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昌盛街 王齊君 愛你 就像老鼠愛大米 不打你 不罵你 就用愛情折磨你——題記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玩過刨么,又是否到過昌盛街?要是你們從沒玩過刨么,又沒 到過昌盛街的 話,幹嘛不來昌盛街看看呢?只要來到昌盛街,我保證你們很快就會學 會刨么的,甚至我現在 就可以教你們。但是我想,你們還是抓緊來昌盛街找我吧,因 為我更想與你們談談有關我的故 事。這麼多天以來,我總被一種傾訴的欲望控制著 折磨著,欲罷不能——你們也有這種時候對 吧?真希望你們馬上就能來,你們不知道, 我心裡向來就存不住一句話! 現在能來嗎?來前打個電話吧,只要撥通0435—3429 690,我就會在昌盛街等你們的。 二郎亮子他們,這會兒就正在小青的美髮廳裡玩刨么呢。 刨么是撲克的一種玩法。兩個4一個A為小么,也就是以前所說的火箭;三個4一 個A為中么,四 個4一個A是老么,五個4一個A呢,那就是老老么了。二郎亮子他們抓了 老么或者老老么,要是 手裡又有兩個A的話,往往會把老么或者老老么掰成兩個小么 或一個小么和一個中么,別人想 刨也絕少得手。他們幹別的不一定行,玩起刨么卻一 個比一個精,記牌斷牌極少出錯。五路六 路管小么,七路八路管中么,老么或老老么 則什麼也管不上它。比如五個3或六個3可以管上小 么,或者說刨小么;兩個大王一 個小王,那是七路可以管中么。刨其實就是管的意思。兩副破 爛不堪的撲克合在一 起後,四個人便玩上了。一方只要揀夠90分,又有一人先扛頭,或者只要 揀夠140分, 那就是贏了,贏一次叫一洞。揀不夠25分算「小雪」,算贏兩洞;一分沒揀著是「 大 雪」,是要算贏四洞的。誰不想大雪人家?可那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因為刨么同 其它 的撲克玩法一樣,也是需要些運氣的,同樣需要抓好牌,需要好的配合,更為重要 的無疑是要打 出氣勢。而兩副撲克合在一起,抓到炮和轟也就是四路以及五路六路 的機會非常多,再加上各 種么,炮火連天,所以,玩刨么的時候場面往往非常熱鬧。 正因為當時鬧哄哄的,所以當小強領著個外人進來,也就沒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只有小青沖著 小強點了下頭,算打了招呼。也不是沒看見那個男該,小青不但看了眼 那個男該,而且刹那間 隱約感覺那個男該,還有那麼一點點的面熟,也許在哪兒見過? 也沒多想,接著就忙活起了手 裡的活兒。小青當時正在給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盤頭。 而二郎和對家,當時有被亮子他們大雪 的危險,顯得十分緊張;亮子他們想大雪人家, 同樣不敢怠慢。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裡 的牌上,玩得既驚心動魄又小心翼翼 ——精力過於集中,也就沒能注意到屋裡已經來了外人。 直到亮子他們終於如願以 償地大雪了二郎兩人,興奮得忘乎所以、大呼小叫了一會兒之後,大 家這才發現,小 強領著外人來了。小強站在地中央「飄揚」了亮子他們兩句,然後向大家介紹 : 「這是我的小學同學李藍,大家叫他阿藍就行。」阿藍趕緊向大家點頭,很友好的那 種。誰 都知道,接下來小強應該給阿藍介紹大家,而小強竟然忘了這一環節,鬼知道 他在想什麼?當 然大家也缺乏必要的熱情。二郎兩人剛被亮子他們大雪了一把,有 些不服氣,急著要扳回來, 所以大家誰也沒作任何的自我介紹,他們只是一起瞅著阿 藍點了下頭,很快又都投入了新的戰 鬥。 阿藍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站在旁邊靜靜地觀戰。 這就是昌盛街,是不是有些破敗?我也覺得該改造了,政府也早說過要改造這裡, 據說還立了 項,可總是乾打雷不下雨,我們漸漸也就失去了熱情。因為令我們失望的 東西實在太多,事實 上我們也從沒抱過太大的希望……我倒是希望這裡能蓋起高樓 大廈,哪怕只修條寬敞的馬路, 那樣就是下再大的雨鞋子也不至於弄得慘不忍睹,誰 喜歡這破路?可說實話,我也真沒抱過什 麼希望。男青年們就更不關心了,他們一天 到晚只是無所事事地漂在大街小巷中,似乎對什麼 都漠不關心,怎麼說呢?我一看見 那些半大小子一天無所事事心中就不免生出些感慨:你們 說,這世界還有公平嗎? 我真有些懷疑。你看那些半大小子,雖然談不上什麼英俊瀟灑呀,風 流倜儻呀什麼的, 但也不難看是不是?有的甚至可以說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這樣的一些人, 又都那麼 年輕,你說怎麼就都沒個工作,一天只能遊蕩於街頭胡同?我也並不否認,沒有文化 的確是一個方面,可身處這樣一種環境我們又能怎樣?我們多數隻念個初中,就算很 不錯了。 誰不想上大學出人頭地?我們又不是傻瓜!可是就因為我們生活在這裡, 我們多數就只能面 對現實地在這裡等待或者掙扎,難道這就是我們的命運? 好在我好歹有個吃飯的營生。 而一天沒什麼事兒,你說他們幹什麼吧?除了打鬧到處遊蕩外,只能是鬧哄哄地 聚在一起打打 麻將啊撲克什麼的。我們也想玩點兒高雅的,保齡球高爾夫球啦,網球 什麼的,可我們缺人民 幣呀。說我沒錢吧,我也真是沒錢,可那些半大小子和待業青 年們,用男人的話說,簡直窮得尿 血!就說他們玩刨么吧,不過才五毛錢一洞,老頭老 太太們打麻將,還玩兩毛五的呢。你說他 們有什麼資本吧?他們什麼資本也沒有。 也談不上有什麼資本,他們有的只是不值錢的時間 ! 二郎、亮子、包括小強,他們就是這樣一群窮鬼! 但我還是覺得,昌盛街的夏天還是挺熱鬧的…… 現在,又經過一番較量,二郎和對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拿回了那張破爛不堪 的兩元票。 戰鬥總算告一段落,大家總算鬆弛了下來。他們總是這樣,當忙活了半天, 沒什麼收穫的話,他 們很快也就徹底洩氣。這個年齡的青年又有多少耐性?再說,人 本來就是相當缺乏耐心的。 因為已經休戰,大家就都有些無聊地坐在那裡。 小青手裡這會兒正巧沒什麼活兒,見雙方只打個平手就沖他們叫起來,你們在我 這兒鬧騰了大 半個下午,總該拿點場地租用費的吧?通常他們所贏的或者說所輸的 那點兒錢,幾乎都被大家 吃了雪糕喝了汽水,這個夏天他們總是這樣。小青所說的拿 場地租用費當然是在開玩笑—— 對於這幫窮鬼,她也從沒指望能從他們身上得到什 麼。 儘管知道小青是在開玩笑,二郎卻還是甩出了那張破爛不堪的兩元票。亮子瞅瞅 大家,也摳掏 出了兩元,一起遞給了小青。小青接過那兩張皺巴巴的票子,說這還差 不多,笑著跑去買回了 幾瓶劣質汽水和幾根劣質雪糕。小強一邊喝著劣質汽水,一邊 笑嘻嘻地跟小青沒話找話,我說 小青,你也太摳門了吧?這裡就你掙錢,應該你請客 才對的吧?要是沒我們你自己悶在這兒, 多無聊啊!小青斜了一眼小強,伸出鮮豔的 舌頭舔了口雪糕,說少臭美!出去你可別說你認識 我——丟不起那個人!小青說著 漫不經心地瞟了眼剛剛加入這個圈子的阿藍,意思像是說: 他跟我們又有什麼交情, 憑什麼吃白食?正吃著雪糕的阿藍也是這麼領會的,嘴就不由一下子 停住了;臉隨 即也一下子紅了。小強看看臉紅的阿藍又望了眼小青,裝作什麼也沒察覺,解嘲 地笑 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喝著汽水。 因為有東西吃喝,屋子裡暫時安靜了許多。 等大家把手裡的東西吃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小強才挑釁似的盯著小青問大家,你 們說,是雪糕 好吃呢還是汽水瓶子好吃?相互瞅瞅,誰也不知道小強葫蘆裡埋的什麼 藥?一時都被問住了 。小強得意地環視一下有些呆愣的大家,阿藍吃你們根雪糕,你 看把小青心痛的!還沒吃你的 呢!你們知道不,阿藍吃你們根雪糕,那可是給你們面 子!小強把話這麼一說破,阿藍更是無 地自容。小強卻也不管大家的反應,說現在我 就讓阿藍還你們這個人情。小強說著沖阿藍做 了請的手勢,下面,就請阿藍給我們表 演吃汽水瓶兒!大家鼓掌歡迎! 眾人以懷疑的眼光看著阿藍,掌聲並不怎麼熱烈。 完全可以看出,阿藍同樣沒有思想準備。但小強已把話說了出去,看上去阿藍也 就沒辦法拒絕 。再說,也的確吃了人家的雪糕,要是不表演的話,恐怕會更加讓人瞧 不起吧?大家的眼光本 來就充滿著懷疑。 阿藍根本已經沒有退路。 沒有退路的阿藍慢慢出手,伸手接過小青遞過的青綠色汽水瓶兒,根本不看小青, 誰也不瞅也 不說話,用手蹭蹭瓶口,然後就將瓶嘴兒輕輕塞進了嘴裡,小青鮮嫩的小 嘴跟著微微張了張。 在大家目不轉睛地盯著阿藍的嘴,臉上還是一副將信將疑或驚 奇的時候,只聽一聲脆響,一聲 脆響過後,阿藍已將汽水瓶拿離開了嘴,原本圓滑的瓶 口這時已出現了大半個缺口,大家瞅瞅 那個鋒利的缺口,又趕緊去瞅阿藍。阿藍的嘴 像是正吃著什麼好吃的東西似的,一下一下地蠕 動著,有板有眼,咀嚼得很有滋味的 樣子,從他嘴裡正傳出那種玻璃被軋碎的聲音,咯吱咯吱的 ,多少有那麼一點兒的刺 耳。每個人的臉都隨著阿藍的咀嚼,隨著那種聲音痛苦地抽巴起來, 弄得眉宇間滿是 褶子。牙也都咬得緊緊的。小強的腮幫子甚至也跟著動了起來。屋子裡除了 那種玻 璃被軋碎的聲音外,異常的靜,咯吱咯吱的聲音便更加響亮,更加的刺耳。大家聽著那 種咯吱咯吱的聲響,不由得都有些替阿藍擔心:阿藍的嘴會不會被劃破,流出血來? 大家的擔 心應該不是沒有道理。而阿藍卻始終沒有任何的反常跡象,就那麼咯吱咯 吱地一下一下地咀 嚼了好一會兒,後來只見他的喉節突然上下一動,在大家痛苦的襯 托下,阿藍有滋有味地一下 就咽下了嘴裡的東西! 阿藍就這樣輕輕鬆松地完成了表演,起碼表面看阿藍相當的輕鬆。大家不知不覺 也都跟著咽 了唾沫。 的確有些驚奇,看上去阿藍也沒什麼特別的呀,也是一副肉嘴,牙齒也是普通骨頭 生就的,他怎 麼就能咬動硬邦邦的汽水瓶子,怎麼就能(敢)咽下肚呢?驚奇與佩服 過後,大家有些按捺不 住地問問阿藍,吃玻璃是種什麼滋味?阿藍笑笑說,只要你認 為自己是在吃硬饅頭之類的東西 ,咬玻璃就會感覺玻璃很軟,就跟吃硬饅頭一樣:能 咬動,還有什麼咽不下去的?話雖是這麼 說,可大家誰也不敢嘗試。至於玻璃片在肚 子裡是種什麼感覺,走道或者做劇烈運動時,又會 不會發出那種嘩啦嘩啦的聲響?會 被消化嗎?如果不能被消化,又是怎麼拉出來的?這些大 家更加難以想像,也就沒人 過問。其實大家看重的只是吃汽水瓶子本身,其它的根本不能讓大 家有太多的驚奇。 他們只是想,像吃玻璃這種特異功能,也許只能是天生的吧? 事後,我難以置信地用手輕輕地捏了捏那汽水瓶子的缺口處,你猜怎麼著?就跟 捏在鋒利的刀 子上似的!阿藍的嘴也是肉長的,他怎麼就敢吃汽水瓶子?還能(敢) 咽下去! 捏捏鋒利的缺口,又握了握那硬邦邦的汽水瓶子,我不由吐了下舌頭,撇了撇嘴, 由此可見我還 不夠成熟。其實,要是我能再成熟些的話,有些事情恐怕不會發生,起 碼不至於將事情弄得那 麼糟的吧?有時人不信命也是不行的。 也許只因為白吃了人家的一根雪糕,為了還人情阿藍才不得不表演了一次吃汽水 瓶兒?而一 想到小強所說的「是雪糕好吃還是汽水瓶子好吃」?阿藍心裡就有些堵 得慌。連他自己也說 不清到底是雪糕好吃還是汽水瓶子好吃了。 可以想像的是,在阿藍給大家表演了吃汽水瓶兒之後,立即引起了轟動,同時也拉 近了他與大 家的距離。以後的日子裡在大家的一再請求下,阿藍不好推遲先後又給 大家表演了吃日光燈 管、碎茶杯、壞燈泡等等,每一次的表演都讓大家有一種過年 的感覺,阿藍漸漸也就成了圈子 裡的核心人物。再在一起玩撲克或打麻將,大家自然 都要讓他三分;再吃雪糕之類的東西時, 就是沒有誰的也不會少了阿藍的,也沒人再 說三道四了。小青對阿藍早已另眼相看。他們甚 至對阿藍說,要是你去什麼地方表 演吃汽水瓶兒之類的話,准能引起轟動,會賺很多錢的吧? 阿藍對此笑著說,別做夢 了,那種錢也好賺? 阿藍這麼一說,大家都覺得阿藍有這種特異功能,又無法充分利用難免有些可惜? 大家的確都 有些替阿藍惋惜。但卻也只有搖頭的份兒。 因為阿藍的一系列精彩表演,那些日子要是阿藍哪天沒過來,大家都會有一種缺 少點什麼的感 覺,都會覺得這一天是那麼的無聊,相信阿藍也感覺到了大家對他的崇 敬與依賴,但他從沒跟 大家說過什麼,似乎一句親近的話也沒有,所以,儘管大家都非 常喜歡阿藍,但阿藍給人的感覺 ,卻始終不是怎樣的親近。阿藍與大家似乎總有著一 層隔閡。其實有的人就是這樣,儘管他時 常活動在我們身邊,可我們還是無法接近他 瞭解他,即使和他相處再長時間,他給我們的感覺 還是那麼的神出鬼沒,很難捉摸的 ——對於像阿藍這樣一個具有特異功能的人,那就更是如此 了? 我也覺得阿藍有些與眾不同,你們不知道,阿藍不但能像吃硬饅頭那樣吃各種玻 璃製品,而且 平時話特少,聽他說句話,這麼說吧,就跟揀塊金子似的!可我又總覺得, 阿藍好像一直有話想 對我說。卻又總不見他說,就好像總也找不到機會似的。 你想說什麼你就說唄,難道我還不夠大方嗎?我曾這樣天真地想。 可誰又能想到,當阿藍瘋狂起來的時候,他居然那麼的能瘋,那麼能鬧能整景兒, 說真的真是讓 我大吃一驚! 那時已是初秋。涼爽的夜風於街巷中四處遊蕩,夜晚的昌盛街顯得冷清而寂寥。 二郎亮子小 強他們本來已在小青的美髮廳裡鬧騰了一天,可到了晚上,他們又轉了回 來。一進美髮廳,卻 見阿藍早已悄無聲息地來了。看著魚貫而入的大家,阿藍似乎有 些不好意思,匆忙低了頭。大 家也都感覺到了什麼,卻也沒作任何理會。等大家坐下 後,也許是為了徹底掩蓋剛才的尷尬, 阿藍突然一下從理髮椅上跳了下來。阿藍搓了 搓手,大家到齊了,我給你們表演聚老鼠怎麼樣 ?大家一時無法搞懂,熱情自然不高。 聚老鼠,什麼意思嘛?大家自然不懂,以前沒聽說過呀 。而要是阿藍說表演吃什麼東 西的話那麼肯定立馬就會冒出「這次吃什麼」之類的話。聚老 鼠,大家真的不懂。 阿藍趕緊解釋:就是把這屋子裡的耗子都聚到一塊兒。這下大家明白了, 可是又怎 麼聚呢?你還別說,我這屋裡還真有老鼠,晚上一閉燈它們就開始鬧騰,我早就想收 拾它們了,可它們總是鬼頭得很,委主任發的鼠藥它們根本不吃……這下就看阿藍的 了。 大家原本多少還有些懷疑,聽小青這麼一說,也都堅信不疑了。也是,對於一個連 汽水瓶子都 可以當饅頭吃的人來說,他想把那些呆頭呆腦的老鼠從犄角旮旯裡請出 來,應該也不是怎樣困 難的事情?於是大家說,那你就趕緊聚吧。 阿藍生龍活虎地竄到地中央,大家都坐好了,不許出聲。眾人就都擠到了那張窄 窄的長條沙發 上。阿藍隨即拉滅了日光燈管,現在大家趕緊都閉上眼睛,趕快都閉上, 我去打盆涼水放地中 央,我一吹口哨耗子就會出來跳進盆裡喝水,我們就可以來個一 網打盡!等著我啊,我去打水 啦。大家就都閉了眼睛,坐在黑暗中等著阿藍。只聽得 阿藍摸索著進了廚房,稀裡嘩啦地在廚 房裡找盆,嘩嘩地接了水後,將臉盆咣當一聲 放到了地中央。阿藍清了清嗓子,大家注意了啊, 現在都準備好了,我可就吹口哨讓 耗子出來了啊!阿藍說著響亮地吹了幾聲口哨,一聲尖利的 呼哨過後,卻又突然停了 下來,你們到底閉沒閉眼?沒閉耗子可不出來呀。大家趕緊說,閉了 閉了,都閉了。 阿藍就又開始吹起了口哨,吹了一小會兒,卻不見一點動靜。就在大家正豎著 耳朵專 心致志聽動靜想像著耗子的時候,阿藍卻再次停了下來,你們別再騙我了,肯定有人沒 閉!說著走上來,一邊摸索著一邊說,我看你們誰敢不閉?!大家趕緊都緊緊閉了眼。 閉緊了 眼睛的大家感覺阿藍在探索著挨個摸著他們,摸到他們的臉後,就開始在他們 的臉上一頓亂摸 亂劃拉,給人的感覺似乎是不摸到眼睛絕不罷休!就那麼摸了好一 氣,每個人都摸到了,阿藍 這才轉回身繼續吹起了口哨。 阿藍這次吹的是鬼子進村,吹得挺賣力,水平挺高,聽上去挺悠揚的。小青聽得實 在憋不住撲 哧一聲笑了。而大家都想看看一堆老鼠聚在一起喝水的樣子,結果小青 遭到了大家的嚴厲訓 斥。小青只好強忍住笑。 就這樣又吹了一會兒,阿藍突然有些神秘地悄聲對大家說:噓——大家小聲點兒, 耗子都出來 啦! 其實呢,儘管大家一直在想像著老鼠們鬼鬼祟祟地出來,跑到水盆裡喝水的樣子, 可除了聽到 阿藍那讓人忍俊不禁的口哨聲外,其它的什麼動靜也沒聽到。可睜開眼 後,黑暗中他們還是急 不可待地都去瞅地中間的那個臉盆。屋子裡黑乎乎的,什麼也 看不見。這時日光燈突然一下 被阿藍拽亮了。大家不太適應地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都 聚向了地中央的臉盆。日光燈下,只見 地中央的那個臉盆裝著多半盆的涼水,臉盆裡 除了裝著多半盆的涼水外——哪有什麼半隻老 鼠?!小青有些疑惑地瞅了眼阿藍, 卻見阿藍正一臉的得意,正站在那裡竊笑呢。再瞅瞅二郎 亮子小強他們,小青愣了一 下,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大家聞聲看小青,看著小青,紛紛撲哧撲哧 地笑了。再相互 瞅瞅,屋子裡頓時瘋笑成了一團—— 原來除了阿藍外,此時他們每個人都已經成了大花臉!特別是他們的眼睛,每個 人的眼睛都被 鍋底黑灰塗抹成了標準的熊貓眼,看上去都跟小丑似的!大家這才明 白,阿藍故做神秘所接的 那盆涼水,原來是給他們這群醜陋的老鼠們洗臉用的啊! 我對阿藍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我還沒像佩服阿藍這樣,佩服過誰呢。這麼多的 人,而且個個 自命不凡,結果呢卻被他耍得溜溜轉!即便現在我也覺得,即使我被阿 藍抹了個大花臉,洗了 半天才洗淨,我還是從心底佩服他。當時我就想,阿藍可真有 意思,可真是不同凡響啊! 就在阿藍給大家表演了聚老鼠後不久,就在大家還沉浸在那種玩鬧中,還在津津 樂道聚老鼠的 時候,阿藍卻突然從這個圈子裡消失了!面對表演了那麼有趣的聚老 鼠,地位已明顯得到鞏固 的阿藍的突然消失,大家難免都有些納悶,問小強,阿藍怎麼 不來了?小強對此也說不出個子 午卯酉,但他堅信,阿藍總會再來的。其實大家也這 麼認為的。可是直到冬天來臨,冰雪已覆 蓋了昌盛街,卻依舊不見阿藍的身影,此時 阿藍就像夏天樹上的那些綠葉一樣,早已不見了蹤 影。大家都覺得阿藍有些莫明奇 妙。 儘管此時已缺少了阿藍,但是二郎亮子小強他們還是時常活動在小青的美髮廳裡。 他們除了 讓小青無償地理髮染髮做頭型外,還是時常在那裡鬧哄哄地玩刨么,還是在 為贏那種破舊的毛 票,而不停地用撲克戰鬥著。玩累了,他們就圍著小青放在屋子裡 的煤爐,烤些地瓜土豆什麼 的。外面冰天雪地寒風呼嘯,屋子裡卻暖哄哄的彌漫著一 種烤地瓜和土豆的香氣,坐在這樣的 屋子裡,讓人感覺生活是那麼的美好。甚至在二 郎的倡導下,他們還利用小青的煤爐子,吃了 次烤牛肉。但所有的這些活動中,都已 沒有了後來者阿藍,大家卻還是時不時地提起他。小青 在那次吃烤牛肉喝酒的時候, 就曾提到過阿藍。小青以回憶的語氣說,那次阿藍表演聚老鼠, 他過來摸我的時候, 我本來已經低頭躲過去了,可阿藍反手還是抓住了我,在我的臉上好一頓 地亂摸、亂 劃拉……小青是笑著說這番話的。當時她的小臉紅撲撲的,燦若桃花。這時小青 和 二郎已正式確立了戀愛關係,但是,當小青這麼說的時候,包括二郎在內,看上去,大家 都覺 得這話也沒什麼不妥。他們的確都有些懷念那十分有趣又有些神秘的阿藍。這 時再問小強有 關他小學同學的情況,小強也說不清楚了,他說他已幾次去過阿藍家, 可每次阿藍家裡都沒有 人。於是大家就進行了種種猜測,比如阿藍找到了好工作、 出去打工了,或者去表演吃玻璃聚 老鼠掙大錢去了,「早把我們忘了」等等。說到這 裡大家都有些黯然。 而就在他們正在做著種種猜測,正談論著那位吃玻璃就跟吃硬饅頭似的,又會表 演聚老鼠鬧劇 的阿藍的時候,有誰又能想到,遠在千里之外的首都北京,有個曾經生 龍活虎的男青年,此時生 命已即將走到盡頭了。在做了各種檢查後醫生給他做出的 診斷是:由於男青年吃了過多的雜 物,腸胃發生嚴重病變,神仙對此也將束手無策! 二郎亮子小強包括小青,他們只是一味回憶 著阿藍的精彩表演——吃玻璃製品和把 他們變成一群熊貓眼的醜陋老鼠。他們什麼也不知道 ,也根本想不到:他們將再也 無法欣賞或參與那種有趣的節目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已是春天。第二年春天的晚些時候,我們已很少再談到阿藍 了。此前有段 時間,小強甚至最討厭我們問他,最近有沒有見到阿藍?小強最討厭我 這樣問他了,我知道,那 是因為我早已經把他問煩了…… 又一個夏天來臨的時候,在朋友們的張羅下小青和二郎比較簡單地舉行了婚禮。 那時大家幾 乎都已把阿藍忘了。婚禮簡單而熱鬧。很晚的時候,亮子小強等一群半 大小子鬧完洞房,這 才意猶未盡地離去。 這時小青已十分疲倦。那群半大小子們可真能折騰人,他們讓新娘小青用膝蓋夾 個汽水瓶子, 然後讓新郎二郎夾根木筷子往瓶口裡面捅。捅不進去當然不行;捅進 去了,沒有前後運動還 不行。站著捅完了,他們又強迫兩人躺在床上繼續做。鬼知道 他們是從哪兒學的這些鬼把戲 !小青被折騰得哭笑不得,苦不堪言。現在總算都滾 蛋了,總算都消停了下來。小青打著哈欠 坐到梳妝鏡前疲憊地開始卸妝。 在卸妝過程中,小青無意間瞅了眼桌子上的自己的結婚照,那是她和二郎花980塊 到影樓照的 。小青坐在梳妝鏡前卸著妝,無意間瞅了眼自己的結婚照,突然感覺那個 穿戴異常整齊站在自 己身邊的人似乎是那久已不見的阿藍?恍惚間越看越像或者說 越看感覺越像。阿藍將他那張 年輕而幸福的臉緊緊地貼向自己的臉,正美滋滋地傻 笑著。小青就那麼盯著傻笑的阿藍看了 半天,也是一臉的傻笑。可盯看了半天等眨 下眼睛再看時,突然發現那個站在自己身邊美滋滋 傻笑著的原來是二郎。卻這麼突 然一下就想起了阿藍。一想到那久已不見的阿藍,刹那間小 青竟奇跡般地突然想起: 阿藍在被小強領來之前,不是一個人來過自己的美髮廳嗎?自己曾 給他理過發的呀? 唉呀,怪不得當初第一眼看見他,感覺有些面熟呢。這麼一想,小青不由得 笑了。 再想想阿藍當時表演吃汽水瓶兒和表演聚老鼠的那個晚上,小青不由得又皺了下 眉,心隨即撲 通一聲跳了起來。小青的心竟在回想起有關阿藍的事情的時候,突然莫 明其妙地狂跳了起來 。心在狂跳著,感覺心裡有點苦、有些茫然,一時間就愣坐在了 梳妝鏡前。好一會兒她才清醒 過來,清醒過來後,小青一邊從頭上慢慢往下摘著頭卡 兒,一邊梳理著那些有關阿藍的事情,她 覺得阿藍這個後來者當初來得似乎有些蹊蹺, 難道說……正要好好想一下的時候——她的樣 子看上去是那麼的傻——結果卻被洗 漱完畢急得連臉都沒擦的新郎官二郎,突然從後面一下 緊緊地抱住了。 新婚之夜當我坐在梳妝鏡前,正要好好回想一下我與阿藍的一些事情的時候,結 果卻被洗漱完畢連臉都沒擦的新郎官二郎突然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 那一刻,我就跟塊木頭似的,之後,我真希望自己僅僅是個汽水瓶子…… 我想告 訴你們的其實就是這樣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就這麼點兒破事 兒居然弄得我總掉眼淚…… 好了,還是說再見吧,有時間呢,希望你們常來昌盛街看看。要是聽到阿藍的什麼 好消息,還請 大家儘快來個電話,到時我會同阿藍一起去感謝你們的——沒出息是吧, 說著說著你們看我這 眼淚就又下來了。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