玉貞讓菱子再想想,如果願意隨時來。 菱子和大學生一起軋馬路,菱子見街上的巡邏警察,便要認真看上幾眼。她問大學生, 「派出所的民警巡不巡邏?」 「只有巡警才巡邏。」 菱子聽了,竟歎了口氣。 「怎麼啦,你是不是看上哪個警察了?」大學生醋意十足地問。 菱子臉一紅。矢口否認,「少胡說!」 不久,菱子在大學生的再三邀請下,去拜見他的父母親。 這一家人見了菱子,都很滿意。菱子是那種不抹胭脂自然紅的清純模樣。靦腆而不造 作,天真而不淺薄,衣著樸素大方,舉止文雅得體。 這家人殷勤款待了菱子,做了一大桌子菜肴。其間,菱子也到廚房親自操練了一道她的 拿手小菜,這家人一嘗,便知這味道,決非業餘水平。 大學生的媽拿出一枚金戒指,說是送給菱子的見面禮,說著話,硬往菱子懷裡塞。 大學生的媽這一舉動,讓菱子想起了在「一招鮮」的那一幕。她心裡十分不快,堅辭不 受。弄得大學生一家尷尬之餘,不由得讚歎菱子不愛錢財的美德。這樣的姑娘現在是打著燈 籠也難找了。大學生的父母鼓勵兒子不要搞馬拉松戰役,要來短平快的攻勢。 菱子的工作問題,男孩的父親已經向戰友打了招呼,見了菱子後,便火急火燎地打電話 催他的戰友快點辦。 ※ ※ ※ 菱子感覺到自己的就業問題成了 一樁婚姻的籌碼,高興的心情蕩然無存 那男孩子受到父母的鼓勵,膽子大了起來,他試探地和菱子談起了《西廂記》的故事。 他說:「《西廂記》裡的鶯鶯和張生見了兩回面,便上床了。《西廂記》的愛情故事這樣美 好,不就是因為鶯鶯和張生上了床?如果不是這樣,這個愛情故事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小夥子竭力開導混沌之中的菱子,「談戀愛就是要以身相許,否則,真心何在呢?」 菱子聽了小夥子的話,心裡十分慚愧。因為她覺得她並沒有像鶯鶯愛張生那樣,愛得茶 飯不思,愛得人兒憔悴,愛得病入沉屙。菱子覺得小夥子從來沒有撥動過她的心弦,更沒有 讓她產生「以身相許」的念頭。菱子不願意做違背自己心願的事。 菱子直言相告:「我們倆還不到以身相許的階段。」 大學生怏怏地,他突然問:「你心裡是不是另外有人?我發現你在大街上,一看見穿警 服的人,就直發愣。你說說,你是不是愛上了一個警察?」 菱子聽了,心裡頓覺一墜。大學生不說她還不明白,大學生這麼一說,她的眼前真的蹦 出一個警察來。她的心不由地為之一顫。 「這怎麼可能呢?」菱子在心裡否認了。 菱子的父親下班回來,收拾衣物說是要出差。他見菱子不高興,問道:「怎麼,和他吵 架了?」 菱子搖頭,「沒興趣和他吵架。」 菱子爸沉默了一下,他說:「田阿姨今天給我打了個電話,要我動員你去『一招鮮』, 田阿姨說那兒是一塊你能用武之地。」 菱子沉默不語。 父親走後,菱子和小夥子徹底鬧翻了。 這事要怪就得怪菱子的繼母。 這天,小夥子興致勃勃來找菱子,他帶來一張就業人員登記表,要菱子趕快填寫。見工 作有了眉目,十分高興。菱子的繼母也高興,她跑到農貿市場買來了菜款待小夥子。飯桌 上,菱子的繼母一個勁誇獎自己有眼力,沒看錯人。小夥子便訴說為菱子辦進廠這事的種種 艱難曲折。說他爸給老戰友要出嫁的女兒送了一台「海爾」洗衣機。 繼母嘖嘖有聲地:「看看,我們這不都是為了菱子。菱子,你可要知好歹喲!」 菱子本來也知道辦事的艱難,心裡存著一份感激。可小夥子和繼母這麼一唱一和地絮 叨,使她敗了味口。菱子感覺到自己的就業問題成了一樁婚姻的籌碼,高興的心情蕩然無 存。她推說不舒服,丟了碗回到自己的小屋去了。 「菱子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有點犯倔,小的事情上讓她使使性子沒關係,大的方面 你可不要像個娘們似的粘乎。男子漢要有氣魄才行。」 繼母的暗示加上酒精的威力,小夥子只覺得渾身燥熱難耐,他的身體裡升騰起一股強烈 的衝動,他沖進了菱子的小屋。 他覺得他是菱子的救世主,他要佔有她,他有權力佔有她。 大學生沒有想到他的「短平快」戰術慘遭失敗。憤怒的菱子哭喊著把那張就業人員登記 表撕了個粉碎。 菱子的行徑把繼母激怒了。她再也不想扮演「賢良」的繼母形象了。她罵菱子是她的克 星,她遲早會被菱子活活氣死。 菱子連哭帶喊:「你是巴不得我早點出嫁,不管是嫁狗嫁貓,只要我滾蛋,你就省心了 是不是?我今天就走,我永遠也不回這個家了。」 菱子說走就要走,把個繼母嚇壞了,菱子的爸出差不在家,菱子這一走,要是有個三長 兩短,她的罪過可就大了,她死命堵著門,不讓菱子走。 可憐菱子幾經折騰,她突然眼睛一黑,「咚」一下栽倒在地。 等菱子清醒過來,已是黎明時分,只見繼母坐在床邊一個勁抹淚。 菱子的心一軟。她對繼母說:「阿姨,這事,我不怪誰,我也不怨你。我現在年齡還 小,不想結婚。但是你放心,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我還有手藝,『一招鮮』餐館請我回 去,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去。」 ※ ※ ※ 田玉貞是一位不同於僅僅只熱衷公益事業, 卻大字不識的老媽媽們的新型居委會主任 47歲的田玉貞,短髮齊耳;不算漂亮,但卻端莊大方。在國棉三廠紡紗車間當了8年 的車間主任,這使她修煉出基層幹部特有的那份精幹靈活的氣質。和有些幹部不同的是,二 三十年前的田玉貞是個喜歡讀革命小說的純情青年。《烈火金剛》、《紅旗譜》、《鋼鐵是 怎樣煉成的》是她打著手電筒,躲在知青點的被窩裡看完的。這些書籍使她對未來的歲月產 生過美好的憧憬。或許是因為她受到過文學藝術的薰陶,田玉貞在紡紗車間是一位很有魅力 的主任。 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軌過程中,田玉貞的工作崗位連同她的職銜一起同這個舊的 體制脫軌了。脫離了軌道的田玉貞陷入了彷徨無措的精神壓力和經濟壓力之中。幸而青年時 代的革命理想教育和上山下鄉的生活磨練,沒有使她頹廢。田玉貞挺著胸膛走進了環衛隊。 在環衛隊幹了近兩年的清掃工人之後,她終於獲得了一次機遇:一紙公開招聘居民委員會幹 部的啟事,使她過關斬將當上了一勺巷層委會的書記兼主任。 田玉貞是一位不同於僅僅只熱衷公益事業,卻大字不識的老媽媽們的新型居委會主任。 她的這個新的職務,終於使她感覺到自己還是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一勺巷是一個不算大的居委會,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事 都可能發生。工作難度比她在紡紗車間當書記要大得多,這一點,田玉貞是有思想準備的。 這天,田玉貞和治保主任蔡大爺一起,去街道派出所開會。一路上,蔡大爺都在絮絮叨 叨地說菱子。 「田主任,菱子這伢雖然被你動員回來了,可是她不像從前那樣活潑了,總像是心事很 重的樣子,好像她並不情願在餐館幹,會不會是漢斌克扣了她的工錢?我回頭要去問一 問。」 「聽說她談了個對象,又吹了。也許是為這事心裡不痛快吧。」田玉貞不想多談這事便 說:「蔡大爺,我聽說『一招鮮』餐館的房產權屬於我們居委會,是嗎?」 「是的,是的。1950年的時候,那兩間房子是居委會的磨豆腐房,大躍進以後,不磨 豆腐了,就改造成居委會的辦公室。1980年,上面撥款,我們就蓋了現在的居委會……」 田玉貞一笑,「不是居委會,是麻將協會。」 「唉,現如今,下崗的人多了。找飯吃不容易,大家心裡煩,只好靠打麻將混時間。居 委會的人裡頭,除了我,家家都有下崗的,誰還管誰呀。」 「那房子怎麼成了餐館呢?」 蔡大爺說:「葉秀毓的公爹你知道不?是他帶著漢斌找到居委會,說想租那屋開餐館, 一個月給居委會一些房租費。劉師傅是我們這一帶的名廚,他這麼一說,大家覺得能收點房 租錢總比閑著好。」 「一月房租多少錢?」 「這個嘛,我還不是很清楚。好像是300塊吧,這事你要去問林婆婆,賬是她管的。」 田玉貞知道林婆婆就是李律師的老婆,她是一勺巷的前任居委會主任。 田玉貞和蔡大爺說著話,就來到了街道派出所。 在這個會上,羅所長向各個居委會傳達了市公安局的指示精神:為了造就良好的治安環 境,全市統一部署,大規模地打擊黃、賭、毒犯罪活動。羅所長要求各個居委會配合公安部 門做好以上工作。 在會上,羅所長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勺巷的名:「聽說一勺巷居委會的麻將屋是培養麻將 高手的訓練基地,你們要在這次打擊活動中徹底整治。」 ※ ※ ※ 他,35歲的年齡,精悍英俊。穿了公安制服, 更覺正氣凜凜,儀錶堂堂。一種強烈的男性味使菱子心慌意亂 漢斌左腳的燙傷,因了冬天厚襪子厚鞋的緣故,不算太嚴重。住了20來天的醫院也就 出院了。左腳背上承受的那一罐雞湯,把他對菱子而燃起的欲火徹底澆熄了。出院以後,他 把餐館裡收賬的事交給老婆管,自己整天就在外面打麻將。對於女人,他記住了葉秀毓的告 誡,十分收斂自己的那雙腳。 俗話說,不吃飯的女人還有幾個,不吃醋的女人一個都沒有。漢斌老婆覺得那罐雞湯潑 得蹊蹺,可她總算聰明了一回,明知是自己老公的不對,恨也好,怨也罷、只得在床上冷落 他,以示報復。平日也就裝著沒什麼事一樣。她不想捅穿這一層紙,她知道,那樣一來,菱 子絕不會再回來,而菱子不來,這對她可是一個大的損失。菱子走的那個把月,餐館的生意 又垮了下來,她著實感覺到了菱子的分量。 菱子被田玉貞三番五次請了回來,漢斌雖然無顏見她,卻更加心安理得地在外面玩麻將 了。漢斌老婆想,他整天只顧摸麻將,就沒時間摸女人了,也只好隨他去了。 雖說菱子難得與漢斌照上一面,但菱子的心態和初進餐館時大不一樣了。總覺得彆扭甚 至是委屈,這段日子,她老是想媽媽,「要是媽媽不死,她不會讓我受這份屈辱的」,菱子 的心裡失去了過去的歡暢。她只想掙上一筆錢,再作打算。 苦惱之中的菱子,又遇到了一樁心事。不知為什麼,她老是盼望派出所的羅所長來吃 飯,可羅所長來了,和菱子一說話,她就臉紅心跳,就想躲開。 菱子剛開始不明白,羅所長為什麼下了班不回家,而在餐館裡吃「工作餐」,很久以 後,她才聽說,羅所長是個三十郎當的單身漢。他結過婚,又離了。離婚的原因說起來真是 不足掛齒。一次,他岳母娘的母親過生日,90高夀。妻子一家人把這件事看得不亞于當年 香港回歸,岳母娘下了指令,要羅慶華當天一清早就得聯繫好兩台接送客人的小轎車,還有 其他雜活要幹。可是,頭天晚上,一個突發的搶劫殺人案,使羅慶華連招呼都沒來得及和妻 子打一個,就追蹤兇犯去了大冶縣。兩天后,他帶著負疚的心情去了岳母娘家,後果比他料 想的要嚴重得多,「就連我在外地的女婿都趕回來了,你一個小警察算什麼?擺個什麼 譜?」 一頓臭駡之後,羅慶華被岳母娘逐出家門。從那天起,他的小家庭便在風浪裡顛簸。一 只不夠堅實的婚姻小舟很快就因為這次偶發事件而沉沒了。 從此,羅所長常常嘲弄自己,「一個小警察,算個什麼」。 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羅所長一來,菱子心裡頓覺一亮。他,35歲的年齡,精悍英 俊。穿了公安制服,更覺正氣凜凜,儀錶堂堂。一種強烈的男性味使菱子心慌意亂。 菱子想見他又怕見他,她為此感覺到了絲絲的甜蜜和期盼的焦慮。 「石化廠的那個小夥子說我愛上了一個警察,這難道是真的?」 「我這是怎麼啦?」菱子理不清自己的思緒了。 三天前,居委會貼出了一則「一招鮮」餐館招標承包的啟事。 田玉貞瞭解到,一勺巷居委會在將房屋租讓給漢斌作為餐館使用時,並無一紙合同簽 約,僅僅只是雙方口頭的約定,每月由漢斌付給居委會300元租金。這種作法,顯然侵害了 居委會集體的利益。據反映,居委會之所以以如此低廉的租價轉租出去、這和前任主任林太 婆是有關係的,有人說她從餐館裡撈了不少好處。 「一招鮮」餐館招標承包會議,就在居委會剛剛被取締的麻將屋內進行。 一大早,漢斌和他老婆就去了招標會場。菱子非常想去,可是,她囊中羞澀,無法競 標。她還清了家裡的20O0塊錢,又為劉師傅的喪事花去了不少費用,手上沒有積蓄。菱子 的想法就是盼望漢斌能夠落標,換誰來她都樂意。 中午時分,漢斌老婆回來了。看她一臉笑意,菱子明白,漢斌中標了,這是菱子不願意 看到的結果。 餐館招標,是田玉貞上任後,施行的第二次大的舉措。此前,居委會舉辦了一次「有獎 知識競賽」的活動。 ※ ※ ※ 「田主任,你是不是要給我發一塊貞潔牌呀?」葉秀毓咬著牙問 「一招鮮」餐館招標的頭一天晚上,田玉貞在居委會辦公室,她約葉秀毓到她辦公室去 一趟,等到十點鐘不見她來。田玉貞正想去她家,沒想,漢斌卻閃了進來。 「田主任……」漢斌支吾著。 「漢斌,你有事?」 「我想,明天,那事……」 「招標的精神不是很清楚嗎?公平競爭,上不封頂,最低每月上交居委會2000元。」 「我是說,有招標的必要嗎?就一個小餐館,又能有多大油水?田主任……」 田玉貞不明白漢斌要對她說什麼,她看著他。漢斌從身上摸出一個紅紙包,朝田玉貞面 前一推,「田主任,這個餐館,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以後還少不了您家多多關照……」 田玉貞明白了。當了多年政工幹部的田玉貞第一次被人行賄,她心裡一震,渾身頓時燥 熱起來。 漢斌見田玉貞愣在那裡,他拔腿就走。 「回來!」田玉貞厲聲叫道。 漢斌滿面詫異地轉過頭來,只見田玉貞站起身,指著桌上那個紅包,「既然你有錢行 賄,為什麼沒有信心競標?為什麼要搞小動作?」 漢斌眨巴著眼睛,低著頭說:「我聽說林主任,哦,林太婆要參加競標,我怕爭不過 她。」 「她很有錢嗎?」田玉貞有些不解。 「她當了十幾年的主任,能沒錢?再說,她老公是律師,收入也不少。這家人是我唯一 的對手。」 田玉貞讓漢斌把紅包拿走,不然就取消他競標資格。漢斌悻悻地走了。 結果,第二天的競標會上,前任林主任壓根就沒露面。漢斌以每月向居委會上繳2500 元的利潤額中標。這個結果不僅菱子不滿意,也不是田玉貞期待的最佳結果。 漢斌拿著他的紅包走後,他的一番話卻讓田玉貞品出異味:「當了十幾年的主任,能沒 錢?」 看看這居委會的家當,除了有兩副像樣的麻將牌和一台「康麗」音響,其餘全是破破爛 爛的辦公桌、椅,連桌上的玻璃板也都破得四分五裂,用黑膠布粘貼著,仿佛是上一輩傳下 的遺物。 田玉貞陷入了沉思之中,以至於葉秀毓晃蕩到她的眼前,她才醒悟過來。 「找我有什麼好事呀?」 葉秀毓,天生一副美人胚子,一張飽滿的瓜子臉,眼睛因常常熬夜而顯得有些疲憊,但 卻不失光彩,衣著打扮把她的美麗襯托得恰如其分。 「秀毓,聽說你是紡織廠下來的,我也是。」 「啊,田主任還聽說什麼啦?」 田玉貞一笑,「還聽說你在廠裡是個很優秀的工人,你還當過『三八』紅旗手。」 葉秀毓一聲冷笑,「田主任還聽說什麼啦?」 「聽說你在你的丈夫和你離婚後,你還精心服侍他的老人,為他送終,一勺巷的人都在 誇你。」 「田主任,你是不是要給我發一塊貞潔牌呀?」葉秀毓咬著牙問。 「不!」田主任不想和她開玩笑,「我還聽說你有一個綽號,叫『麻壇大姐大』?」 「哈哈……」葉秀毓大笑起來,「田主任,你對我的調查還不夠全面,我不是一個綽 號,是兩個,還有一個叫『麻壇女殺手』,」葉秀毓說著,做了個殺脖子的動作,「我很欣 賞這個綽號,很刺激。」 「是很刺激,可你整天就靠這『刺激』過日子?」 「刺激不比麻木要強得多?你以為我會整天哭喪著臉,麻麻木木地混日子呀?我葉秀毓 天生就不是這種性格!」 ※ ※ ※ 我真想徹底麻木,不去想姐妹們下崗後生病不敢去醫院, 孩子要一雙足球鞋,給孩子的卻是一記耳光的情景 田玉貞見葉秀毓一臉傲氣,說:「常常是喝酒喝得爛醉如泥的人,說自己沒醉,還能 喝,你呢,已經夠麻木了,還以為刺激,看來,你真是『麻壇大姐大』,麻木不仁的大姐 大。」 葉秀毓愣了片刻,她突然柳眉一挑,怒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聽田主任教訓人的口 氣,你是想抓個典型,來個殺一儆百吧?」 「我哪敢哪!俗話說,吃柿子找軟的捏,碰你這個『鳳辣子』樣的角兒,我這不是坍自 己的台嗎?」 「那你想幹什麼?」口氣仍然咄咄逼人。 田玉貞沉吟片刻,她只見葉秀毓那雙纖纖玉手在桌面上做著下意識的摸牌動作,田玉貞 抓過葉秀毓的手,攤開來看,除了兩個小拇指,其他八個手指尖竟磨出了厚厚的老繭。 「怎麼回事?」 葉秀毓抽回手,「練功夫練出來的。」 「看來打好麻將也不容易呀!」田玉貞感慨地說。 「那當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我這人就這毛病,不管幹什麼事,要幹就幹好, 要麼就不幹!」 「我欣賞你的個性,但是我不贊同你的生活方式。我不明白,一個曾經為社會作出過貢 獻,才智不缺,而且還年輕的人,為什麼要自暴自棄……」 葉秀毓霍地一下站起身來,「田主任,我也聽說過你,你曾經也當過勞模,還幹了8年 的支部書記,我問你,你看見過大街上貼著的那條標語沒有?」 「什麼標語?」 葉秀毓一聲冷笑,「那標語寫著『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這是哪個混丈 王八蛋放的屁,噯?我葉秀毓下崗了,是因為我不好好工作嗎?你田玉貞下崗了,是你沒有 好好工作嗎?」 「那標語寫得不好,它並不說明什麼問題。」 「你田主任是黨員,是領導,政策水平比我高。我倒真要請教一下,社會上這麼多工廠 倒閉,上面就一句話,『這是改革開放必然付出的代價』。說得輕輕鬆松,工廠垮了台,就 像是遭受了自然災害一樣,順其自然。你下崗了,怨不得人,要怨就去怨老天。」葉秀毓停 頓了一下,又說,「倘若社會的改革必須要以一部分人的失業作為代價,我葉秀毓還是有點 覺悟,能顧全大局的。可是……」 葉秀毓說著說著,眼睛一紅,燈光下,兩顆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裡閃動。 田玉貞用一次性塑料杯為葉秀毓倒了一杯水。「冷靜點,有話都說出來。」 「我冷靜不了!我心裡不平衡!」 「眼睜睜地看著我心愛的工廠,被一群貪官污吏所吞噬,我的心都是疼的呀!那些個養 得腦滿腸肥的傢伙們把工廠給掰垮了,還要給改革開放的政策抹黑。我們廠裡的污水淨化 池,是廠裡的三個頭頭跑到德國考察一番,花了3000萬引進的設備,你現在去看一看,淨 化池變成了養魚池。養魚池的承包人是廠長姨妹的哥哥。」 「3000萬啦!我們廠是一個僅有8O0人的中型企業,還不說他們整天吃喝玩樂的開 支,就是一個淨化池,就把整個廠子給淹沒了。這是瀆職,這是犯罪呀!田主任,如果你不 昧著良心,你能否認這些事實嗎?你為什麼心裡這麼平靜?你為什麼這麼能夠隨遇而安?你 說我麻木,說個心裡話,我真想徹底麻木,不去想姐妹們下崗後生病不敢去醫院,孩子要一 雙足球鞋,給孩子的卻是一記耳光的情景。我……為什麼要這麼敏感……你們大家不都很平 靜很平靜麼?」 夜,深了。夜,很平靜很平靜…… ※ ※ ※ 李律師和客人吃飯時,都要談案子。什麼離婚案、遺產繼承案、 刑事案的,菱子偶爾聽得隻言片語,感覺李律師真不簡單 羅慶華很長時間沒來吃「工作餐」了。菱子心裡頭,像是有只小蟲兒搔似的難受。她很 想去派出所看看,那怕是隔得很遠,只要能看上他一眼,菱子想,她的心裡肯定就會好受一 些。可是,她一次也沒有去派出所。 李律師倒是常客。在菱子看來,李律師日常工作中一個很重要的內容,就是吃喝了。李 律師和客人吃飯時,都要談案子。什麼離婚案、遺產繼承案、刑事案的,菱子偶爾聽得只言 片語,感覺李律師真不簡單,能說會道,菱子很佩服他。 這一回,李律師帶了一位客人來,是位女客。四十左右的年齡,一副雍容華貴的派頭。 坐下來後,女人環顧四周,略為不滿地說:「李律師,看來你今天是非要為我省錢不可 嘍?」 「能省就省點嘛,我這人,還是替當事人著想的。」 那女人手一揮,「李律師,對我不必如此,小姐,你這裡有蠍子嗎?」 「十分抱歉,沒有。」菱子回答道。 李律師好奇地問:「方經理,你剛才說蠍子,是那個狠毒的、蜇人的蠍子?」 「是呀,李律師吃過沒有?」 「沒有。」 「那行,我一定請你。一洲大酒店就有。」 「怎麼個吃法呢?」 「非常簡單,活蹦亂跳的蠍子裝在一個容器裡,服務員往裡面灌酒,把蠍子浸在酒裡, 不一會兒蠍子就醉得不能動彈。這時,你就只管放心吃,味道鮮美不說,營養價值很高。特 別是對你們男人,吃了有好處。」 方經理說最後一句話時,朝李律師丟了個暖昧的眼神,嚇得李律師低頭裝沒看見。 菜肴上了桌,李律師和方經理邊吃邊聊,他們也扯了案子。原來方經理的弟弟犯了案, 已經關起來了,方經理是想替她弟弟請李律師作辯護人,可李律師一聽方經理談到她弟弟, 立即就像是被蠍子蜇了一口似的,苦著臉皺起了眉頭。 儘管菱子和漢斌老婆勤扒苦作,卻抵不住漢斌在外面狂賭輸錢,「一招鮮」餐館經營狀 況越來越糟,有時連買菜的錢都拿不出來。月底,為了應付上交居委會的2500塊錢,把菱 子的工資也湊上去了。漢斌老婆氣得和漢斌大吵一架,把漢斌還沒有拿走的存摺一揣,回了 娘家。 菱子想這成什麼事呀?她苦心操瓢卻只為養肥一個財大氣粗的賭徒?菱子要把這情況給 田主任反映,便去了居委會。 菱子走到居委會辦公室門口,正要敲門,突然聽見屋裡傳出在她聽來具有磁石般質感的 聲音。菱子的心一陣狂跳,只覺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湧上臉頰,熱辣辣像發燒一樣。 是羅慶華。是那個上天入地般消失了的羅所長。 菱子聽見羅所長在和田主任說話,菱子聽不太清楚,好像是在說葉秀毓什麼事,羅所長 要田主任多關心葉秀毓,田主任說羅所長交代了的事情,她一定會盡心盡力。 菱子聽得心都亂了,羅所長對葉秀毓那一份關懷的口吻使她莫名其妙地局促不安。她推 開了門,一眼看見身著警服的羅慶華又黑又瘦,一副長途跋涉後疲憊的樣子。 羅所長朝菱子笑了笑,說:「田主任,情況就這樣,我還有事,你們談吧。」 羅所長匆匆走了。菱子木木地站著。 「菱子,你坐嘛。你來得正好,羅所長剛才向我通報了一個事,漢斌被公安局拘留 了。」 「出什麼事啦?」菱子驚問。 ※ ※ ※ 「輸了錢,一扭屁股就想走哇?」胖子淫邪地彈了彈葉秀毓的臉 這一天的夜裡,葉秀毓應漢斌的邀請,身穿駝色裙衫,足蹬尖利如刀的高跟皮鞋,來到 「大印象」娛樂城。 一進門,漢斌早已恭候多時。他把葉秀毓帶到一間包廂,葉秀毓停下腳步,「是兩個什 麼人哪?」 「不是早告訴你了嘛,是兩個承包建築工程的傢伙,有的是錢,你今晚一定要好好打, 贏得錢,給我個零頭就行。」 葉秀毓一笑,「是兩個冤大頭呀。行!照你說的辦。」 葉秀毓信心百倍地推開了包廂的門。 賭徒們也是懂得「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道理。他們沒有多的寒暄,嘩嘩嘩地碼好牌,坐 在葉秀毓上手的,是個矮胖的傢伙,他挑了葉秀毓一眼,「來一點的開口翻。」 葉秀毓不語,算是默認。頭幾盤,很正常。葉秀毓像平時一樣,牌扣在桌上,並不看牌 面,摸起牌,拇指輕輕一捏,或留下或打出,就像手指上長著眼睛一般。 四坎加一對將,葉秀毓一推牌,和了。她旗開得勝。 只見胖子和另一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兩人又看了看漢斌,漢斌低頭只管洗牌。 接下來,乾坤倒轉。葉秀毓那長了眼睛般的手一下子瞎了似的,要什麼牌,什麼牌就不 來。葉秀毓心裡一激淩,她兩眼逼視漢斌,漢斌手忙腳亂地理牌,不去接她的目光。她頓時 心裡全明白了,被漢斌誘入了別人為她設好的籠子裡。 葉秀毓「騰」地一下站起來,扭身要走,被那兩人攔住。 「輸了錢,一扭屁股就想走哇?」胖子淫邪地彈了彈葉秀毓的臉。 縮在一旁的漢斌上前,「幾位有話好說嘛,秀毓,這不過是一時手氣不好,再玩幾盤, 把錢扳回來。」 葉秀毓輕蔑地掃了漢斌一眼,轉身坐下來:「告訴你們,錢,我是沒有的,想必你們二 位也不會因為缺錢花,來打一個下崗女工的主意吧?!要幹什麼你們明說。」 另一個略顯斯文一點的人說,「看來,葉小姐是個明白人,明說了吧,錢,我們不要, 你在這張紙上按個手印。」說著話,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是一份打印好的退房協議書。 「另外嘛,我和我的胖哥都看上了你,只要你陪我們兄弟玩玩,我們還會給錢你……」 看到那份什麼退房協議,葉秀毓明白了,「是姓劉的讓你們來的吧?」 「哎,我說,女人太聰明了是很討人嫌的。你乾脆一點行不行?」矮胖的極不耐煩。 「讓姓劉的來。我和他好歹夫妻一場,他想要回他劉家的房子,也犯不著用這小人的計 謀。」她說著話,去瞅漢斌,那小子不知什麼時候溜了。 一臉斯文的朝矮胖子丟了個眼色,那胖子劈掌朝葉秀毓打來,秀毓一閃,躲開了。 「不許動!」在關鍵時刻警察破門而入。 那兩個男人被羅所長一行帶上警車,車內,早溜出門的漢斌已被押在警車裡。 葉秀毓怎麼也不明白,羅所長他們竟然在她性命攸關的時刻,如神兵天降。 羅慶華交代葉秀毓,劉家那裡,暫時不要回去住,怕是不安全。 「你好像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葉秀毓問。 「不。我並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不過是職業敏感。」羅所長似乎要掩飾,可他又說, 「如果你的前夫來找你要房子,你要及時告訴我們。找不到我,打『110』報警電話。」 葉秀毓點點頭,心裡十分害怕。她問,「我住哪裡呢?」 「你去找居委會,田主任會想辦法安排的。」 ※ ※ ※ 她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卻經世事風塵, 將其閃光的本質給掩蓋住了 漢斌被拘留後,居委會中止了與他的承包合同。田玉貞決定,餐館不再由個人承包,而 是由居委會直接經營,這樣,一來便於管理,二來便於安置下崗職工。 經過居委會集體研究,餐館的具體事務由菱子負責。又挑選了五個生活困難的下崗女工 到餐館工作,其中,有胡一民的老婆胡嫂。 菱子既是大師傅,又是管家,十分忙碌,便回家卷了鋪蓋住進了餐館。 田玉貞又給菱子安排了個伴,那就是避難的葉秀毓。 居委會承包下來的餐館,經過整頓之後,重新開業。菱子想把餐館「一招鮮」這名字更 換掉,廣泛徵集大家的意見,有說叫「百姓餐館」的;有人說,乾脆就叫「吃得起」餐館, 這容易招徠客人;菱子壯著膽子,去了一趟派出所,找到羅慶華,請他為餐館起個名,羅慶 華笑著說:「我可沒什麼文化,怕是起不好。」他不忍拒絕菱子那雙懇切的眼睛,認真地想 了想,說:「把『一招鮮』的『招』字更改為『勺』字,叫『一勺鮮』,其義,一是表明這 餐館是一勺巷居委會的;二是表明菱子小姐手藝不凡,食客只要品嘗一勺,即可咂出其鮮無 比。」 菱子聽了,拍手叫好。請人把招牌寫好掛出,一勺巷的人都說這名改得好。 「一勺鮮」開業後,安置的五個下崗女工都歡天喜地地來了。劉老師的老伴也要來,人 說他家靠著劉老師利用寒暑兩個假期辦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班,早就是一勺巷的「頂尖」富戶 了,居委會沒有通過劉嫂的申請。 葉秀毓是田玉貞最為憂慮和惦記的人了。那次夜裡,她的一番慷慨激昂,使田玉貞深為 感動。她感覺葉秀毓是一個心靈十分純潔,而又正直和善良的女人,也是一個有頭腦,會思 考的女人。她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卻經世事風塵,將其閃光的本質給掩蓋住了。 雖然葉秀毓與田玉貞相隔10歲的距離,但是,她們的工作經歷卻有著驚人的相似,這 也是田玉貞能體恤葉秀毓內心失去平衡的那份痛苦之情的原因。可是居委會的工作千頭萬 緒,說起來都是雞毛蒜皮,讓人頭痛,更何況她接手的這副攤子破爛不堪。田玉貞一時還沒 時間考慮如何能安置這個心高氣傲的葉秀毓,就發生了麻壇「女殺手」險遭暗算的危險事 件。田玉貞只好讓葉秀毓先去和菱子作伴,她還想說服葉秀毓,讓她協助菱子工作。 田玉貞上了餐館的閣子間,這原來是漢斌和他老婆的臥房。現在菱子和葉秀毓就住在這 裡。兩個能幹的女人倒是把這小窩收拾得一塵不染。 「你怎麼到這尼姑庵裡來了?」斜倚床頭的葉秀毓一副慵倦無力之態。早幾天那驚魂未 定的慌亂已不見蹤跡。 「怎麼,你是想嫁人了?」 「為什麼不想?」葉秀毓從床上躍起,繼而,她又一屁股坐了下來,「唉,別瞎扯了, 田主任找我有事吧?」 「怎麼打算?還去打麻將?」田玉貞故意朝她疼處戳。 「關於麻將,我已經向羅所長作了保證,金盆洗手,決不再打。我是一諾千金,田主任 儘管放心。」 「那好,你去樓下,和她們一起幹。人一閑下來就會生病的,再說,你不做事,哪來收 入?」 葉秀毓的臉色陰了下來。 「沒興趣。」 田玉貞聽了,沉吟片刻,冷冷地說:「對你我來說,興趣是次要的,主要的問題是生 存,你對麻將有興趣,可它險些害了你。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餐飲業照樣人才濟濟, 你的公公不就是個人才麼。織布機是你葉秀毓人生唯一的戰場嗎?離開了它,你只能成為廢 物?」 ※ ※ ※ 臨到夜晚關門打烊時,馬嫂又去倒泔水桶。 菱子把她叫住了。「馬嫂,你莫慌著倒。」 田玉貞見一時說服不了葉秀毓,也不再多說了。這種人,她的上帝是她自己。 田玉貞下了閣樓,把菱子叫到一旁,讓她看著葉秀毓,羅所長說了,要注意她的人身安 全。菱子心裡有數,只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 田玉貞把「一勺鮮」的管理大權交給了菱子,這使菱子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工作熱情,她 把主要精力用在漢菜系列的品種進一步開拓、如何降低成本、提高檔次的技術事務上。其他 人已作了分工,吳嫂當過工廠的會計,她管賬;小陳是個姑娘,收銀兼服務小姐;胡一民的 老婆馬嫂沉默寡言,她負責清潔衛生,洗菜涮盤。馬嫂來上班的第一天,菱子覺得眼熟,細 細一想,她不就是那個晚風中賣土豆的女人麼!於是問:「馬嫂,你在江邊賣過土豆,是 嗎?」 馬嫂有些慌亂地點點頭。 「我買過你的土豆。」菱子說,「那是個晚上,風很大,小聰在一旁陪你,對吧。」 馬嫂笑笑。菱子發現她這微笑和那晚一模一樣,又苦又澀。 菱子歡快地和馬嫂說著話,她覺得馬嫂太沉悶了。 「你養了個聰明的兒子呢,真是好福氣!」 馬嫂半天不語,突然開口道:「我就是為他活著。」說完,她走開了。她像貓一樣悄無 聲息地走開了。只是她幹活的動作不像貓那樣敏捷,她總是遲緩地、無聲無息地悶著頭幹 活。 成天泡證券所的胡一民和馬嫂是一對打鬧夫妻。胡一民脾氣特別躁,碰上馬嫂慢性子, 也不和他吵,他急起來無法發洩就揮拳頭。一下二下,馬嫂不還手,打急了,她便反抗。她 的反抗是無聲的,但很奏效。夫妻倆比較默契地恪守一條,儘量不在兒子小聰面前打架。 可就是這個不動聲色的女人,讓菱子和葉秀毓吵了一場惡架。 這天,菱子推出一道時令小菜,地菜合子。地菜比較髒,不好洗,馬嫂的動作又慢。菱 子見泔水桶滿了,便去倒。她這一倒,竟倒出一個紮緊口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拆開一 看,竟是一包純淨的瘦豬肉。 菱子心裡「咯噔」一墜,她想想,沒有聲張。可她已經發覺馬嫂神情很緊張,她仍然很 歡快地和馬嫂說這說那,全然一副睜眼瞎模樣。 過了幾天,臨到夜晚關門打烊時,馬嫂又去倒泔水桶。菱子把她叫住了。 「馬嫂,你莫慌著倒。」 馬嫂一愣,她那從無血色的臉刷地一下,漲成了豬肝色,又一下變得慘白。一旁的人都 在莫名其妙,菱子已從桶裡撈出一塑料包,當眾打開,是排骨,足足有兩斤的分量。 馬嫂晃了晃身子,像布袋一樣無聲地跪倒在地。「菱子,我是個賊,我已經偷了幾回 了……」 她頭伏在地,失聲痛哭,「我不想做賊呀,可是,那個殺千刀的炒股票,扯了三萬塊錢 的債,三萬哪!我這一生一世也看不到三萬塊錢摞起來是個什麼樣子,可是,我背上這債了 哇!」 一旁的吳嫂說:「馬哥炒股不是賺了嗎?」 「天殺的,他扯債炒股,賺一個他就會花三個,他要把這個家給毀了哇……」馬嫂的羞 辱和哀傷,如同洩洪的閘一樣,奔湧而出。 不知什麼時候,葉秀毓從閣樓下來。她一聲不吭,上前攙扶起馬嫂。地上竟濡了一灘尿 漬。葉秀毓見狀,裂帛一般喝道:「菱子,看你做的好事!」 菱子呆住了,她不知如何收拾這場面。 ※ ※ ※ 馬嫂她天生並不是賊,她成了今天這副窩囊樣, 誰來為她的墮落承擔後果? 葉秀毓惡狠狠地沖著大家說:「今天這事誰都不准出去胡說!」 打發走眾人,葉秀毓熱辣辣的眼睛逼視著菱子:「是誰給你當堂審問馬嫂的權利?」 菱子囁嚅地:「我……制止她……不對嗎?」 「看你年紀不大,心還特狠毒啊。你當眾把人家尿都嚇出來了,你很得意是不是?」 菱子委屈萬分,她喊道:「我沒什麼好得意的。我這是為了馬嫂好,為了餐館好,我不 能不阻止她的偷竊行為!」 「是的,馬嫂的行為是不對,但是你的做法也太殘酷了,你當眾撕了馬嫂的臉,讓她以 後在一勺巷怎麼做人?」 「她偷了東西,就必須承擔後果!」菱子理直氣壯地說。 「你少用偷這個字眼!」葉秀毓厲聲疾言:「馬嫂像賊一樣拿了餐館裡的東西,給你下 跪求饒,還被你嚇得尿濕了褲子,你很看不起她,你覺得她很髒,很下賤,對不對?可是, 馬嫂她天生並不下賤,她成了今天這一副窩囊樣,誰來為她的墮落承擔後果?你一個剛出校 門的女孩子,並不知道一個下了崗的中年女人活著的那份艱辛無奈。雖然你也下了崗,可 是,你還年輕,家裡有爸爸媽媽呵護著你,你還有條件找一個有錢有權的男人,和他結婚, 不愁吃穿。可馬嫂卻不行了……」 「不要說了!」菱子痛苦地叫道。她終於忍耐不住滿腹的委屈和痛苦,「你對我的指責 太沒有道理了,我是能找一個男人,不愁吃穿,可我活著,不僅僅是為了吃穿!我家裡沒人 能呵護我,我媽下崗了,她生病了,沒有錢治病,她,她跳樓自殺了……」 菱子失聲痛哭。 葉秀毓驚呆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走到菱子身邊,緊緊地摟住她。 菱子突然停止哭泣,她抬起驚恐的眼睛,問:「馬嫂會不會……去自殺?」 「走,去她家看看。」葉秀毓拉起菱子就跑。 到了馬嫂家,只見胡一民和兒子胡小聰坐在桌上,胡小聰正在給胡一民分析指數走 勢圖。葉秀毓張口就問:「嫂子呢?」胡一民指了指廚房。 葉秀毓和菱子忙奔進廚房,只見馬嫂正擦拭鋁鍋,她一臉如水樣的平靜,見了兩人點點 頭,仍然沉默。 葉秀毓見狀,對菱子說:「走,我們也去聽聽小聰講股票。」 菱子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胡小聰在給他父親分析飛龍實業的走勢圖,小聰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劃著曲線,菱子看不 懂,只聽小聰說近期盤口有強莊吸納,成交量已形成黃金交叉的上攻態勢,可以買進。 胡一民高興地拍拍小聰的腦袋:「行,聽你的。」 「馬哥,你這老子倒聽兒子的了?」葉秀毓說。 「咳,不服還不行,有他給我分析分析,我心裡是亮的。不然,兩眼一抹黑,看別人吃 進,我也跟進,看別人拋出,我也跟拋,卻搞不清楚為什麼。這小子看看書,什麼都是明白 的,嘿嘿……」 菱子問:「小聰,你這不是要耽誤學習嗎?」 「是有點,不過,我和我爸說好了,等他把本錢賺回來,我就再不管他了。不然,他炒 股賠了錢,我也沒辦法安心學習。」 葉秀毓笑道:「我要炒股,可沒有小聰這樣的高級顧問。」 「葉阿姨,還是不要聽我爸的,他是上了賊船下不來了,其實,炒股和賭博沒什麼區 別,我這個顧問是紙上談兵,因為我們並不瞭解市場,也不懂經濟規律。等到把本掙回來, 我就不讓我爸炒股了……」 「你這小子,當真管起老子來了?」 廚房裡,擦洗聲不絕如縷。葉秀毓和菱子對了個眼神,便告辭了。 ※ ※ ※ 一聽說居委會辦工廠,大家都很激動,紛紛拿出血汗錢, 墊箱底的錢,湊足了四萬元,買回原材料和設備 第二天,馬嫂沒有來「一勺鮮」上班。菱子覺得這事應該向田主任反映一下,便去了居 委會。 田玉貞正在召集居委會幹部們開會,菱子招手,讓田玉貞出來一下,她簡單地把情況講 了一遍。田玉貞很嚴肅地聽完後,對菱子說:「馬嫂這事,你就不管了,我們來做工作。餐 館生意怎麼樣?」 「還不錯,每天都有500元左右的收入。」 「你回去叫吳會計到我這來一趟,我想在你們賬上借點錢,這些天,我出去跑了個項 目,談成了,居委會可以辦一個小型工廠,現在開會正是研究這事。」 「那太好了!」菱子高興地說。 幾天後,居委會開始在居民中集資,辦一個生產菱鎂複合門的工廠。凡參加集資者均為 工廠職工。那些做夢都想回到工廠上班的下崗職工,一聽說居委會要辦工廠,大家都很激 動,紛紛拿出血汗錢,墊箱底的錢,湊足了4萬元,去買回原材料和設備。 項目的合作老闆是一個操著溫軟柔和的江南口音的男人。他拍著胸脯說包銷。田玉貞和 他簽了合同,工廠便正式開工了。 為了節省開支,沒有請技術人員,幾個曾經在工廠裡當過技術工人的男人們,看著圖 紙,依葫蘆畫瓢地幹。他們深深地懂得,產品的質量就是工廠的生命,一絲一毫都要計較, 不允許有半點誤差。 21個工人們沒日沒夜地苦幹了兩個月,硬是把菱鎂複合門給造了出來。 田玉貞帶一名技術工人迫不及待地趕往江南,去找那個說著一口溫軟柔和的下江話的老 板。按照老闆提供的地址,找到一家公司,公司裡的人告訴他們,這個老闆不是他們公司的 人。田玉貞一聽,頓時傻了眼。好在那人又說他知道這個人,他告訴了田玉貞這人的家庭住 址。 田玉貞千恩萬謝地告辭後,淌著一身冷汗,趕到這老闆家裡。 老闆見了田玉貞,笑眯眯地接待了他們,他帶上一個儀態萬方的女孩,他說是他的女 兒,陪著田玉貞去了餐館,老闆熱情地請他們吃飯,點了不少好菜,老闆的女兒不停地唱卡 拉OK,「我的思念是不可觸摸的網……」她唱得深情而無奈。田玉貞那顆高懸的心,在這 歌聲裡漸漸放了下來。 那老闆的食量不大,他一個勁地給田玉貞他們挾菜,他對田玉貞他們超前一個月完成工 期表示出很欽佩也有一點擔憂的神情。 陪田玉貞來的技術工人,對他們的產品質量作出了信誓旦旦的保證。老闆很滿意地點點 頭,他舉起酒杯:「為我們精誠合作乾杯!」 為了精誠合作而幹的酒還沒下肚,老闆腰間的BP機響了,他搛起餐巾,很優雅地在嘴 唇上沾沾,「我去回個電話,你們慢用。」 老闆的女兒放下話筒,「來,我來敬叔叔阿姨一杯!」 兩人笑納了小姑娘的熱情。 坐火車,趕路,找人,又受了一番驚嚇,田玉貞這一會兒才感覺到又饑又累,她便放開 肚量好好吃了一頓。吃完飯,找老闆把錢拿到手,就打電話通知家裡發貨。然後找一個旅館 再舒舒服服睡上一覺。她這麼想著。 推杯換盞之間,小姑娘伏在田玉貞耳邊,鶯聲說著,「我去一下洗手間。」說完,她婷 婷嫋嫋地離開了餐廳。 待田玉貞的饑餓感消失後,老闆和他的女兒仍不見回來,兩人頓覺大事不好,田玉貞飛 也似地跑進洗手間,裡面空無一人。 「不好了,我們被騙了!」田玉貞驚呼著,奪門要去找人,卻被服務員小姐攔住了。 「請買單,1500元。」 田玉貞只覺兩眼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 ※ ※ 葉秀毓突然對菱子說:「菱子, 我看我們得想辦法幫田主任一把。」 待田玉貞清醒過來,趕到那老闆家裡,竟已是人去樓空。他們倆數數所剩無幾的幾張 錢,餓著肚子回了家。想到凝結著下崗工人們的心血的菱鎂複合門成了一堆廢品,田玉貞恨 不能像菱子她媽一樣,從樓上跳下去。 回到家的當天,田玉貞便去了區委,把上項目受騙的事向區委作了交待,她懇請組織的 處分。區裡的意見是:積極主動為下崗職工謀求生路,這事並沒錯。當前,要緊的不是作檢 討受處分,而是要努力爭取把這批菱鎂複合門銷出去,把損失降到最低限度。 聽了區長的話,田玉貞心裡稍許有了幾分安慰。她吩咐治保主任蔡大爺看守好這批貨, 以防止情緒焦躁的集資人偷去當廢鐵賣掉或者乾脆把它給砸了。 這事在一勺巷引起了很大震動,有的表示同情理解,也有不少人罵田玉貞,要她賠償大 家的集資款。 這天晚上,李律師又帶著個女人來了「一勺鮮」,菱子一看那女人,便認出是以前來過 的方經理。 幾碟小菜上了桌,只聽見李律師像講笑話一樣,把居委會集資上項目受騙的事說給方經 理聽。 葉秀毓閑得無聊,給菱子搭了個幫手,聽見了李律師嘲笑田玉貞的話,道:「看那副小 人得志的模樣!」 李律師和方經理一走,葉秀毓突然對菱子說:「菱子,我看我們得想辦法幫田主任一 把。」 「就是,她這一下子像蒼老了10歲。」 葉秀毓想了想,像是作出一項重大決定似的,「我去找我的熟人借點錢,幫助田主任把 集資款還掉。」葉秀毓說完,上了閣子樓。等她下來,菱子見她已是濃衣淡妝。 「去哪呀,要不要我陪你?」 「行了,你倒像我媽似的。」說著話,葉秀毓便走了。 天色已晚,菱子招呼眾人打烊,只聽有人叫她。 「羅所長,是你!」菱子驚喜道,「羅所長,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弄一份『工作 餐』。」菱子高興得有些手忙腳亂。 「不,我已經吃過飯了。謝謝!菱子,葉秀毓在嗎?」 菱子很奇怪羅所長為什麼一來就要找葉秀毓,便有些不痛快。她生硬地說葉秀毓出去 了。 羅所長見菱子突然噘起嘴,感到莫名奇妙,他有什麼地方冒犯了她嗎?事實上他很喜歡 這個清純可愛的姑娘。他坐了下來,溫和地對菱子說:「你整天這樣忙忙碌碌的,可得注意 身體呀,累成老太太,就找不到婆家了。」 菱子頓時兩頰發熱,她有些不知所措,覺得嗓子發幹,想咳嗽。心裡醞釀了無數遍想對 他說的話,一句也講不出來。 羅所長又問:「葉秀毓沒告訴你她到哪兒去吧?」 菱子從羅所長問話的口氣推測,他找葉秀毓一定是有什麼公事,便詳細說了葉秀毓提議 要幫助田玉貞還清集資款,去朋友那兒借錢去了。 羅所長一聽,說:「你休息吧,我還有點事,我們改天再聊。」 羅所長匆匆地走了。菱子感覺到她有些把握不了現實中的羅慶華。在現實中,她對愛情 表現得太懦弱,就像在剛才,她發現他的上衣第二顆紐扣鬆動了,想替他縫上,可就是手腳 不聽話。而見不到羅慶華的時候,她卻能在精神的幽會中,盡情地展開想像的翅膀,把她和 羅慶華「幽會」時的場景想像得瑰麗多姿。她常常在這虛無的幽會之中享受著隱秘的愉悅。 就在羅慶華和菱子談論起葉秀毓的時候,她正在麻將桌上鏖戰。一夜下來,竟賺了2萬 元。 回到一勺巷,天邊已抹上了黎明的亮光。葉秀毓突然覺得背後有人跟著她,她嚇得不敢 回頭,加快腳步朝前走。那人在背後喊了她一聲。 ※ ※ ※ 由於武漢市場的買賣,劉斌肯定還要露面的。他的一些 狐朋狗友也有你認識的,如果你願意,就幫我們暗中查尋劉斌 葉秀毓猛一轉身,竟是身著便裝的羅所長。 「你跟蹤了我?」 「不是跟蹤,是保護。」 「所長大人,為什麼這麼惦記我呀?」葉秀毓故作輕鬆地問。 羅所長一臉疲憊,他苦笑道:「在我的轄區裡,難得有你這麼一位漂亮女人,萬一有 什麼閃失,我可對不起這裡的老百姓呀。」 葉秀毓哈哈大笑,她擂了羅所長一拳,「看你這張油嘴!」 「說正經的,我給你當了一夜的保鏢,現在是又餓又冷,你是不是應該請我過個早?」 「應該、太應該了!我請你去桃園酒樓,那裡的早點花樣很多。再說……這一夜手氣特 別好,一定是托了你的福。」 葉秀毓不由分說,她招了一輛「的士」,和羅所長去了桃園酒樓。 他們來得早,桃園酒樓食客寥寥。葉秀毓替羅所長端來了一大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牛肉麵 和兩個醬肉包。 羅所長見狀,笑道:「你這過早花的錢還沒車錢花得多,這麼小氣呀。」 葉秀毓面有難色,「我突然想起來,這贏來的錢是給田主任退賠集資款的……」 「和你開玩笑,不必解釋了。我要不是知道你在為居委會著想,早把你的賭資給沒收 了。」 羅所長風捲殘雲般把麵條和包子吃完了,葉秀毓問他還要不要點什麼,羅所長說夠了, 胃不好,吃多了會疼的。 「趁這機會,我想和你說個事。」 「什麼事?」葉秀毓緊張起來。 「還記得劉斌吧?」 「什麼意思?」 「據我們偵查,他捲入了一宗販毒大案。這個案子目前還在偵查過程中。上次,他收買 漢斌把你引入籠子。想把他父親留給你的房屋弄過去,我估計他是想作為一個窩點。那時 候,我們暗中跟你,是想抓捕他。可他十分狡猾,本人沒有露面,派了兩個手下,事情又沒 辦好。見你有危險,我們不得已打草驚了蛇,劉斌從此再沒露面。可是,據分析,他仍有可 能潛回武漢……怎麼,你害怕了?」 葉秀毓搖搖頭,她只覺得一股砭人的寒氣滲入骨髓,不禁哆嗦起來。 「他怎麼會這樣?難怪他老頭子病死,他都不回來。」 「一旦墮入了販毒泥坑的人,是沒有人性的。所以,你也要提高警惕。」 「謝謝你。」葉秀毓鼻子一酸,眼淚撲簌簌滾落下來。 「看看,我還以為你是一位巾幗女傑呢,也這麼軟弱。」羅所長把桌上餐巾紙遞給了葉 秀毓。他哪裡知道,葉秀毓不是因為害怕而流淚,而是感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情讓她感 動。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葉秀毓擦乾了淚水。 「這正是我要和你談的!」羅所長壓低了嗓門,「由於武漢市場的買賣,劉斌肯定還要 露面的。他的一些狐朋狗友也有你認識的,如果你願意,就幫我們暗中查尋劉斌……」 葉秀毓堅定地說:「我一定幫你。可不知道該怎麼做?」 「就像你現在這樣,常去找他的麻將朋友玩玩。」 「這倒是我的強項,沒問題。」 「不要麻痹大意,我們有人暗中跟著你,一旦發現劉斌,要穩住他並且要把他抓住。」 「我沒少和他打過架,他那兩下子,我可不怕。」 「他有武器你怎麼辦?譬如手槍?」 ※ ※ ※ 羅慶華在這一瞬間,被一個女人的柔情所感動,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啊,狐媚之中透著真情,慵懶裡面卻有執著 一條有關毒販子的線索,羅慶華又要去一趟廣州。臨行之前,他帶了一個高大壯碩的小 夥子,來到「一勺鮮」。 問了菱子,得知葉秀毓在閣子樓,他便和那小夥子直接上去了。 羅慶華向葉秀毓介紹這小夥子姓秦,是剛從體育學院調來的。接著羅慶華明確告訴葉秀 毓,劉斌已淪為毒品販子,身上攜有武器。羅慶華要葉秀毓這一段時間內的活動聽從小秦的 安排。 聽見輕輕上樓的腳步聲,羅所長話鋒一轉,說:「你看我們小秦條件這麼好,你這當大 姐的可得給他介紹個好姑娘。」 葉秀毓見菱子上來了,頓時明白了羅慶華這句不著頭腦的話,「家有梧桐樹,還愁飛不 來金鳳凰。哎,羅所長,你看我們菱子姑娘就不錯吧?」 小秦一旁憨笑著,菱子卻被弄得滿臉通紅,她站在門口,進不是退也不是。羅所長忙 說:「看把菱子說得不好意思了。菱子,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小秦,他有一身的好功夫,誰 要是惹了你,找小秦去教訓他。」 羅所長說笑著,便招呼小秦走。 「等一下!」 葉秀毓從一個裝著針頭線腦的小花籃裡取出針線,她發現羅所長制服的第二顆紐扣已經 搖搖欲墜了。 拒絕已經來不及了。葉秀毓飛針走線縫好了扣子,她一低頭,抵在羅慶華的胸口把線頭 咬斷,然後替他扣好。 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得就像一對最普通的夫妻。這看似不經心的舉動,卻使場上的兩個 人心靈受到震撼。 羅慶華在這一瞬間,被一個女人的柔情所感動,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啊,狐媚之中透 著真情,慵懶裡面卻有執著。她沒有少女的那份嬌羞,也找不出婦人的那種造作;她像陽光 一樣裸露著灼人的熱情,讓你感受到她的真情和執著。 「娶她做老婆該多好!」他心裡想。 菱子在這一瞬間裡,變成蠟人館裡的一具塑像,僵硬地立在那裡,面容白得陰森森,她 甚至感到了一種羞辱。 羅所長胸前那顆鬆動的扣子,就像樹上懸掛著的紅蘋果。本來是她先發現的,她自己以 為她是這枚蘋果的主人,她只是感到這枚蘋果還不是十分的成熟,才遲疑地沒有去摘它。 可現在,這枚屬她的蘋果,卻在她的眼皮底下,被別人漫不經心地摘走了…… 蘋果沒有了,虛幻的愛情也不存在了。她猛然睜開眼睛,夢一樣清醒過來,兩行冰涼的 小蟲子從臉上爬了下來。她來不及抹去臉上的淚水,轉身沖下樓去。 大家一時被菱子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葉秀毓畢竟是經過風雨世面的人,她很快就明白 過來。 「糟糕,我又把菱子給得罪了。」 羅慶華一聽,仿佛也明白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心裡沒準備,就像是被流彈意外地擊中,使他的心受到震動。但這種 感覺與剛才葉秀毓給予他的是不同的。說心裡話,面對一個清純可人的姑娘,他何嘗不喜歡 菱子?可僅僅是喜歡而已。 羅慶華在他離婚以後的日子裡,也反復設計過自己未來的生活。他以一個成熟的、受到 過婚姻挫折的男人的心態,擬定了他擇偶的標準:不娶年經差距太大的。年紀太小,你得要 既像父親又像情人一樣寵著她,他的工作性質培養了他一種疏放曠達的性格,他做不來幼兒 園阿姨哄小孩的事情;另外,他要娶一個女人之前,一定要摸清楚岳母娘的脾性。當然,這 些都是前妻給予他的經驗。 ※ ※ ※ 就在田玉貞為菱鎂複合門尋找銷路,為一勺巷的居民再就業 安置工作煞費苦心的時候,她十分意外地收到了法院寄來的傳票 這段時間,是田玉貞一生中最艱難的日子。4萬元的集資款打了水漂。她既要承擔工作 失誤帶來的損失,還要承受良心不安的折磨。一夜之間,她蒼老憔悴,竟露老婦之態。 從前,在紡織廠做車間主任,她是一把好手,沒想到卻當不好一個居委會主任。經濟轉 型時期的居委會主任,應該是一個懂管理、懂經營的人才。過去那種僅僅是協助派出所查戶 口的時代早已過去了。儘管田玉貞對這一點有所認識,可一接觸生意市場,她才發現自己的 能力捉襟見肘。菱鎂複合門項目受挫,給了她慘痛的教訓。 就在她為退賠4萬元集資款,四處向親朋好友借錢的時候,葉秀毓給她送來了2萬元, 菱子把她打工積蓄下的3000元也奉獻出來。這2.3萬元真是雪中送炭,大大地緩解了她的 壓力。大部分參加集資的居民已得到退賠,人心也安定下來了。 一日,田玉貞在電視中看到上海為安置下崗工人,組建起各種家政服務隊,其中有一項 是去醫院為病人做護理員,她想,能不能在一勺巷組織一支護工隊呢?她的女兒在同濟醫院 當護士,何不讓她去醫院聯繫聯繫。這項工作既沒有投資的風險,護理員的收入也不錯。 她把想法和女兒說了,女兒很支持媽媽的工作,她很快就和外科住院部聯繫妥當。這 邊,聽說護理一個病人,月工資300元,管兩餐飯。一般一個護工可以同時護理2到3個病 人。算下來,一個月約有500元淨收入,便有十來個人報了名。 上崗之前,田玉貞硬拽著女兒,替這十來個女工上了幾堂護理常識課。上完了課,便有 幾個人打了退堂鼓。剩下8名女工去了同濟醫院上崗。沒想到,不過三天,這些女工們便被 外科病人身上毛骨聳然的傷口、令人作嘔的膿血嚇跑了。整個護工隊,只剩下馬嫂一人孤軍 作戰,她承攬3個病人。病人家屬對她的工作十分滿意。 面對這個情況,田玉貞也只好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們武漢的女人不如上海女人吃得 苦,武漢的女人們寧可打晃晃受窮,也不願意幹伺候人的活!」 就在田玉貞為菱鎂複合門尋找銷路,為一勺巷的居民再就業安置工作煞費苦心的時候, 她十分意外地收到了法院寄來的一封信,拆開一看,竟是一張傳票。有人以涉嫌貪污集資款 為由把她告上了法庭。 田玉貞這一下可真懵了。她萬萬沒有想到一番心血換來的竟是這一紙傳票。 在居委會幹部會議上,田玉貞拿出了傳票。大家在驚訝的同時,表現出極大的憤怒。 「是誰告的狀,一定要把這個人查出來!」 「集資上項目,這是我們集體討論通過的,出了問題也不能讓田主任一個人來承擔責 任,要上法庭,我們全都去陪審!」 大家七嘴八舌,但觀點一致,態度鮮明,田玉貞的心稍稍有了些寬慰。 這時,電話鈴響了。是羅所長從廣州打來的。他在電話裡告訴田玉貞,通過當地公安局 的幫助,他找到了需要菱鎂複合門的廠家。廠方說先看樣品,如果質量合格,可以考慮長期 合作。 拿著話筒,田玉貞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她泣不成聲地連連道謝。 得知這個消息,這幫子平均年齡在55歲的老頭老太太們哭的哭,笑的笑,亂成了一鍋 粥。 「看那個告黑狀的傢伙還有什麼話說。」 田玉貞的心情平靜下來後,認真地對大家說,「既然法院已經發了傳票,我們就要認真 地對待這事。天地良心,我田玉貞沒有幹見不得人的勾當,上當受騙,我是有責任,這都怪 我缺乏做生意的經驗,對此,我可以做檢討。至於說打官司,我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麼打,是 不是請一個律師,給我們幫個忙……」 「請律師還不簡單,一勺巷不就有一個專替人打官司的李律師麼。」 ※ ※ ※ 本律師對公訴人指控被告人田玉貞犯 有瀆職罪定性無異議。我將為此案作有罪辯護 李律師十分爽快地答應為田玉貞當辯護律師。他十分耐心地聽田玉貞介紹了引進項目的 全過程。 田玉貞活了快50歲,也經歷了一些風風雨雨。可吃官司當被告人可真是新娘子上轎, 頭遭了。儘管她十分清楚自己無罪,但想到要面對法庭,仍然十分緊張。她問李律師,「這 事沒什麼為難的吧?」 李律師深沉了半天,說:「你要是對我有顧慮,可以解除這樁委託辯護,這是你的 權……」 田玉貞急忙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再也不敢問什麼了,心裡空蕩蕩的更沒了底。 對簿公堂的這天,一勺巷能來的人都來了,菱子把餐館的門關掉,和葉秀毓一起來了。 大家心裡都很輕鬆,認為在法庭上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就沒事了,何況還有李律師呢。 庭審開始,公訴人指控田玉貞未經上級部門同意,濫用職權,非法集資。在引進項目 時,對銷售廠商不做資信調查,在對市場行情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盲目上馬開工,導致一勺 巷二十來戶集資者的集資款成為一堆廢鐵,造成了人心混亂,嚴重影響了政府安置再就業政 策的實施。 公訴人以訓練有素的職業腔調,十分清晰地說道:「田玉貞非法集資盲目引進項目,給 參加集資者的財產造成了直接損失4萬元,構成瀆職罪,請法院依法判處。」 公訴人的指控如一記毫無由來的耳光,把田玉貞和大家抽懵了。 李律師的嘴角邊流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本律師對公訴人指控被告人田玉貞犯有瀆職罪定性無異議。我將為此案作有罪辯 護。」 一言既出,庭內竟出奇的安靜。這份安靜超出了李律師想像的現場效果,他竟有了些慌 亂。他清清嗓子,飛快地照本宣科:「……當事人田玉貞自擔任一勺巷居委會主任後,一心 想幹出成績,出發點是好的。可是,由於她個人主義思想膨脹,好大喜功再加上文化水平低 下,所以才造成4萬元集資款受損的嚴重後果,以上辯護意見敬請合議庭參考,對被告人田 玉貞給予從輕處罰。」 李律師話音一落,聽眾席內頓時噓聲成片。有人喊:「李律師,你今天吃錯藥了吧!」 「老李,田主任把你老婆的位置擠掉了,你在這裡來泄私憤,這可太缺德了!」 被告席上的田玉貞欲哭無淚,欲言又止,只有一個詞匯在她腦子裡翻騰,欲加之罪,何 患無辭? 聽眾席上喧鬧聲越來越大,審判長一聲喝令:休庭。 羅所長風塵僕僕從廣州回來,還把訂購菱鎂複合門的廠商也給拉來了。 對方看了樣品,大為滿意。由於這邊原材料價格比廣東便宜,廠商當即以5萬元價格購 買了全部的積貨。他還帶來了生產菱鎂浴盆的圖紙,一個項目上兩個產品,這一下生產效益 就更顯著了。 田玉貞給參加集資的每一個人發了300元工資,集資款暫不退還,用於再生產的投入。 拿著久違了的工資,一勺巷人真正有了從自卑的陰影中解脫出來的感覺。在他們看來,這 300元工資並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又找回了從前那種自食其力的自豪感。 讓李律師和公訴人見鬼去吧!、 一勺巷的人發現那兩個玩法律的人,無理也能狡三分。 葉秀毓對田玉貞說:「田主任,不用怕,下次開庭,我來為你辯護。」 「你行嗎?」 「法庭是什麼地方?不就是說道理,講事實的地方嗎?有理還怕說不清楚嗎?」 就在人們為下次開庭緊鑼密鼓地準備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為這場訴訟畫了一個 滑稽的句號。這個人是馬嫂。 ※ ※ ※ 馬嫂的平靜,使人以為她一開始就清楚這場訴訟是鬧劇呢 田玉貞想了想,才明白是敘述者平靜如水的態度感染了自己。 馬嫂為了照看一個因十二指腸瘺手術的病人,已經幾天沒回家了。晚上,她就躺在病人 家屬預備的躺椅上休息。 這天夜裡,忙碌到十二點鐘,病人都安靜下來。只有幾個輪班陪護的家屬在小聲地聊 天。馬嫂蜷縮在椅子上,心裡牽掛著小聰,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她感覺到身體很輕很輕,發現自己飄浮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她舒展開身體,真是 舒服極了。突然,她聽見小聰在哭著喊媽媽,她看見小聰在海水裡一沉一浮,她奮力朝兒子 遊去,可是不管她怎樣努力,都不能靠近小聰。轉眼之間,清澈的大海像潑了墨似的,漆黑 一片,小聰一下子不見了,他被漆黑的海水給吞沒了,她大喊,「我的兒!……」 馬嫂一下子從躺椅上彈坐起來,渾身冷汗淋漓,她明白剛才是作了惡夢。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她終於聽到有三個陪床家屬還在聊天,竟說一勺巷什麼什麼的,馬 嫂心裡又一驚,她穩了穩神,仔細地聽他們交談。 「老李這人膽子也大,他先把人家告了,再去當別人的辯護律師,把那個姓田的主任耍 著玩。」 「這也太不像話了,公訴人也和他一個鼻孔出氣。」 「老李在司法局混了一輩子了,關係還不是大大的。」 「他為什麼要和一個小小的居委會主任過不去呢?」 「老李的老婆原來是一勺巷的主任,田玉貞來後,他老婆主任當不成了,聽說姓田的還 要查她老婆的賬……」 馬嫂把那說話的三個人的體貌特徵仔細地看了個清楚。想到病人一睜眼後,她就得不停 地忙碌,便強迫自己再睡一會兒。 當田玉貞從馬嫂那遲緩但卻嚴密而清晰的講述中,得知是李律師把她告了,又充當她的 辯護律師後,她奇怪自己頭腦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竟是發現胡小聰的聰明大約主要還是遺傳 了馬嫂的秉賦。她把無意中聽到的談話、以及談話人的胖瘦俊醜講述得滴水不漏,以致於她 說完以後,田玉貞提不出任何疑問了。 然而,貧窮卻使這個聰明的女人犯過蠢事,這是多麼令人遺憾。 田玉貞還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為什麼不激動?馬嫂的平靜,使人以為她一開始就清楚這 場訴訟是鬧劇呢。田玉貞想了想,才明白是敘述者平靜如水的態度感染了自己。在馬嫂面 前,恐怕誰都激動不起來。 馬嫂走後,田玉貞從辦公桌裡拿了一份工作計劃。這份工作計劃中有項是對居委會近年 來的財務收支狀況作一個清理總結。這項工作還沒開始,就被人以要查前任主任的經濟帳目 而洩露出去了。李律師導演這麼一出滑稽鬧劇,不正說明這帳目是查不得的嗎? 田玉貞為這事去了趟街道辦事處。辦事處的領導聽了田玉貞的彙報,又向區委反映。幾 天后,田玉貞得知區委已經和區法院取得聯繫,對方說此事關係重大,要認真調查核實以 後,再作答覆。 田玉貞贖職罪一案,開始無限期休庭。 與之相反的,一勺巷的再就業工程,由於菱鎂製品廠的日見興旺,而全面帶動起來。一 勺巷臨近江邊,這裡密集了許多來漢打工的外來客,他們往往是年輕夫妻拖兒帶女地扒活打 工,小孩子的生存狀況極差,居委會騰出文化活動室,辦起了一個面向外來打工人員的幼兒 園。由於收費低廉,清潔衛生,入園的孩子越來越多,最後不得不限制名額了。 繼而,田玉貞想,「一勺鮮」餐館能不能辦成一家面向外來打工者的食堂,把街邊的盒 飯生意搶過來? 田玉貞是個有主意在心裡擱不住的人,她馬上就想找菱子,把這個想法和她談談。 ※ ※ ※ 菱子,你今天來錯地方了。可看在我老子的面子上, 我饒了你。但你絕對不能向任何人說你看見了我, 你要是說了,你就得死,而且,有很多人都得死! 田玉貞想了想,才明白是敘述者平靜如水的態度感染了自己。 馬嫂為了照看一個因十二指腸瘺手術的病人,已經幾天沒回家了。晚上,她就躺在病人 家屬預備的躺椅上休息。 這天夜裡,忙碌到十二點鐘,病人都安靜下來。只有幾個輪班陪護的家屬在小聲地聊 天。馬嫂蜷縮在椅子上,心裡牽掛著小聰,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她感覺到身體很輕很輕,發現自己飄浮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她舒展開身體,真是 舒服極了。突然,她聽見小聰在哭著喊媽媽,她看見小聰在海水裡一沉一浮,她奮力朝兒子 遊去,可是不管她怎樣努力,都不能靠近小聰。轉眼之間,清澈的大海像潑了墨似的,漆黑 一片,小聰一下子不見了,他被漆黑的海水給吞沒了,她大喊,「我的兒!……」 馬嫂一下子從躺椅上彈坐起來,渾身冷汗淋漓,她明白剛才是作了惡夢。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她終於聽到有三個陪床家屬還在聊天,竟說一勺巷什麼什麼的,馬 嫂心裡又一驚,她穩了穩神,仔細地聽他們交談。 「老李這人膽子也大,他先把人家告了,再去當別人的辯護律師,把那個姓田的主任耍 著玩。」 「這也太不像話了,公訴人也和他一個鼻孔出氣。」 「老李在司法局混了一輩子了,關係還不是大大的。」 「他為什麼要和一個小小的居委會主任過不去呢?」 「老李的老婆原來是一勺巷的主任,田玉貞來後,他老婆主任當不成了,聽說姓田的還 要查她老婆的賬……」 馬嫂把那說話的三個人的體貌特徵仔細地看了個清楚。想到病人一睜眼後,她就得不停 地忙碌,便強迫自己再睡一會兒。 當田玉貞從馬嫂那遲緩但卻嚴密而清晰的講述中,得知是李律師把她告了,又充當她的 辯護律師後,她奇怪自己頭腦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竟是發現胡小聰的聰明大約主要還是遺傳 了馬嫂的秉賦。她把無意中聽到的談話、以及談話人的胖瘦俊醜講述得滴水不漏,以致於她 說完以後,田玉貞提不出任何疑問了。 然而,貧窮卻使這個聰明的女人犯過蠢事,這是多麼令人遺憾。 田玉貞還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為什麼不激動?馬嫂的平靜,使人以為她一開始就清楚這 場訴訟是鬧劇呢。田玉貞想了想,才明白是敘述者平靜如水的態度感染了自己。在馬嫂面 前,恐怕誰都激動不起來。 馬嫂走後,田玉貞從辦公桌裡拿了一份工作計劃。這份工作計劃中有項是對居委會近年 來的財務收支狀況作一個清理總結。這項工作還沒開始,就被人以要查前任主任的經濟帳目 而洩露出去了。李律師導演這麼一出滑稽鬧劇,不正說明這帳目是查不得的嗎? 田玉貞為這事去了趟街道辦事處。辦事處的領導聽了田玉貞的彙報,又向區委反映。幾 天后,田玉貞得知區委已經和區法院取得聯繫,對方說此事關係重大,要認真調查核實以 後,再作答覆。 田玉貞贖職罪一案,開始無限期休庭。 與之相反的,一勺巷的再就業工程,由於菱鎂製品廠的日見興旺,而全面帶動起來。一 勺巷臨近江邊,這裡密集了許多來漢打工的外來客,他們往往是年輕夫妻拖兒帶女地扒活打 工,小孩子的生存狀況極差,居委會騰出文化活動室,辦起了一個面向外來打工人員的幼兒 園。由於收費低廉,清潔衛生,入園的孩子越來越多,最後不得不限制名額了。 繼而,田玉貞想,「一勺鮮」餐館能不能辦成一家面向外來打工者的食堂,把街邊的盒 飯生意搶過來? 田玉貞是個有主意在心裡擱不住的人,她馬上就想找菱子,把這個想法和她談談。 ※ ※ ※ 親我一個,我就上去,她突然熱辣辣地說道 羅慶華到了廣州後,發現從事毒品買賣的劉斌又潛回了武漢。小秦和葉秀毓調查的結 果,也證實了劉斌就在武漢,在一次牌局上,葉秀毓聽人說劉斌整天泡在賭博機上,真是揮 金如土呢。 這天,陪同葉秀毓的小秦另有任務,羅所長決定自己和葉秀毓在遊藝娛樂場所逛逛,雖 說劉斌十分狡猾,常常行蹤不定,但是他耽於奢侈豪華的生活方式決定了他不會蟄居一隅, 久不露面。燈紅酒綠的地方是他空虛的靈魂安息之處。另外,在抓獲的毒犯的供詞中說劉斌 經常就在賭博機上與人成交毒品生意,一點也不像文學作品中描寫的要在一個荒郊野外或是 反復更改交易地點,像是搞間諜活動似的。劉斌交易毒品就像交易一件T恤衫一樣隨意,這 既是他的狂妄,亦是他的精明。 掌握了劉斌的這一特點,羅所長對抓獲他有了很大的信心,可關鍵的是要能在他正在交 易時抓他的現行。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有些毒犯自認為警方沒有從他身上搜出「貨」來, 便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 進了「利夫威娛樂城」,他倆沒發現什麼情況,待上了二樓,葉秀毓走在前面,羅所長 隨後,剛剛踏上二樓的葉秀毓一下子從樓梯上抓住羅所長退下來。 「我看見他了。」她緊張地拽緊了羅所長的袖口。 羅所長忙和葉秀毓退到一樓僻靜的洗手間旁,「看清了?他看見你沒有?」 「他背對著樓梯,站在大廳中間的俄羅斯輪盤前,穿的是一件深紅色T恤衫。」 羅所長飛快地思索著,他突然問道:「劉斌愛過你沒有?」 「……你是要我上去纏住他?」葉秀毓從羅所長的眼睛裡看到了他的想法。 有人來洗手間。羅所長一把攬住葉秀毓的腰,伏在她耳邊告訴她抓劉斌現行的計劃。 葉秀毓不由得抓住了羅所長的手,羅所長感到她纖長的手指冰涼冰涼。 「親我一個,我就上去。」她突然熱辣辣地說道。 羅慶華大感意外,他稍有猶豫地在葉秀毓的額上吻了一下。 葉秀毓滿足地笑了,她上了二樓。 不一會工夫,葉秀毓找到羅慶華,說:「劉斌不見了!」 尚未實施的計劃胎死腹中。問題出在哪裡呢?劉斌的嗅覺果真這麼靈敏嗎?羅所長 和葉秀毓都感到十分蹊蹺。 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是菱子讓他們多日的尋蹤毀於一旦,劉斌這只剛剛浮出水面的烏 賊又沉入了泥裡。 受到驚嚇的菱子發起了高燒。葉秀毓明顯地感覺到菱子這次生病,和她神秘的外出有關 系,可是,不論怎麼詢問,菱子就是不說一句話。葉秀毓十分無奈,她把田玉貞找來。在田 玉貞母親一般的柔情下,菱子終於說了一句話:「你讓葉秀毓搬走,我不想和她住一間屋 子。」 「為什麼?」 菱子不再回答,眼淚像決了堤的水洶湧地流著。 聯想到那次,羅所長和小秦在閣樓上,菱子突然流淚的情景,葉秀毓明白菱子的高 燒是被妒火引燃的。 葉秀毓在心裡說:「菱子,我並不是一個小器的人,但是我不能不愛你也愛上的那個男 人。愛情是不能相讓的呀!」 菱子在清醒時保持的緘默,被她高燒中的夢囈打破。 菱子在她高燒迷糊之中,含糊不清地喊:「我不說,我誰都不說。劉斌哥……我不 說。」 聽著菱子的囈語,葉秀毓驚訝萬分,她把菱子的囈語告訴了羅所長。羅慶華來到醫院, 他單獨和菱子談了很長時間。 「我跟蹤了你和葉秀毓,我忍受不了你和她在一起。」菱子終於坦露了一切。 羅所長十分生氣。他不是生菱子的氣,對於一個因愛而失去理智的姑娘,他無法責備。 他是生自己的氣。堂堂一個警察,被人跟蹤幾個小時竟毫無知覺。是不是因為身邊有一個紅 顏相伴,多了幾分浪漫而疏於嚴密了呢? ※ ※ ※ 胡一民一邊罵一邊朝女人打去,小聰終於看不下去, 他用自己的身體擋開了父親的拳頭 胡一民手中被大戶室的股民稱之為「垃圾股」的股票走勢出奇地好。胡一民把這一天賺 到手的2000元取了出來,他帶著小聰來到亞洲大酒店的保齡球館,他要讓小聰感 覺一下有錢人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是一勺巷幾輩人想都不敢想的。 出了保齡球館,胡一民又帶小聰去了武漢廣場肯得基餐廳,第一次坐在這別具情調的餐 廳裡品嘗別具風味的炸雞塊、巧克力冰激淩,胡小聰覺得熱血澎湃,他對胡一民說:「爸, 我這一輩子的奮鬥目標,就是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讓你和媽能過上好日子!」 胡小聰的話讓胡一民的心頭一熱,眼睛都濕了。 回到家,小聰拿出用餐巾紙包的一大塊炸雞,遞給馬嫂,「媽,還熱著呢,你吃吧,非 常好吃。」 馬嫂接過來,看都不看一眼,她一下子丟到窗外。 胡一民父子倆全愣了。 「劉老師來找過你,他說你這次數學競賽初選就被淘汰了。」馬嫂緩慢地說著,她的眼 睛朝兒子射出寒冷的光,胡小聰不由得一哆嗦。 「劉老師說你有好多天都不到他家裡上課了,是怎麼回事?」 胡小聰看了胡一民一眼,低下頭不吭聲。 馬嫂等待著,半天沒聲音,她猛地一掄手,一個巴掌甩到小聰的臉上。 頃刻,鼻血從胡小聰的鼻孔裡湧出。胡一民見狀,跳將起來,劈頭蓋腦的朝馬嫂打去。 「你媽個老×,老子剛賺了點錢,有一點好心情,就被你這個臭婆娘攪壞了。老子這一 輩子受窮,就是有你這個喪門星……」 胡一民一邊罵一邊朝女人打去,小聰終於看不下去,他用自己的身子擋開了父親的拳 頭。 馬嫂像個無助的女孩,倒在小聰的肩頭,嚶嚶地抽泣,「小聰,你讓你爸打吧,是我錯 了,我不該打你,我怎麼會打你呢?長這麼大,我都沒碰過你一個手指頭……小聰,為了 你,我可以賣身上的血,割身上的肉,只要你能好好讀書,我什麼都能滿足你……我去給你 買肯得雞吃,以前我不知道你會喜歡吃那東西……」 「媽,我不想吃!」小聰說著,嚎啕大哭起來。 「嚎喪呀?這屋裡是要倒大楣了!」胡一民氣極敗壞地叫道。 胡一民的話不幸被言中了。 對胡一民來說,這是一個毫無預兆的早晨,他習慣性地打開BP機的液晶顯示屏,看看 股市又為他掙了多少錢。 可是,這一天早晨,BP機液晶顯示屏上的單目漲幅竟成負數。胡一民把一屏屏的數字 全看了一遍,漲幅一律為負數。他懷疑是BP機出了問題,趕快去了交易所。 整個交易大廳已擠滿了憂心如焚的股民,來得早的人已經紛紛拋出。 「出什麼事了?」胡一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沒看證券報?政府早幾天就發佈了整頓證券機構的管理辦法,規範股市交易是遲早 的事,我說了人家還不相信,股市下跌指日可待,這不……」 那說話的人倚在一角,一副黃鶴樓上看翻船的神情。 證券所內,寬大的屏幕牆上,一串串紅色的數字像魔鬼一樣,閃爍著它詭譎的眼睛。 「你還愣著幹什麼,快拋吧,保一點是一點呀!」 胡一民喃喃道:「不能拋,這一拋,我的血本都得賠上。」 「拋吧,割肉當是減減肥。」一旁的人竟有心逗趣。 胡一民頓時火冒三丈,他一拳朝那人臉上砸去。 本來就嘈雜的交易大廳頓時炸了營,「打架了!」有人叫道。 兩個保安員過來,用電警棍把胡一民和那逗趣卻找沒趣的傢伙趕出交易所,還把住大 門,不讓他們再進來。 ※ ※ ※ 燈光下的胡小聰面無人色,他斜挎一個用塑料 編織帶改制成的包包,一副要出門走親戚的樣子 這一天,居委會通知居民們做好晚上停電的準備。居委會新近成立的電器維修服務隊要 對居民區內一些老化的電線電路進行更換維修。說來也巧,劉老師很意外地發現家裡沙發上 有兩張當晚光明影劇院的電影票。票頭空白處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送給老師。 劉老師問老伴是誰送的,老伴說不知道。 「一定是哪個學生送來的。」劉老師想想說,「今晚不是要停電嗎,我們去看電影 吧。」 當然,劉老師和他的老伴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他們看電影的時候,一個黑影進入他們的 家,將手伸進了一個秘密放錢的地方。 劉老師家4萬元現金有3萬元被盜。 錢是藏在「萬順」牌熱水器的排煙管道裡的。 現場勘查發現,竊賊目標十分準確。4萬元現金只拿走了3萬元,還有1萬元仍在排煙 管內。室內沒有任何翻動的跡象,劉老師書桌抽屜裡還有2000元國庫券和一些零鈔沒被拿 走。 顯然是知情者作的案。 誰是知情者呢? 劉老師家的失竊案鬧得人心不安。 竊賊十分高明地用兩張電影票,使了個調虎離山計,卻又十分愚蠢地留下了自己的筆 跡。尤其湊巧的是,電影上映的時間和居委會統一停電檢修的時間相吻合。那麼,基本上可 以認定竊賊一定是一勺巷的某個人。 居民們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安。要檢驗筆跡呢,排了幾個嫌疑對象,查到誰誰心裡都 會不舒服的。但是,居委會已經開了會,要大家主動配合派出所的工作,誰也不得以種種借 口,妨礙調查工作的進行。 夜深了,葉秀毓還不見回來,菱子正要入寢,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菱子阿姨。」 菱子聽出是胡小聰。 燈光下的胡小聰面無人色,他斜挎一個用塑料編織帶改制成的包包,一副要出門走親戚 的樣子。 胡小聰一把拉住菱子的手,急切地說:「菱子阿姨,能借我一點錢不?」 「是不是你家誰生病了?」菱子見小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關切地道。 胡小聰搖搖頭,一副要哭的樣子。「莫問,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的。」 菱子見狀,知道胡小聰的確有難言之隱,忙叫小聰等等,便上了閣樓,拿了200 元,遞給胡小聰。胡小聰拿了錢就走,菱子放心不下,追了出去。 「一勺鮮」餐館在巷子的東頭,出門走不遠就能上馬路,胡小聰卻朝西走,說那兒有一 個小路,斜插出去離火車站近些。 菱子依言,跟著小聰朝巷子深處走去。 正走著,菱子突然站住,她一把拉住胡小聰:「你看見沒有?」 「什麼?」 「那屋裡有火光閃了一下。」菱子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 這情緒一下子傳染給了胡小聰,他拉住菱子說:「我們快走。」 「不,不能走。那屋裡火光你看見沒有?」 「我看見了。那不是葉阿姨的家嘛,可能有人還沒睡覺吧。」 「那屋裡怎麼會有人呢?葉秀毓不會回去的……」 菱子自言自語。自從那一次跟蹤事件,菱子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由於她的嫉妒之 心,驚跑了劉斌,使她把腸子都悔清了。菱子根據她瞭解的情況判斷,劉家裡有火光是不正 常的。她突然想到了劉斌,想到了劉斌威脅她的話,她嚇得一步路都邁不動了。 「小聰,情況不好,你先陪我去派出所吧。」 胡小聰甩開菱子的手,飛也似地跑了。 菱子想把胡小聰喊回來,可是她不敢喊,她害怕驚動了那屋裡的人。 ※ ※ ※ 葉秀毓果真就把橐橐有聲的高跟皮鞋踢掉, 像個女敵後武工隊員樣,和羅慶華三人迅速向目標撲去 待菱子跌跌撞撞地來到派出所,只見值班室內燈光通明,田玉貞、葉秀毓和胡小聰的父 親胡一民都在。他們正是為胡小聰失蹤之事報案來的。 菱子有氣無力地說:「小聰找我借了錢,去火車站了。」 胡一民莫名其妙地大喊一聲,「這一下掉得大。」便如彈簧一般彈了出去。 一屋子人正慌著朝外跑,菱子又急忙道:「秀毓姐家裡剛才有火光。」 羅慶華猛地刹住腳住,「你說什麼?」 菱子指著秀毓:「我剛才看見她家裡有火光閃了一下。」 羅慶華剛才還顯得疲倦的眼睛頓時變得嚴厲的而有神,「秀毓,你剛才回去過?」 「沒有。我和小秦分手後就回餐館,不一會,田主任和胡哥來了,說了小聰的事,我們 就一起來派出所了。」 羅慶華果斷地命令兩名警員跑步上馬路,然後再「打的」去火車站,追回胡小聰。他和 小秦去秀毓家,探個究竟。 「羅所長,我和你們一起去。」葉秀毓脫掉她身上的薄型羽絨大衣,扔給菱子,一 副要輕裝上陣的樣子。 「你不用去。屋裡果真有人,來者不是善種,會有危險。」 「我熟悉屋裡的情況。對了,我還有大門鑰匙呢。讓我先進去探個虛實,可能效果更 好。」 事不宜遲,羅慶華和小秦嚓嚓嚓地把子彈匣上滿,將滿滿一匣子子彈壓上。 葉秀毓跟著他們跑去。羅慶華回過頭說:「把你的高跟鞋甩掉!」 葉秀毓果真就把橐橐有聲的高跟皮鞋踢掉,像個女敵後武工隊員樣,和羅慶華三人迅速 向目標撲去。 來到巷西頭葉秀毓的家,羅慶華命令小秦把守屋後的窗戶,他拿著槍和葉秀毓來到大門 口,羅慶華把耳貼在門上聽聽,屋內如死一般寂靜。羅慶華點點頭,葉秀毓便掏出鑰匙,她 顫抖著將鑰匙朝鎖孔捅去,竟捅偏了。看來,秀毓畢竟不是一名訓練有素的公安人員。 羅慶華見狀,從葉秀毓手裡接過鑰匙,輕輕捅進鎖孔,將門打開。葉秀毓一下沖進曾經 和劉斌共榻的房間,打開電燈。 羅慶華眼見雙人床上,被褥淩亂,伸手一摸,有人體溫。正在這時,只聽窗外小秦大聲 喊:「羅所長,背後有人!」 把守窗外的小秦見室內亮燈後,朝屋裡一看,一眼瞥見斜角處的立式衣架後有人,他一 個魚躍,破窗而入。 與此同時,葉秀毓只聽背後衣服聲,只見劉斌從衣架後閃出,槍口已對準羅慶華, 她驚叫,「劉斌,別開槍!」竟朝羅慶華撲來。她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射向羅慶華的子彈。 小秦跳窗而入,劉斌頓感腹背受敵,他心一哆嗦,子彈穿過葉秀毓的肩頭飛了出去。 大個子小秦如老鷹撲小雞一般,朝瘦小的劉斌撲去,將他壓在地上。 這一切結束,僅僅用了2分鐘。 羅慶華把還在掙扎的劉斌銬上,說:「你膽子不小哇,竟然住到我們的眼皮子底下來 了。」 劉斌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說:「有一本小說裡說什麼『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 地方』,我信了。可是……」 「可是……」,羅慶華附身拾起地上的一枚煙頭,「沒想到,你的煙癮犯了,打火機的 火光出賣了你。」 室內搜查,發現四包重1200克的高純度海洛因。 葉秀毓剛才一直麻木的肩頭疼痛起來,她身子一軟,「哎喲,」跌在床沿。鮮血濡紅了 她的肩頭。 ※ ※ ※ 坐在床上的馬嫂驚呼「我的兒!」她一下子跳下床來, 朝外面奔去。她飛跑著,來到江邊,望著漆黑的江水,她笑了 葉秀毓的右肩鎖骨被子彈打斷,需要外科手術,用鋼針嵌入骨內,把斷骨接上。市公安 局的局長親自到醫院,為葉秀毓找了個最好的外科醫生,手術十分成功。只需靜養一段時 間,就能痊癒。 「秀毓,為什麼要替我擋子彈?你不知道這是會送命的嗎?」羅慶華問道。 葉秀毓蒼白的臉上有了幾分胭紅,她深情地說:「我情願為你去死!」 羅慶華再也抑制不住了,他當著眾人的面,把頭附在葉秀毓的胸口,久久地…… 待葉秀毓用她的左手托起羅慶華的臉,他已是淚流滿面了。 菱子見此情景,忍不住哭了。可這一次卻不再是嫉妒的淚水,她被葉秀毓那份熱烈如 火、無私無畏的愛深深打動。 「菱子,我和秀毓謝謝你。要知道,你可是立了大功的,沒有你發現那個一閃即逝的火 光,還不知道毒梟劉斌什麼時候才能被抓獲。」 菱子搖搖頭,「羅所長,還是想辦法寬大胡小聰吧,那天,要不是送他去火車站……」 「3萬元盜竊案,不是我說寬大就能寬大的。」羅慶華長歎道:「胡一民把他本來有出 息的兒子給毀了……」 「要判刑嗎?」葉秀毓問。 「他今年15歲,不夠判刑的年齡。可是,他將要在少管所呆上幾年了。」 「小聰被抓後,劉老師一下子垮了,他一直把小聰當他的孫子樣看待,比胡一民更心疼 小聰。聽劉老師說想要你們不立案?」菱子心有不甘地問。 「劉老師已經找過我。但是,情大不過法的,你們都不必再為胡小聰說情了。」 三個正說著話,治安主任蔡大爺進來,「羅所長,田主任正滿處找你呢。」 「有什麼事嗎?」 「馬嫂失蹤了,大家都在幫著找,咳!」蔡大爺一臉焦急。「小聰出事後,馬嫂不吃不 喝,癡癡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兩天,昨天夜裡,胡一民突然發現馬嫂不見了。」 葉秀毓一掀被子就要下病床,「快,我也去幫著找。」 菱子和羅慶華忙把葉秀毓按倒:「你剛動了手術,小心鋼針錯位」,羅慶華說:「蔡大 爺,你們都不要著急,我這就回所裡去,寫個尋人啟事在報上登一下,你們居委會再多發動 一些人,分頭去找!」 兩天后,人們終於找到馬嫂。人們找到的馬嫂已經是一具江面的浮屍了。 當馬嫂得知兒子為了替股市中慘敗的父親填補3萬元債務,做了竊賊後,她怎麼都不能 相信這一事實。她在心底裡拚命地安慰自己,她不過是又做了一場惡夢。近來,她時常被惡 夢纏身。可當她眼見公安人員帶著小聰回家清理衣物、洗漱用具時,她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馬嫂拒絕進食,也不再有睡眠。她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那天夜裡,她的耳朵出現幻聽,她聽見嬰兒時的小聰在哭泣著呼喚媽媽。馬嫂睜大眼 睛,四處尋找,她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這是一片曾經來到過的大海,她很熟 悉。真是舒服極了。可是,她又聽見小聰哭著喊媽媽,她看見兒子小聰在海水裡一沉一浮, 她奮力朝兒子游去,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都不能靠近小聰,轉眼之間,清澈的大海像潑了 墨似的,漆黑一片。小聰一下子不見了,他被漆黑的海水吞沒了…… 坐在床上的馬嫂驚呼「我的兒!」她一下子跳下床來,朝外面奔去。她飛跑著,來到江 邊,望著漆黑的江水,她笑了。 「小聰,媽媽來了!」 她一步跨進江水。她入水的動作就像平時走路一樣輕盈,就如同她的生命一樣,無足輕 重。江面上甚至沒有泛起什麼漣漪。 ※ ※ ※ 在她實現了區領導所說的下崗職工再就業率為100%時, 田玉貞在心裡說:「不,我並沒有做到,馬嫂走了, 我永遠也無法實現這個100%的目標了 轉眼之間,新年來到了。 在區委舉行的知識競賽中,一勺巷居委會代表隊獲得了冠軍。區領導把2000元獎金和 獎盃遞到田玉貞手上,同時,還宣佈了一個數字:一勺巷居委會下崗職工再就業率已達100 %。一勺巷的人們在台下把巴掌拍得通紅。 一勺巷真是又喧鬧起來,居委會開辦的幼兒園內,成群的孩子們在嬉戲玩耍,四周的一 些扁擔客、擺地攤的、江邊裝卸貨物的勞動者們都看中了這所收費低廉、安全衛生的幼兒 園。田玉貞向區委打了一份報告,她想聘請幾位幼教老師來幼兒園工作。孩子的教育要從小 抓起,如果能讓這些閒散打工人員的子女們,從幼兒園起就能接受好一些的教育,田玉貞認 為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 菱鎂製品廠正處在產銷兩旺的黃金季節,廣東的順德、惠州、東莞有了固定的銷售廠 家。不過,已經有人提醒田玉貞,現如今的市場瞬息萬變,今天有客戶上門要貨,明天說不 定你送貨上門都沒人要。 田玉貞感覺到自己最不能把握的就是市場的需求變化,她在制定發展規劃時,還是把第 三產業,如餐館、幼兒園、勞動服務公司等工作計劃得更為周密一些。田玉貞深深地體會 到,當一個合格的居委會主任,還真不容易,儘管她取得了一些成績,也受到了居民們和領 導的表揚,可她內心裡還有一塊隱痛:胡小聰不應該一時糊塗,釀成罪錯;馬嫂更不該自殺 身亡,這是田玉貞一生中遇到的第二個因貧困而導致的自殺事件了。她後悔對馬嫂一家子關 心得不夠。田玉貞在居委會幹部會上,提出了口號:解決一名下崗職工,拯救一個貧困家 庭。在她實現了區領導所說的下崗職工再就業率為100%百時,田玉貞在心裡說:「不,我 並沒有做到,馬嫂走了,我永遠也無法實現這個100%的目標了。」 這日,田玉貞一進「一勺鮮」餐館,只聽七嘴八舌的嚷嚷聲,她不覺心一沉:「又出什 麼事啦?」 「李律師被蠍子蜇了。」 「我們才進行了環境衛生大掃除,哪裡來的蠍子呢?」田玉貞不解道。 菱子嗤地一笑:「李律師是去大酒店吃蠍子被蜇了。」 「蠍子也能吃呀?」 「現在有的人連蒼蠅臭蟲都敢吃,越是肮髒有毒的東西越要吃,還得來生的猛的。」 菱子見田玉貞還是一臉的茫然,說:「吃活蠍最關鍵是要讓酒把蠍浸泡得醉了,蠍醉倒 後再吃還是很安全的。可是那個姓方的女人指定不要小蠍,要個頭大的,那女人為李律師捏 了酒盅裡最大的一隻蠍,那東西還沒完全醉倒,有毒腺的尾刺狠狠地蜇了李律師。」 「天哪!」田玉貞頓感毛骨悚然。 「蜇得嚴重嗎?」 「臉和腦袋都腫了,人已經在醫院裡搶救,弄不好,或死或癱。」 「蠍毒猛於虎啊,這教訓太慘重了!」田玉貞自言自語道。 有人說:「田主任,不要走了,讓菱子請你的客。」 「有什麼好事,菱子?」 「她有秘密了,一個姓秦的小夥子常來找她。」 菱子坦然道:「什麼呀,都秀毓姐在瞎掰,她逼著小秦來找我,在人家面前把我誇得一 朵花似的。小秦也不知道怎麼就這老實,聽她擺佈……」 「菱子,你自己怎麼想呢?」 菱子狡黠地笑道:「這嘛,是我的個人隱私,恕不奉告!」 (全文完) ------------------ 竹露荷風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