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熱屋頂上的貓
作者:王海玲
第一章
一
麗莎來到這個特區的時候是一個秋天, 麗莎在北方最美好的季節南下來到這個
美麗的海濱城市。當長途車停下時,麗莎拎著她那精緻的小包從車廂裡下來, 她的
第一個感覺就是這裡的陽光太耀眼了,四處都是明晃晃的, 不僅海面反射著陽光高
大建築物的玻璃幕牆也反射著陽光,陽光在這裡成了無處不在的東西, -切的一切
都是明晃晃的,麗莎下了車就被陽光逼得躲在一家小鋪裡。 她從小鋪往外看街道,
只見寬闊的街道上是穿流不息的車輛,而在陽光下行走的行人則步履匆匆, 麗莎想
在陽光這只巨眼裡看這些匆匆行走的人群大約仿佛如昆蟲般渺小。 就是在麗莎看來
這些行走的人群也全部呈現一種無可奈何的狀況, 陽光仿佛在逼迫著他們煎熬著他
們,他們被陽光照射得通體透明,身體的一點點可憐的水分在無可奈何地蒸發……
這時恰逢紅燈,一輛輛的小車在麗莎眼皮下魚貫停下, 麗莎看見一輛「寶馬」
停在小鋪的街道前,摣車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 此刻女孩正拿著一面小鏡子在抹口
紅呢,那神態很自如很漫不經心,車窗外熱辣辣的陽光一點也影響不了她, 因為她
的那一小方世界涼風習習,舒適宜人。麗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那位小姐, 只見那
位小姐悠悠地抹完口紅待綠燈一亮就輕踩油門悄然駛去。
這鏡頭就這樣留在麗莎的腦海裡了, 所以雙足剛剛踏在特區土地上的麗莎就有
了一個願望,她想只要自己一旦掙到了大把金錢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一部靚車,
她也要坐在車裡抹口紅,也要這樣漫不經心地抹。
就在這時,小鋪的老闆開口說話了。他說,小姐天氣這樣熱, 你不想買-副太
陽鏡戴嗎?麗莎回過頭來對著老闆莞爾一笑,老闆頓時驚訝了一下, 確確實實是為
麗莎的美貌所驚。他由衷地贊道,哇,小姐你的皮膚真白呀, 這樣白的皮膚在我們
這地方可是少見呀。想來你是剛從北邊過來的?那老闆被麗莎調動起了全身的熱情,
滿面含笑地說。
麗莎還是微微一笑,但卻回避了老闆的問題。麗莎說, 我真的想買-副眼鏡,
有什麼好眼鏡嗎?有,當然有,像你這樣的靚姐姐我當然有大把的靚眼鏡來配襯你。
說著,老闆將一副又一副的眼鏡遞給麗莎, 對每一副眼鏡老闆都有一句很恰當的贊
語,他說小姐這一副你戴了一定顯得斯文,這-副戴了呢就顯得富貴, 而這一副戴
了就好新潮……麗莎在老闆的殷勤勸說下, 買了那副老闆再三表示戴了一定新潮的
眼鏡。就在麗莎付錢的當兒,形勢竟起了變化,那老闆一手來擋麗莎付錢的手, 另
一手卻伸到麗莎的手臂處輕輕撫摸著,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小姐,不用付錢了, 就
算我送給你,好不好。麗莎迅速地後退了一步, 一到此地就被一個如此糟糕的男人
輕薄,麗莎的面孔都氣紅了。麗莎說,拿開你的手,你以為你是誰, 開一間這樣的
小鋪竟敢如此小看人,誰要你送眼鏡,這一兩百元的眼鏡誰買不起, 有本事給你的
小鋪裝一台空調免得我們買東西時出汗, 有本事就開一家像日本八佰伴那樣的大百
貨公司,有了這樣的條件你再想辦法打女孩子的主意。說完, 麗莎從銀包裡抽出兩
張百元大鈔就往櫃檯上一甩。
老闆接過麗莎的錢,一點兒也不生氣,唯唯諾諾滿面含笑地說,哇, 小姐你真
是好厲害的北方妹呀,辣味十足。好了,不要生氣了。小姐,你說的對, 在有錢鬼
一掃就是一大籃一大籮的特區我這個男人是頂沒有本事的了, 要不怎麼會混了這麼
多年還是開一間這樣細小的鋪子呢,我一天要在這小鋪站上十多個鐘, 才辛辛苦苦
掙那麼千幾百塊錢,真是好衰呵,我還真是羡慕那樣北方妹呢, 她們每日裡只要穿
著靚衫、塗脂抹粉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可以輕輕鬆松掙大錢。 有時碰得客爽出手就是
一張黃牛,運氣好的妹崽一天就可掙幾張黃牛,直讓我們這些衰男人看了滿心羡慕,
羡慕這些妹崽青春的身體就仿佛是那日日開動的印鈔機。 麗莎不動聲色地聽那老闆
說,老闆見麗莎的面色已不那麼難看了,說起來更是滔滔不絕。 他指著對面的一家
裝修豪華的美容院對麗莎說,你看那家美容院開得有多豪華,場面有多大。 那個老
板早兩年就是做「雞」的。做「雞」做發了就金盤洗手了, 眨眼就開了這家生意旺
到飛起的美容院。早兩年那女人還會來我這買買東西,和我談笑幾句。 現在人家高
貴了,再也不移玉步到我這買東西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如何如何有本事, 可是
我知道她的本事只不過是……緊接著老闆就是一陣哈哈大笑, 對自己語言的幽默和
含蓄很得意。連麗莎也忍不住笑了, 一邊笑一邊不由朝對面的美容院多看了幾眼。
這時那老闆輕輕地喊,喂,小姐,你看那個女的出來了。
麗莎果然見一個修長玉立的女子很優雅地推開了那間美容院的玻璃大門, 向著
人行道旁停著的一部皇冠三點零款款走去,也就那麼幾步路, 從美容院還匆匆跑出
個女子為她打遮陽傘。 麗莎清清楚楚看見這個女子坐進車子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
一面小鏡子左瞧右照,然後又給自己補了補妝才開動車子。
老闆在旁邊很鄙視地說,小姐,你看她很派頭是不是, 現在任誰就是戴著放大
鏡也看不出她的底細了,不瞭解的人還以為她一出世就是嘴裡含著銀匙呢。 哪裡知
道她早兩年還辛辛苦苦地企街頭朝過路的五花十色的男子打媚眼呢, 就是來我這裡
買東西也還死纏著講價錢呢,連小姐你現在的派頭都沒有,可人家就發了, 現在身
家好幾百萬,出入酒樓、摣著靚車、活得洋洋灑灑。
初來這個陸路直通澳門特區的麗莎沒有想到在如此短的時間就上了如此豐富的
一課,麗莎也就因此記住了這家美容院的名字,名字非常好聽, 叫「慧小姐」美容
院。麗莎對這家美容院再行了一個注目禮就向那老闆招呼一聲準備走了。
哪料老闆發一聲喊,小姐你不要走得這麼急呀,等我派一張名片給你, 萬一你
有了難處還可以來找我呀。我雖然不是什麼大老闆、有錢鬼,但我總是本地人, 大
小也算開了一個小鋪吧,你若在別處找不到工作還可以到我這裡做啊, 人工當然高
不了,但也不會太低,千幾百塊錢總是有的。
見老闆說得這麼誠懇,麗莎微微一笑接過老闆遞來的名片,嘴裡說謝謝了, 以
後請多關照。
老闆豪爽地說,沒問題,沒問題,誰叫你是靚女呢。 你知不知道在特區有一張
漂亮的面孔就算是有了一張四處可行的PASS,五星級酒店隨便走、 港澳也隨便走、
政府大樓也隨便走,而我的這間小店以後就要看小姐肯不肯賞面來了。
麗莎感覺再不離開這間小鋪還不知要被老闆抓住她說多久呢, 看來這個小鋪的
生意一般,孤獨的老闆死死抓住偶然來的一個顧客就說個沒完沒了。想到這, 麗莎
果斷地朝老闆揮一揮手就逃也似地離開了這間小鋪。
陽光依然明晃晃的,麗莎在陽光下感到自己渾身也被曬得透明, 她腳步匆匆地
走,陽光追逐著她逼迫著她,麗莎想第一件事就是必須趕快給自己找一個住處, 要
想在這個特區打天下,首先要找個地方把自己安頓下來。 她把剛剛接到的那張名片
拿在手裡仔細看,只見名片上寫著:
祥記貿易行
經理:薑棟良
TEL:8891066
麗莎把這張名片小心翼翼放人手袋中,那位姓姜的老闆說的對, 萬一有什麼難
處有個人找總好過沒人找吧。
麗莎緊緊地拎著自己的小包, 又恐懼又滿懷希望地走在特區熱烘烘的秋日街道
上。
二
乘著麗莎在街道上匆匆行走的當兒,我們不妨悄悄將麗莎的來歷給大家講一講。
麗莎和媽媽住在北方的一個城市裡, 麗莎的媽媽在那個城市開了一間近千平方
米的大商場。麗莎的媽媽還不到五十,豐腴迷人,做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麗莎是她
惟一的女兒,她掙的錢除了自己扮靚就是給寶貝女兒麗莎用。 所以麗莎在那個城市
可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一個小公主。
麗莎從懂事起就見不同的男人穿流不息地在她們家走動, 每次媽媽都要她喊那
些來歷不明的男人叔叔或舅舅。 而這些所謂的叔叔或舅舅每次來都忘不了給麗莎買
好看的衣服和好吃的食物。開始麗莎還好高興,總是盼望著這些叔叔和舅舅, 誠心
誠意地喊著他們。後來麗莎懂事了,知道這些叔叔舅舅來是熱衷和媽媽做什麼事後,
麗莎就再不肯喊他們了。歡樂的麗莎從此就變成了憂鬱的麗莎。
麗莎還記得那個晚上,半夜裡麗莎突然醒了, 她聽見媽媽的房間裡傳來奇怪的
聲音,媽媽在大聲地呻吟著,那聲音仿佛充滿了痛苦, 同時她還聽到一個男人很粗
的喘氣聲,這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令童年的麗莎內心充滿了恐怖, 麗莎意識到媽媽
遇到了危險。她從自己的小床上一躍而起,光著腳丫跑到了媽媽的房間。 在房間門
口麗莎停住了, 她看見在朦朧的夜色下赤裸的媽媽和一個赤裸的男人糾纏在一起,
兩段在月色下泛著青白色光澤的身體上下相疊著起伏著, 仿佛天生連在一起似的,
他們肆意放縱著,根本沒有意識到此時正有一雙黑黑的小眼睛在注視著他們。 這雙
在黑夜裡閃著黑光的小眼睛不動聲色注視的那-陣, 這兩段身體的扭動更激烈了,
呻吟聲喘氣聲也更大了,麗莎在這一片喧囂聲中蛇一般的退回了自己的寢室。 那一
年麗莎才六歲,那個月夜的情景就這樣留在了麗莎的腦海裡。後來, 美好的媽媽漂
亮的媽媽在麗莎看來就變得有些模糊可疑了,麗莎總是用迷惑的眼睛看著媽媽, 媽
媽白靚的皮膚、豐腴的姿容風采依然,但麗莎看著媽媽的時候有時感覺很尷尬, 因
為她腦海裡會時不時映出媽媽在那個月夜的身體姿態, 這種月夜情景在腦海的不斷
閃回損壞了麗莎的心理以及麗莎對媽媽的感情。
麗莎還記得她在六歲之後就不肯乖乖地聽媽媽的話再喊那些叔叔舅舅了, 她仿
佛懷著深仇大恨般地一下子變沉默了, 笑聲仿佛稀世珍寶般輕易不從她口中出來。
開始媽媽並沒有發現麗莎的變化,還是和那些叔叔們打得火熱。 所以後來麗莎還是
一次次在黑黑的夜中聽到從媽媽房間裡傳來的呻吟聲和喘氣聲, 還是一次次在這樣
的聲音中醒來又一次次在這樣的聲音中睡去,媽媽還當她是一個不省人事的乖乖女,
哪裡知道她在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全部知道了媽媽的秘密。 後來大約麗莎的變化引起
了媽媽的注意,以後媽媽的行為就有所收斂, 麗莎只要從學校回家就很少再看到那
些叔叔舅舅的身影。
媽媽面對悶悶不語似乎懷著幽幽仇恨的女兒有時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媽媽
會無緣無故地說,麗莎你以為媽媽容易嗎?你以為媽媽願意嗎? 媽媽是為了你呀。
每當媽媽說這些話的時候麗莎就表示沉默,看麗莎仿佛木樁似地不為所動, 媽媽有
時候就閉嘴不言,有時候會更加激奮地哭, 邊哭還邊罵對於麗莎來說是一無所知的
爸爸。
爸爸永遠是麗莎內心深處的謎。爸爸是從哪裡來的,又到哪裡去了, 麗莎一點
也不知道。爸爸于麗莎只是一個極抽象的概念,但麗莎的心裡卻渴望著爸爸, 她想
假如有了爸爸那麼這些叔叔們就不敢這樣大搖大擺地來她的家了。 媽媽也就不會讓
滿巷的女人瞧不起了。麗莎努力用自己可憐的想像編織爸爸的形象。
在麗莎讀高中的時候媽媽一改平日雍容懶散的形象,滿世界地走動了起來。 媽
媽首先將她在公共汽車公司售票的工作一揮手就辭掉了。然後一趟趟地跑廣州、 跑
福建,媽媽做得很辛苦做得很開心,大把大把地掙了許多錢, 後來媽媽不再跑了,
她將一家年年虧損的國營大百貨商場承包了下來。 媽媽商場的貨物總是最新穎的,
品種也是最多的,價錢也是最具競爭力的。沒兩年媽媽就真正大發了, 她不僅繼續
承包那家商場同時還開了自己獨資的商場, 商場的商品銷售渠道四通八達已形成網
絡,媽媽已成為真正意義的大款,她不僅買了車買了房, 人也奇怪地越變越漂亮越
變越年輕。
麗莎在學校因為媽媽的名氣成為很多同學羡慕的對象。
但麗莎卻下決心在大學畢業的那年離開了媽媽, 因為媽媽所做的一件事讓麗莎
的心碎了。
媽媽背叛了麗莎,白雨桐也背叛了麗莎。 他們合謀的這個背叛使麗莎的心碎成
了一片片。
這次場景已由月夜移到了陽光普照的白天,無遮無擋的白天。沒有一點的疑惑,
-切都是那樣的明朗,那樣的絲毫畢現……沒有了夜的遮擋, 麗莎黑黑的眼睛從門
縫裡只往媽媽的那張大床停留了一瞬, 就感到炙熱的心迅速地結成了冰又迅速地碎
成了一片片……
然後麗莎就拎著自己的小包走了,遠遠的走了。
麗莎來到了這個有著充沛陽光和無數機會的特區。 她把媽媽和那個白雨桐努力
從自己的腦海中趕開,像趕開兩隻討厭的蒼蠅和蝙蝠, 麗莎也將自己心中幽幽的仇
恨趕開,她對自己說既然他們在她看來已成為了實際上的蒼蠅蝙蝠, 自己就沒有理
由也沒有必要再去憎恨它們了。
麗莎從大街走到小巷,每一家酒店和招待所她都問過,住宿的價格都貴得驚人。
完全沒有一點衛生設備的簡陋招待所竟敢收她一百元一晚。
走到最後麗莎實在走不動了,只好隨隨便便走進一家小酒店住了下來。 這家小
酒店好在走廊裡有一間公用的洗澡間。麗莎在酒店的小床上坐下, 觸目就見床單上
有一些可疑的痕跡,麗莎匆忙起身喊眼務員,喊了一聲又一聲但始終沒有人回應她。
麗莎只好又坐下,坐下後感覺不舒服又馬上起來,如此這樣幾番, 麗莎明白她是沒
有辦法在這樣的床上過夜了,於是只好上街頂著烈日去買床單。麗莎三走兩走, 無
意間一下子竟走到了那個饒舌的姜老闆的小鋪。 姜老闆一見麗莎如此快地又來到他
的小鋪,頓時眉開眼笑地說,哇,小姐看來我們倆是有緣份的, 在特區就是好朋友
-個月都難得見上兩面,而我們卻在一天裡就兩次相遇。說著, 姜老闆遞給麗莎一
支可樂。
麗莎一邊喝一邊問姜老闆有沒有床單賣,姜老闆一下子遞給她好幾床床單, 並
說小姐你隨便挑,我的床單又靚又好。然後又問她住在哪裡, 麗莎將小酒店的名稱
告訴他。姜老闆一聽就將眉頭皺了起來, 他說小姐你是出差住幾天呢還是準備住一
陣子。
麗莎說,哪裡是住幾天,恐怕要住一陣子呢。那你為什麼不租一間房子住, 租
一間房子一個月才不到一千元,而且住起來又方便又省錢,還可以自己煮飯吃。 你
們北邊許多女孩都是這樣自己租房子住的。麗莎說那我到哪去租呢, 我在這裡誰也
不認識。姜老闆一聽麗莎這樣說面色就不好看,他說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難道我不
是人嗎,我不可以幫你嗎?你不要以為我嘴巴鹹濕就把我當成壞人了, 其實我這個
人是最沒用的, 和女孩子交往每到關鍵時刻我這個人就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口頭革命
派,是那種嘴巴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總而言之是個有色心沒色膽的衰人。
姜老闆這一番話說的誠懇, 麗莎想想住酒店也實在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於是就拜託姜老闆幫她租一間房子。 姜老闆滿口答應叫麗莎明天這個時候來就可以
了。
麗莎又叮嚀姜老闆要租一間便宜點的,姜老闆也滿口答應。
麗莎微笑著和姜老闆告辭。出得小鋪,只見陽光已西斜, 陽光懶洋洋地灑在人
身上,帶有一點慰惜的味道,海風已開始在街道上穿行,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 使
麗莎在感覺上和這座城市親近了一些,麗莎把那床漂亮而價廉的床單夾在腋下, 悠
閑地往小酒店走。
在路上,麗莎買了一支甜筒邊走邊吃, 說起來麗莎終歸是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女
孩子,她不僅津津有味地吃著甜筒,還一個挨一個地巡視著商店的櫥窗, 這些櫥窗
內容的豐富多彩時不時吸引麗莎駐足停留,她就這樣消消停停地走, 一連吃了好幾
支甜筒,就像特區那些和她一般年紀的女孩子一樣。
回到小酒店,麗莎先沖了涼。換了一套牛仔裙。 然後行下來尋到一家小飲食店
買了一碗麵條吃。吃完,麗莎走回小酒店,把床單鋪上去,把電扇打開, 然後人倒
在床上,她覺得自己今天確實是累了,以為自己很快就會睡著,哪料卻睡不著。
白雨桐英俊的面孔一次次在麗莎的腦海閃回, 同時媽媽豐腴的面孔也在麗莎的
腦海閃回,在這閃回的過程中一大群的蒼蠅蝙蝠仿佛幕布一樣間隔著飛掠而過。
對於來自媽媽方面的打擊麗莎承受得住, 多少年來麗莎已習慣了媽媽的行為舉
止。可對於來自白雨桐方面的打擊麗莎就受不住了, 更何況這個打擊還是白雨桐和
媽媽合謀的。下午還一連吃了幾支甜筒的麗莎此刻眼裡流出了大大的淚珠。
白雨桐是比麗莎高一年級的大學校友, 在麗莎進入大二的時候他倆開始了熱烈
的戀情。為了俘虜高傲的麗莎,白雨桐寫了無數的情書, 他總是如影隨形地追隨著
麗莎,麗莎有什麼理由不愛白雨桐呢,白雨桐在學校是那麼優秀,他的身姿、 他走
動之中那一頭短短飄動的黑髮、 以及他在校刊上發表的一首首或纏綿或鏗鏘的詩歌
總是牽引著學校許許多多女生的視線,麗莎為自己慶倖, 慶倖白雨桐在如此多追逐
他的女孩中對自己情有獨鍾。他們仿佛兩條溪水一般自然地走在了-起。 他們相愛
了,愛得純潔而熱烈。他們一次次地躲在都市小巷夜色遮蓋的梧桐樹下打KISS, 有
一次他們親吻了是那麼久,以至麗莎嬌嫩的雙唇被白雨桐吻出了一絲血跡。 在他們
相愛的兩年中,有許多次都似乎要越過那危險的界限了, 但麗莎總在那最後的時刻
清醒了過來,麗莎並不是那種保守的視貞操如生命的女孩,是什麼妨礙麗莎呢? 麗
莎也不清楚……所以雖然他們相愛兩年多但麗莎還保持著如今在大學女生中已算罕
見的處女身。也好在沒有失身于白雨桐, 否則麗莎不知道自己在面對了那個白天場
景之後又能如何面對自己。
麗莎記得在頭一天她還和白雨桐在一起,他們還親熱地KISS個沒完沒了, 怎麼
在第二天麗莎去鄉下看外婆時白雨桐就和媽媽迅速地走在了-起呢。 麗莎本來邀白
雨桐和她一起去的,但白雨桐說他有事。所以麗莎怏怏地一人成行, 媽媽似乎很高
興連誇麗莎有孝心,並隨手給了麗莎五千元錢。 麗莎後來回想起媽媽在給她錢時朝
白雨桐似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麗莎出門了,媽媽只是朝她揮了揮豐腴的手就算告別了。白雨桐和她一起出來,
走到路口他們就分別。麗莎攔了輛的士直駛火車站, 到了火車站她發現給外婆買的
人參及補品忘了帶,想想還來得及,麗莎又驅車回來拿, 這過程前後加起來不過是
半小時,麗莎回家剛開大門就聽見從媽媽的房裡傳來的呻吟聲和喘氣聲。 麗莎本來
應該見怪不怪直接進自己的屋裡拿東西才是, 可仿佛鬼使神差一般麗莎竟然往那開
著一條縫的門裡瞥了一限,這一瞥便害了麗莎,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那兩段赤裸糾纏
的身體會是媽媽和摯愛的白雨桐……僅半個小時的時間白雨桐和媽媽就已在床上了,
可見他們此次並不是第一次在床上遭遇, 原來這一段時間媽媽和白雨桐都合謀著戲
弄欺騙她麗莎,這-台戲中的兩個主角都心知肚明,唯獨她麗莎獨處黑屋任人擺佈。
所以從黑屋走出的麗莎再也不想回到原來的那個城市, 她不想看到蒼蠅也不想
看到蝙蝠。
躺在小酒店的床上, 麗莎終於明白那個自詡清高的白雨桐為什麼會拜倒在媽媽
那肮髒石榴裙下,原因無它, 媽媽一定是用金錢使白雨桐迅速地在她面前松下他的
褲腰帶的。 就像原來那些川流不息的叔叔舅舅們同樣用金錢使媽媽迅速地解下她的
褲帶一樣。過去,媽媽還很理直氣壯地聲稱是為了她麗莎,這一次呢, 這一次她還
能說是為了麗莎嗎……說起來麗莎對白雨桐的憎惡尤勝於對媽媽的憎惡, 麗莎在窗
外閃著霓虹燈的夜裡擦淨了自己的眼淚,並在心裡發著狠, 白雨桐以後咱們走著瞧
……
到後來麗莎終於睡著了, 窗外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透過薄薄的玻璃窗來回地照射
著麗莎睡熟的臉,使她的臉在夜色中變幻無窮, 但這變幻並沒有影響麗莎的睡眠,
麗莎睡得很好,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她在微微地打著酣呢? 那些困擾她行程一路的
蒼蠅蝙蝠在她深深的睡眠中飛得一隻都不見了……
三
第二天,麗莎醒來已是九點了。麗莎有好一會兒,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但目
光-觸到那個嶄新的床單麗莎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麗莎自言自語道你以為你現在還是誰,你現在不是人人羡慕的公主了, 手中沒
有鐵飯碗,袋中也沒有大把錢。你還有什麼資格如此悠閒地睡大覺呢, 現在特區的
太陽都已照到你的屁股上了,你還仿佛二世祖一般地在床上躺著, 好像天上真會掉
餡餅下來。這樣自言自語著麗莎已飛速地起床,在幾分鐘內就將自己收拾好了。
出門前麗莎將自己從媽媽那裡卷來的五千元錢又數了一遍, 驚訝地發現這五千
元錢已急速地縮水了,連路費帶住宿她已用去了差不多一千元。
假如不儘快找到工作,餘下的這薄薄一迭錢在這個特區大約是維持不了幾天的。
麗莎把那些百元大鈔小心翼翼地在手袋裡放好,她想如果要節省開支的話, 第
一件事就是必須儘快地自己租一間房住,然後再儘快地找到-份無論是什麼的工作。
所以,麗莎不敢在房裡多停留就匆匆走出小酒店行到街上,在一個街口, 麗莎
看見一個小夥子手裡拿著一個焦黃焦黃的大油餅在啃, 頭卻昂得很高在看一張隨風
飄揚的招工廣告。他看得如此認真引得麗莎不由也去看, 這一看麗莎便倒抽一口冷
氣,那是一家大工廠的招工廣告,招的項目倒不少,但每一項都注明只招男性。
這張廣告以飄揚的傲慢姿態將滿懷熱情和希望的麗莎屏棄在外。麗莎扭頭就走,
她沒有時間流連在如此蠻不講理的廣告前。
剛走沒幾步就看見一個明顯是從北方來的小販在吆喝著賣油餅, 他的油餅鍋擺
在一個角落裡,一張張油餅在沸騰的油鍋裡苦難地上下翻滾。 麗莎走了過去花兩元
錢買了一張,也像剛剛那個小夥子一樣邊走邊啃, 路上麗莎又遇見幾個像她一樣拿
著油餅邊走邊啃的年輕男女,麗莎的心裡很安慰, 感覺那些男女大約和她的境況差
不多,有幾次她和其中的幾個男女目光相遇,麗莎不由對著他們裂開了嘴笑, 而他
們也回她一個會心的笑……麗莎就這樣一路走著來到了姜老闆的小鋪。
姜老闆的鋪子剛剛開烊,不銹鋼的卷閘門被他拉得嘩啦啦直響。 他一回身就望
見了微微笑的麗莎。姜老闆也笑了,還很優雅地向麗莎道了一聲——早晨。 麗莎也
回了一句——早晨。
接著姜老闆很高興地說,小姐呀你的運氣真是很好呀, 房子我已幫你問好了,
是很漂亮的公寓房,三房一廳。另兩間房是另外兩個小姐租了,租金大家分攤, 每
人每月六百元租金,你的那間小些,就算五百元,水電也是大家每月分攤, 你看好
不好。麗莎心裡算了算租房不管貴不貴價錢和住酒店比算是節省的了。 所以麗莎同
意租下這間房。
姜老闆立即拿起電話,對著電話裡的一個叫唐姐的人說, 那間房我這裡的這個
小姐已定了要租,我馬上帶她來看房子。
放下電話,姜老闆又忙不迭地關鋪子,又把卷閘門拉得嘩啦啦直響,落好鎖後,
姜老闆揚手就在街邊攔了一輛的士。看姜老闆為了自己租房連生意也顧不得做, 麗
莎心裡老大不過意,連聲說不好意思。也就幾分鐘,的士在一個住宅區停下, 麗莎
搶著付錢,姜老闆也搶著付錢。的土司機一把就接過姜老闆的鈔票, 嘴裡哈哈笑著
說,小姐你和老闆爭什麼呀,有老闆替你付錢不知有幾好, 在特區哪裡有小姐付錢
的道理呀。
從車裡下來,麗莎還將錢往姜老闆的手裡塞。姜老闆推了幾次都推不掉, 頓時
不耐煩起來。粗聲粗氣地說,小姐你怎麼是這麼不怕煩的人, 你以為我是學雷鋒啊
你以為我是愛上了你呀,告訴你我什麼也不是,我只是為了自己掙錢。 假如你租下
了這套房子我按規矩可以從房東那裡拿到五百元月傭金, 所以今天這單生意不僅對
你有益也對我有益,所以就拜託你不要再和我爭這如此細小的十元車資了。
麗莎聽姜老闆這樣一說,頓時臉紅了,紅過之後心裡又坦然了。 不由地喜歡薑
老闆的這種爽快,同時又覺得在租房這樁事上自己無疑又上了生動的一課。
麗莎跟著姜老闆走進了一棟住宅樓,在三樓姜老闆敲了敲一個單元門, 門迅速
地開了。一個渾身上下披掛滿金飾的肥胖女人迎了上來, 先拿眼睛朝麗莎渾身上下
睃了一眼,然後才開口笑著打招呼。她很甜蜜地對姜老闆說,你好啊,良哥, 好久
不見了,我只當你不記得我了。姜老闆也應承說, 唐姐我就是把自己都忘了也不會
忘了你。他們就這樣打趣了一陣才轉向麗莎。唐姐說, 小姐你不知你在良哥那有幾
大面喲,我這六百元一間的屋他硬是要我五百元租給你。我有什麼辦法呢, 不租吧
不是等於不給面給良哥嗎,所以我無論如何只好將這間屋租給你了, 你看看這間屋
有幾好,又向陽又通風,夏天涼爽得連空調都可以省了。 我還給你這間屋配了一張
小床和一個迷你衣櫃,住起來不知有幾方便。說起來不怕小姐你不信, 現在那個頂
頂大名的「慧小姐」美容院的老闆陳小姐早早時候就曾在我這間屋住過。你看, 現
在的陳小姐是什麼場面,是什麼派頭,當初還不是也在這間屋住過, 所以我看這間
屋的風水是沒得講的,誰住在這裡都是要發的,要發的話攔也攔不住。
肥婆唐姐一番話說得很動聽,她說的時候不僅嘴動手腳也動, 連帶著她渾身的
金飾也跟著晃動,這在麗莎看來就有一種可愛的喜劇效果。 麗莎一邊聽唐姐說一邊
打量著這間屋子,覺得唐姐的話倒還實在,這間屋子確實很涼爽,窗子也大, 一陣
陣的海風接連不斷地從外面湧進屋子,把麗莎長長的秀髮吹得四下飛揚, 裙裾也吹
得飄忽忽地。麗莎在屋內四處看了看,然後對唐姐說我好喜歡你的屋子就租它了。
唐姐立即眉開眼笑。端出幾張椅子,招呼麗莎和姜老闆坐下。 唐姐從手袋裡拿
出早已準備好的兩份合約,遞給麗莎一張。 麗莎看了才知道除了每月提前一月付房
租外還必須交按金五百元,也就是說現在要交一千元。 唐姐說別人交的按金都是一
千元,她看良哥的面只要麗莎交五百元,還說今天是二十八號, 她也看良哥的面送
三天給麗莎房租只從下月一號算起。
麗莎按唐姐的指點在合約上簽了自己的名。 然後又從手袋裡算出一千元遞給唐
姐。唐姐一手收錢一手交給麗莎一串鑰匙說,今日你就可以搬來了。 然後又指著一
扇門說這一間住的是麥小姐,那一間住的是易小姐,她們都是很好人的。
交代完了唐姐對姜老闆說,良哥走啦我請你去飲茶, 姜老闆沖著麗莎扮了個鬼
臉,然後粗聲大氣地對唐姐說,喂,肥姐,我不得閒還要趕回去開鋪頭, 不用飲茶
啦,你把錢現在給我行了。唐姐一聽姜老闆如此說,撲哧一下笑了, 罵道好你個死
衰鬼,我想幫你做面準備行出去再給你錢,哪個有時間陪你這個衰鬼飲茶, 哪曉得
你這個衰鬼是個給臉臉不要的人,真正是爛泥扶不上牆。 說完唐姐遞給姜老闆五百
元錢,姜老闆一點也不含糊地接過來,然後和唐姐一路說著一路走了。
麗莎一個人走進小房四處打量,打量之後又在這套房裡四處走動。 另兩間房門
都關得緊緊地。麗莎隨意走到陽臺,陽臺上晾著的衣服可說是色彩紛呈, 多姿多彩
的內衣和長裙在海風肆意的撩撥下起舞翩翩……麗莎在陽臺呆了一陣子就走了, 她
要趕去那家小酒店退房。
四
下午等麗莎提著自己的小包,買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再回到那套房子時。 她終於
看到了自己的一個芳鄰。
芳鄰是易小姐,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
易小姐穿著一條無袖的白色長裙,高挑的身材,緊繃光滑的皮膚, 一對大眼睛
很迷人地斜視著麗莎。然後她笑著對麗莎說你就是新來的杜小姐吧, 麗莎說是呀是
呀我就是杜小姐。說完,麗莎也笑著問,你呢。易小姐說我是易小姐。
哦,你好,易小姐,麗莎說。你好,杜小姐,易小姐也彬彬有禮地說。
麗莎想了想對易小姐說,易小姐你以後就叫我麗莎吧。好不好。
當然好了,不過你也叫我燕子好嗎,在家的時候我的所有朋友都是叫我燕子的,
可到了這裡就沒有人這樣叫我了。
我來叫你,麗莎說著就喊了一聲——燕子。哎——燕子立刻大聲地應著。 同時
她也大聲地喊——麗莎。哎——麗莎應的更響。然後兩人頓時放聲大笑。
這笑的當兒,門開了,又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孩走了進來。 女孩一襲長裙裹著細
細的腰肢,走動之中裙裾在腳下翻飛。細長細長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麗莎, 麗莎也看
著她,感覺從這女孩眼睛裡流露出一種憂鬱。
燕子拉著這個女孩對麗莎說,麗莎,這一位頂級靚女是麥小姐, 你只要喊她小
雨就行了。然後,燕子又對小雨說,小雨,這一位是新來的杜小姐, 你叫她麗莎就
可以了。
叫小雨的女孩微微地一笑,走過來向麗莎伸出了她的手柔聲地說,你好,麗莎。
麗莎握住了她手也說了聲你好,小雨。在握的當兒麗莎感到小雨的手柔若無骨。 美
麗修長雙眼憂鬱的小雨頓時給麗莎一種神秘的感覺。
麗莎也回到自己的房間,燕子跟了進來。 -邊幫她佈置房間-邊問麗莎在哪間
公司做事。
這一問問出了麗莎的滿心焦急,麗莎說我哪裡有工作, 我還是剛剛來到這裡,
工作還是個未知數呢。
看麗莎如此焦急,燕子撲哧一下笑了說。沒有工作怕什麼, 這裡大把工作做,
就是好工作難找。要是不怕辛苦制衣廠、玩具廠什麼的隨便進。
麗莎說,要是實在找不到好工作那她也就只好進制衣廠了。
聽麗莎如此說燕子立即沖著麗莎撇了撇嘴。很不以為然地說, 哇你有沒搞錯,
竟想到制衣廠去做,在制衣廠你每月挨死挨活只能掙千把塊錢,你怎麼生活呢, 光
房租你每月就要花上五百元,此外你還要吃飯,還要穿衣,每月還要供水電呢, 掙
的錢也就剛剛夠開銷。可是日復一日的加班會使你臉上很快地長出第一根皺紋, 你
臉上的紅潤也會很快地消失,多做幾年你就會加入黃臉婆的行列了, 到那時你就後
悔莫及了。
可我總不能坐著不幹活兒吧,我的錢又沒有生命不會給我下崽,麗莎說。
要生活總是會有辦法的,燕子懶洋洋地一伸懶腰抬腕看了看表說, 麗莎你忙我
要去美容院做菲蘇了。菲蘇?麗莎反問了-句。就是做全套面部美容護理,燕子說。
怎麼樣,一起去吧。
麗莎搖了搖頭。她想起媽媽也是每星期去做一次美容的。 所以媽媽的皮膚總是
那麼滋潤,有光澤。媽媽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女人,你可以猜她只有二十多歲, 也
可以猜她三十多歲,也可以說她有四十多歲,總而言之她的年紀跨度大, 但無論如
何都比實際年紀年輕十多歲。在媽媽經商成功有了名氣之後, 經常有人向媽媽討教
保養容顏的秘密,媽媽總是笑而不答。 後來有一天晚上麗莎親耳聽見媽媽對小姨說
她保養容顏的秘密就是愛情,她總是使她的愛情呈階段性地連續不斷, 每一次新的
愛情就仿佛不老藥-樣使她在精神到肉體都得到一次更新……小姨瞥了媽媽一眼,
輕聲地說了-句什麼,媽媽的臉紅了,抬手就在小姨背上打了一下, 小姨跑開了,
嘴裡卻咯咯笑著。
麗莎當然想做美容,但如今的麗莎卻沒有做菲蘇的條件, 麗莎說燕子這次我不
能陪你去了,過一陣吧,我一定和你一起去做菲蘇。好吧,那我走了。燕子說。
燕子走了,麗莎就端把椅子站在窗臺裝窗簾,她無意中往樓下一瞥, 看到燕子
在路邊揮手攔了一輛的土,一手拎著裙子就鑽進了冷氣四溢的車內了, 那車子急驟
地向前駛去,一會兒就駛離了麗莎的視線。麗莎怔怔地望著那條街道, 手在空中停
留了許久。在麗莎的想像中燕子踏進了一家豪華的美容院, 美容院的小姐滿面笑容
地一邊接過燕子的手袋,-邊客氣地和燕子打著招呼, 而燕子就渾身放鬆地躺在舒
適的美容椅上, 一台熏面機正對著她的臉噴出一團團白色的蒸氣……而麗莎她呢,
此刻卻頂著烈日千辛萬苦地爬在窗臺上裝窗簾呢。
麗莎知道和已在特區打了幾年天下的燕子相比,她是沒有資格這樣逍遙的。 而
且因為媽媽和白雨桐合謀演了那麼一出白日場景, 媽媽也就不是實際意義上的媽媽
了,麗莎也就不可能再向她請求幫助了,所以一切的一切都要全靠麗莎自己了。 麗
莎在烈日下一邊伸手伸腳地裝窗簾一邊冷靜地分析著自己目前的現狀, 這現狀一目
了然地就仿佛陽光照射下那極其清晰的窗簾圖案。麗莎從窗臺上躍下去, 當然是朝
窗臺裡面躍而不是朝窗臺外面躍,麗莎站在屋子正中, 簡單的小屋已無須再佈置,
麗莎所有的家當無非是一頂蚊帳,一床涼席, 一床毛巾被以及幾個用來掛衣服的那
種最簡單的衣架,買一個才只要五角錢。 不過這些才值五角錢的衣架上掛的卻是數
百元一套的衣裙,最貴的那條粉紅色的連衣裙差不多要兩千元, 這些衣服被麗莎隨
隨便便地掛在簡陋的鐵絲上,仿佛最後的貴族一般無奈地在空氣中飄動著。
麗莎看了看腕上的坤錶,時間還只是下午四時, 於是麗莎走出小屋行到街上,
一路走一路只管找那些招工廣告看。
麗莎所看到的各種廣告以制衣廠和玩具廠的招工廣告為多, 這些廣告倒大大地
體現了女權主義,無一例外地注明招女工,條件也放得很寬,不要求身材、 容貌,
只要求年紀在二十八歲以下,有的廠強調熟手,有的廠連熟手不熟手都不強調。 麗
莎幾番猶豫想一想燕子的話還是不甘心以自己大學生的身份在特區做一個廉價的勞
動力。
所以,已經幾個小時了麗莎還仿佛患了熱病一般地在大街小巷穿行。
她走呀走呀一直走到滿街都亮起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燈。 麗莎感到在燈光的裝飾
下這個城市立刻披上了一條眩目而又神秘的面紗,所有的細節都被夜隱去了, 只剩
下了一種盡歡盡樂的氛圍, 靚女們仿佛突降的雲彩在每一條海風吹拂的街道飄搖,
她們行走時就在空氣中注入了一種無法躲避的脂粉豔香。 就是靚車夜裡也比白日多
了數倍,-輛輛地在街道上親昵地魚貫而行, 這座白日被陽光火辣辣照射著的城市
入夜才仿佛活了過來。 五光十色霓虹燈下走著的人在麗莎看來全都流露出一種心滿
意足的神情,只有她麗莎心中的失望與孤寂搖曳著汗濕的裙裾。
麗莎怏怏地回到那間小屋,小屋空曠而幽靜,沒有燈光、 沒有聲息……麗莎自
己泡了包方便面吃,吃得當兒淚水撲哧哧往下掉,她的兩個芳鄰都不在家, 面對一
扇扇緊閉的門,麗莎索性哭出了聲。她哭她那被媽媽和白雨桐共同埋葬的初戀, 那
個白天場景又要命地在她腦海裡閃回, 在這閃回中白雨桐英俊的面孔一次次朝她狡
詐地笑著, 而媽媽也一次次反復遞給她五千元錢又一次次反復向白雨桐遞著意味深
長的微笑。麗莎心中墮如鉛塊的痛苦,就是白雨桐身上瀟瀟灑灑的名牌西服。 麗莎
就這樣哭了一陣又一陣,後來她在一秒鐘之內就迅速地止住了哭泣, 經過這個下午
的奔波麗莎明白在這個特區最不值錢的就是眼淚了, 眼淚對於自己目前的現狀不會
有一絲一毫的幫助,眼淚不會使那個肮髒的白天場景不復存在, 也不會使麗莎渴望
的工作自天而降。麗莎發誓這是她來特區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哭, 既然嬌媚的燕子
能在特區呆,既然憂鬱的小雨也能在特區呆,有什麼理由她麗莎就呆不下去呢, 麗
莎想她不僅要能呆下去,而且從某種意義上她還要混得比大多數人好, 她要讓白雨
桐吃驚,讓媽媽吃驚,也要讓那個今天招手打的士、做全套菲蘇的燕子吃驚。
麗莎沖完了涼,躺在小床上卻感到全身更熱了, 有一股暗暗燃燒的火在這間幽
靜且海風來來回回鼓蕩的小屋燃燒,麗莎不動聲色地躺在這張小小窄窄的床上, 感
到那神秘的火焰在她的全身及腦海燃燒,在這燃燒下, 年輕的麗莎在黑暗中雙眼如
貓一樣發出幽幽的光芒……
第二章
一
麗莎在經過了數天的思考之後,終於放棄了在一家家的制衣廠、 玩具廠做工的
機會,燕子把在這些廠做工簡直形容得黑暗一團, 那種誇張仿佛只要廂莎早晨去開
工晚上收工回來嬌嫩的臉蛋上就會佈滿蜘蛛網般的皺紋,就會急速地衰老, 變成一
個無可奈何無可爭議地地道道的黃臉婆。燕子說, 這樣的話麗莎你在這個多姿多彩
的特區就會變成一個完全的看客, 你就不能投身其中盡情享受特區現代生活的種種
好處。
麗莎思忖了又思忖,想想人家燕子在特區已呆了好幾年, 燕子的話肯定是有道
理的。但麗莎覺得燕子的話肯定是有些誇張的, 因為麗莎在這幾天的奔波中已看到
不少在制衣廠打工的女孩,她們既沒有皺紋也統統不是燕子說的那種黃臉婆, 她們
往往在午餐的那一刻一個個都拿著飯盒成群結對地在廠房外的草地上吃飯, 她們的
皮膚在經過一片片樹葉過濾過的陽光下閃動著水磨年糕般的磁樣光澤, 麗莎在她們
的臉上尋不見-絲一毫的皺紋。那時燕於正走在麗莎旁邊, 麗莎示意她看那一群群
可愛的女孩,燕子不屑地說這些都是剛剛來的, 剛來制衣廠做當然都是像我們這樣
的啦,可是做了幾年一旦你熬不下去了, 制衣廠就會迅速地在一秒鐘之內炒了你,
然後他們又去招一批同樣年輕的女孩來做工,每年火車、 汽車仿佛和這些廠家默契
了似的總是為他們輸送來一大批又一大批這樣的女孩, 麗莎你知不知道特區需要的
就是這樣年輕的生命,特區需要的是人一生中最寶貴最燦爛的年華。 既然我們是在
人生最寶貴的年華在特區便也要在特區索取到相應的回報,麗莎你說對不對?
麗莎感覺燕子的這一番話簡直像是從哲學家的嘴裡說出的, 便問燕子你在大學
裡是學什麼的,燕子笑一笑說學什麼的我們學的是最沒用的教育心理學, 每次找工
作人家都怪怪地說小姐你怎麼學的是這麼個專業呀,這個簡直不能說是專業。 麗莎
你看我在大學苦熬苦讀四年,人家竟是如此不屑我的學業, 現在想起來不是很有些
滑稽嗎,燕子說著突然就笑了起來。又問那麼你呢, 麗莎你在大學學的什麼的呢,
燕子問。麗莎說我學的大約也是沒什麼用的,我學的是中文。 燕子說也是沒什麼用
的,但總比我的教育心理學要好些,講起來也好聽些。 她們那天就這樣一路說著一
路慢慢行著回到她們的住處。
後來,麗莎看到一張招工廣告,那是一家在本特區極負盛名的夜巴黎卡拉OK 歌
舞廳招聘侍應小姐的廣告,麗莎把地址和招聘時間都記了下來, 麗莎記得在內地的
時候,媽媽常常帶她去一些高級的歌舞廳去聽歌, 歌舞廳的那些侍應小姐嫋嫋婷婷
沒有聲息很神秘地在歌舞廳四處穿行,她們總是在你需要的時候飄然而至, 然後又
飄然而去,麗莎喜歡她們給她的這種感覺, 所以麗莎決定暫時不妨到這家歌舞廳去
做做侍應小姐。
麗莎那天去應聘的時候,沒想到前來應聘的小姐會如此多, 黑壓壓地站滿了歌
舞廳的大堂,這個情景使麗莎想起了自己的一把傘,那把傘是淡淡的紫色, 一隻只
白色的蝴蝶在紫色的背景上翻飛,麗莎總感覺那些蝴蝶很生動但是卻太多了, 它們
爭先恐後地飛著似乎在尋覓那永遠也尋覓不到的花朵。 麗莎走進歌舞廳的時候就不
由想起了自己那把遺忘在了內地的傘,同樣的紫色背景, 而那些一看就知道是經過
一番精心打扮的小姐就仿佛那些白色的翻飛的蝴蝶, 搖曳的長裙和緊繃繃的牛仔褲
爭奇奪豔,她們在歌舞廳像開展的孔雀一樣四下走動著, 在麗莎看來就像是那些絕
望的蝴蝶在尋找自己永遠也尋覓不到的花朵。
即使在這樣的氛圍,麗莎仍然認為自己是其中的佼佼者。那天, 麗莎一步進歌
舞廳就仿佛聚光燈般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翻飛的鬧哄哄的蝴蝶頓時停止了撲動的翅
膀, 一片安靜中小姐們當然也包括那個歌舞廳主持招聘的老闆都齊刷刷地向麗莎行
注目禮。
麗莎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邁進了這家以豪華著稱的歌舞廳, 她的每一步行進都仿
佛梭子一樣牽扯著許多的目光。
麗莎那天穿了自己那套最貴的價值兩千元的粉紅色長裙, 長裙的袖口和裙邊都
滾著同樣粉紅色的絲邊,非常獨特也非常隨意和華麗。
為了志在必得,麗莎還一點也不在乎地走進那家心儀已久的「慧小姐」美容院,
仿佛自己袋中的銀包鼓鼓的。美容院寬大舒適, 二十張真皮躺椅圍著四周的鏡牆擺
著,一台台的蒸面機爭相噴出一團團的白氣, 即使有這麼多的機器在製造熱量美容
院內依然冷氣四溢。
見來了一個新客,美容院的小姐都熱情地招呼著麗莎, 她們接二連三地對麗莎
說,你好,靚女。 連那個渾身上下濺滿了姜老闆橫飛唾沫的美容院老闆陳小姐也儀
態萬方地行過來和麗莎打招呼,麗莎一邊微微笑著一邊打量著陳小姐, 麗莎不得不
承認假如她當初沒有聽過姜老闆的那一番話, 她是絕對不會想到眼前的這個陳小姐
以前曾做過「雞」,在麗莎看來陳小姐十足是一個百分之百的淑女。 微笑的陳小姐
此刻站在麗莎身邊,而麗莎一點也聞不到來自陳小姐身上的脂粉香味, 在麗莎看來
陳小姐幾乎沒有化妝,她的五官極柔和、前額極光潔,淺淺笑著, 沒有一絲一毫的
風塵味。
陳小姐很優雅地對麗莎說,歡迎小姐你光顧我們美容院。然後她又對麗莎贊道,
小姐你的皮膚真是很好呀,有你這樣的靚小姐做我們美容院的客人, 我們美容院就
多了一塊好招牌了。
麗莎這次做了全套菲蘇,同時還修了眉。 全套程序做完已足足化了近三個鐘。
當麗莎從躺椅上坐起來, 接過小姐遞過的梳子對著整面牆的鏡子梳理自己黑黑的長
發時,覺得鏡中的自己嫵媚了許多,臉上的皮膚光潔極了, 緊繃繃的仿佛鏡子一樣
反著光,精心修過的長眉直入鬢角,濕潤的嘴唇鮮嫩欲滴, 麗莎看著不由地對著鏡
子莞爾一笑,第一次對自己的形象表示完全的滿意。
然而,在麗莎為這次菲蘇買單時,就知道了此番滿意此番舒適的代價, 美容小
姐滿面笑容地告訴麗莎我們老闆給了小姐你八折價格是一百八十元。麗莎心裡一驚,
她原來進美容院的時候是做足了思想準備的,以為最大手筆也不過是一百元, 可萬
萬沒想到竟要一百八十元。麗莎心中吃驚是吃驚,但表面一點也看不出來, 她從銀
包裡很隨意地抽出兩張百元大鈔遞給小姐,小姐把找頭遞給麗莎的同時很客氣地說,
多謝小姐關照,歡迎小姐你經常光顧我們美容院。老闆陳小姐此時也行了出來, 對
就要邁出美容院玻璃大門的麗莎揚了揚手熱情洋溢地說,小姐,你走好,拜拜!
然後麗莎從美容院走出來, 撐著一把白色的小傘嫋嫋婷婷地向馬路對過走去。
剛過馬路,麗莎就聽見一個人粗聲大氣地朝她喊。
麗莎循聲望去,原來是姜老闆在朝她招呼。 麗莎一見姜老闆立刻滿面笑容地迎
上去,高高興興地說,你好,姜老闆。
哪料姜老闆對她淡淡的。倚著櫃檯的身子動也不動, 只用眼角瞟了麗莎一眼就
說,哇,小姐你好耶!沒見幾天就如此風光了,真是醒目女一個, 以後只怕那美容
院的陳小姐都要沒你風光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麗莎問。
什麼意思,姜老闆反問,這還不明白嗎,你才來這麼短短幾天就能穿如此靚衫,
能出入本地價格最貴的美容院。你以為特區的大街上真有鈔票撿? 當初我這個衰鬼
幫你就是以為你是一個不同于其她女孩的人,我真是看走了眼, 原來你是徒有高貴
外表內裡也是和那些女孩差不了多少。
你有沒搞錯這樣胡言亂語,麗莎憤怒地說。你以為我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我的
錢是從家裡帶來的。我今天要去見工當然要扮靚一點,麗莎發怒地對姜老闆說。
姜老闆見麗莎發了火,嘲諷和冷落的神情便立即退卻了。他對麗莎說, 他最不
願意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去做「雞」,假如所有他喜歡的女孩都去做了「雞」, 那
他到哪裡去找老婆。姜老闆說著,面容倒確實流露出一種悲哀和無奈。
麗莎有些驚訝地反問,有沒搞錯你這樣老了還沒有老婆。
這下輪到姜老闆認真了,他說小姐你是開玩笑還是講真, 我今年滿打滿算才三
十一歲,當然還沒有結婚更沒有老婆。早七八年我一直在搏錢, 搏得不算很成功也
算有小小成績,你別小看我這間鋪, 要是轉賣給人家眨眼就能捧回六十幾萬人民幣
呢,你以為我真是衰嗎,我其實一點也不衰, 我開這個店逍逍遙遙地做每月最少都
能掙六七千元呢。
是嗎,麗莎說,那你怎麼上次一口一聲說自己不行、自己衰, 每月累死累活才
掙那麼千幾百元。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這次不同了,這次我看你有些危險, 你有難處可以
來找我呀,我不會也不可能逼你做我的老婆,你可以到我這打工啊, 就是打工也好
過做「雞」,對不對?姜老闆說完,又盯著麗莎看,看麗莎時神情依然充滿了疑惑,
好似她麗莎心急火燎著下一分鐘就要去做」雞」似的。
麗莎討厭姜老闆用這樣的眼光來看她,頓時一扭身就走了。 在路上她又憤憤地
想,他姜老闆有什麼權力來管她麗莎干涉她麗莎, 她現在做什麼這世界已沒有任何
人可以管她了。媽媽管不了,白雨桐管不了,那麼他姜老闆更管不了。 在這個世界
上麗莎只須對自己負責,自從瞥見了那個肮髒的白天場景之後, 麗莎覺得自己已變
成了一個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人……
在夜巴黎歌舞廳的招聘中,麗莎豔壓群芳,成為首個被錄取的小姐。 那個腆著
一個大肚子的香港老闆是如此欣賞麗莎, 他當即就吩咐手下拿來一套歌舞廳侍應小
姐穿的窄身長裙要麗莎穿上,麗莎在更衣室將長裙換上, 那長裙的裙叉開在前面的
左側,高及大腿根部,裙身很窄使身體線條玲瓏畢現。 當麗莎穿著這一身長裙步出
來時,修長玉立,款款走動之中美腿在那忽開忽合的裙叉間閃動又閃動, 真是性感
極了迷人極了。
老闆贊聲連連,說杜小姐你是本歌舞廳將這套衣裙穿得最美麗、 最有品味的小
姐。在宣佈首先錄取麗莎之後,老闆再一個個審視其她小姐, 最後連麗莎在內-共
錄取了十名小姐。
那沒被錄取的小姐有幾個滿面不快,臉色怏怏的。 但大部分的小姐都若無其事
地走了,大約她們習慣了一次次去應聘一次次被錄取或一次次不被錄取。 小姐們走
了以後,歌舞廳紫色的背景頓時有一種幽深的空曠。 十個小姐站在偌大的歌舞廳聽
老闆吩咐,老闆對大家說每月人工八百元,歌舞廳包食宿。 假如無須歌舞廳提供住
處的話,那麼人工就可以提高至一千元。說完老闆將目光轉向麗莎說, 杜小姐自身
條件好,加之是大學生,我準備安排她到貴賓包房服務, 所以杜小姐的人工為一千
二百元,假如杜小姐自己有住處的話,人工則相應提二百元為一千四百元。 這樣的
條件你們假如接受的話我們就可以簽約了,簽約的時間為一年, 同時每人還須交押
金一千元,主要是我們歌舞廳的服裝很貴,一開工就必須給每人發兩套服裝, 這一
千元主要是作為服裝押金的,滿約後你們交回服裝就可以如數拿回你們的押金。 有
幾個小姐面露焦急之色,對老闆說交不起這一干元的押金怎麼辦? 老闆倒淡然說怎
麼辦這還不好辦,不選擇在這裡做就是了。 他說以前也有幾個小姐懇求他說交不起
押金,他真的可憐她們就同意不收她們的押金, 哪料其中的一個小姐領了服裝一天
工也沒開,卷著這兩套美麗的服裝就此不見了, 所以以後他決定就是任誰也不能免
收押金了。假如交不起押金就只好請你們行開了,老闆斬釘截鐵地說, 一點通融的
餘地都沒有。
有幾個小姐已開始交錢了, 麗莎二話不說從手袋拿出銀包數出十張百元大鈔就
遞給歌舞廳的財務小姐,財務小姐寫了張收據給麗莎,然後麗莎坐下來簽了約, 她
三行兩行看完了條款後在末尾瀟瀟灑灑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杜麗莎。
腆著大肚的香港老闆微微笑著行到麗莎身邊說,小姐你幾時方便來開工。
老闆你看呢?麗莎反問。
當然是越快越好了,明日好不好?老闆說。
好。麗莎點頭答應。又說現在可以走了嗎。
可以,可以。老闆客氣地說。
麗莎走到門口,老闆還招呼一聲,靚女,明日見。
二
麗莎在街邊揚手就搭了一輛招手小巴回去,剛到自己那套房子門口, 就見一個
穿西裝打呔的衣冠楚楚男子從她們的屋子裡出來,麗莎在樓梯口和這個男子相遇時,
見那男子頭髮有些濕漉漉的,低著頭只管一路走。麗莎開了房門, -進去就聽見從
洗手間裡傳來嘩嘩的水聲,燕子的房門大開,麗莎喊燕子, 燕子應了一聲從洗手間
探出一個頭說,麗莎你回來了。
回來了,燕子我找到工作了,麗莎興奮地大喊。
-會兒,燕子穿著帶精緻絲花邊的睡裙從洗手間出來, 濕濕的長髮綰在腦後,
樣子很嬌媚很慵懶。燕子漫不經心地問,是哪間公司?人工高不高?
麗莎說是在夜巴黎歌舞廳做侍應小姐,包吃每月有一千四的人工呢。 哪料燕子
一聽就撇了嘴,說就一千四的人工就讓你如此興奮,你真是一頭霧水懵喳喳呀, 知
不知道像你這樣的靚女只要捨得分分鐘都可以掙到大錢的, 夜巴黎歌舞廳才花一千
四就請到了你,真是讓那個老闆白撿了一個便宜呢。 你也不想想這一千四人工中你
光房租就要交五百元,此外你還要搭車呢,還要買衫呢,還要做菲蘇呢, 還要吃水
果呢, 你總不能日日就吃那歌舞廳免費提供的三餐只有幾根菜心幾片肉絲的快餐飯
吧。這樣,你那可憐巴巴的一點錢怎麼分派呢, 每一張百元大鈔就是五馬分屍也不
夠你付帳呀。燕子替麗莎歎氣。
聽了燕子一番話,麗莎剛剛的興致仿佛兜頭澆了一勺冷水。
麗莎不甘心燕子一張巧嘴如此容易就將她的興致毀滅了。麗莎說, 燕子我可以
不買靚衫,可以少吃水果,更可以不做菲蘇, 這樣我每月掙的錢除了付房租外還能
寬寬裕裕剩九百元呢,我了不起再拿出兩百元來零用, 久久時間做一次菲蘇就可以
了。
兩百塊的零用?!麗莎你不要開玩笑了,要是你真的照你這樣說的去做, 那麼
要不了幾年皺紋就會像春天雨季裡的藤蔓爬滿你臉頰的, 你就會以最快的速度加入
黃臉婆的行列。說到這裡燕子停頓了一下又道, 不過在歌舞廳畢竟和在別處不同,
如果碰到大客爽客也能大把大把地拿到小費。麗莎你以後經常會在夜巴黎見到我的,
我經常在那裡伴舞,你可要多關照我一些呀,燕子說。
好呀,好呀,只要我能幫到你,麗莎說。
在她們說話間,小雨回來了。小雨的面容今日一掃憂鬱, 盈盈的微笑在她那好
看的眼睛和眉梢間跳動,小雨高高興興地向麗莎和燕子打招呼,哇, 兩位小姐都在
呀,快點起來扮靚,今日我請你們去銀都吃西餐。
好啊,燕子歡呼起來,立刻回房間去用電吹風吹頭髮。 麗莎也迅速地到洗手間
用洗面乳仔仔細細地洗自己一下午都汗濕濕的臉。
三
三個女孩都穿著飄逸的長裙,搭一輛的士高高興興地向銀都大酒店駛去, 她們
的青春她們的愉快感染得的士司機也快活起來。 的士一路風馳電掣然後在銀都大酒
店門口悄然停下。一位優雅的年輕侍應生快步迎上來替她們拉開車門, 同時還用戴
著白手套的左手擋在車門上方, 三位小姐在侍應生周到的服務下從車裡提著裙子魚
貫而下,小雨付了的士錢,當司機將找頭給她時, 小雨揮了揮手給了司機做小費。
燕子第一個下車,麗莎見她塞了一張兩元的票子給侍應生做小費, 麗莎夾在中間便
成了一個一毛不拔打秋風的人。
酒店大堂象牙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 粉紅色的長裙白色的長裙紫色的長裙
依次踏上酒店的扶手電梯,麗莎是直留留的長髮披肩, 燕子是將頭髮綰在腦後形成
柔軟豐盛的一團,小雨則是一根獨辮直垂腰際,走動中那黑黑的獨辮悠悠晃動, 使
小雨修長的背影在這悠悠晃動的襯托下充滿一種女性的柔美。 大酒店光閃閃的牆壁
和一面面發光的鏡子仿佛知心朋友-般將她們的倩影一次又一次展示給她們看, 她
們看見和她們一模一樣的三個女孩快活地朝她們笑, 她們也不由地喜歡上了鏡中的
自己,索性在一面碩大的鏡前不走了,細細地打量起鏡中的人物了。
麗莎說這三個女孩中那個穿紫裙的女孩眼睛最好看, 穿紫裙的小雨說那個穿白
裙的女孩鼻子最美,穿白裙的燕子說那個穿粉紅裙的女孩唇最迷人。 她們在鏡前流
連了好一陣,目光很貪婪地將鏡中的女孩看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麗莎小小地驚呼了
一聲,你們看那個穿粉紅裙的也就是我的那個女孩鼻子是不是有些塌啊,這時燕子、
小雨都仔細審視鏡中那個女孩小巧精緻的鼻,看了一會兒都說不會呀麗莎, 這麼好
看的鼻怎麼會塌呢。可麗莎堅定不移地說, 就是不算塌反正也沒有你們的鼻子高,
說著麗莎笑了起來,就算塌我也不怕, 我這塌鼻子將來是要「踏」遍這個世界的。
說完三個女孩齊齊笑了, 一串串清脆的笑聲仿佛金屬一樣抛灑在這間光潔明亮一塵
不染的酒店四周。
笑過之後,她們三個又婀娜逶迤地走進位於二樓的銀都西餐廳, 她們笑是不笑
了,但那金屬般的笑聲還盈盈地停留在她們青春的臉頰上, 她們一走進西餐廳那幾
張快活的容光煥發的臉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許多的視線隨著她們的走動依次
地落在她們的身上,她們好像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些,依然我行我素地走, 揀了一
張小台就高高興興地坐了下來。
身著燕尾服的侍應生彬彬有禮的走過來,微笑著遞給她們三份餐牌, 燕子看也
不看餐牌隨口就把自己的那一份報了出來。 燕子點的是法國蝸牛湯和三文魚跟飯。
小雨要的是一份葡國青菜湯和七成熟的紐西蘭羊仔扒跟意大利通心粉。 麗莎給自己
點的是一份成套的日式素食。
她們一邊喝著凍檸檬茶,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燕子眨著狡詐的眼睛問,喂,小雨今天這麼高興請客總有個原因吧, 說出來讓
我們也為你高興高興。要不我們吃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吃, 不是顯得我和麗莎很傻
樣嗎?
小雨的臉立刻就有些紅了,她微紅的臉剛剛盈出笑意旋即眼裡就滾出了淚珠。
燕子臉上的狡詐頓時隱而不見了。她連忙說,好了好了, 小雨你不想說就不說
了,不管是為了什麼請客想來都是好事,我們心裡都為你高興,都為你祝福。
小雨看燕子負疚的樣子,倒撲哧一下笑了說,也不是什麼很特別的事, 只是張
鴻建就要來了,他終於和他的妻子辦妥了離婚。
張鴻建要來了,你就是為了這個請客,燕子驚訝地問。小雨點了點頭。
燕子又說,小雨你知不知道這一頓西餐要多少錢,差不多要過七八百呢。 早知
你是為這個請客我就不點三文魚了,就喝一個湯加兩個麵包就行了。 你為了那個四
十歲的貌既不驚人錢也沒有兩吊的內地情人在特區苦熬了自己幾年也就罷了, 難道
你真的為他的離婚如此歡欣鼓舞嗎,你真的就要嫁給他嗎,你就是為了這個請客?!
小雨你的感情是不是有些太古典意味了,燕子說。 小雨我真是不忍心你為這個破費
可以買一套靚衫的錢,今天這頓飯我們乾脆AA制吧。 這裡麗莎也附和說好啊我同意
AA制。
小雨頓時不高興了,說好今天我請你們的,你們開什麼玩笑,搞什麼AA制。 這
件事我知道對於你們當然不是一件什麼事,可對於我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 張鴻
建終於下決心來到我這裡,說明他真的愛我,你們知不知道我愛他整整五年了, 我
從二十歲愛上他到現在已經二十五歲了,五年來我夜夜在思念他的狀況下入睡。 我
並沒有懇求他離婚,我只是默默等待,我相信心誠石頭也會開花, 今天我請你們就
是因為石頭開了花。小雨說著,帶淚的臉頰又浮上盈盈的笑意。
燕子說好了好了,小雨你終於展示笑容了。我宣佈AA制取消,其實AA 制有什麼
好呢,還不是因為窮的原因才需要AA制嗎,假如大家都有錢還要什麼AA制。
小雨的敘說引起了麗莎的一番心事,說到底麗莎的心裡是羡慕死了小雨, 人家
相愛了五年,五年時間小雨幻想中的石頭開出了燦爛的花朵。 她和白雨桐好歹也算
相愛了三年,三年裡他們KISS,他們彼此撫摸,他們相親相愛, 他們有好多次差一
點彼此以身相許。然而這一切都敵不過媽媽的金錢, 在金錢的感召下白雨桐就心甘
情願地跪倒在媽媽淫穢的石榴裙下和媽媽合謀演出了那麼一場肮髒的白天場景, 麗
莎明白導演這-切的是得意洋洋的金錢。 所以坐在這個本特區最具代表性的五星級
大酒店麗莎發誓以後她要掙到比魔鬼媽媽更多的金錢, 坐在這個有鋼琴伴奏的洋溢
著歐洲古典格調的西餐廳, 麗莎覺得自己心中的仇恨和鄙夷已長出了豐滿的羽毛和
堅硬的翅膀, 那田原牧歌似的愛情也就在這眨眼的一刻徹底粉碎了變成了一塊千瘡
百孔的爛布,在想像中麗莎把這最後的爛布輕輕一腳踢到永世不復的黑暗中了……
這裡,她們點的東西一樣樣都由穿著燕尾服. 領口打著黑蝴蝶結的侍應生先後
送來。她們把白色的餐巾鋪在膝上,纖細的手有章有法地拿起刀叉, -邊一點聲音
也沒有地喝著湯一邊低低地細語著。 蕭邦的馬祖卡舞曲——「輕盈的少女」隨著穿
全黑長裙長得極漂亮的鋼琴演奏員那飛快閃動的手指在整個西餐廳飄蕩……
她們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於是就慢慢地吃, 盡情享受西餐廳給她們的那種舒適
溫馨高雅的感覺。後來,大約快十點的時候,小雨招手買單。侍應生來了, 微笑地
躬身說,小姐,多謝八百四十六元。麗莎暗吃了一驚,抬眼看燕子和小雨, 她們倆
均沒有什麼表示,燕子還在有一口沒一口地喝她的檸檬茶, 小雨則從銀包裡數出十
七張五十元的鈔票然後輕輕放在侍應生那平攤打開的皮夾上說不用找零了。 侍應生
又是一個微笑說,多謝小姐。
然後她們又一起走出來,她們細細的腰身使那長裙穿在身上格外飄逸, 隨著她
們的行走西餐廳的長廊頓時揚起了一片繽紛的色彩。
麗莎說我想去洗手間,你們誰去?
小雨說我去。燕子笑一笑說那我不去了,幫你們拿手袋吧。
麗莎和小雨一塊進了洗手間,洗手間是全黑的大理石地面, 全黑的進口黑瓷馬
桶,色調厚實而神秘。她們在裡面不僅方便了,還給自己補了補妝, 用莊生皂液洗
了手,然後在自動烘手機下把手烘乾了。
等她們出來,燕子已不在門口了。她們走了幾步, 看到燕子在扶手電梯旁正和
一個男子在說話,那男子腆著個大肚子,穿一套精緻的西裝, 那西裝左上方的口袋
很隨意地露出了真絲手帕的一角,整件西裝很貼身地順著他的大肚子滑落下來, 一
看就知道這套衣服品質不凡。麗莎正待喊燕子,小雨拉了拉她,麗莎就不喊了。 她
們就這樣隔了七八步的距離看著燕子,燕子好像又說了幾句什麼,那男子點了點頭,
這時燕子便朝那男子笑了,燕子笑的很甜, 不過在麗莎看來燕子的笑和她以往看到
的不同,到底有什麼不同麗莎又說不出,但感覺燕子那笑仿佛有點塑料花般的味道。
後來那男子徑上電梯走了,燕子回頭看見了麗莎和小雨,便迅速跑向她們, 把
手袋一-還給她們說,你們先走吧,我還有點事。
小雨說什麼事呀,看把你急的。
燕子沖小雨狡詐地一笑,又沖麗莎狡詐地一笑就坐上電梯走了。 燕子是坐酒店
的客房電梯走的, 當那兩扇鏡子般閃亮的不銹鋼電梯門在麗莎和小雨面前悄然合攏
時,燕子就在她們面前徹底消失了, 燕子狡詐的笑燕子塑料花般的笑統統都隨著那
緊閉的電梯門升升降降了。
一瞬間,麗莎的思緒仿佛蜿蜒著的蛇-般迅速地一掠而過, 她明白了燕子這麼
匆忙是去做什麼, 她同時也想起那天她在門口看到的那個頭髮濕漉漉的男子是怎麼
一回事。雖然麗莎早在六歲就知道了媽媽的秘密, 雖然麗莎童年就一次次被那呻吟
聲和喘氣聲驚醒又一次次在那呻吟聲和喘氣聲中睡去,但麗莎還是忍不住面紅耳熱,
她悄悄地緊跟在小雨後面走。小雨看麗莎對此事的反映不禁有些憐惜她, 她把手搭
在麗莎的肩上說,其實燕子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她原來並不是這樣的, 在特區
有很多女孩子最後都抵抗不住金錢的誘惑……小雨還想說什麼,但想了一會兒, 終
於什麼也沒說。
她和麗莎也沒搭的士,兩人勾肩搭背地走著。夜裡剛下過了雨,空氣格外清新,
涼爽的夜海風有一陣沒一陣地輕拂著。她們悄然地走在街道上, 在夜的氛圍中都不
由自主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她們各人想起各自心中的苦楚, 心鉛一般地墜在胸
中。
在鉛一般重的思緒裡, 麗莎有點驚恐地感覺到燕子的形象竟仿佛輕盈亮麗的羽
毛從她鉛一般重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自由自在地飄揚在夜空, 帶著一種誘惑一種
神秘一種閃著五顏六彩的放縱使她鉛一般的思緒追隨著它, 思緒在追隨那輕盈亮麗
羽毛的同時,麗莎又感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幽幽燃燒的暗火在夜的掩蓋下悄悄的蔓延,
她的眼睛在這股燃燒的暗火作用下又炯炯地閃著貓一樣的幽光。
這一夜,麗莎始終處在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 以至連燕子輕悄悄的開門聲她也
聽見了。她抬腕看表,英納格坤錶藍幽幽的指針毫不含糊地指著夜三點。 她聽見燕
子進了門,貓一樣輕捷的步子迅速地走過客廳,然後又開了房門, 隨著房門的迅速
關上,那種貓一樣輕捷的步子便消失了,四周又重歸寂靜。藏子始終未開燈, 夜的
神秘沒有燈光的侵入,麗莎在這變幻莫測的夜中始終沒有進入睡眠狀態, 感覺很模
糊又感覺很清醒地一點點迎來了逐漸喧鬧起來的白天……
等麗莎起來的時候,小雨已去上班了。
麗莎想想自己答應了老闆今日去開工,也就快快地到洗手間洗臉, 仔仔細細洗
完臉,又給自己化了個淡妝,先給眼睛加了點眼影,又描了描眉, 再在臉上加了一
點點腮紅,然後才抹口紅,麗莎在抹口紅時化的功夫最長, 她先要根據心情和衣服
選定口紅的顏色,然後才開始描唇線抹口紅。 今天麗莎抹的是那種帶一點點紫紅色
的口紅,和她腳下的紫紅色鞋子顏色很襯,身上著的則是一條松身的白色長裙, 麗
莎手上拿著一面鏡子,對著洗手間牆上的鏡子左照右照,想看一看全身的效果, 但
總看不徹底。
這時,燕子的門開了,睡眼朦朧的燕子走了進來,燕子的頭髮亂蓬蓬的, 繡花
的真絲睡裙斜斜地披在身上,兩腳各踏著兩隻不同的拖鞋。 懶散散的燕子看麗莎如
此辛苦地照來照去,便撲哧一聲笑了。燕子推她一把說,麗莎到我屋裡去照吧, 看
你這樣真是太辛苦了。麗莎於是就走進了燕子的房間, 燕子的房間迎著門就是一面
鑲在牆上的大鏡子,麗莎走進去那鏡中的女孩也迎著她走來, 那飄逸的女孩緊繃繃
的皮膚在鏡中發著瓷般的光澤,麗莎扯著裙裾在鏡前旋轉了一圈, 裙裾頓時飛揚起
來,那大大的圓幾乎把燕子的小房占滿了。
麗莎還想轉,燕子進來了。燕子洗過了臉,頭髮也梳整齊了, 睡裙也穿正了,
也就是一個精精神神的女孩子了。燕子笑著對麗莎說,哇,麗莎你好貪靚啊。 麗莎
笑了,當然貪靚啦,你難道不貪靚。我,燕子說,我無所謂啦, 這靚與不靚是貪不
來的,只有年輕才是靚的,不貪也是靚的。老了,就是貪也沒有辦法靚呵。 麗莎的
眼睛在燕子的房裡隨處看到的都是化妝品, 口紅眉筆粉盒指甲油潤手霜洗面奶觸目
皆是,麗莎笑著說你還說自己不貪靚,你屋裡的化妝品多的都可以開小鋪了。 燕子
笑著說,麗莎誰叫我沒有你這樣年輕呀, 我現在處於這種老又不老年輕又不年輕的
狀態當然要借助化妝品的力量增加電力了。
麗莎睜大了眼睛驚訝地說,燕子你有沒搞錯,你竟說自己老, 我看你不就我這
麼大嗎?你多大,燕子問。二十一呀,麗莎說。我也二十一呀, 不過那是七年前的
事了。燕子說著,啥哈笑了起來。這下輪到麗莎驚訝了。麗莎說, 燕子這麼說你真
的已經二十八了。是呀,我是如假包換的二十八歲,你要不要看身份證, 要不要替
我悲傷啊。燕子說著聲音竟低沉了下來, 面容在麗莎看來也同樣地有一種說不出來
的憂切。這-刻,麗莎感到了她和燕子年齡上的差別, 感到在燕子表面的快活下內
心一定有著某一種難以述說的隱痛, 就像她麗莎不也是在表面的快活下心裡時刻搖
曳著憂鬱和哀傷嗎……
麗莎這時看了看表說,時候不早了我得趕去開工了。
拜拜,麗莎。燕子說著,把床頭櫃上的口紅眉筆呀往抽屜裡抹, 麗莎無意中一
眼望到抽屜裡擱了幾隻白色的藥瓶和十幾隻從紙袋裡散落出來的乳膠避孕套。
麗莎從燕子的房子走出來後,腦海裡有一陣老有那麼一個畫面, 燕子纖細的手
隨意地一抹, 那一支支口紅眉筆就紛紛跌落在那些散落出來的避孕套上了……麗莎
在心裡很瞧不起自己,覺得自己很墮落,怎麼會讓這樣的畫面在腦海裡反復出現呢。
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麗莎腳步匆匆地趕著去搭大巴, 雖然一輛輛的士和麗莎擦身
而過,但麗莎還沒有坐的士的瀟灑,的士的起步價是十元, 而搭大巴僅只要一元,
在這樣簡單的算術面前,阮囊羞澀的麗莎只好選擇搭大巴了。
第三章
一
燕子一人躺在床上,一隻手一隻腳呈自由落體狀態耷拉在床沿, 燕子的面部神
情身體語言是散漫空虛無聊的最好演繹。 燕子剛剛梳好的頭髮此刻又四下散落在枕
頭旁,燕子不明白怎麼自己剛剛才起來,才梳洗好怎麼又躺在床上了。 枕頭旁一隻
半開半合的真皮銀包和燕子一樣懶散散地躺在枕頭旁, 裡面有兩張燕子昨晚上匆匆
塞進去的「黃牛」也就是港幣兩千元。鈔票的兩隻紙角在風的作用下, 有一下沒一
下撲嗤嗤地發出細小的聲音, 全身呈現自由落體狀態而思想卻在奔馳的燕子被這聲
音弄煩了,一甩手就將那只銀包抹到地上了。
燕子的思緒此刻定格在昨晚銀都大酒店的客房裡。 說起來昨晚的那單生意對於
燕子來說應該是很合算的,原先雙方說好價格是一千元, 但中途由於燕子不肯再繼
續,那處在就要到高潮而未到高潮的客人急了,再給燕子加了一干元, 燕子才配合
那個古怪的客人讓他在痛苦的呻吟中達到了高潮。整個過程燕子連內褲也沒脫, 就
掙來了兩張「黃牛」,但燕子並不覺得划算, 因為燕子的感官在這過程中感到極不
舒服,對著那個衰老赤裸肥胖蠕動的身體,燕子有幾次差一點嘔吐了。
燕子還記得她坐上電梯來到客人所說的房間後就按響了門鈴,房門迅速地開了,
客人的動作是那樣快,以至於燕子想他一定是站在房門後像獵犬一樣等待門鈴聲的。
燕子一走進客房客人立即就將那個「請勿打擾」的紙牌掛在了門把手上, 燕子踩著
象牙色的純羊毛地毯走動著打量這間客房立即覺得自己要價低了。 客人住的是酒店
豪華的套間,大大的客廳,大大的臥房, 客房內酒吧按摩椅水晶燈全套真皮系列家
私合夥演著「奢侈」兩字的含義。 燕子知道這樣的客房入住一天的價格最少也要超
過三幹元,所以此番遭遇的客人毫無疑義是如假包換屬那種大客豪客範疇的。 所
以燕子打定主意這次要來一個優質服務,務必使大客成為她的回頭客、熟客。 當燕
子滿面含笑以優雅美好的身姿轉向客人時,她臉上的笑容頓時不翼而飛, 她被眼前
出現的情景嚇了一大跳, 客人那時就像開門一樣迅速此刻也迅速地脫光了全部的衣
服,他的那些名牌衣服被他像扔破布似地四處亂拋在地毯上, 而他全身沒有一條布
絲光溜溜得仿佛剛從娘胎裡出來一般。 尤其叫燕子驚恐的是客人手中還拿了一根帶
柄的軟皮鞭,燕子不由向門口退去,準備奪門而逃。哪料客人很放縱地笑了, 他說
小姐你不要怕,我拿鞭子不是要抽你而是要你抽我。你可以狠狠地抽我, 但必須注
意不要抽到我的臉上,必要時你還可以用纖細的腳踢我, 在我發出呻吟聲的時候你
不要停止,要繼續狠抽直到我不再呻吟為止。現在請你脫衣服你可以保留你的內褲,
但上衣必須脫掉,女人在狠狠抽時乳房的顫動對我就是最好最有效的催情藥。 小姐
請快一點,客人請求著燕子。燕子在脫衣的同時向客人伸出了白晰的手, 客人對燕
子的動作有一點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 他赤裸著肥胖的身子大肚子一顫一顫地走到
牆邊拎起他的西服從口袋裡抽出一張「黃牛」遞給燕子, 燕子隨即以迅速的動作把
錢塞進底褲秘縫的小口袋後就朝客人揮動起了那根皮鞭。
第一鞭打在了客人的背部, 客人那焦黃帶黑的皮膚上頓時留下了一條淺淺的紅
印,客人小聲地呻吟了一下又迎著燕子揚起的鞭子滾動著,燕子又一鞭打下去, 這
一鞭打在了客人肥碩顫動的肚腩上, 那海棉一般起伏不停的肚腩上頓時也留下了一
條紅紅的印記。客人懇求著燕子打快些打狠些,燕子狠了狠心, 舉起鞭子又快又狠
地朝客人打去,幾十鞭下去燕子已香汗淋淋,由於客人不停地滾動, 也就使燕子必
須在跑動中去抽打, 燕子豐潤結實的乳房在跑動中仿佛兩隻白色的小兔跳躍不停,
不一會兒客人開始大聲地呻吟了,一聲比一聲大。 突然燕子揮舞鞭子的手停頓了—
—她開始感覺要作嘔,眼前的情景太醜陋不堪了, 那個肥胖的男人弓著身子抽搐著
開始自瀆,他臉上的肌肉醜陋地顫動著, 這個穿上衣服就很紳士很上流的男子此刻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合力在拼湊一幅肮髒得無法入眼的畫面。 這畫面刺激得燕子胃
口一陣陣發酸,仿佛二十幾年前吃的飯都要在這一刻吐出來, 正在興奮逐步向高潮
攀登的客人感受不到鞭子就朝燕子苦苦哀求,小姐請繼續請繼續, 我再給你加一千
元,求求你啦!燕子盯著這個仿佛賴皮狗般癱在地上的男人, 強忍住嘔心把自己的
臉扭開,然後朝著地上的這一癱肉沒頭沒腦地抽去, 一陣急風暴雨的抽打後客人又
喊小姐小姐,請踢我請踢我!燕子真是火了, 所以也不管輕重抬腳就朝地上踢去,
如是一連踢了十幾腳終於使那患有怪癖的男人在自瀆中達到了高潮。
燕子一眼也不想多看,立即走進洗手間把自己鎖起來。 然後把熱水和冷水都開
到最大,站在水中狠狠地沖洗著自己。
等燕子走出洗手間,那個男子已將衣服大致穿好了。客人還是老了, 坐在舒服
的歐式宮廷沙發上還無法止住自己微微的喘氣,面色也是青黃青黃的。
在燕子拎著手袋走過他身旁的時候,他遞給燕子又一張「黃牛」, 燕子不動聲
色地收下,然後就向門口走去。燕子在出門的那一刻略一回頭, 瞥見那裡人仿佛被
人抽了筋似地整個人都癱在了沙發上,看那神情似乎是睡著了。燕子心裡感到好笑,
想男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 他們沒命地掙錢然後又把錢沒命地用在加速消耗他們
生命的行為上,為了這消耗他們又不停地進補, 大口大口地嚼人參吞燕窩……他們
就像咬著自己尾巴打轉的狗一樣, 無數次地循環往復無起點也無終點……燕子從客
房裡走出來,見樓層的服務員已抵抗不住疲勞趴在服務臺上睡著了, 燕子踩著鬆軟
的走廊地毯像貓一樣輕捷地從服務員身邊走過然後迅速坐電梯下到酒店大堂, 雖然
很夜了但酒店大堂的咖啡閣還有幾位客人在喝咖啡,燕子也走進去, 要了一份士多
一份凍品紅粉佳人一個人慢慢地吃,吃完後燕子招手吩咐侍應生買單, 這時燕子才
看了看表發現時間已快淩晨三點了,於是燕子快快行出來攔了-輛的士就回來了。
燕子就這樣在她的小床上躺了許久,其中變換了幾次姿勢, 輪流把她的左手左
腳或右手右腳耷拉在床沿旁,放任它們呈現一種自由落體的狀態。也不知躺了多久,
懶洋洋的燕子在翻身中將枕頭弄到地上, 壓在枕頭下的一張小小的彩色照片頓時也
一併落在地上了。燕子的目光一接觸到這張照片,一接觸到那小小的笑容, 心裡立
即一緊,覺得自己整個人立即變成了無數個傷口,原以為那傷口早已結了痂, 哪料
此刻又汨汨地流出殷紅的血。 懶懶睡著的燕子奮力伸長手臂把那張照片一把捏在手
中,照片上是一個兩歲的女孩,女孩頭上紮了個大大的蝴蝶結很快活地朝燕子笑著,
看著女孩燦爛的笑容,燕子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燕子想女兒了,每每午夜夢回,
女兒可愛的面容只要在燕子的心中一掠而過,燕子就會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女兒是
她心中一個永遠也癒合不了的傷口。 當初燕子怎麼也想不到那百般呵護百般體貼山
誓海盟的馮小峰會在她生下女兒三個月時在她的梳粧檯的抽屜裡放下五萬元錢就不
告而辭。燕子當時住的是馮小峰租來的房子, 她怎麼也不相信馮小峰就此不見了,
她孤寂地和女兒在這套兩居室的高級公寓等待了馮小峰三個月,這三個月由於痛苦,
時間漫長得無法想像,燕子心中五顏六色的愛情幻想全都粉碎了, 那些溫馨日子放
飛在空中的彩球都接二連三地碎成了破片,紛紛揚揚地撒滿了燕子孤寂的世界。
燕子根本沒有辦法找到馮小峰,她冷靜地想覺得自己很悲哀, 就算是報警可她
現在甚至連馮小峰是香港人還是澳門人抑或是大陸人都弄不清了, 馮小峰名片上的
地址是一家香港公司,但電話留的卻是澳門的,燕子滿懷希望打了個電話過去, 對
方是澳門的一個傳呼電話,問他馮小峰這個人, 對方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馮的來龍去
脈,就這樣燕子在東問西問了三個月後才徹底死了心。 燕子一個人在無數個漫漫長
夜流著淚水,將實際上已七零八碎的自己重新組合好, 燕子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是
過去的自己了,有一些東西已在她心中永遠地碎了。 燕子權衡了一番後就果斷決定
把女兒送回四川老家,然後-個人再返特區輕裝上陣打出大塊天地。
燕子在整理東西的時候看到衣櫃那一件價值港幣五萬元的皮草還冷漠招搖地掛
在那裡而一枚同樣價值的鑽戒依然無動於衷地閃爍著熠熠光澤, 眼淚不由地就掉了
下來。這兩樣東西都是馮小峰在最迷戀她的時候隨隨便便就買給她的, 記得買那件
皮草的時候燕子怎麼也不肯,馮小峰把他的信用卡偷偷地塞給了售貨小姐, 售貨小
姐把單據送給馮小峰簽字,馮小峰在幾秒鐘之內就將自己的簽名寫好了, 當他們走
出免稅商場的時候售貨小姐躬身如儀地將他們送了出來嘴裡連連稱謝遞給他們一個
雍容華麗的大紙袋,內裡就裝著這件淺咖啡色鬆軟的皮革, 燕子還記得她當時很嬌
媚地將自己纖細的手伸進了紙袋, 皮草頓時仿佛有生命般地以一種溫情脈脈的姿態
將她的手整個兒地撫摸了一遍。 燕子之所以流淚是因為想到在馮小峰還喜歡她的時
候就能如此豪爽如此隨便地給她買這些昂貴的物品, 而一旦他變了心不喜歡她了也
就同樣隨隨便便地就走了。說到底自己不過是馮小峰的一個玩物。所以, 燕子把昂
貴的鑽戒昂貴的皮草隨隨便便地抹進一個膠袋中就坐的士到典當行去賣, 也沒有怎
麼討價還價就換回了七萬元錢。然後燕子和房東結清了房租, 再把自己過去存的六
萬元錢一併取出,包了一輛的士直駛廣州,然後抱著女兒踏上了飛往成都的飛機。
回到家裡,燕子向爸爸媽媽展示了她和馮小峰美輪美奐的結婚大彩照, 其實她
和馮小峰並沒有結婚, 他們照那張照片純粹是為了使他們租住的那套公寓有一種家
居的溫馨氣氛。爸爸媽媽喜不自禁,抱著小外孫女親了又親。 在爸爸媽媽親小外孫
女的時候,燕子環看四周覺得家裡的條件實在是太差了,門也關不攏,窗子又有縫。
想一想燕子還是拿出十二萬給家裡買了一套七十餘平方米的商品房, 又給家裡留了
兩萬元錢,略住了幾天就和爸爸、媽媽、女兒依依惜別了。
燕子再次南下時傍身的現金不足五千元。 但燕子這次南下和上次南下最大的不
同是上次南下燕子是心情很靚無牽無掛的一個人, 而這一次燕子卻變成了一個有家
室拖累的人,變成了一個目前在國內屬很先鋒很前衛範疇的單身媽媽。此外, 上一
次南下的燕子渾身洋溢著的青春仿佛水面上跳躍閃爍的陽光, 而這一次青春依然存
在然而卻不再閃爍跳躍了,燕子想男人其實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和馮小峰過的那段
日子自己算是廉價批發給他了,燕子在心裡鄙視自己和馮小峰的那段情, 這鄙視在
日子的慢慢侵淫下連燕子自己都弄不清楚來龍去脈了, 她覺得仿佛自己當初和馮小
峰在一起時就是和許許多多的女人一樣是看上了他的金錢的, 燕子想她怎麼能愛上
馮小峰呢,愛情在九十年代不是太古典了嗎, 要在這樣一個年代披荊斬棘就必須卸
下愛情輕裝前進。 燕子懊悔自己在馮小峰癡倩於她的時候怎麼那麼蠢還一心想著為
他省錢,為什麼不略施小計讓馮小峰給自己買一打一打的皮草和一打一打的鑽戒呢。
第二次來特區後,燕子也做了-陣車衣工, 但她發現做這個累死累活的車衣工
她是根本無法養活她那玫瑰花蕾般可愛的女兒的。後來有一個男人引誘燕子, 他把
五張毫不含糊的百元大鈔塞到了燕子的車裡, 燕子覺得自己很悲哀竟無法抵抗這區
區幾張紙的誘惑,腳步不由自主地就跟著這個男人上了汽車, 男人把她拉到一間酒
店。一進客房裡人就迫不及待地把燕子往床上拉, 燕子閉上了眼心裡想本小姐既然
批發生意都做過了,難道還怕零售嗎?! 所以燕子清楚地記得她在一件件往下脫衣
服的時候還朝那個男人笑了一下。男人遞給她的是毫不含糊的百元大鈔, 動作也就
是毫不含糊的動作, 一進入實質性的接觸那男人就很討厭地要燕子不停地更換各種
姿勢,燕子若不從男人的動作便很粗暴,好不容易挨到結束, 燕子匆匆把衣服穿好
就逃也似地從那間客房裡奔了出來。
有了一次如此不舒服的體驗,燕子以為自己就此會金盤收手, 哪料事情並不如
此簡單, -個小時之內就能掙來她在制衣廠要拼死拼活連軸上夜班做十天半月才能
掙來的錢,這確實就好像明知此是陷阱但無奈這陷阱太誘惑, 燕子就仿佛吸食大麻
上癮的人一般身不由己就縱身跳了進去,且越滑越遠了……在這整個思緒過程, 燕
子的手始終捏著女兒那小小的照片,女兒已經兩歲了,在燕子無數個自譴、 空虛、
自我鄙視的蒼白幽暗瞬間,女兒小小的微笑就是燕子逃循這一切的良藥, 燕子總是
對自己說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女兒, 花蕾般的女兒就是燕子逃避塵世的烏托邦……
燕子把親愛女兒的照片放在胸前,感覺自己似乎又要睡去, 突然她聽到房門開了,
接著她聽到了許多的聲音, 燕子拉開房門頓時眼中一亮——她看到小雨和她的那位
內地至愛張鴻建拎著行李走了進來。
小雨嬌媚的臉紅撲撲地, 放下自己拿的那個較小的行李包就急忙替張鴻建把那
個較大的行李包放下。燕子笑著和小雨打招呼,小雨,要不要幫忙。小雨笑了, 笑
得很燦爛一掃往日的憂鬱。小雨說,燕子不用你幫忙, 只不過張鴻建來了要給你和
麗莎帶來一些不便,好在我們很快就會找房子住的。在小雨說這話的時候, 張鴻建
只是禮節性地朝燕子點了點頭。說起來張鴻建和燕子已見過數面, 在燕子和小雨合
夥租這套房子的兩年間,張鴻建每年大約都要來看小雨一兩次, 他總是儘量地呆在
小雨的房裡,輕易不出房門。 大約四十好幾的他很痛恨自己在燕子面前展示的這種
尷尬形象,所以他總是把自己隱沒了又隱沒, 有一陣子燕子只是看到小雨在廚房裡
一碗碗燒菜才知道小雨的騎士還沒有走。燕子總是在廚房對小雨耳語,喂, 小雨你
這樣又煮又燉的是不是讓他吃了晚上好長力氣呀。小雨臉唰地就紅了, 第一反映就
是把廚房門關上,然後對著燕子說,死燕子你小聲一點, 千萬不要讓張鴻建聽到,
他一生氣就要走了。看小雨如此緊張燕子也就不怎麼開玩笑了, 但心裡卻對張鴻建
充滿了鄙夷,他憑什麼一生氣就要走,他憑什麼, 他這個白面書生每年像候鳥一樣
飛到這裡享受著小雨一日日相思積澱濃郁得化也化不開的愛情, 他采足了花蜜便拍
拍翅膀飛走了,飛到他的妻兒身邊, 儘管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小雨說他人走了心卻
留在了珠海,留在了小雨身邊。但他所說的那顆心並不是一顆物質的心, 他到底留
下了還是沒留下是無從檢驗的。 他也可以在啟程來珠海的時候對他的妻子說他雖然
要離開家但他的心卻留在了家中。同理他的妻子也無法檢驗他的話是真是偽, 因為
他說的那顆心歸根結底只不過是一顆文學詞藻的心罷了。
此刻見張鴻建終於向自己點頭致禮,燕子便笑著說,你好,張生。 歡迎你來到
珠海,小雨盼這一天好久了,你真要好好善待她才是。說到這裡, 燕子覺得自己的
眼圈竟有些發熱,她看到張鴻建沒有回答自己的話,而是將眼睛轉向了小雨, 滿眼
溢出了深深的愛意,小雨微微笑著, 在張鴻建目光的撫惜下面容愈發燦爛愈發嬌媚
……
燕子退回了自己的房裡,眼淚奪眶而出, 雖然燕子相信在九十年代真正的愛情
仿佛珍稀動物般尋常不見, 但她知道自己心底裡還是渴望這曠世奇寶有一日能奇跡
般地出現在她的眼前,每當燕子潛意識中感覺到這深深的渴望時, 她四周的背景就
會變成一片燦爛的黃色, 而她整個人也就變成了梵高畫筆下被陽光曬烤得呈焦灼狀
態的向日葵, 這時候燕子無論在幹什麼就算是在最最沒有詩意的洗手間只要燕子的
思緒閃到這裡, 燕子就覺得自己立即就被一種神奇的力量迅速地鑲嵌在古老的畫框
上通體呈現出那麼燦爛那麼焦灼的黃色……這焦灼的黃色尋常不見, 然而在燕子深
深的睡眠中這罕見的黃色總是搖晃著它那鑲滿鑽石的翅膀在空間盤旋, 給燕子的夢
境帶來深深的析求和歎息……
因為沒有真正的愛情燕子覺得自己已變成了一部組裝精密反映敏感的機器。 她
在和那些外表衣冠楚楚內裡卻被倩欲反復煎熬的男人做愛時總能恰到好處地假做高
潮把那些蠢男人一個個也帶入高潮,其中還包括一些有陽痿病症的男人。 叫燕子感
到奇怪的是,所有的男人不管身家如何在性高潮時動作表情竟是如此相似, 在思緒
轉到這裡時,燕子的腦海同步閃現出一個畫面,還是很多年前,媽媽殺了-只鴨子,
那鴨子無聲無息地在盆裡躺了許久,大家都以為這只鴨子死了, 可突然間那只鴨子
抬起流血的脖子抽搐著從盆裡蹦了出來,蹦了大約一米才壯麗地倒下, 而男人的高
潮一無例外地叫燕子在腦海中想起鴨子生命歷程中的最後一米, 那抽搐那帶血扭動
的脖子也就和無數個男人的形象重疊在一起……在這種時候燕子就覺得自己的靈魂
從自己乏味陳舊無奈的皮囊掙脫了出來, 靈魂像羽毛一樣輕盈地悠然上升伴隨著一
種月白色鑲紫邊的音樂, 靈魂變成了一片薄薄透明發光的晶體貼在天花板的吊燈玻
璃上不動聲色地注視著自己和身邊的那個高潮過後癱軟一團的男人……在進行這樣
思緒的時候,燕子已有條不紊地穿戴整齊, 拎著精美的意大利真皮手袋行了出去,
燕子第一要吃中餐,第二要購物,第三還要上髮廊洗髮。
二
張鴻建聽見燕子出去的腳步聲,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折疊的衣服, 以一種極其敏
捷的姿勢將小雨一把摟在懷裡。小雨正在衣櫃掛張鴻建那套惟一的名牌西裝。 張鴻
建猛然的擁抱使她幾乎站不穩,張鴻建稍一用力小雨就整個兒跌進他的懷抱了。 張
鴻建緊緊地摟抱著小雨,小雨也緊緊地摟抱著張鴻建,兩人就這樣緊緊地抱在一起,
不說話也沒有其他的動作,惟一的動作是兩人的手臂都在暗暗地增加力度, 這種增
加很默契帶有一種磁場般的向心及凝聚力, 以至於他們的肋骨在這緊緊的擁抱中把
皮膚和肌肉都擠得塌陷了下去, 兩人一根根凸出的肋骨在彼此的磨擦中發出了一種
有質地的響聲,響聲中窗外一支搖曳的樹枝上所有的綠葉頓時全變成了盛開的花朵,
這些紅的綠的紫的黃的白的藍的花朵傳遞著濃郁如騰騰蒸氣般的香氣, 齊心合力在
他們的窗前熱情洋溢地怒放。響聲和香氣在他們心中燃起了旺盛的情欲火焰。 他們
不由分說地同時將衣服一件件剝去,然後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動作起來, 小床在他
們糾纏的身體下不負重荷痛苦地呻吟起來, 這鐵架和木板合奏的悲蒼曲仿佛及時注
射的催情藥使他們愈加昂奮,他們也呻吟起來,和鐵架木板一起達到了高潮。
高潮過去後,他們雙雙躺在小床上,他們脫去的衣服零亂地撒滿了一地, 小雨
本色絲黃的文胸和內褲仿佛電影鏡頭一般在地上定格, 他們本人則慵懶赤裸地躺著
仿佛是一幅十九世紀歐洲盛行的人體油畫, 他們就這樣躺著享受著肌膚相親的溫馨
和高潮之後的寧靜。
首先是小雨破壞了油畫的效果,她抬起了她的上身, 她瀑布似的長髮頓時垂直
了下來,一直及到她赤裸腰部的凹陷處,小雨對著仿佛沉思又仿佛睡去的張鴻建說,
建,我們立即登記結婚吧,好不好?
張鴻建很久沒有回答,小雨又說了一遍,等了-刻張鴻建才點了點頭。 小雨立
即將身子俯在張鴻建的身上,高興得小聲笑了後來又小聲地哭了起來, 她瘦削的肩
膀在長髮的環繞下抽動著,張鴻建伸出手臂摟著小雨, 兩人都沉浸在他們以往歲月
長長的戀情中……時光隨著他們思緒的沉浸迅速地向後移動, 一幅幅的畫面在他們
腦海中連續不斷地展開, 許多的色彩和聲音隨著無數隻透明飛翔的翅膀川流不息地
在這間小屋湧動。
小雨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省城的日報做了記者, 開始的時候小雨按慣例在校對組
做校對。小雨每天早早地上班,她總是從辦公樓旁的小路匆匆地走, 裙子一閃就走
進了與辦公樓相連的校對組所在的小摟,和報社的主辦公樓相比, 校對的小樓簡直
是太小了太灰撲撲了, 和小雨一起分配來的其他幾名大學生幾乎一天也不能在這座
小樓呆下去, 他們一有空隙時間就像那亂飛的麻雀一樣唧唧喳喳地飛到那座帶電梯
的大樓,頓時整座辦公樓的走廊都佈滿了他們好奇和興奮的腳步, 他們感覺良好地
在每一個部門都停留那麼十幾分鐘,東問西問瞭解自己有可能分配到哪個部門。 此
外他們都有好為人師的共同特點, 他們甚至直截了當地向頭上白髮數量超過黑髮數
量的德高望重總編輯直陳自己如何辦好報紙的我見, 有一位叫王子若的就因為當時
屢屢向總編輯陳述,所以在他還在校對組的時候就被本報的老記老編們稱呼為王總,
這稱呼一直保留到現在,現在的王子若一年半載也不進總編的辦公室了, 但人們還
是王總王總地叫著他,甚至連真正的老總也這麼叫他。 當時幾個初出茅廬年輕大學
生的囂張氣焰把報社人事處的幾位同志後悔得要命, 他們想當時大學把所有的優秀
生檔案都擺出來了讓他們挑,他們怎麼就走了眼挑了幾個這樣的寶貝。 所以在結束
校對組的工作後,從不往主辦公樓跑的小雨反而分到了報社最好的工交部, 王子若
王總呢卻分到了報社最沒有色彩永遠洋溢著黃昏氛圍和更年期綜合症的資料室, 和
一幫老頭老太為伍。
小雨開始還不知道自己怎麼有這麼好的運氣分在工交部, 後來張鴻建告訴她就
是這個原因,張鴻建說我的窗口正對著那條小路, 每天我都看到你穿看搖曳的長裙
從那條小路走過,而上班的時間在小路就看不到你的身影了, 當那幫大學生像一撥
亂飛的麻雀從那條小路走過時我怎麼也尋不見你那搖曳的長裙, 我想你分得這麼好
大概和這有關。小雨看著張鴻建,張鴻建也看著她, 小雨想那麼在那麼長的一段時
間裡他張鴻建每日都注視著那條小路嗎……她心裡想著這句話, 嘴裡並沒有說出來
但她的神情卻把她心裡想說的這句話寫到了臉上。張鴻建對小雨點了點頭, 小雨說
張老師你為什麼點頭。張鴻建說你不是想問我是不是每天都注視那條小路嗎, 我點
頭就是告訴你我每天都注視著那條小路,目光也總是尋找你那飄逸的長裙。 在說這
一段話之前,小雨和張鴻建已在一起談過幾次了,張鴻建那時在文藝副刊部, 他算
是最後一屆的工農兵學員, 在重視文憑的新聞單位他算是憑自己的本事終於在報社
站住了腳,張鴻建寫詩,但他輕易不寫, 只要一寫每一首詩都悄悄地撥動小雨的心
弦,小雨還在大學的時候就留意了張鴻建的詩。當她知道自己分到這家報社的時候,
最大的喜悅就是想以後可以看到張鴻建了,可以直接從閱讀他的詩到閱讀他的人了。
當小雨從校對組來到這座電梯樓的時候, 尋找的第一塊牌子不是工交部而是文藝副
刊部,她看到文藝副刊部的牌子就滿懷喜悅急忙忙地走了進來,連門也忘了敲。 她
走進的時候正逢張鴻建一人坐在辦公室,小雨其實從來沒有看過張鴻建, 但不知怎
麼一回事她就知道這個穿整潔白襯衣瘦削憂鬱高鼻子凹眼睛牙齒瓷樣閃光的人就是
張鴻建,小雨一點也沒猶豫地就說,你好,張老師,我是報社新來的麥小雨。 張鴻
建立即笑了,那笑像風一樣立即將他臉上的憂鬱吹拂而去。 小雨現在還清清楚楚地
記得張鴻建微微笑過之後說的第一句話是——
你好,小雨。
這一句平平常常的話在當時那個已永遠成為過去場景的地方以一種無比親切無
比豐富的內涵承隨著一種看不見物質的流動緩緩融入小雨的心中, 這物質雖然看不
見但小雨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它們的顏色和質量, 它們的顏色是陽光下那種閃亮的淡
紫色,輕盈起伏帶著早晨的露珠隨風飄揚,質量則等同於乳汁的濃度, 最緊密的地
方它都可以暢通無阻地經過。
這句話後,他們就彼此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他們不尋找話題, 感覺在沒有話
題的空間迅速地滋生出許多看不見的植物,他們在沒有話題的空間並沒有停止交談,
他們四目交視思緒在和思緒交談。這樣的狀態也不知持續了多久, 直到有另一個人
走進辦公室。有了第三個人後,場景中屬他們兩人的氣氛就不可扼止地起了變化,
小雨站起來走了,走到門口她又回頭看張鴻建,張鴻建也正在看她, 他們彼此交換
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一個深夜,他們很自然地就走在了一起。那一天小雨為了趕一篇稿子, 在辦公
室一直忙到十一點。她走過副刊部辦公室時,看見辦公室裡有燈光。 小雨一點也沒
有猶豫就推門進去了。張鴻建抬起頭看見是小雨就向她微微地笑了。 他一點也不驚
訝,看見小雨就自自然然地笑了。小雨便聽任自己的腳步把自己帶到張鴻建的身邊,
她走得是那麼近以至張鴻建的呼吸把她的一縷長髮弄得起伏不定。 她就這樣站在張
鴻建的面前,她渴望著來自張鴻建的撫摸, 這渴望仿佛紅色信號彈一樣一顆接著一
顆在她腦海發射,她被這一次次閃耀的紅光弄得眩暈,然而期待的撫摸卻遲遲不來,
淚水似乎就要奪眶而出了,這時張鴻建伸出有力的臂膀把小雨摟在了懷裡。 那時辦
公室的燈光大亮,門也只是虛掩,危險在四處靜悄悄地埋伏, 然而他們的激情衝破
了這一切障礙,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小雨眼中積蓄的淚水奪眶而出, 順著潔
淨的臉頰緩緩地流著,紅色的信號彈熄滅了,代之的是一簇簇燦爛的黃色光環, 小
雨將自己的頭伏在張鴻建的肩上,張鴻建溫和有力的大手順著小雨的肩胛撫摸下去,
一直撫摸至小雨腰部的凹陷處,張鴻建的手長久地停留在那裡, 而電流就順著那個
部位迅速地走遍小雨的全身。後來小雨仰起了她的頭, 她的嘴唇仿佛初開的花蕾一
樣微微張著等待著來自張鴻建的吻,張鴻建終於把他的嘴唇貼了上去, 深吻他們的
激情得到了某一種程度的釋放,他們的嘴唇在深吻之後無論質地和外觀都起了變化,
接吻可以說是男女關係中的里程碑,也可說是男女關係中的一個障礙, 現在張鴻建
和小雨共同愈越了這個障礙, 所以他們都不是過去意義的張鴻建和過去意義的小雨
了,這一個夜晚雖然距床的距離還很遠,但已注明了他們今後關係的發展, 他們彼
此都感到激情仿佛電流一般在他們倆身上來回鼓蕩, 他們任誰也知道他們必定會在
床上遭遇……
床上遭遇是兩個星期之後,那是在張鴻建的家中。 那一天的下午小雨在辦公樓
的走廊裡對張鴻建說她想看某一本書,張鴻建說他正好有這本書。 他們分秒不差地
恰巧在走廊的這一段相遇,他們說這句話的時候正處在走廊的最佳位置, 最近的一
扇門也距他們超過五米以上,小雨後來想這最佳的位置其實是他們兩人刻意營造的,
她記得她走到那個位置就沒有再往前走,而張鴻建則加快了步子迎過來。 他們當時
就說了這麼兩句話就彼此向著相反的方向走了。大約是通過眼神的媒介, 小雨那天
延遲了下班張鴻建也延遲了下班,然後張鴻建走到小雨的辦公室, 一見到張鴻建出
現在門口小雨就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他們在湧動著黃昏湧動著灰綢般夜色的走廊默
默地走著,出了報社他們站在寬闊的大街上只見許多的窗戶已相繼亮起了燈光, 燈
光和夜色互為背景使眼前的一切有一種白天所沒有的斑斕。 人流在他們四周流動,
張鴻建在行進中說小雨要不要現在去拿書。小雨抬眼望張鴻建, 他們彼此都看見了
對方眸子有一束火焰穿越黑暗飄忽不定地燃燒, 當兩束火焰在黑暗中彼此照亮的時
候,那閃動的火焰便有力而恒定了。
於是小雨說,好,現在去拿書。
這兩句話在他們的心裡有無限無限廣闊的潛意識, 他們被這廣闊的潛意識所左
右,不由地在行進的路上就進入了某種的狀態,這狀態帶有一種發酵的感覺, 體內
仿佛有某種物質在膨脹,細胞分裂的速度在加快,血流量的速度也在加快……
張鴻建的家很整潔,小小的兩房一廳, 客廳的牆上掛了一幅張鴻建和妻子的合
影。張鴻建的妻子在照片上緊緊地依偎著張鴻建,臉龐展示著燦爛的笑容。 小雨站
在那裡,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照片上,心裡搖曳著暗暗的憂傷。這時, 張鴻建站在了
小雨的背後,小雨聽到了來自張鴻建心中的歎息。 這歎息一定程度地撫平了小雨的
憂傷,小雨緩緩地轉過身子,她和張鴻建相距的距離不會超過五寸, 這個距離意味
著什麼呢,這距離意味著兩人之間沒有距離,他們彼此感到了來自對方身體的體熱,
於是緊接著擁抱接吻便自自然然成了狀態的一部分了。他們緊緊地擁抱著, 身體的
所有部分都膠合在一塊,在緊緊的擁抱之中小雨的視線感覺空氣染上了顏色, 那是
一種淡淡湧動的紅色,很誘惑地帶有一種熱量仿佛騰騰的蒸氣般充溢了四周的空間。
作為狀態的繼續他們的場景迅速地轉換到臥室的床上, 在這裡淡淡的紅色增加了湧
動的幅度,小雨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境界, 四肢的動作完完全全是一種自由的伸展,
所有的動作都仿佛被一個流暢的程序所操作,完成得如行雲流水, -會兒小雨和張
鴻建就發現他們已赤裸裸地重疊在床上,小雨的雙腿自然地分開, 喉嚨深處發出呻
吟聲。與此同時她聽見張鴻建說,小雨,可以嗎。
周身濕潤的小雨已無力掙開自己迷醉渴望的眼睛, 她只是用力地朝張鴻建點了
點頭。瞬間,小雨就感到來自張鴻建有力的進入, 小雨感覺自己的身子仿佛弓一樣
有張有弛,與此同時小雨汗濕的長髮一縷一縷地散落在布枕頭上, 她感到節奏在加
快在加快,突然間他們同時感到一種巨大的釋放一種失去體重的飛翔, 他們身體的
所有部位都生出了翅膀……接著他們重疊的身體仿佛書本一樣打開, 濕漉漉地並排
躺在床上享受高潮之後的滿足和慵懶。
小雨這時才掙開了她的眼睛,床頭隨意搭的一條花點睡裙頓時進入了她的視野,
梳粧檯上一支半開半合的口紅也進入了她的視野, 東-只西-只零亂在地上的粉紅
色繡花拖鞋也進入了她的視野, 這小小的臥室在潮般退了的高潮後一點也不含糊地
展示著另一個女人的氣息。小雨想我躺的位子也許就是那個女人躺的位子, 那麼我
作的動作也就是那個女人所作的動作了, 這樣想著小雨就感覺那東一隻西一隻的粉
紅色拖鞋頓時聚攏在一處了,並且有節奏地一前一後朝床邊走來。 小雨不由閉上了
眼睛,過一會兒才張開,現實中粉紅色的拖鞋依然東-只西一隻地擺放著, 小雨抬
起自己柔韌的身子匆匆地抓起文胸和內衣就要穿。哪料, 張鴻建伸出手臂將小雨一
把攬進懷,-串溫情的淺吻頓時從小雨的前額-路印到小雨光滑緊繃的小腹。 張鴻
建說,小雨,讓我再好好抱抱你,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這張床上充滿了另一個女人的
氣息,但我要告訴你,只有你才給了我這種從未有過的感受, 你使我感到自己真正
是一個男人,你把我的性衝動再次喚醒並把它們整個調動起來。 剛剛我在想今天我
怎麼就行了,怎麼就像服了春藥一般高潮迭起,小雨, 我想只有彼此的傾心彼此深
深的愛意才能使我們間的情欲得到這樣巨大的釋放。小雨, 張鴻建輕輕地呼喚著,
又把一連串的淺吻印滿了小雨的全身。那一天張鴻建的妻子帶著孩子回娘家了, 所
以小雨在張鴻建家吃了晚飯,並且知道了張鴻建和妻子婚姻關係的全部真象。 至此
小雨心中搖曳的那-絲不安也如冰化水了,為了強化自己的坦然, 小雨還把自己纖
細的雙腳放進那象徵著另一個女人的粉紅色拖鞋裡, 她穿著它們隨隨意意地在臥室
走動了一下,然後把它們東一隻西一隻照原樣放回。 小雨向客廳走的時候又回頭看
了看拖鞋,心中還是泛起了一絲悲哀, 儘管你敢隨意地穿它可是你還是不敢隨意地
把它們放在任何的地方,你得保持它們原來的方位, 因為說到底你並不是真正意義
上的女主人……
後來,小雨就默默地期待張鴻建離婚,期待了兩年,可張鴻建下不了決心。 小
雨並不怎麼催迫張鴻建,她知道張鴻建的難處, 張鴻建割捨不下他那才上小學的女
兒。本來小雨是不會來特區的, 可有一次她和張鴻建在他們家做愛時被張鴻建的妻
子碰了個正著。那一刻他們正有節奏地向高潮邁進, 喉嚨裡仿佛石子一樣滾動著呻
吟聲,而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卻迅速地分裂以便積蓄足夠的力量歡呼舞蹈, 他們全身
的各個部位已隱約現出了翅膀的影子,就在這個時候臥室的門靜悄悄地開了, 女主
人的腦袋探了進來,接著門迅速地帶上了, 小雨在門關上的瞬間看到的是一雙趿拉
著粉紅拖鞋的腳後跟。小雨告訴了張鴻建,張鴻建很憂鬱地看了小雨一眼, 然後一
言不發地穿衣服,小雨更是急急忙忙地套她的連衣裙,套絲襪,攏頭髮。 張鴻建愛
憐地吻了一下小雨說,小雨,不要怕,你就這樣從客廳一直走出去。 小雨點點頭隨
著張鴻建走出去,他們悄悄地穿過客廳,客廳空無一人, 只見張鴻建的妻子堵著門
站著,流淚的眼睛幽怨地望著張鴻建和小雨。 張鴻建充滿憂鬱的眼睛落在了小雨的
身上,他走上前對妻子說,求你讓她走,都是我的錯。
妻子說,我會讓她走,不過我要問她一個問題。說著, 粉紅色的拖鞋暗淡地一
前一後移動了幾步。
張鴻建仍然留在原地,妻子扭頭對他說,對不起,請你回避一下。 張鴻建於是
退入客廳。
這樣小雨就算是直面張鴻建的妻子了。她們之間相距不過一尺兩尺的。 對於張
鴻建的妻子小雨早已從照片粉紅色拖鞋床單上的折皺布枕頭等物件感受到她的信息。
她就像懸念電影中的呂貝卡一樣無處不在又無處尋覓, 然而今天呂貝卡卻真真實實
地出現在小雨的面前,且如此的近距離。兩人的眼睛都飽含淚水, 張鴻建的妻子壓
低了聲音問,你知不知道他患陽痿已快兩年了, 可是剛剛我看到你們似乎很高潮,
請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已經不陽痿了?!
小雨看著張鴻建的妻子心裡不由地為她流淚。 她原來聽張鴻建說他無法和妻子
性交,小雨心裡是不相信的,她想這怎麼可能呢, 像張鴻建這樣一個正在壯年性欲
旺盛的男人怎麼可能和妻子無法過性生活呢?今天聽他的妻子問這個問題, 小雨才
知道張鴻建以前說的是真話。她看著張鴻建的妻子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張鴻建
的妻子眼睛緊緊地盯著小雨,小雨說張鴻建沒有陽痿的症狀,我很對不起你, 很抱
歉。說完,小雨閃身就走了出來。在這一閃身的時候, 小雨瞥見那一雙粉紅色拖鞋
顏色完全暗淡了,好像在一間塵埃飛揚的屋子擱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門悄然地在小雨的身後關上了,小雨下樓梯走在街上,小雨的心痛得緊, 她百
感交集一個人竟在夜晚燈火閃爍的街道放聲大哭起來, 她不知自己是哭張鴻建呢還
是哭他的妻子抑或是哭自己……
後來,張鴻建和妻子捲入了曠日持久的離婚大戰中。這場離婚大戰空前的痛苦,
在離婚的糾纏中,無計可施的女人找到了單位把隱藏得很深的小雨揭露了出來。 報
社議論立即大嘩,所有譴責的目光一致地射向了小雨,各種的議論紛紛揚揚, 關於
小雨勾搭上一個陽痿男子同時施展本事使該名男子雄風大振的話題為沉悶的辦公室
帶來了活躍的空氣。小雨感到無法再呆下去, 於是在兩年前的春天朝憂鬱的張鴻建
揮了揮手就搭南下的火車來到了這個特區,小雨在一間廣告公司跑業務, 兩年下來
已建立了一批可靠的客戶,兩年間張鴻建每年都會抽空來看小雨兩次, 每次來張鴻
建都把自己火熱的吻印滿小雨全身, 這次來他更給小雨帶來了終於辦好了離婚的好
消息。
小雨為這個消息激動,而張鴻建呢, 因為這場戰爭拖延得太久他早已進入一種
麻木的狀態,要是單為了他自己張鴻建早已無所謂離婚還是不離婚, 他之所以把離
婚這件事自始自終堅持了下來,原因還是為了小雨, 他是把離婚當作禮物從千里迢
迢的家鄉捧到了特區。
他們在做愛之後,在那張窄窄的床鋪躺了幾個小時,燕子沒回來, 麗莎也沒回
來,整套屋子就只有他們倆,他們寧靜地躺著,任思緒在屋子裡肆意盤旋, 直到窗
外已爬上了隱隱的夜色他們才起來,手拉手地行出來吃飯。
第四章
一
每當夜色初降,夜巴黎歌舞廳碩大的霓虹燈招牌五光十色地閃爍著, 把整條街
照得透亮。 那些閃爍的霓虹燈仿佛女人們一雙雙誘惑的美眸沖著過往的行人擠著電
力十足的媚眼,歌舞廳把紅地毯從水晶般閃亮的廳內幾乎鋪到了人行道, 兩位身穿
玫瑰紅旗袍的迎賓小姐佇立在大門兩側,一樣的高挑身材,一樣的纖細腰肢, 一樣
白晰的膚色,一樣隨風飄揚的長髮,一樣溫馨可人的笑容, 只要你稍稍在門前停留
步子,她們就會向你眼睫毛忽閃忽閃地展示她們久經訓練的微笑, 鏡子般閃亮的歌
舞廳加上小姐們魅人的笑容就仿佛帶有某種強磁力,使夜巴黎歌舞廳傲視同行, 生
意做得風生水起,十八間貴賓房日日爆棚不說, 連大廳的二十幾張台也日日客滿。
每當駐場歌星演唱時,侍應小姐就會手捧著用絲帶束著的鮮花在場內走動, 在看中
的客人前屈膝蹲下,小聲地問先生要不要買花送給臺上的姐姐, 而臺上的姐姐此刻
正在落力地唱, 墜地的長裙裸露的頸肩甩動的長髮和四處抛灑的媚眼使客人無論是
在視覺還是在聽覺都十分受用十分沉醉,加之身邊蹲下的小姐亦清香可人, 所以-
般來說先生們都是很給面的, 他們十有八九都會很爽快地從小姐們手中買那些嬌媚
開放的花朵。一束花也不過就是五朵, 老闆從有花鄉美譽的灣仔花農手中拿貨只是
區區五元錢,可在歌舞廳這小小的一束花就急劇地增值了, 仿佛是股市初期的藍籌
股,每束花因為場景的變化價格連翻十倍是一點也不含糊的五十元, 老闆鼓勵侍應
小姐推銷這些來自田野的花朵,每推銷一束小姐可拿到十元的回傭, 老闆的生意僅
如此微薄的鮮花一項每月就有好幾萬的進帳。
麗莎第一日開工,就在自己服務的那間貴賓房成功推銷了五束花, 五束花中有
一束是一位老闆化一百元買的,當麗莎把五十元錢找頭給他時, 那老闆很隨意地揮
了揮手說,小姐給你做小費吧。麗莎拿著這五十元錢還在猶豫時, 老闆帶來的一個
女孩就有些不耐煩地說,給了你拿著就是了,猶猶豫豫的扮什麼斯文呀。 麗莎一聽
這如此侮辱的話,眼淚幾乎立即就要湧出了, 她忍了又忍總算是把眼淚忍了下去。
麗莎走出貴賓房真想把這張紙幣向那驕橫女孩的臉上擲去, 但麗莎明白她是決不可
能這樣做的,假如她這樣做了,那麼老闆就會在下一分鐘炒她的魷魚。 麗莎在起初
的悲憤過後,內心很快堅強了起來, 因為忍受這無端的屈辱在麗莎就仿佛經受了一
次洗禮。所以麗莎再次走進貴賓房時面容美麗而安詳, 她左手托著一個水果拼盤,
美腿在開叉至大腿根部的旗袍裡若隱若現。 麗莎的姿容牽動了貴賓房所有客人的視
線,那年輕的老闆殷勤把咪頭遞給麗莎說,靚姐姐請你唱一首歌好不好。好啊, 麗
莎大方地接過咪頭,說你們喜歡聽什麼歌呀。這時,貴賓房的門悄然而開, 一位在
大堂服務的侍應小姐探進了腦袋,她對麗莎說,杜小姐有客人點你唱歌呢, 老闆叫
你去唱一支給客人捧捧場。
有人點我唱歌?麗莎驚訝地問。
是呀,那侍應小姐點點頭。
麗莎只好放下咪頭,對貴賓房的客人說,不好意思,我一會兒就回來。
麗莎順著走廊向大廳走去,心裡飄蕩著疑惑,她想是誰點她唱歌呢, 在這個特
區她能認識誰呢?這樣想著麗莎已走到燈光閃爍的大廳了。 唱片騎師將無線咪頭遞
給她說,杜小姐你唱什麼歌呢。在他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步子繼續前行, 麗莎不知
不覺就被唱片騎師引至夢幻般的舞臺上, 五顏六色的燈光大塊大塊地在地上和空間
旋轉,燈光很柔和,不同顏色的燈光在麗莎身上掠過時帶給她不同的感覺, 當一束
白色的追光打在麗莎面部的時候,麗莎微微靦腆地笑了, 柔和而透亮的燈光把麗莎
漂亮精緻的五官雕塑般地展示了出來,仿佛是京劇中的亮相, 台下立即有客人喊起
了喝彩聲。這個時候要不唱也不行了,麗莎只好朝唱片騎師微微地一笑說, 那就唱
一支吧。
唱片騎師問她唱「流浪的心」好不好,麗莎點了點頭。音樂隨之徐徐而起, 穿
著無袖旗袍的麗莎隨著音樂的節奏在臺上舒緩地走了幾步。 歲月在她走動的這幾步
中迅速地向後移動,麗莎仿佛回到了大學的舞臺, 懷舊的心情使五顏六色的燈光在
麗莎的眼中還原成黑白照片,麗莎沉浸在自己的感覺中, 跟隨著音樂如泣如訴地唱
了起來。在唱的過程中所有的歌詞都仿佛匆匆的過客在空氣中消失了, 只有這麼幾
句反復地在麗莎的心中飄蕩——
時絮荏苒有誰能阻擋,過去的記憶是否早已遺忘。紅紅的夕陽蒸發了憂傷, 流
浪的心已不再彷徨……
在麗莎的藝術愛好中,唱歌一直是她的強項。 麗莎在大學曾獲得過校際歌詠比
賽獨唱亞軍,參賽的還包括藝術系的專業歌手,由此可見麗莎的實力。 麗莎把這首
「流浪的心」唱得深沉而淒美,使不少人聽出了耳油。 當麗莎唱完向台下鞠躬的時
候,有人大步上臺為麗莎送上了一大捧的鮮花, 麗莎接過花束才看清送花的這個西
裝革履的男子竟是小鋪的老闆姜棟良。姜老闆朝麗莎眨著眼笑著說, 謝謝杜小姐如
此給面。說完,姜老闆就轉身走回自己的位子, 姜老闆此刻的步態姿勢一點小鋪的
味道都沒有了,倒是很有點白領化的。麗莎微笑著向台下走去, 又有人攔住為她獻
花,這次獻花的是貴賓廳的那位年輕的老闆,等麗莎接過花後, 這位老闆就伴著麗
莎向貴賓包房走去,在長長的鋪著紅地毯的走廊上, 這位年輕的老闆一直以愛慕兼
多情的目光注視著麗莎,他說,小姐你不僅人靚歌聲也靚, 我聽你的歌聲有臺灣徐
小鳳的味道,不,你還是和徐小鳳不同,你的歌聲更女性、更柔美。 麗莎微微笑著
說,多謝先生誇獎。走到包房門口,老闆又搶先一步為麗莎開了包房的門。
年輕的老闆走進包房就對同伴大贊麗莎歌聲甜美,他的目光幾乎離不開麗莎了,
正在收拾水果拼盤的麗莎感覺老闆的目光仿佛抹布一樣在她身上抹來抹去, 在這抹
動下麗莎的心裡湧出一絲恐懼一絲興奮一絲惶惑……而老闆帶來的那個女孩則面色
暗淡,-言不發地坐在歐式宮殿沙發上。想到這女孩剛剛的驕橫, 麗莎的心裡湧起
一絲快意,麗莎微笑著在包房裡走來走去,好幾次和那年輕老闆目光相遇, 麗莎都
回報他一個會心的微笑。老闆簡直被麗莎迷住了, 麗莎送香水毛巾時他立即起身接
麗莎手中的託盤,麗莎托著生力啤進來時,他又連忙去接那只重重的玻璃樽, 並還
搶著為一隻只空杯斟滿啤酒。老闆的同伴已忍不住開起了老闆的玩笑, 那個和老闆
-起來的女孩此刻已蜷縮在包房的一個角落,那個角落很暗淡, 女孩的五官已隱沒
在一片昏暗的背景中。
剛剛全身還洋溢著快意的麗莎此刻對那女孩卻有一種憐憫,一種認同, 仿佛那
蜷縮在角落的女孩就是自己。她記得在看見媽媽和白雨桐的那個白天場景後, 自己
不是從精神到肉體都蜷縮成一團嗎。這個女孩看來顯然不是那個年輕老闆的女朋友,
顯然是老闆在歌舞廳門口花錢臨時請來陪伴的女孩, 所以老闆才會這樣不在乎她,
無視她的感覺,無視她的存在,任她和昏暗的背景融為一體。
這-個小小的場景令麗莎深深受教,男人永遠不會尊重他花錢買來的女人, 你
要想得到錢就必須捨棄自己的尊嚴,二者必居其一。麗莎在心裡下了這麼個斷語。
她安詳而美麗地在包房裡走動,年輕的老闆依然眼睛炯炯地看著她, 那種渴求
是明明白白地寫在他眼中的,麗莎看懂了它,老闆的同伴看懂了它, 那個蜷縮在角
落的女孩也看懂了它。 一個久遠的記憶穿過五光十色的燈光仿佛託盤上卷成圓筒狀
的香水毛巾般橫在麗莎的眼前, 六歲的麗莎透過門縫看見月光下兩段泛著青白色的
身軀重疊糾纏在一起,與這個畫面同時出現的是燕子的話語, 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的
靚女只要捨得是分分鐘都可以掙到大錢的。錢以前麗莎是不缺的, 媽媽手中有的是
大把大把的金錢,然而現在卻不同了, 現在麗莎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地認識到金錢的
重要性,在這個老闆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下,麗莎預見到了以後場景的轉換, 麗莎
將面臨一個抉擇,她的心中搖曳著惶恐和渴求, 它們飄蕩不定地在麗莎心中各自加
重自己的份量……麗莎端著託盤在長長的走廊走著, 到了總服務台剛把託盤放下,
一隻柔軟的手搭在了麗莎肩上,陷入重重心事的麗莎一驚, 一回頭竟看到了濃妝豔
抹麗色驚人的燕子。
燕子說,麗莎在這樣多姿多彩的地方,你為什麼還滿面憂鬱呢。不會吧, 麗莎
說著朝燕子笑了笑。
燕子手裡拿著一杯粒粒橙喝著,她告訴麗莎說,小雨的內地情人張鴻建來了。
是嗎,麗莎問。小雨的張鴻建怎麼樣,是不是一個帥哥。
帥什麼哥,普普通通的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罷了,瘦瘦弱弱的, 除了白襯衣還
是白襯衣。不知道小雨到底迷上他什麼。
迷上的大約是真愛了。麗莎說。
真愛?!燕子輕輕地冷笑,這世上有真愛嗎?真愛大約就是尼斯湖的怪獸, 聽
是聽說過但從未有人見過。 這個世界物質的文明是以感情的退化簡單化為代價的。
聽說小雨的內地情人同時又是一個詩人,詩人又算什麼呢, 詩人一首嘔心瀝血的詩
作大約也就等於一個歌星在臺上扭一至兩次屁股吧。我要去伴舞了, 燕子說著又明
豔地笑了一下三步兩步就融人了閃爍幽暗神秘燈光的舞場。
麗莎拿著託盤在大廳站了一會兒,她的目光追隨著燕子的身影, 燕子紫色的長
裙在舞廳裡快速地旋轉著,不同顏色的燈光在燕子的裙子上迅速地移動, 使燕子的
身影斑斕而飄曳,隨著舞曲的演奏,愈來愈多的人下了舞池, 於是燕子的身影就隱
沒在無數的長裙無數的西裝之中了。麗莎又順著長長的走廊來到包房, 她的身影在
包房的磨砂玻璃門一出現,年輕的老闆就搶步上前為她打開了門, 外觀依然美麗而
安詳的麗莎走了進來,迎接她的是老闆那愈發炯炯發亮的眼睛, 麗莎的內心也就愈
發飄蕩起惶恐和渴求……面對包房淺咖啡色的背景, 麗莎潛意識裡已經看到了場景
的轉換,轉換的場景裡內衣文胸四下飄揚人民幣港幣也四下飄揚, 赤裸的麗莎在這
飄揚之中迅速地成為了另一個麗莎。
夜十二點時,年輕的老闆招呼麗莎買單。
當麗莎從總服務台算好數後心裡不由暗暗吃驚,也不過就是一個晚上的卡拉 OK
包房,也不過就是喝了幾紮啤酒,吃了幾個水果拼盤竟要兩千三百多元, 麗莎把單
放在皮夾上遞給老闆,老闆略看了一看就從皮夾裡數出二十五張百元大鈔, 他揮了
揮手說不用找零了。老闆的同伴們都起身了, 連那個一直蜷縮在角落的女孩也懶懶
地起來了,他們魚貫地一個個從包房裡行出來,老闆是最後一個走的, 他並沒有對
麗莎說什麼特別的話,麗莎僅僅是感覺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此外什麼也沒有,
他連一個最簡單的電話號碼也沒有告訴麗莎。
麗莎有禮貌地向年輕的老闆微笑告別, 心裡卻仿佛陰鬱的天氣一樣滿布了失望
的烏雲。麗莎暗淡在自己這種墮落的心態中,她一人在貴賓包房裡做著清潔, 吸塵
器麻木不仁地在地毯上來回滾動, 在嗡嗡的機械聲中麗莎依然在淺咖啡色的背景中
看到了場景確切無疑的轉換……做完了衛生,麗莎來到更衣室, 換上了自己的那套
粉紅色的長裙,在總服務台打了一聲招呼就從歌舞廳行了出來。
走到街口麗莎看了看腕表,已快夜一點了。街面的行人已很稀少, 公共汽車早
已沒有了,只好搭通宵行駛的小巴了。 就在這時一輛白色的保時捷輕悄地在麗莎身
邊停下,麗莎沒有在意還是往前走,白色的保時捷立即按響了喇叭。麗莎回頭, 年
輕的老闆從車窗裡探出微微笑的腦袋說,小姐快上車,我陪你吃宵夜,好不好?
麗莎心裡已在說好,但潛意識裡卻在抵抗, 麗莎意識深處的惶恐似乎馱在蝙蝠
的翅膀上在夜的大街上鼓翼肆飛。 同時在麗莎內心幽暗的惶恐和火焰般的渴望仿佛
兩隻小獸在拼命決鬥掙扎, 在這樣激烈的內心掙扎下麗莎既沒有迎著車上前也沒有
扭過頭走去,她靜靜地佇立在街邊,毫無表情的面容上血色一下子褪去了, 麗莎內
心的痕跡在夜風中孤單地閃爍。與此同時, 白色的保時捷仿佛電影中的慢鏡頭緩緩
地停駛在麗莎身邊,車內年輕的老闆再次從車窗探出腦袋——
無數的畫面在麗莎腦中迅速移動,在一幅幅畫面的交替疊印中, 金錢眨著它賊
亮賊亮的眼睛頗有深意地朝麗莎詭秘地笑著。
麗莎把長髮往腦後一攏,從手袋裡拿出一隻奶白色的塑料髮卡將頭髮束起, 然
後一抬腿就邁上了保時捷房車。當白色的保時捷房車再次起動時, 麗莎感覺自己心
中那兩隻剛剛還拼命掙扎的小獸一隻已迅速強壯,一隻已碾死在滾動的車輪下。
麗莎明白上了這輛車就意味著她麗莎已不可能是過去的麗莎了。 她不明白她怎
麼下得了這個決心,她抬腿的時候,動作的迅速和連貫連她自己都暗暗吃驚, 她坐
在保時捷前排座的右邊,年輕的老闆在松車手閘的時候, 右手輕輕地在麗莎的肩上
撫摸了一下,然後他一踩油門保時捷就在深夜的街面穿行了起來, 街面行人寥寥車
輛也寥寥,只有形形色色的霓虹燈還不甘寂寞地閃著誘惑的眼睛, 保時捷房車很快
就跑到了一百二十碼, 風馳電掣地僅三五分鐘就停在了五星級銀都大酒店的門前。
大酒店的門僮快步迎上來為麗莎打開車門,麗莎提著長裙從車內款款而出, 大堂象
牙色的大理石拼花地板光可鑒人, 麗莎的細鋼釘高跟鞋走在上面在靜寂的大堂發出
一聲聲好聽的脆響。年輕的老闆很快地泊好了車, 他走到麗莎面前殷勤地伸出了他
的手臂,麗莎不好意思挽他的手臂, 她的手指在那彎成圓形的手臂上輕輕地碰了一
下就迅速地縮回,她不聲不響地跟在老闆的後面, 自動扶手電梯把他們送上了位於
二樓的西餐廳。領口系著黑蝴蝶結優雅的侍應生翩然而至,殷勤地為他們引座, 在
他們走到餐桌時又恰到好處地為他們拉開了椅子。
麗莎坐下來感到一種視野的熟悉, 吧台的位置水晶大吊燈投射的光影不銹鋼包
裹的圓柱仿佛一幅瞥見過的風景畫隨著麗莎在布絨面的歐式宮廷椅坐下後就在麗莎
的眼前打開。麗莎馬上就記起來了, 那天小雨請客她們三個女孩不就是坐的這張台
嗎,而更恰巧她當時坐的也是這張椅位,所以就有了這一模一樣的視線角度, 三個
女孩當時低低的細語聲頓時仿佛一縷縷香氣在暗黃色的西餐廳繚繞。 在這(氣因氣
溫)的繚繞中,閃光的不銹鋼電梯門再一次在麗莎眼前關閉, 燕子狡詐的笑塑料花
般的笑隨著這關閉迅速地在這片(氣因氣溫)的繚繞中消失。 麗莎回到了無比真切
的現實中,她的手觸摸的是光滑而又冰涼的檯面, 水晶大吊燈把她坐著的身姿在地
面拉長了幾乎一倍,侍應生斟的紅茶在麗莎面前熱情洋溢地騰放著熱氣, 在相隔約
一米的距離年輕老闆蘊藏無限深意的淺淺笑著的臉在麗莎的視線中-會兒拉近一會
兒拉遠,麗莎纖細修長的腳也感到了一種顫動, 原來年輕的老闆把他的腳從台下伸
了過來,緊貼著麗莎的腳悠然而有深意地晃動著……麗莎明白, 此刻她必須面對的
首先是自己,在上述所有細節的轉換中, 麗莎並沒有把自己的腳從老闆緊貼的腳移
開,這也就等於向老闆傳遞了某種信息,也就等於她麗莎終於在猶豫中作出了抉擇。
老闆接受了這種信息的傳遞,他的反映就是迅速地用手撫摸麗莎白晰的手, 然後很
溫情地問,小姐,你中意吃些什麼呢,請隨意點吧。 說完他好似殷勤的侍應生一樣
將餐牌送到麗莎手中。
麗莎回報他一個微笑,這微笑似曾相識, 帶著燕子的氣息在麗莎的臉龐緩緩展
開。
麗莎給自己點了(火局)法國蝸牛和三文魚跟意粉,老闆點了七成熟的T骨牛扒
和水果沙律。侍應生寫單後收起餐牌就走了。 年輕的老闆於是和麗莎有一搭沒一搭
地說著話,在這過程中,麗莎知道老闆叫潘起明,本地灣仔人, 在特區開了幾家汽
車用品連鎖店。而老闆也知道了小姐叫杜麗莎,大學生,來特區尋找發展機會。 接
著,他們點的東西陸續送到,麗莎確實餓了, 她一點也不客氣用叉子將一隻只香噴
噴肥碩的法國蝸牛叉起來就往嘴裡送, 一碟十隻蝸牛幾分鐘就被麗莎消滅乾淨了。
潘起明笑一笑,吩咐侍應生再加-份。麗莎也笑了說我真是餓了。
吃完後,潘起明招呼侍應生買單。侍應生端著真皮夾子快步走來,小聲說, 先
生多謝九百三十六元。潘起明把信用卡放在皮夾上, 然後待侍應生走後小聲對麗莎
說,小姐我很喜歡你,你能不能陪陪我一兩個鐘,價錢一千元好不好。 麗莎的臉立
即紅了,她不由低下頭,那已被碾死的小獸又血淋淋地在她心中復活了, 惶恐和羞
辱又在麗莎心中搖曳,在這搖曳的當兒,潘起明已從銀包抽出一張一千元港幣, 他
把港幣折疊起來,放到麗莎手中。 這一千元港幣仿佛是滿山坡肥沃的青草把另一隻
強壯的小獸餵養的更加強壯,復活的小獸再一次血淋淋地死去。 麗莎把一千元放入
手袋。她抬起了自己的頭,目光無所畏懼地迎著潘起明的目光, 麗莎明白從這一刻
起她麗莎就不是過去的麗莎了, 感覺到這明確的變化麗莎的心裡有一種對媽媽說不
出來的復仇的快感,她知道媽媽最不喜歡她麗莎走她以前走過的路, 但麗莎現在決
定走了,麗莎明白這是她目前掙錢的最快的途徑, 也是使媽媽悲哀心碎後悔莫及的
途徑。想及此,麗莎再次向年輕的老闆展示出笑容, 她的皮膚在燈光下瑩瑩地閃著
光澤,帶有一種誘惑的力量。
侍應生把潘起明的信用卡送回,潘起明在單上龍飛鳳舞地簽了名, 侍應生再次
說,多謝先生關照,先生小姐慢慢行。
他們又坐扶手電梯下來,這當兒麗莎抬腕看表,時間已快淩晨三時了, 潘起明
注意到了她這個動作說,你可以在我那裡睡一個好覺, 我在翡翠山莊有一套很好的
別墅。
麗莎重又坐到保時捷的前右座,街面的車輛比先前更少了些, 六車道寬闊的大
街上保時捷仿佛箭一般地在街面一掠而過。
二
剛剛淋浴了的麗莎躺在帶有電子震盪的席夢思床墊上, 她身上穿著潘起明從衣
櫃裡拿給她的粉紅色的嶄新睡裙。衛生間裡傳來一陣陣的水聲,潘起明在裡面淋浴,
麗莎聚集起全身的力量在心理上做足準備。這時,衛生間的水聲停止了, 麗莎眼睛
一眨不眨地盯住那扇雕花的柚木門,冷氣一陣一陣地從腳下往上移動。 潘起明從衛
生間出來了,他徑直朝床的位置走來,眼裡無遮無擋地流露出他已開始燃燒的欲望。
他走到床邊的時候,麗莎感到那股冷氣已到了她的嘴唇, 即使這樣麗莎還感覺自己
向步步逼近的潘起明展示了一個笑容,隨著這個笑容麗莎開始進入自己的新角色了。
潘起明把圍在腰間的毛巾一扯, 那毛巾就順著他的腰然後是他的臀部再是他的
大腿往下滑落,麗莎也順著這滑落視線往下掃去,然後再往上掃, 潘起明此刻是赤
裸裸地站在她面前,他把麗莎粉紅色的睡裙撩起來,開始吻麗莎, 他的嘴唇很性感
地吻著麗莎的唇,麗莎緊緊地抿著自己的唇,很明顯地拒絕潘起明的吻, 然而潘起
明卻很頑強,他不僅用唇吻麗莎,更伸出他有力的舌從麗莎緊緊閉著的唇中插進去,
麗莎退卻了,被迫接受了潘起明攪拌式的深吻,這是第一個程序。 深吻之後潘起明
又開始吻麗莎的頸肩,然後再是吮吸麗莎的乳頭,麗莎的乳頭呈現一種玫瑰紅, 在
白晰如玉肌膚的襯托下宛如兩粒小小的草莓。潘起明一邊吮吸著一邊輕輕地歎息著,
他的歎息一波一波通過麗莎的乳頭傳遞到她的全身, 麗莎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這歎息
聲中起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她全身隆起的雞皮疙瘩一刹那間就消退了, 與此同時她
也不由自主地歎息呻吟起來,伴隨著歎息呻吟一股幽幽的暗火在她身體蔓延著。
麗莎的呻吟明顯地刺激了潘起明, 麗莎在潘起明進入的那一下感覺自己有一個
明顯的迎合動作, 她的雙腿在那一刻很自然地分開……麗莎因這進入感覺體內有一
種撕裂的痛感,她不由哎呀地喊了一聲。潘起明並沒有注意到什麼, 他繼續慢慢地
在加快他的節奏。起初的痛楚過後,麗莎在這節奏下慢慢有了感覺, 終於在一陣急
風暴雨的節奏中潘起明達到了高潮,他頸部平時隱而不見的青筋此時也一根根凸出,
與此同時麗莎在潘起明高潮的刺激下也感覺到快感仿佛電流似地迅速地走遍了她的
全身。
麗莎很驚訝地發現自己在性方面是不是繼承了媽媽的基因, 要不她怎麼和一個
完全可算是路人的男人性交時非但沒有感覺到應有的痛苦, 還竟如此無恥地從中獲
得了快感,在麗莎思忖著自己的時候, 她聽見潘起明低低的驚訝聲——有沒搞錯,
小姐你看來還是一個處女。
潘起明的目光停留在麗莎身下的白色浴巾上, 白色浴巾在那個特殊的部位有一
塊小小的殷紅,這微微有些散開的殷紅形狀猶如一朵小小的花蕾。 潘起明疑惑的眼
睛盯視著麗莎,仿佛麗莎是一個三頭六臂的怪物。麗莎朝潘起明點了點頭說,不錯,
今天是我的初次,有什麼不妥嗎,麗莎問。潘起明愛惜地將麗莎擁在懷裡, 我真是
不好意思了,假如事先知道你是初次我是不會如此輕易地做的。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
不可理喻的女孩子,你是我三十二歲以來遭遇的第二名處女。
潘起明將麗莎擁在懷中說,第一名當然是我的妻子,我和她在同一個漁村長大,
小小的漁村大家非親即故,女孩子結婚前的處女率大約總在百分之百, 我在二十歲
上娶了她。三年前我的性伴侶還僅僅是她, 我和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睡了九年,
她是一個懶散的沒有心計的誠實的女人,長得既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不好看, 她對
我的性要求從不拒絕也從不調動一點點興趣,甚至連姿勢也不肯變換一下, 以至於
到最後我和她睡覺睡到幾乎要發瘋的境界, 一看到她麻木地叉開雙腿躺在床上我就
陽痿,就覺得世界上最無趣最乏味的事就是和老婆性交了。 後來我就在外面解決我
的問題,我和一些「雞」做也和一些不是「雞」的女孩做, 她們喜歡也罷不喜歡也
罷我都能得到她們不同的感覺,從此我便再也沒有試過陽痿。 所有我遭遇的女孩不
管自稱是處女還是不自稱是處女,實際上沒有一個是處女。 我雖然和我的老婆睡覺
睡得要發瘋但我想她還是她們中唯一的處女, 所以我雖然不和她睡覺但我還是給她
保留了一個老婆的名份,拿很多的錢把她養得富富貴貴, 除這處別墅外我另外買了
一棟別墅給她和孩子住,每星期探她和孩子一兩次,家裡請了工人和女傭。 她現在
的事除了搓麻雀還是搓麻雀, 一雙嫩嫩白白的手唯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處起了厚
厚的繭,都是摸牌摸的。我不睡她她便輕鬆便高興, 整夜整夜地摸麻雀也不見瘦,
反倒起了一身的肥膘。
潘起明說到這裡笑了。過了一會兒,潘起明以很憂鬱的目光看著麗莎說, 你真
是一個奇怪的女孩,你把你的初次很隨意地就送出了,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你知不
知道很多的女孩都把初夜看得很重呢, 男人只要稍有良心都不會輕易地要女孩子的
初夜,麗莎你讓我負的這個責任真是太大了。
麗莎說這不關你的事,我的初夜當時差一點給了我的仇人, 不過還好沒有被那
個人拿去,假如我的初夜喪失在那個人手裡,我會厭惡自己的。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
我的初夜算不了什麼,只要不被仇人拿去誰拿去都無所謂。 潘起明手指在麗莎的小
翹鼻子上一刮,我還算是一個比較有良心的男人,既然佔有了你的初夜, 你在我心
目中便和其他的女人不同。麗莎你願不願意辭去夜巴黎歌舞廳的那份工, 搬到我這
住呢,每月我給你五萬元的零用,其他數另計,至於住多久就看我們兩人的緣份了,
可以是一個月也可以是一年。但只要一方有異議,另一方就要無條件地接受, 好不
好?假如你麗莎住了一星期就提出不想繼續了,那我就只能讓你走, 反過來也是如
此。
過兩日答覆你好不好,麗莎說,我現在困死了。
潘起明看一看臥房裡的花梨木立式座鐘,指針已指向淩晨四時, 再看一看麗莎
只見她已沉沉睡去,麗莎的面容在睡眠中仿佛孩子般散發出一種天真之氣, 看她的
樣子真是累了,也不去淋浴就這麼赤裸著身子隨便裹著一床毛巾被就睡著了。 潘起
明起來,抱著麗莎給她調整一個舒服的睡姿。 麗莎身下的那條本色絲黃浴巾上殷紅
的血跡仿佛奇世罕寶一樣依然殷紅,潘起明對著這殷紅心裡歎息著, 然後起來到衛
生間去沖涼,穿上絲質的睡衣輕輕地躺在麗莎身邊合上了眼。
三
上午十點鐘的時候燕子醒了。燕子懶洋洋地從床上起來,先進了衛生間, 方便
後燕子就對著衛生間牆上的鏡子仔細地看自己沒有化妝的臉, 燕子在眼角額頭等地
方細細地審視,她感覺眼角似乎有皺紋,於是便越發將臉靠近鏡子, 燕子發現在她
不笑的時候她的整個臉龐光潔如一個去殼的雞蛋, 但只要她展示笑容她的眼角就隱
隱地會出現一兩根笑紋,這一兩根笑紋雖然要非常注意才能看得見, 但在燕子看來
這卻是一個嚴重的信號。燕子明白任何女人的衰老都是首先從這一兩根皺紋開始的,
沒有哪一個女人會在一刻的時間內就讓可惡的皺紋遍佈滿面。 燕子再一次對著鏡子
展示笑容,依然看到那一兩根若隱若現的笑紋, 所以燕子當即決定今日就要去做菲
蘇,並且要美容小姐特別加做眼部護理。
燕子從衛生間行出來,又到陽臺去收衣服, 陽臺上飄揚的裙子中多了一條男人
的長褲和襯衣。這使燕子想起了小雨和她那剛從內地來的情人, 燕子不明白小雨為
什麼和這個男人纏纏綿綿在一起如此之久,麗莎說是真愛, 燕子的心裡對這兩個肉
酸的字嗤之以鼻。燕子心裡說,現在小雨的「真愛」從內地千辛萬苦地趕來了, 看
看他們是不是能將這已具古典意義的並快進入考古範疇的情感在這套小屋演繹出來。
在燕子這樣想著的時候,她的眼睛不經意地往下掃視著街面, 一輛白色的保時
捷進入了燕子的視線,保時捷在這棟住宅樓下停住了, 燕子的目光不經意地就要略
過,就在這時她看見麗莎提著粉紅色的長裙從車裡行了出來。麗莎站在街面, 向保
時捷揮了揮手就走進了住宅樓。燕子整個兒愣住了, 白色的保時捷在她的目光注視
下緩緩地調頭,很快地轉彎駛出了燕子的視野,而燕子還站在陽臺上, 手裡拿著自
己那條白色的裙子,炙熱的海風吹動著燕子手中的裙子和她長長飄動的頭髮。
粉紅色的麗莎走進來了,她看燕子的房門開著便喊了一聲——燕子。 陽臺上的
燕子立即回過神來。燕子從陽臺走進來,很詭秘地朝麗莎笑著說,你好啊, 麗莎。
在說這話的時候燕子很仔細地看麗莎,麗莎的面容蒼白, 眼睛明顯有一圈小小的黑
影。燕子笑著說,麗莎白色的保時捷坐起來一定很舒服吧。
麗莎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坐了白色的保時捷?
我當然知道了,我還知道開保時捷的老闆姓潘,對不對?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告訴你了。麗莎說。
燕子馬上摟著麗莎的肩膀說,我哪裡知道, 這樣都是我剛剛從陽臺上看到的,
我經常去夜巴黎伴舞,所以常常看到那輛白色的保時捷, 當然就知道那摣車的老闆
姓潘了,我知道的全部就是這些了,燕子說。
麗莎低下了她的頭,蒼白的臉上湧起了紅暈。
燕子摟著麗莎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小聲地問,麗莎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
我可以幫你摣摣主意。
麗莎抬起頭,目光迎著燕子的目光。 燕子的目光以蓬鬆散亂的長髮為背景因而
顯得迷蒙而慵懶。麗莎從坐進保時捷那一刻說起,把昨晚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燕子。
當燕子聽麗莎說到浴巾上的殷紅時,慵懶的燕子從床上挺起了身子, 她圓睜著杏眼
說,你這是怎麼了麗莎, 竟能如此輕輕易易聲色不露就把你寶貴的處女膜失去了,
真是不可思議?!
早已消失在陰暗背景中的白雨桐面孔此刻又在空氣中若隱若現, 麗莎黯然地想
她的處女膜原本是要獻給他的,然後再和他相守一生,養兒育女, 既然真情不再,
一切也就無所謂了。所以麗莎笑一笑對燕子說,處女膜算什麼, 我想不出它和盲腸
有什麼區別。
聽麗莎這樣說燕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燕子說, 好你個麗莎我以為二十一歲
的你有多麼冰清玉潔,原來你竟如此老道,竟把所有的一切看得如此透徹, 雖然在
昨天前你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處女,但你早就喪失了你的處女情懷, 你蒼老的仿佛
每一個細胞都起了皺紋,每一個毛孔都長出了白髮, 燕子說著為自己生動的比喻感
染,快活地躺在床上開懷大笑起來。
麗莎也跟著笑,兩個女孩的笑聲仿佛長了翅膀在房間裡盤旋飛翔。 笑著笑著,
麗莎的眼神突然憂鬱起來,這裡笑聲剛止那裡眼淚就掉了下來。 驚的燕子連忙問,
麗莎你怎麼了,沒有什麼事吧。
麗莎的心一酸,索性伏在燕子肩頭哭了起來。燕子一邊拿紙巾給她拭淚, 一邊
用手輕撫麗莎因哭泣而抽動的肩膀。 麗莎在哭泣中斷斷續續地把自己的故事講敘給
燕子聽,在這講敘中,麗莎又感到一大群的蒼蠅像幕布一樣一次次飛掠而過。 燕子
聽著歎息道,哦,麗莎你不是不在乎,你是心碎了,你是心碎了。這樣說著, 燕子
的眼圈也紅了,她繼續輕拍著麗莎的肩膀,燕子說, 麗莎你不要看我整日開開心心
的,其實我內心的苦楚不會比你少。燕子然後就向麗莎說起了自己遠在四川的女兒,
說起了自己孤獨一人帶著孩子苦苦等待的那三個月時光, 說起了自己如何去典當行
變賣鑽石和皮草……
燕子說,麗莎你不要難過,男人的嘴臉就是這樣, 你若是到現在還為那個叫白
什麼的哭就是傻了。快起來,我們今日去做菲蘇好不好, 我的眼角今日仔細看已有
一兩根皺紋了,再不注意保養就要變成黃臉婆了。
麗莎抹去眼淚,從真皮手袋拎出一遝百元大鈔, 那百元大鈔銀行的紙標簽還沒
撕去。麗莎說,今日我請你做菲蘇好不好, 這一萬大元就是昨日姓潘的老闆給的,
加上他起先給的一千元,昨日實收了一萬一千元呢。
燕子說,這姓潘的老闆如此大手筆是因為他現在正癡情著你, 所以數目對他就
不成其為數目了。而一旦他厭你了,他的手就緊了, 所以我勸你抓住時機在姓潘的
那裡好好地掘一桶金。我對姓潘的身家略有所聞, 這個來自灣仔的昔日漁民早早地
在改革開放之初就把他的漁船和漁網扔到爪哇國了,開始是承包工程, 繼而是炒股
票炒房地產錢掙的嘩嘩似流水般,現在又開了幾家汽車用品連鎖店, 他說每月出五
萬元包你是太小意思了。
麗莎走進衛生間用冷水毛巾敷眼睛。燕子說還敷什麼眼睛現在即刻去做菲蘇吧,
面部的所有問題美容小姐都會替你搞掂的。
麗莎到房間換了套水磨牛仔裙,用一條藍色的絲帶將頭髮束得高高的, 腳下穿
了一雙平跟的休閒鞋。燕子穿的是今年流行的透明裝, 薄如蟬翼的白色上衣外面套
了-件小小的藕色的馬夾,底下是一條束腰寬褲腳飄曳的白色長褲。 她們彼此相視
一笑,然後勾肩搭背地出了門。在街邊,她們遇見了小雨的情人張鴻建, 張鴻建看
來滿面沮喪,一頭汗水地在陽光下匆匆走著。燕子喊了他一聲,張生,你好。 張鴻
建用手抹一抹額上的汗水想起了喊他是燕子連忙說,你好,易小姐, 燕子又給他和
麗莎彼此作了介紹,麗莎微微笑著說,你好,張先生。張鴻建也笑著說,你好, 杜
小姐。招呼後,他們彼此揚了揚手就分開了。張鴻建匆匆地往住宅樓走, 燕子和麗
莎看見他背部的襯衣濕漉漉地緊貼在背上。她們想小雨的內地情人也真辛苦, 這麼
大熱天空著兩隻手也不知出去做什麼。
麗莎揚了揚手,一輛的士就停在她們身邊,兩人坐進冷氣四溢的車內。燕子說,
張鴻建這麼大熱天出去還不是找工作做。他既然離了婚,這一次大約要住一陣子了,
也許還想調過來。不過,張生想順利調來也不會那麼容易。 張鴻建好像還算是一個
詩人,詩人現在是一個什麼概念呢——大約一個人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成後, 那他
至少可以說他還能寫詩。所以, 詩人的概念就是你上午所說的盲腸的概念處女膜的
概念一樣,也就差不多形同於廢物了。
麗莎聽燕子如此說,頓時小聲地笑了起來。也就七八分鐘, 的士就把她們送到
「慧小姐」美容院,麗莎爽快地付了的士錢。兩人走進美容院,一進去, 才發現這
個時間是美容院最忙的時間, 那些休閒的小姐太太在這個時候不是才起身就是剛剛
在茶樓喝完早茶,所以都在這個時間做美容,十幾張椅只有一張空位。麗莎說, 燕
子你先做,我行行附近幾家店,看看有什麼新款靚衫。燕子就在那張椅上躺下, 美
容小姐對著向門外走的麗莎笑容可掬地說,小姐你行快點呀, 我們十幾分鐘就有位
的。
麗莎走了幾家店,買了兩件無袖的上衣。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姜老闆的小鋪。 薑
老闆正在小鋪忙,猛然抬頭見到麗莎開始是笑了一下,隨之面容暗淡了下來, 麗莎
高興地向他招呼他也淡淡的。 麗莎想起那天在夜巴黎姜老闆如此殷勤地向她獻花,
內心就湧起一股暖流。她滿臉洋溢著笑容問姜老闆你最近生意好不好呀。好什麼呀,
我這樣的小本生意不死不活地,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 哪像你們這些妹仔漂亮的
身體就是一部日日開動的印鈔機。
麗莎滿懷著溫馨情懷和姜老闆說話,沒想到竟得到姜老闆如此刻薄的回應, 麗
莎不高興地說,你這人就是這樣人家高高興興地和你說話你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姜老闆說,杜小姐我原先以為你和其他的女孩不同,心裡好想幫你, 哪裡知道你不
僅和那些女孩一樣,而且走到這一步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我真沒想到你在夜巴黎
開工的第一天就迅速地做了「雞」。麗莎的心一驚,憤怒地說,你胡說八道。 我要
真是胡說八道也就好了,姜老闆歎了一口氣說, 昨晚歌舞廳打烊後我在樓下一家咖
啡廳等你,想著送你回家,一點來鐘我看見你穿著粉紅色的長裙從歌舞廳出來, 你
朝巴士站走去,我這裡便招呼小姐買單, 等我買了單行出來時就見一輛白色的保時
捷停在你身邊,我站在街邊樹下,盼著你不要上那輛保時捷。 哪料你不僅上了而且
上的很迅速。保時捷往前開,我連忙招了一輛的士跟上, 我想也許你是遇了一個好
心人送你回家,哪料車並不是往你住的地方開,而是直往銀都大酒店開, 我也就隨
著到了銀都大酒店。你們在樓上的西餐廳,我在大堂的咖啡閣, 我還以為你吃完夜
宵後會回家,大約一個小時後你和那個年輕的老闆從扶手電梯上下來, 然後坐進了
保時捷,我又招了一輛的士,又指望那老闆是送你回家。 可是白色的保時捷卻是朝
著頂級的翡翠山莊開去,我坐的士在相近的一棟別墅停下, 我看到你和那老闆一前
一後地走進了別墅的不銹鋼大門。這時我就只有走了, 哪料山莊的保安注意了我,
對我左盤問右盤問,在這盤問的當兒,我還注意到你們所在的別墅客廳一直亮著燈,
後來在我向保安出示了我的本地身份證後,保安總算是相信了我, 我走出去前還再
看了那別墅一眼,那時別墅客廳的燈光已滅了,臥房裡亮起了幽暗的燈光。 我抬腕
看了看表,只見時針指向夜三時。
姜老闆說完眼睛看著麗莎,嘴角浮起一絲微笑說, 我想小姐你在昨晚大約決定
了今後在特區的發展方向,是不是?
麗莎耐心聽姜老闆說完,本來想大大地氣憤一下, 質問他有什麼權力跟蹤她,
可看姜老闆的神色和昨晚在歌舞廳向她獻花時判若兩人, 面色是一種患慢性病般的
青中泛白,昨晚的事似乎使他遭受了大的打擊。所以麗莎不想和他叫嚷了, 心裡湧
起了一絲暗淡的情緒, 這情緒有一種悲哀的意味仿佛灰綢一般在麗莎的全身拂來拂
去。麗莎很低調地向姜老闆點了點頭說,姜先生我知道你一心希望我好, 可我對不
起你,昨晚的事你都親眼看到了,我只是一個墮落的女孩……說到這裡, 麗莎說不
下去了,於是匆匆快步地離開了小鋪。麗莎急急地橫過馬路, 在「慧小姐」美容院
碩大的玻璃門上她瞥見姜老闆的小鋪映在上面, 姜老闆的腦袋映在玻璃上大約只有
一個拇指大小。麗莎推開美容院的門,舒適的冷氣頓時把她包裹了起來。
燕子的臉上包了一塊白毛巾, 一個美容小姐正雙手併攏在她的額頭上有節奏地
敲擊著。一個美容小姐看見麗莎迅速地迎上來,微笑著招呼麗莎在一張美容椅躺下,
然後那小姐仔細地用毛巾將麗莎長長的頭發包好,就開始給她洗面、蒸面、 做全套
手法細膩的美容按摩。在這整個美容過程,麗莎有幾次幾乎就要睡去, 但每每就在
要睡去的時候,姜老闆青中泛白的面容仿佛從氤氳的蒸汽中潛起, 在麗莎視線的注
視下閃著幽幽暗暗的光。
後來,美容小姐替麗莎起了膜,又用一條條溫熱的毛巾包裹著麗莎的面部, 接
著是有章法有節奏在麗莎的前額一番敲打,使麗莎的精神徹底放鬆。 然後小姐在麗
莎光潔滋潤的面部抹收縮水、抹潤膚霜。等麗莎從美容椅上起來, 美容小姐殷勤地
遞給她一把梳子,然後由衷贊道小姐你真是好靚啊。
麗莎一邊梳著頭髮一邊微微笑著, 她看到美容椅旁一個精緻的塑料筐上有一隻
完整取下的膜。美容小姐笑道,杜小姐這就是你的面膜, 你看我們的材料多麼好,
取下的膜多麼完整。
那灰白的膜空著兩隻眼在塑料筐中默視著麗莎令麗莎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它好
似被麗莎遺棄的所有舊有日子,它們無望地尋找現在的麗莎, 然而它們卻失去了最
最重要的視線,它們空著的兩隻眼在一片灰白中流露出深深的鬱悒。
麗莎站起來, 抬起穿著休閒鞋的纖細的腳不由分說將那暗自流露鬱悒的膜只輕
輕一腳就踏礙粉碎了。這裡,燕子也梳好了頭,盈盈笑著對著鏡子左顧右盼。 美容
院漂亮的老闆陳小姐行了過來,跟燕子笑著打招呼。這裡麗莎也走過來了, 她招呼
美容小姐買單。美容小姐說,八折,一百八。麗莎從銀包裡抽出四張百元大鈔, 一
並給燕子也買了單。麗莎隨意抽錢的動作使陳小姐不由瞥了她一眼, 這一瞥恰恰和
麗莎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這一撞撞出了無限的意味, 兩人都迅速地將目光移開了。
還好這時燕子大嚷餓死了,餓死了,麗莎你準備今天在哪裡請我吃飯呢。
麗莎知道陳小姐此時心裡在揣摩她,於是愈發大聲地說,去哪裡左不過是銀都、
麗晶了,除了這幾處,還有什麼地方好去呢。
聽麗莎這樣說,燕子立即眉開眼笑,兩人親密地挨著肩走了出去。 她們輕俏美
麗的身影立即成為裝點這座海濱城市的風景, 美容院老闆陳小姐倚在茶色玻璃門上
以一種深深憂鬱的目光久久地注視著她們。
她們無憂無慮地在街邊攔了一輛的士,吩咐司機直駛銀都大酒店。 到了銀都大
酒店她們又坐自動扶手電梯來到位於三樓的西餐廳, 光可鑒人的牆壁和一面面鏡子
從四面八方把她們的形象忠實地展示出來,麗莎在一面鏡前站住了, 她望著鏡中穿
一身牛仔裙的自己說,燕子,那女孩是我嗎。是呀,不是你是誰呀,燕子說, 我覺
得自己怎麼變了一些呢,看鏡中的這個女孩又像是我又不像是我,麗莎說。
燕子在麗莎耳邊小聲地說,麗莎是這樣的, 我第一次做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
看著鏡子心裡老是說這鏡中的人就是自己嗎, 老是疑惑那跟陌生男人睡覺的女孩不
是自己,後來就好些,慢慢就接受自己了,這種感覺也就消失了。 說起來做這一行
和其它又有什麼區別呢,和貪污分子腐敗分子相比,我們不知要高尚多少倍呢, 低
賤也罷、卑鄙也罷, 總比那些表面衣冠楚楚暗中把公家錢財劃進私人帳戶的人要幹
淨不知幾多倍。
這一次,麗莎和燕子在銀都的中餐廳入痤, 兩人點了兩盅一百五十元一盅的菜
膽燉翅,一個潮州鹵水拼盤,一條清蒸桂花魚以及金銀蛋上湯西洋菜。 燕子一邊用
瓷羹一下下往嘴裡送湯,一邊告訴麗莎說這種隔水燉的魚翅湯每月至少都要喝數次,
因為只有這種湯才真正養顏, 堅持下去可以使你的皮膚保持足夠的膠原質足夠的彈
性,可使皮膚的皺紋推遲五至十年出現。雖然清燉燕窩也不錯, 也有相似的功能,
但美中不足的是燕窩假貨太多,不少看來完美的燕窩都是低廉的豬皮仿製的, 有時
你花一二百元喝了一盅燕窩, 實際上只等於吃了一塊一寸見方的且浸滿防腐劑的豬
皮,防腐劑是很難從人體內排泄出去的。所以我從來不喝燉燕窩只喝燉翅, 因為魚
翅是無法仿製的,且質量也是一眼就能看出的。
兩位小姐在這裡很悠閒地吃著大餐,每一道菜都由侍應小姐以精製的餐具送出,
中央空調不動聲色地從每一個隱蔽的窗口為她們送來舒適的冷氣,吃了一陣, 麗莎
突然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哇,就快晚上七點了,我還要趕到夜巴黎去開工呢。
聽麗莎如此說,燕子突然就笑出了聲,燕子說,有沒搞錯呀麗莎, 你剛剛還在
吃燉魚翅,現在竟然想到還要去開工,是不是和我玩幽默呀。 你開工一月出的糧還
不夠喝幾盅燉翅呢,你現在嘴裡嚼著魚翅同時又說要去開工,你不要害我為此笑死。
假如我不去做,那我的一千元押金就算是和我拜拜了, 老闆是不會把錢還給我
的了。麗莎說。
你還思念這區區一千元幹什麼, 你現在當務之急是好好設法和那個老闆談判,
趁著他如此在乎你,趁著你們間的這般新鮮勁好好地在他身上掘得一桶金才是道理。
後來,她們又要了一個水果拼盤,吃了紅毛丹、芒果、士多啤梨, 又談了個多
鐘,終於達成了共識,麗莎不去開工了,一千元也決定不要了, 潘起明那裡也決定
了每月的陪伴費用不少於五萬元。
吃完後,是麗莎買的單,麗莎隨意地抽出八張百元大鈔遞給侍應小姐, 侍應小
姐拿著二十多元的找頭來到麗莎面前,麗莎對侍應小姐微笑了一下, 然後揮了揮手
算是給小姐作了小費。
她們從豪華的扶手電梯下來,勾肩搭背地行在夜風吹拂的大街上, 她們一路慢
慢地走,她們為什麼要走得那麼快呢,又不要趕回家煮飯, 又不要趕回家去湊崽,
也不要趕回去開工,所以她們就慢慢地在街上行著, 一個一個商店的櫥窗看過去,
有幾次麗莎看中了衣服,但燕子攔住不讓她買,燕子說這街邊的店卡士太低, 衣服
簡直不能穿。這樣一說,麗莎再看也覺得看中的衣服確實不怎麼樣, 也就隨意地把
那些衣服掛回去。兩人就這樣一路行著一路慢慢看等到回家已快十一點了。
還沒到那棟住宅樓遠遠就看到一輛白色的保時捷在路燈下閃著幽幽的光。 燕子
用胳膊肘動了動麗莎說,喂,你的那一位來了。
這裡說著,那裡車門就開了,潘起明從車裡走出來說,杜小姐, 我請你去吃宵
夜好不好。三人走到一起了,麗莎為他和燕子作了介紹。潘起明又說, 不如請易小
姐和我們一起去好了。麗莎很為難地說,不過我現在一點都不餓呀。
潘起明聽麗莎這樣說,頓時開心地笑了, 情不自禁地伸手在麗莎的小鼻頭上刮
了一下說,你以為宵夜就是一定要吃東西呀,你不餓我們可以說話呀, 也可以食生
果呀,還可以點歌卡拉OK呀……說完,潘起明為麗莎她們殷勤地拉開車門。
面對如此豪華如此舒適的一輛房車,面對一扇打開的車門, 麗莎和燕子魚貫地
坐了進去,潘起明輕輕地一踩油門,自動波的保時捷就風駛電掣起來, 把一輛輛的
車甩在了後面……
第五章
一
在張鴻建初來特區的十幾天內,小雨和張鴻建仿佛渴壞了似地, 兩人只要一進
入那間小屋,只要把門關上就急不可耐地坐在了小床上, 以後的發展就仿佛經過一
架精確的電腦編排了程序似地, 擁抱接吻撫摸脫衣做愛……所不同的是假如燕子或
麗莎不在他們就非常盡情地做, 使小床的床板在他們身下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呻吟。
假如燕子她們在,他們仍然忍不住要做愛,但這種做愛卻是那種靜悄悄的, 他們盡
可能地減小動作的幅度,在幾乎接近鴉雀無聲的狀態中依然很激情充沛地達到高潮。
後來的幾天,麗莎搬走了。燕子和小雨幫麗莎把幾個裝著衣服的袋子拎下了樓,
麗莎坐進了一架白色的保時捷,麗莎在車裡向她們招了招手。燕子說,麗莎常來啊。
麗莎搖下車窗玻璃說,燕子、小雨我一定會來看你們的,你們不要忘了我。 麗莎說
著車子已起動了,也就一瞬間保時捷就駛過了這個街口, 燕子和小雨修長苗條的身
影迅速地在麗莎的視野裡消失了。
潘起明一邊開車一邊用右手撫摸著坐在前座麗莎的肩說, 麗莎那個叫燕子的易
小姐你以後少和她來往吧,那女孩風塵味太重, 一看就是那種和無數個男人上過床
的那種女人。那個麥小姐倒不錯,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公司正經的白領小姐, 你
和她走動走動倒無所謂。聽潘起明這樣說,麗莎眼淚頓時就要掉下來。 麗莎黯然地
說,潘生你是不是認為化錢包了我以後就連我的自由也被你包起了?! 你說燕子風
塵味太重, 說到底我這樣情願被你用金錢包起的女孩也不一樣是同屬風塵女子的範
疇,我又會比燕子好到哪裡呢?說著一陣悲哀在麗莎心裡湧起, 麗莎難過的幾乎說
不出話來。潘起明見狀連忙用右手撫摸麗莎。他說麗莎你要理解我的心情, 我是真
心希望你好。我當然沒有辦法娶你,但我真是把你當我的女朋友看。 說起來街面大
把靚女,我要願意日日換新都可以,但我認真想成日這樣也實在有些賤格, 我已這
樣在外面滾了三年了,玩過無數的女人。說起來有些女人確實不錯, 夠性感夠溫柔
但我就是沒有喜歡她們,我除了和她們能在床上遭遇外, 下了床連一分鐘也不想多
看她們。直到遇到你,說實話麗莎你給我一種感覺, 這感覺對於我來說很陌生又很
不同一般,所以我便想對自己的生活有所改變,麗莎我的心意你能明白嗎。 聽潘起
明如此說,麗莎頓時黯然不語了……
白色的保時捷迅速地掠過街面,駛進了綠草茵茵、擁有湖光山色的翡翠山莊。
麗莎走了,房東肥婆唐姐一時還沒有召到新房客, 所以麗莎住過的小房就日日
鎖在那裡,這緊鎖的門每日裡帶著一種微妙的氣息吹拂著燕子、 小雨包括張鴻建。
當張鴻建在小雨十多天和他斷斷續續東一點西一點的話題中終於弄明白那個漂亮的
麗莎是被本地的一個老闆以每月五萬元人民幣的價格包起來了時,他真正是驚訝了,
不過這個標準的情人、 一點也不含糊的詩人驚訝的不是一個女孩竟然肯為了錢讓一
個男人包起,而是驚訝金錢之數量大。他在小雨面前一次次歎息,啊,五萬元、 五
萬元……他歎息的次數是如此多, 以至連脈脈含情萬般溫柔的小雨也不耐煩起來,
小雨說,你這是怎麼了,不就是五萬元錢嗎, 你怎麼好似祥林嫂一般重複了一遍又
一遍。
小雨這樣說過之後,張鴻建從此停止了驚訝。在起先的十多天裡, 他白天是日
日出去找工作,晚上是夜夜回來和小雨做愛。找工作是日日碰壁, 做愛也是激情日
日減低,十多天后他和小雨都發現他們已和真正的老夫老妻一樣,經過白天的勞累,
往往是一挨枕頭雙方就很快進入深深的睡眠,撫摸的程序省略了, 接吻的程序也省
略了……就算做愛也比過去來的直截了當, 往往是張鴻建在夜裡把小雨的身子搬過
來,在小雨連上衣都還沒有脫下時,這裡張鴻建就進入了, 大約三五分鐘小雨的情
緒還在醞釀調動之中,那裡張鴻建就已匆匆完了事, 這時小雨通常是將自己的身子
蜷縮在床角,任淚水湧流。有時張鴻建的手觸到了小雨臉上的淚水,會低聲說一句,
小雨對不起。說完張鴻建在幽深的夜中長長地歎氣, 然後伸手撫摸著小雨的頸肩,
小雨飄散的長髮在張鴻建的手中散發著水一般的涼氣, 小雨一言不發地依偎在張鴻
建的懷裡,好一陣她都睡不著。四周夜色濃重得仿佛已有了一種物質的屬性, 暗黑
暗黑地一層層緩緩流動、一層層地撞擊擠壓,身邊張鴻建已入睡, 而小雨卻感覺自
己被絨布一般的夜色緊緊包裹著,以往歲月五顏六色的花朵在小雨心中, 在緊緊包
裹著的夜色裡燦爛地開放著,它們在一瞬間的開放之後又迅速地凋謝了, 所有的花
瓣聚攏在一起顏色暗淡地任想像中的風吹來掃去……
這一陣,正是特區的陰黴天氣,空氣中水分子超負荷的飽和, 客廳的牆上有幾
處竟然發了黴, 孤獨而又百無聊賴的張鴻建長時間地盯著這些發黴的斑點對小雨憂
悒地說,小雨我現在的狀態就好似這牆上暗綠的斑塊, 你一定想不到今天我去一家
報社找工作他們要我做什麼,他們竟然問我這個詩人、 這個內地省報副刊部主任願
不願意在他們報社做校對……說完張鴻建一語不發只管盯著牆研究那些斑點。 見張
鴻建如此灰心如此受打擊的樣子,小雨難過的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她走到張鴻建的
身旁,伸手從背後將他的腰攬住,頭伏在他肩上說,哦,建,你不要難過, 也不要
著急,特區和內地不同,你不妨先做一陣校對,等大家瞭解你了,瞭解你的才華了,
你就會有一個合適的位置了。
笑話,張鴻建大嚷,我這把年紀,這種資歷怎麼能去做校對, 說著他還很粗暴
地將小雨環在他腰間的手狠狠地拉下。
小雨白皙的手腕上頓時留下了一道紅痕。這是來自張鴻建的首個粗暴, 小雨驚
住了,眼淚隨之奪眶而出。張鴻建緩緩轉過身子對小雨說,小雨請原諒我, 這種天
氣毀壞了我的情緒,這種天氣使我產生了一種全身發黴的感覺, 我的大腦裡現在滿
是一些大塊大塊暗綠的色彩,一行詩也尋不見了, 每當我一個人在這套房子裡時,
我便像困獸一般沿著四壁走, 在意識深處我的雙手無奈地晃動著一根根想像的鐵欄
柵,小雨我好像失落了自己,在這彌漫著潮濕空氣的特區我尋不回自己了。 小雨再
次用手環住了張鴻建。小雨說,鴻建你哪裡迷失了自己,你只要把你詩人、 主任的
框框放下,你就能在特區重新開始你的生活, 你把這些框框放下並不意識著你就不
是詩人了,因為詩人並不是說是就是的,也不是說不是就不是的,你照樣可以寫詩,
用你新的詩作讓特區承認你是詩人不是更好嗎。
張鴻建對小雨的這番話不置可否,他黯然地低下頭, 腳步拖遝地由客廳向小房
間走去。
小雨站在客廳看著張鴻建有氣無力一步大一步小的身姿,心情也憂悒起來, 放
眼窗外不知何時竟然下起了小雨, 傍晚的天空在小雨眼裡仿佛一塊用濃厚米湯漿過
的灰綢,凝立不動地籠罩著蒼穹,小雨的內心感到一種壓抑,一種無可奈何, 窗外
一樹的繁花在小雨的這種心情下頓時失卻了所有的色彩, 綠葉和花朵在雨中仿佛知
心好友一般默默地演繹出了小雨的心境。
張鴻建坐在小床上,小雨緊緊地挨著他坐下。
張鴻建用他黑黑憂鬱的眼睛看著小雨,小雨也看著張鴻建。 他們輕輕地擁抱在
一起,小雨將她濕潤的唇壓在張鴻建唇上,他們就這樣很溫情地擁吻著。 過了一會
兒,張鴻建說,小雨這幾天我特別想我的女兒,說著張鴻建閉上了眼睛, 面部流露
出很痛苦很複雜的表情,他的嘴角緊緊地閉著,臉頰明顯地有些陷下去。 小雨的心
一顫,她突然發現就這麼幾天,張鴻建竟消瘦了這麼多, 她也突然感覺到她永遠不
能全部走進張鴻建的內心,她悲哀地感覺到, 當張鴻建把離婚作為禮物作為對她癡
情的報答攜來特區時, 他們的愛情他們的激情他們深深的思戀也許就要在這裡淡淡
地化去,這預感隨著黃昏的逐漸退去隨著夜色的緩慢降臨充溢著小雨的身心, 小雨
禁不住撲在張鴻建的懷裡,任淚水流得滿面都是。
張鴻建站起來,把燈拉亮了。 小雨的淚臉在燈光下給了張鴻建一個無比深刻無
比複雜的印象, 在燈光拉亮的那一刻深深的自譴仿佛閃電一般把張鴻建身心照了個
通體透亮,張鴻建把含淚的小雨緊緊地摟在懷中,他無比愛憐無比心酸地說, 雨,
小雨……小雨仰起她的頭,黑黑的眸子洋溢著無限的柔情盯視著張鴻建, 在小雨的
目光注視下,張鴻建憂悒的面容亦充滿深倩。 他輕輕地用雙手撫摸著小雨長而黑的
秀髮,一邊撫摸小雨的長髮一邊感受到內心一浪比一浪洶湧而來的自譴, 這自譴來
自兩方面,一方面來自小雨,一方面來自內地那個遺棄的家庭。 他原本以為他只要
和小雨在一起就可以忍受所有的困難所有的挫折, 而現在他的面前並沒有什麼大的
困難也沒有什麼大的挫折,但他已經就感覺處處不對勁了,每日裡他滿街地走, 希
望能找到一份差強人意的工作,希望能給小雨帶來一點驚喜, 但是每天給他的都是
日復一日的失望。每個公司, 每家報紙甚至包括企業小報都不約而同地對他表示相
似的冷淡, 他們在和他的談話中都給他一種很明確的暗示——他的這種年紀在特區
是不是太老了一點。而且他又不會說粵語, 叫說粵語的人遷就著和他說普通話是不
是讓人家太辛苦點了, 同時每一次張鴻建應聘時給人家展示的證明自己工作能力的
無非是文憑、職稱和無數本詩歌獲獎證書, 這些東西擺在公司和企業經理面前當然
是沒有什麼說服力的,在無數次徒勞而艱辛的奔走之後, 每走進一扇新的大門張鴻
建都要把自己的自尊胡亂卷著夾在腋下,才能老起一塊面皮抬腿進入, 張鴻建的熱
情和豪氣已一點一點在這個黴而潮濕的天氣中消散了。
作為詩人的張鴻建原以為他和小雨的愛有著無比強大的力量, 足可以抵消來自
外界的一切挫折。他和小雨只要有屬他們的小屋, 只要有方便面有蔬菜水果就能
兩人相守過一種他們嚮往了許久的生活,但這樣才過了不到一個月, 所有的詩意便
在他們之間消失了,就好像一朵盛開的花無緣無故地突然就喪失了她的嬌潤和色彩。
孤寂和失落在張鴻建男子漢的心中反復搖曳,每日裡看著小雨去上班又看著她下班,
張鴻建困獸一般地在小屋裡走動著, 走動中他發現了牆上一塊塊暗綠發黴的斑點,
張鴻建以無比的興致和無比的親切反復盯視著這些斑點, 對這些斑點不由有一種認
同,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對他說,你張鴻建現在的狀態不就是這樣, 你的情緒不就
是這樣暗綠的色彩,你除了把離婚作為禮物帶來了特區, 又能給小雨帶來什麼呢?
更何況你這禮物說到底又算是什麼禮物呢。張鴻建撫摸著小雨長而柔順的頭髮, 小
雨的頭髮很真切地在他的手掌留下冰涼而光滑的感覺……
二
燕子一個人孤獨地坐在西餐廳裡,侍應小姐已經把她點的日式鰻魚套餐送了來。
精製的木漆餐具閃著幽幽的光,燕子一樣樣地把餐盒上的蓋子打開,清湯、 鹹菜、
鰻魚的香氣頓時在燕子的鼻下彌漫,燕子用小勺開始吃起來。 自從麗莎搬出去以及
小雨的內地情人張鴻建來了,燕子的心就總是空落落的仿佛懸掛在半空裡, 夜裡每
每想起自己如今的狀況眼淚說流就流。她現在既不能和麗莎比也不能和小雨比, 麗
莎雖然也是一種出賣自己,但比她這種零打碎敲的出賣不知要強幾多倍, 不僅安全
且收入豐厚,更重要的是在床上他們也應該是不乏樂趣的。 哪裡像她燕子不僅要強
作歡笑假扮高潮,連起碼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證。小雨的情人雖然其貌不揚, 但人家
確是拼著一條命來愛著小雨的, 為了小雨那在燕子看來好似患了陽痿般的詩人張鴻
建把家都一古腦兒拋了,又是坐火車又是坐汽車千里迢迢趕到此地和小雨會面, 叫
燕子到哪裡去尋覓這樣癡情的男人……
有一兩個深夜,燕子靜悄悄地回來,伏在鬆軟的枕頭上悄悄地流淚。 自從馮小
峰不告而別後,燕子一顆摯愛馮小峰的心便仿佛結了冰, 從此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
個患了性冷淡的女人,高潮永遠和她告別了, 從此不管是有錢的男人還是英俊的男
人在她心裡喚起的感覺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厭惡和厭倦。 她和男人在床上時總是
把自己的感覺掩藏得很好, 她和那些趙錢孫李走馬燈一樣轉的男人做愛時總是仿佛
國外三級片的女主角一般呻吟著喊叫著,把那些男人一步步帶入高潮。 男人完事後
總是對她表示十二分的滿意,不少還多多地付給她小費。他們心滿意足地走了, 卻
不知道燕子等他們走後總是一遍遍沖洗著自己, 在沖洗的同時還惡狠狠地咒駡著他
們。但即使這樣燕子也無法在這條路上收回自己的腳步, 她不可能就此就不做了。
她無可奈何地感覺做了這一行就猶如吸了毒, 要想永遠從中抽身而出真不是一件易
事。
在燕子進行這番思緒的時候, 那份精製的日式鰻魚套餐已被她吃得差不多了,
從消食及保持體形這一角度考慮,燕子又為自己叫了一份熱檸檬茶, 在喝檸檬茶的
當兒,燕子一雙亮晶晶的媚眼仿佛不經意似地在大廳來來回回地掃視了幾遍, 掃視
的過程中,幾雙男人色迷迷亮晶晶的眼和燕子的視線幾番接觸, 也就是在目光匆匆
接觸的幾分之一秒中,燕子已對那幾位男人有了一個大致的感覺, 她對坐在她斜對
面的一個面善年屆中年微微發福已獨自一人喝了數杯咖啡的男人有了興趣, 為了讓
那男人注意她, 燕子邁著美麗的款款細步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然後繞著這男人的小
台走過。
燕子感覺自己的身子仿佛有磁力一般牽起了男人的視線, 在經過男人身邊的時
候,男人小聲地喊了句小姐……燕子將腳步停了下來站在男人的身邊,男人說, 小
姐請你喝咖啡肯不肯賞面。燕子莞爾一笑,立即在男人的小台坐了下來, 還未開言
男人已迫不及待伸手將燕子的纖纖玉手握在掌中,令燕子不由暗暗吃驚, 沒想到這
發福的男人倒是個急色兒。燕子便不說話,只是微微笑著看著那男人, 心想倒要看
看這衣冠楚楚的男人如何動作。那男人只管緊捏著燕子的手不放, 大拇指還汗津津
地一味在燕子的手背上摩來摩去。燕子心裡蕩起冷冷的笑意, 打心眼裡瞧不起這樣
的男人,燕子於是說話,肯賞面又怎麼樣,不肯賞面又怎麼樣。 男人一點也不會不
高興,反而把燕子的纖手握得越發緊了,很曖昧地笑著說肯賞面當然不同, 肯賞面
當然是有作數的啦。說完,眼睛越發亮晶晶色迷迷地盯住燕子。燕子輕盈地淺笑著,
纖纖細指從手袋裡抽出一支「摩爾」,男人很快地為她點燃了火。 燕子悠悠地吸了
一口,微微地努著嘴唇姿態很前衛很自以為優雅地將煙霧噴了出來。 男人在旁不由
地贊了一句,小姐,你真是好靚啊,不僅人靚,抽煙的姿勢也是好靚。 燕子很嬌媚
地笑著,眼睛又飛快地瞟了那男人一眼說,既然先生如此稱讚, 想來先生一定有大
作數的了。
男人四下看看,然後壓低了嗓子說,小姐,請你小小意思陪一陪我, 兩張「黃
牛」行不行?
燕子抿了一口侍應生奉上的紅茶, 然後用那色彩豔麗的塑料小叉在水果拼盤上
叉那一個個同樣豔麗的草莓吃。燕子一時默默不語, 兩張「黃牛」這樣的作數對於
燕子自然是一筆值得做的生意,在生意不好和那一陣囊空如洗的時候, 別說兩千就
是兩百的生意燕子也做過。燕子默默不語是因為心裡突然感覺自己很賤格, 不管自
己長得如何美麗打扮得如何嬌媚如何自以為優雅, 但對於男人來說自己實際上就是
一件可隨取隨用的物件,區別就是不同的男人給予的價格不同。 想及此燕子的心充
滿了厚重的化也化不開的悲哀。男人見燕子不語知道是默許了, 又伸出一隻汗津津
毛髮很重的手來撫摸燕子的手,燕子本能地想推開那只手,手已抬起來了, 又馬上
放下,燕子在心裡冷笑著說,燕子你也不想一想自己算什麼, 竟然還有心情在這樣
的場合扮淑女,說到底你不就是一隻地道的「雞」、一個地道的婊子嗎, 很風騷很
美麗也很賤格。你信奉這世上永無愛情, 男女之間的這一檔千古以來必不可少的床
上事說到底都是逢場作戲和各取所需, 所謂「愛情」只不過是它一塊脆弱的擋羞布
罷了。當馮小峰在那一個早晨不告而辭後,你所有的愛情也就隨風而去了。 喪失了
愛情和不再相信愛情之後你做這一行的目的很明確, 不就是為了一個「錢」字嗎。
現在你只要在某一張床上叉開腿躺那麼一會兒就可以拿到男人所許諾的兩張「黃牛」
, 在那個過程中你可以默讀英語單詞可以天馬行空胡思海想也可以假扮高潮欲生欲
死,說到底那只是一樁簡單勞動,雙方各有付出各有所獲。想及此, 燕子嬌媚的臉
龐立刻綻開燦爛的笑容, 纖纖玉手很溫柔地將那男人毛絨絨粗香腸般的手指緊捏在
掌中。男人眼中立即放出亮晶晶的賊光,迫不及待地朝侍應生招手,高聲喊「買單」
!
從酒樓出來後,男人迅速地招手攔了一輛的士,車子剛剛起步, 男人就在後座
迫不及待地動作起來。雙手在燕子的臉、胸、臀部等處摸來摸去, 燕子還來不及進
入狀態,不由地左閃右閃, 男人反而因為燕子的躲閃愈發地起性愈發地摸索起來。
燕子把心一橫,索性不躲閃銅牆鐵壁般地任由那男人動作, 男人一邊摸索一邊不由
地氣喘吁吁,燕子不由在心裡暗暗冷笑,笑這男人愈老愈騷, 色膽無邊但卻力不從
心。車子三拐兩拐便在一棟大樓停下了, 男人匆匆塞給的士司機一張五十元大鈔,
也不等司機找零就拉著燕子下了車。這是一幢高尚的電梯樓, 男人拉著燕子就進了
電梯,電梯恰恰只有他們兩人, 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肥胖的身子很靈巧地傾過來在
燕子豔如桃李的唇上就是一個毫不含糊的KISS,燕子頭皮一陣發麻, 但身子沒有躲
閃,臉上笑容沒有褪去,燕子感覺自己已經進入了一種工作的狀態。
男人領著燕子進了一套極大的房子,偌大的房子空無一人, 男人拉著燕子直進
臥室,臥室裡有一個獨立的洗手間,洗手間裡有一個雙人的浴缸, 整個色調是誘人
的粉紅系列。男人迅速地將名牌西服脫下掛好, 又同樣迅速地打開了浴缸的熱水,
看這個男人如此輕鬆而又快捷地做著這一切, 燕子就明白這男人的太太一定是回娘
家或是旅遊去了,男人趁這個機會在家勾女。燕子還懶洋洋地站在那裡, 男人卻已
渾身脫得一絲不掛,滿身的肥肉浸在騰騰熱水中已全然失去了立體感, 好似一片片
地在水中漂浮。燕子感覺嘔心,所以堅決不肯和男人同浴。男人也不勉強, 自管自
顧地洗。
後來,男人和燕子終於完成了所有的前奏工作。 燕子順從地在那張豪華的席夢
思大床上躺下,朝男人舒展開了她的大腿, 燕子的大腦立即從這件事上超脫出來昨
晚電視裡看到的一隻雨蛙在這個時刻無比可愛地在燕子的腦海中活蹦亂跳起來, 燕
子的思維隨著這只無比可愛無比翠綠的雨蛙在熱帶雨林神秘的空間飄來掠去。 這當
兒男人已無比興奮的進入了燕子的體內,可男人畢竟是有點兒老了, 雖然非常興奮
卻氣喘吁吁地無法達到高潮。雨蛙依然在前面引導著燕子, 但卻並不妨礙燕子工作
的狀態,燕子非常老練地呻吟著,在她假扮高潮的氣氛中, 那個肥胖的半陽痿的男
人終於歷盡艱辛風雨飄搖地獲到了快感。
隨後,這男人便癱在床上許久許久都動作不了。 這個鏡頭閃進燕子眼簾的同時
雨蛙也銷聲匿跡了。燕子迅速地從床上起來,迅速地沖涼,迅速地穿好衣裙, 然後
端坐在床邊的布沙發上,她連多看那男人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男人好一刻才起來,
又好一刻才穿好衣服,然後從皮夾中抽出五張五百元的港幣大鈔遞給燕子。 在遞錢
的過程中男人說,小姐你真了不得,說起來在性方面我是難得有如此高潮, 小姐在
性方面的感覺真好,在你呻吟扭動的時候你知道我想到什麼嗎, 我想到熱屋頂上的
貓,在夏日滾燙屋頂上叫春的貓,一想到這裡我的感覺就來了就達到了高潮。
燕子冷冷地把錢塞進手袋,對男人說你認為我是熱屋頂叫春的貓, 但我這只貓
並不是為你而叫春,你那一身肥肉是無法調動我一絲一毫情欲的, 我之所以叫春是
為了這幾張港幣。你以為你是誰, 你假如沒有錢我保證沒有一個人要你……說完,
燕子就迅速地離開了這套房子,當那厚重的橡木門在她身後關攏時, 燕子覺得自己
的眼睛不爭氣地有些發潮。一團團的水氣爭相在她眼前湧動, 在燕子步履匆忙的行
走中深深的屈辱仿佛稠粥一樣沾滿了燕子的身心。
燕子漫無心緒地在大街上走著, 街道兩旁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不解人事地大放光
明,燕子的心境很空曠,她的行走沒有任何目的, 既不是要到某個地方也不是要買
某佯東西,燕子就是純粹地走。燕子穿過大街走過小巷就這樣走著走著。突然, 燕
子的心一驚,為自己毫無目的的行走心驚,燕子自問自己, 你是這樣一個沒有目的
的人,說到底你的行走你美妙的身姿和行屍走肉這句成語又有什麼差別。 想及此燕
子索性在街邊一條石凳上坐了下來,苦苦思索著自己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想了許
久也想不出自己活著的目的,燕子是絕望了想自己百分之百是行屍走肉了。 她拉開
手袋準備拿出紙巾擦一擦自己那又開始發潮的眼睛, 手竟觸到了女兒小小可愛的照
片,燕子一把抓起女兒的照片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只消聲匿跡的雨蛙也
自空而降重又在燕子的腦海活蹦亂跳。燕子在心裡喊我怎麼把女兒給忘了呢, 女兒
難道不是我活著的目的嗎。燕子把女兒的照片仔細地端詳著, 在女兒笑著的眉眼中
燕子同時又活靈活現地看到了馮小峰的模樣, 淚水頓時糊滿了燕子的臉龐……愛情
一去不返,燕子這一輩子再也不相信那虛幻的愛情,只有女兒是實實在在的, 嬌嫩
的女兒要吃要喝要穿金戴銀,所以她燕子就必須做必須挨。 想到這裡燕子從石凳上
迅速地站起來,招手攔了輛的士坐了進去, 在疾駛的的士上燕子的眼睛穿過窗玻璃
靜靜地注視著變幻的夜景以及過眼煙雲般匆忙行走的紅男綠女。
燕子回到房間,整套屋子靜悄悄的。麗莎住過的那間依然緊鎖著, 小雨的房間
也是門關得緊緊的。燕子沒開燈,進來後把房門關上即將身子依在牆壁上。 由於窗
外閃爍的霓虹燈,夜色在房間裡就變成流動的好像是一種能裝進瓶子裡的物質。 燕
子一直這樣站著,靜悄悄的屋子空曠而幽深,似乎潛伏著許許多多的心魔, 無數的
情緒橫衝直撞地來回襲擊著燕子。 這個問題再次觸目驚心地湧現在燕子的心頭——
我活著的意義到底是為了什麼?! 與此同時燕子的腦海裡再次閃現出「行屍走肉」
這幾個真實而又殘酷的字。這幾個字伴隨著流動的夜色充溢著整個屋子, 它們不動
聲色地來來回回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把燕子的全身撞擊的體無完膚。 燕子在心裡悲哀
地說,亮麗的青春于你有何用,美麗的衣裙於你又有何用, 你一百倍一千倍地脾視
那些男人,那些男人同時也一百倍一千倍地脾視你。 在他們眼裡你只不過是一隻叫
春的貓,一隻叫春且還是在熱屋頂上叫春的貓。在這樣的刺激下, 所有的感情都在
燕子的心裡復活了,燕子憶起了她對馮小峰揪心揪肺的愛,憶起了千嬌百媚的女兒,
憶起了她和馮小峰那一陣兩情相悅充滿愛情的生活, 那過去的生活仿佛姹紫嫣紅芳
香四溢的田野,把現在的日子映襯的暗淡無光。 燕子在心裡喊她不要現在的日子,
她不要玩世不恭,她只要愛上一個人再被這個人所愛。 燕子明白現在只有愛情才能
夠救她出苦海,她在這一行已浸淫太深, 就好似一隻纖弱的小蟲陷入了深深的難以
脫身的羅網,必須有一種外在的力量來解救, 可是又到哪裡去尋覓稀世珍寶般的愛
情呢,悵惘的感覺仿佛一千丈的瀑布折疊在燕子的心中。在黑暗中, 燕子不由對小
雨緊閉的房門投去羡慕至極的目光,她發現此刻自己竟是這樣地羡慕小雨, 和獲得
真正愛情的小雨相比,燕子覺得自己是一隻污穢不堪的小鳥,披著一身肮髒的羽毛,
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一種腐肉的氣息……
燕子還這樣保持著不變的姿勢站在那裡, 洶湧的心緒在夜色中無遮無擋地陣陣
澎湃……突然,小雨的房門開了,小雨纖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燕子拉亮了客廳的
燈——一個滿面淚痕的小雨展現在她面前。小雨看到了燕子立即撲了過來說,燕子,
燕子,我心裡好難受。
小雨,你難受什麼。燕子撫著小雨的肩,驚訝地問。 然後燕子又沖著房間喊,
張鴻建,張鴻建,你怎麼欺負小雨了。這一喊,小雨越發悲痛起來, 抽泣著把燕子
麻紗的連衣裙弄濕了一大塊。燕子心有所覺, 推開小雨走到小雨的房間一下就拉亮
了燈,房間空空如也,哪裡有張鴻建的影子。燕子明白小雨為什麼哭, 她的淚水頓
時奪眶而出。
小雨在床上坐下說,張鴻建走了,才一個月他就走了……
燕子不知如何安慰小雨,兩人一時默默無語。後來燕子打了一盆熱水, 擰了一
把熱毛巾遞給小雨。小雨一邊擦著臉一邊還抽抽泣泣,燕子說,小雨,別哭了, 張
鴻建走了就走了,他要是愛你就還會回來,他要是不愛你走了也沒什麼可惜。 好一
陣,小雨才止住了哭泣。
小雨說,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張鴻建竟會舍我而去,我們的愛情哪裡去了。
燕子說愛情很嬌嫩,稍有不慎,愛情便會戴上它的隱形帽消失無蹤。 我的愛情
已尋不見了,但願你的還能回來。
還能回來嗎,小雨搖了搖頭,她心裡想, 是不是她始終沒有走進過張鴻建的內
心,是不是他們都叫彼此的情欲蒙蔽了雙眼, 使張鴻建在經過整整一個月開始是興
奮後來是疲憊的性生活後便毅然決然地走了。
看小雨滿臉暗淡、神色悲切,燕子說,小雨,快穿好你的衣服, 我請你去吃夜
宵。
這樣的時候,哪有心情吃夜宵,小雨說。
怎麼啦,一個男人走了,竟把你的胃口也帶走了, 是不是以後還要為他立貞節
坊呀。見燕子這樣說,小雨只好起身穿衣。
兩人勾肩搭背地下樓,攔了輛的士直駛海灣大酒店。
新落成的海灣大酒店在氣勢上直逼老牌的銀都大酒店。 她們坐自動扶手電梯來
到位於二樓的西餐廳,還未落座,就聽見一個輕脆的女聲在喊——燕子、小雨。 她
們一抬眼就看見是美麗的麗莎在喊她們,不意間竟然遇上了麗莎, 她們的臉龐頓時
蕩開了笑意,連悲切的小雨也笑著說,哦,麗莎、麗莎。 麗莎和身邊的潘起明說了
一句什麼,就高高興興地到燕子她們這一桌了。潘起明走過來和小雨、 燕子打了一
個招呼,然後說,麗莎今天你要請客了,我先行一步,過一個鐘再來接你。
這裡潘起明剛走,三個小姐就將頭聚攏在一起,她們一時百感交集, 才分別這
樣短的日子她們都感覺到彼此的變化,她們的臉龐依然青春嫵媚, 但感覺心境卻一
步步走向滄桑。
她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張鴻建的回去, 使小雨的故事和她們的故事一樣都
充滿了憂鬱和悲傷。她們在這個幽靜的西餐廳彼此交換了自己的故事, 六隻纖弱的
手在敘說中不由緊緊地握在一起。
在敘說的停頓中,燕子美麗的眼睛看著她的兩位女友, 在搖曳的燭光下燕子悲
哀地說,現在我尋不回自己了,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燕子的
話在麗莎和小雨心中激起了轟鳴,同樣的問題也在她們心中迴響, 各種各樣的色彩
在她們身邊的空間飄蕩,最後所有的顏色都退去了,一匹灰綢自天而降, 毒蟲蝙蝠
在灰綢的背景上鼓翅肆飛, 燕子仿佛看見自己舉著皮鞭的身影鑲嵌在這個背景上。
燕子越發悲哀了,美麗的眼睛湧起了一片潮霧。
小雨和麗莎也僵坐著,沉溺于各自的思緒中。
只有那一簇燭光在她們中間不解人事地搖曳閃亮。
回目錄 回首頁
學達書庫(xuoda.com)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