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魅力 張張 1 以前袁吉和鄭愛紅在一塊工作時,她給鄭愛紅的印象是個好爭是非、愛講道德 的女孩。兩人 不是同學,以前不認識,畢業後同時分配到第二幼兒園工作,由此成 為朋友。兩人個性不同 ,袁吉膽子大,有主張,鄭愛紅顯得隨和、謹慎。不過她們 倆有共同的對於藝術的熱愛,袁 吉擅長繪畫,鄭愛紅愛好音樂,在這一點上她們互 相有影響。對袁吉不喜歡的事情,如當地 幼兒園女教師大都喜歡的業餘活 動(週末上舞廳),她們的看法也沒有不可調和的分歧,或 者說鄭愛紅這方面 在原則上和好朋友保持了一致。正因如此吧,鄭愛紅去舞廳的次數明顯低 於幼兒園 同事的平均數,而且對舞廳裡流行的熄燈舞基本排斥。鄭愛紅也曾想說服袁吉和她 一起去舞廳,因為她們是好朋友。她做到過一次,但不知是袁吉凜然的態度排斥人, 還是她 瘦小的身影太不引人注意,大多數時間她一個人坐著。有兩次她受到邀請, 下場後卻都俯在 鄭愛紅耳邊不高興地告訴她,對方很下流,把她抱得很緊,還想摸 這(胸脯)摸那(屁股) 。舞廳裡的確有這樣心懷鬼胎的男人,但袁吉偶爾來一次, 就碰到兩個,行為又如此過分( 且不說袁吉並非那種天生豐乳肥臀的妖豔女子), 這真令鄭愛紅太吃驚。她不禁朝舞池裡看 了一眼,好像要找那個剛離開袁吉的男人, 她說,那個人年紀蠻大的,以前也請我跳過舞, 好像還可以的。袁吉笑笑回答,是 嗎?但是他今天很下流。袁吉有時說話口無遮攔,無所顧 忌,鄭愛紅是習慣的,私 底下還覺得女友說話很好玩,而這是她自己不能的。這次袁吉在抱 怨那個人的下流 時,除了直言不諱地說他想摸她屁股外,還說,他下面頂住我。一般兩人私 下在一 塊時,袁吉說了什麼刺耳的話,鄭愛紅總是忍俊不禁地推她一把,說,你怎麼說得 出 來的!但這次她愣住了,不知所措地說,怎麼這樣。定了一下神,臉上才有點笑 容,像是安 慰女友似的,說,我知道了,大概是你太有魅力了。這不像一句玩笑話, 袁吉回答,我不知 道。接著她告訴鄭愛紅,她不準備再跳舞了,請鄭愛紅盡興玩, 不必管她。這麼說,她就起 身坐到光線很暗的廂座裡側,從外面幾乎看不見她。 鄭愛紅以後就不再勉強袁吉來舞廳。 當時這對女友都已結婚並做了母親。她倆成家很早,袁吉參加工作兩年後就嫁 給了一位技術 員,鄭愛紅晚一年,嫁給了一位醫生。她們都生了兒子。雖然袁吉不 上舞廳,但並不影響她 倆的個人交往,有時雙休日,她們帶著兩個小孩上公園玩, 有時她們把孩子安排好,兩人悠 閑地結伴逛商店去,某個晴朗的夜晚,她們會出現 在一家紅茶坊裡,隔著大玻璃窗,臨街對 坐,就像兩個大三女生。她們自己知道, 她們和同單位的其他年輕女教師有點不同,她們的 同事,也許說來有點奇怪,在成 家生育後,幾乎一個一個都在外面談「第二次戀愛」,而且 這並非都和她們的婚姻 質量有關。這似乎是她們單位的一種風氣,且有明擺的客觀因素,即 她們單位除了 看門房的老頭外沒有男同事。女教師在某個階段特別喜歡有異性參與的業餘活 動似 不足為奇。這種情況下身邊出現關係比較固定的男友(且不說情人)是不知不覺的。 鄭 愛紅在舞廳裡也常碰到對方主動和她攀談,有的男人出語魯莽,態度輕佻,有的 男人想表達 什麼卻拙於辭令,情緒緊張,鄭愛紅當然不會給他們機會。但是舞廳裡 也的確有表現很好的 年輕男子,他們不論是否精於舞技,重要的是他們態度和善, 溫文爾雅,使你感覺和他們跳 舞真是一件愉快的事。他們也許能說會道,但更重要 的是他們能夠讓你願意傾聽他們並和他 們交談。他們沒有裝模作樣的開場白,不誇 誇其談自稱「總經理助理」,他們說話有分寸, 態度誠懇可信。也許,他們最後會 向你作自我介紹,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希望以後有機會 再和你見面。鄭愛紅還沒 有接受過這種姿態,但是她心裡很樂意和他們在舞廳裡的交往。也 許可以說,雖然, 鄭愛紅沒有私底下的男朋友,但是她在舞廳裡有幾個相處不錯的舞伴,她 去舞廳, 常會碰到他們中的這個,或那個。也許某個晚上,鄭愛紅會隨某一個舞伴離開舞廳 ,和人家去吃夜宵;也許某個晚上,鄭愛紅會接受其中一人的約會,下一個週末的 晚上,和 人家單獨去舞廳。雖然她還沒有這麼做,但她對自己暗想過這種可能性, 而她一貫表現的姿 態,應該不無和女友保持一致的因素,就如同那次她和袁吉一塊 在舞廳,袁吉說,「我不准 備再跳舞」時,她也隨袁吉坐到廂座裡側,向她表示, 「今天這兒好像是不太好,我也不想 跳了」。 袁吉對她有過解釋,她不是不喜歡跳舞(她的確舞技不錯),但在她心目中跳 舞是一項高雅 、有品味的活動,她嚮往與之相稱的環境和對象,而不是黑暗、嘈雜、 混亂的公共場所和趣 味低下的男人。鄭愛紅那次勸說她一起去,結果只是對她證明 了她的看法。雖然客觀上說袁 吉長得並不漂亮,身材也許不適合跳舞,但是這不能 抵消她對舞廳的反感。不能說你個子矮 小就不被賦予某方面的發言權。她說過她喜 歡跳舞。另方面,舞廳裡美女其實並不多見。 對趣味低下的男人側目而視,對自己的婚姻狀況津津樂道,這是心高氣傲的袁 吉給鄭愛紅的 突出印象。她倆單獨在一起時,袁吉經常對鄭愛紅滔滔不絕地講她的 家庭,她的老公,對這 個話題有說不完的話,而且特別口無遮攔,這方面許多內容 令鄭愛紅感到自己一無所知,不 用說有多難堪了。袁吉是鄭愛紅知道看過「黃帶」 的第一人,也是她借給過她,並告訴她這 在夫妻間很正常。但是那天晚上當她把錄 像帶帶回家時她老公曾試圖不讓她看,罵她不學好 。她老公自己的確從未帶過這種 東西回家。鄭愛紅當時甚至不瞭解他們夫妻之間有何問題, 在袁吉最初和她談這方 面的話題時,她曾表示自己對性生活沒什麼興趣,好像這只是男人的 需要。後來兩 人交往多了,鄭愛紅才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錯了,因為袁吉的理解和體會和自己 大相 徑庭,從她的表現看她明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而她正是要告 訴鄭 愛紅,她把這歸功於她老公。袁吉每次談到她老公時都不無自豪。她並非標榜 老公「有錢」 ,並非標榜老公「做官」,她津津樂道老公帶給她的幸福和快樂。鄭 愛紅當時對此將信將疑 ,對袁吉借給她的錄像帶驚詫莫名。由此她也想到了黃醫生 (婚前她曾這麼稱呼他,鄭愛紅 是在一次因闌尾炎住院時認識他的)反對她看錄像 的態度。作為和袁吉的交流,鄭愛紅也將 自己剛開始產生的疑惑向她袒露。袁吉真 是什麼都告訴她,內容層出不窮,令人驚歎。與此 相比,鄭愛紅就是想談談自己也 無話可說。且不說拿黃醫生和技術員比,他們夫妻倆平時分 床睡,每當例行公事也 「只需要」一點點時間,鄭愛紅對此還嫌麻煩哪——好像不是黃醫生 的問題。鄭愛 紅因為不瞭解這個問題,當她剛開始向袁吉袒露自己的「麻煩」時,還語調誇 張、 不以為然說: 「半分鐘!」 前年,袁吉調到第三幼兒園工作,兩人平時不在一起,以前雙休日的約會不知 不覺地減少了 。今年上半年她們倆一學期沒見過面。放暑假了,袁吉有天給鄭愛紅 打電話,鄭愛紅問她忙 什麼,好久沒有消息。袁吉聽上去心情不錯,答,現在的確 很忙。她的語氣裡透露出有一件 重要的事,而她正是為此給鄭愛紅打電話。原來, 這位朋友最近天天在上網,已交了很多網 友,忙得不亦樂乎。 鄭愛紅當時還沒有上網,家裡有電腦,基本只是被黃醫生用來打遊戲,她還是 第一次聽人這 麼興高采烈地談論上網。袁吉卻好像完全沒有想到她的漠然和無知, 在電話那端睜大眼睛, 匪夷所思地說,你還沒有上網啊,現在是什麼時代! 袁吉立刻就向鄭愛紅宣傳網絡的意義。 簡而言之, 廣義地說,網絡改變了我們的時代和觀念; 狹義地說,對你我這樣的女性尤有針對性。 鄭愛紅沒想到就從這天起,自己也迷上了上網。袁吉是住在她媽媽家(放暑假 後),她自己 家裡還沒有電腦。這天下午,袁吉邀請鄭愛紅到她媽媽家去和她見面, 袁吉當場就指導她上 網,鄭愛紅很快也被吸引了。她在一個聊天室,剛慌裡慌張貼 上自己取的名字「李清照」時 ,立刻就有好幾個名字圍上來和她打招呼。鄭愛紅平 時是個非常有心理潔癖的女子,自己從 來不說粗話,對別人說粗話(包括袁吉)要 臉紅,最討厭男人隨便和女人開玩笑,但是那天 她在聊天室碰到的第一個人就對她 出言不遜。本來她比較注意這個名字,「辛棄疾」,就在 圍住她的名字裡選擇了它, 但是她剛接受了它,辛棄疾的表現就令她大吃一驚,仿佛引狼入 室。那辛棄疾開口 就對她說,李清照,你是不是喜歡我?要在平時鄭愛紅一定會對這個男人 很討厭, 但這會兒卻漲紅了臉露出笑容,甚至沒有對自己的態度感到驚奇。袁吉在旁邊也笑 嘻嘻地鼓勵她,你不要當真,回答他!鄭愛紅這時開口一笑,雖然沒有理睬對方, 但也不像 是自己遭到了非禮,感覺上好像拿「李清照」闖了禍。 鄭愛紅那天下午也遇到談吐文雅的,她發現幾個聊天室,「40歲的浪漫」最文 雅。一個體會 是在網上一定不能以貌取人,像「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少男少女 的纏綿純情,裡面卻全 是污七八糟的垃圾。「放鬆一下也無妨」,其實是徹頭徹尾 的色情,第一個在那兒跳出來和 她打招呼的就叫「26公分」。鄭愛紅還因不理解而 請教對方為什麼叫26公分,沒想到袁吉在 旁邊掩住嘴笑彎了腰,然後一邊笑一邊勾 住她肩膀安慰她,沒關係的,你不要把它當真,誰 知道你。你在網上就是叫趙愛紅 也不必為自己擔心。 「40歲的浪漫」,有點曖昧和不正經,透露著這個年齡的男女的不安分。但豈 料這個聊天室 卻最文明,相互打招呼都彬彬有禮,說話文縐縐。據袁吉介紹,來這 兒訪問的並不限於中年 人,三十歲左右的也有,未婚者也有,他們共同關心的話題 是異性之間的感情問題,有緣的 交談雙方大都以傾訴者和傾聽者構成,這正和來此 訪問的兩種心理吻合。但是傾訴者並不限 於傾訴,傾聽者也不限於只是傾聽,他們 真正的興趣還是在這項活動提供的機會上。鄭愛紅 那天被一個叫「海明威」的人誠 懇相邀(鄭愛紅傾向於選擇這些自己熟悉的名字),海明威 向她介紹自己是一個 「迷惘的男人」,然後對她講了他的故事:年輕時草率結婚,如今自食 其果。十年 了,還沒有和老婆離婚,不是擔心別人懷疑他「見異思遷」;也不是害怕別人指 責 他拋棄「糟糠之妻」;「海明威」說,他之所以不能和老婆離婚,有兩個於心不忍, 一不 忍心告訴老婆這個事實,二不忍心女兒缺爹少娘。雖然這是一個老掉牙的故事, 但鄭愛紅第 一次面對一個男人向她「敞開心扉」談私生活,真的,鄭愛紅立刻為之 動容。海明威說,謝 謝你聽我講我的故事,我現在感覺好多了。鄭愛紅回答,謝謝 你信任我。「海明威」說,我 今天第一次在網上和別人談自己,我喜歡你的名字。 鄭愛紅說,我感到很榮幸。「海明威」 接著又說,請你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可以 嗎?我希望以後多和你聊聊。鄭愛紅後來發現, 「40歲的浪漫」,就在於這最後的 約會,而經過一番「秘談」,兩人之間應該已經營造了一 種傷感的氣氛,建立了某 種默契和信任,最後的約會幾乎是不可拒絕的。鄭愛紅當時也深深 地恍惚了一陣, 但她還是定下心來,掉頭看了袁吉一眼,然後委婉地回答: 「我們的交談剛在網上開始,不應該在網上繼續嗎?」 鄭愛紅那天傍晚和袁吉分手時,臉上笑吟吟地說,上網原來真的很有趣,我回 家也要上網。 2 鄭愛紅在這個暑假不尋常的經歷,不僅是跟著袁吉上網,而且是跟著袁吉目睹 了她的狀態, 應該說更大的意外來自於此。每當鄭愛紅被「網絡的自由」搞得狼狽 不堪時,袁吉常安慰她 ,不要把它當真。但是,這個「不當真」是什麼意思呢?是 指對網絡和現實的區分態度嗎? 當袁吉本人將網上的「奇遇」盡情發揮充分演繹時, 鄭愛紅不禁要問,這種區分的界限在哪 裡? 袁吉第一次告訴鄭愛紅她和網友見過面,是在她邀請鄭愛紅上她家去上網後沒 幾天。袁吉和 那位網友已通過一段電話,那是第一次見面。袁吉說那位網友年紀很 輕,比她小得多,而他 們以前一直沒有談過年齡,她以為對方有二十七八歲。「他 簡直是一個男孩,看上去還是個 高中生。」袁吉這麼描述他。也許因為袁吉自己個 兒矮,她又很為她老公的身高自豪,所以 她談到男人時總是很注意他們的身高,她 接下去說:「他長得很酷,身高有一米七八。」可 見袁吉還是相當滿意對這位網友 的第一印象。據袁吉說,這位網友約在一家紅茶坊和她相見 ,紅茶坊裡有一些隔開 的廂座,一張雙人沙發,一隻小茶几,那位網友帶她坐進廂座。袁吉 幾乎不記得他 們談了什麼,事實上那位在網上、甚至在電話裡喋喋不休的網友,和她見面時 好像 得了失語症。鄭愛紅後來在聽袁吉講這件事時,感到不可思議的不僅是袁吉說那位 訥訥 無語的網友幾乎想在廂座裡和她幹那種事,更是袁吉所表現的態度。那位網友 在公共場所想 和一位第一次見面的品行端正的女子(還是老師)幹那種事,其趣味 不可謂不低下,不用說 袁吉對此會多麼噁心,這種事首先不可能在她身上發生。但 聽袁吉講這件事,她對那位網友 的態度似乎很曖昧(赴約會,坐廂座),如果不在 公共場所,網友似乎就得逞了。袁吉這會 兒還有點不正經地告訴鄭愛紅,我對他說, 你別這樣,我要提醒你我比你大得多。但網友卻 回答,我看不出。除了環境的因素, 袁吉還考慮到年齡差異,但網友忽視這一點似乎不能怪 他。鄭愛紅都情不自禁地受 到了感染,對袁吉說,看來這個人對你很入迷。 袁吉好像在對鄭愛紅講一件奇聞逸事,她強調的可笑之處是那位網友的異想天 開和迫不及待 。但她把網友看作一個盲目衝動、心靈受到迷惑的少年,並無指責他 品行不端、羞辱良家女 子的意思。她在講述這件事時,蒼白而瘦削的臉腮上浮起薄 薄的紅暈,在這一刻顯得很不同 尋常,就如同她在網友的眼裡那樣,含著少女的嬌 羞和豔媚。鄭愛紅對這個人的一姿一容很 熟悉,但這一刻卻感到不可捉摸,她不禁 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是怎麼回事啊?這個人平時對 男人有多挑剔,對老公有多虔誠, 舞廳也不去,從不交婚外男友,但今天她做了什麼? 不同的應該不是那家紅茶坊,而是她進入的路徑不同。如果那位網友約在舞廳 和她見面,那 就好像是舞廳不同了。袁吉如何區分它們?她樣子很興奮,但又似乎 不以為然。她說,以後 不找這個人了。一派無情無義、玩世不恭的腔調。 一個星期後,鄭愛紅所瞭解的第二個將和袁吉見面的網友,仍是非常年輕。因 為這次出門有 點遠,來回需花一天時間,對袁吉不太方便,她就請求鄭愛紅陪她同 行。出發前袁吉曾徵求 鄭愛紅意見,是否也請對方帶一位網友陪她,對此鄭愛紅謝 絕了。她當時也已上網,和自己 的網友尚且沒有見過面,何談別人網友的網友哪。 見面約在書城門口,袁吉和鄭愛紅到達時,有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手裡 拿著一本卷成 圓筒的雜誌站在臺階上。這就是袁吉的網友,手裡那本雜誌是標記。 袁吉挽著鄭愛紅的手, 朝他走去並向他微笑。你好,請問你就是馬戈?是,你是…… 吉吉?對方看看袁吉,又看看 鄭愛紅。被稱作馬戈的網友顯然沒有想到來了兩個人, 袁吉向他介紹說,這位是我的朋友小 鄭。馬戈點點頭。鄭愛紅也對他報以一笑。馬 戈說,現在時間還早,我們隨便走走,待會兒 一塊吃飯。鄭愛紅就對袁吉說,你們 隨便,我進去看看。對此她們下車前已說好,袁吉就說 ,那,我們十一點半在這兒 碰頭。 鄭愛紅就獨自進了書城,轉一圈,買了兩本小人書。十一點半,她出來時袁吉 和馬戈已在門 口,兩人看見她好像有什麼秘密似地笑嘻嘻的。她問,你們笑什麼? 袁吉答,馬戈說他有一 位形象很酷的網友,早知道我帶你來,他就也把那位網友帶 來。鄭愛紅一笑,說,謝謝,你 對我說過的,我自己也有網友。馬戈抱歉地說,讓 你一個人逛書店。鄭愛紅說,我買書了。 接下來馬戈就請她們去附近的酒店吃飯。一會兒在用餐時,袁吉對她的網友說 話概稱「喂」 ,馬戈不高興地問,你為何叫我「喂」,我沒有名字嗎?袁吉說,對 啊,我不知道你叫什麼 。馬戈就看著鄭愛紅,說,就是小鄭都肯定知道我叫什麼。 鄭愛紅是知道他叫馬戈,但她窘 惑地看著他們。袁吉對她說,別理他,他是想賺你 便宜,小小年紀臉皮真厚。馬哥。鄭愛紅 這才明白過來。馬戈說,是你自己想歪了, 這個名字是父母取的,躍馬橫戈,寄託他們的豪 情壯志。 用餐時,這對網友談得並不多,倒是更多地和鄭愛紅說話。馬戈除了和鄭愛紅 談一些日常話 題外,還鄭重其事地對她談自己的工作和想法。馬戈也是在給袁吉講, 但因為他們不會是第 一次交流,而出於禮貌,馬戈基本一直看著鄭愛紅。馬戈講他 小時候家境不佳,但現在他在 表哥的企業裡擔任部門經理。鄭愛紅在吃這餐午飯時 曾想下午他們做什麼?如果自己還需要 回避,是去書城還是博物館?不過他們似乎 不像還有活動,交流差不多了。吃飯時他們兩人 好像互相有點心不在焉,注意力不 夠集中,她倒成了「風景」,而不是「電燈泡」。離開酒 店時,袁吉對鄭愛紅說的 悄悄話令她吃驚不小。在洗手間,袁吉忽然對她說,馬戈說下午想 和我單獨呆一會 兒。鄭愛紅就表態,那我去博物館等你。袁吉高興而抱歉地說,對不起,以 後你有 事我也陪你。馬戈在酒店門外等她們,袁吉過去對他說著什麼,馬戈對鄭愛紅笑笑, 鄭愛紅向他告別說,再見。 鄭愛紅這就去博物館。袁吉和她說好四點半在門口見,早了,她在裡面慢慢逛。 在她看一個 絲綢之路展時,忽然發現身邊有個男人在故意貼近她。這種事平時在公 共場所也沒少碰到, 在她十五六歲時就有。從異性的角度看一目了然和她的身材有 關,高挑的個子,豐滿的胸臀 ,這比她的容貌更吸引人。這一刻,身後的男人就似 乎在用髖骨壓她的臀部,甚至擠到她身 邊,企圖用手肘抵她的胸。她對在公共場所 玩這種把戲的男人十分討厭,避之唯恐不及,但 這會兒卻好像有點遲鈍。也許她自 己也沒有感到荒唐,而且,如果她不回頭,她一定不會認 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她早就不害怕這種男人,她知道他們充其量就是一些有點病態的膽小鬼,內心 比正遭受他們 侵犯的女孩懷著更大的恐懼。她假裝全神貫注,對一個木乃伊反復端 詳。而那個人也駐足不 前,甚至還彎下腰,半個身體挪到她前面,卻好像對木乃伊 意猶未盡。她忽然轉過臉看了他 一眼。當然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那張臉迅速掉向 一邊,好像要看別的。 後來,鄭愛紅在大堂邊上的長椅上坐下。那個人倚在一根圓柱旁看她,目光像 在捕捉一種東 西,不加掩飾而又小心翼翼。她抬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 有十秒鐘,這對兩個不 說話的陌生人來說太久,眼神裡的空洞一目了然。不過,相 視本身絕對夠意味深長,平靜而 神秘。看不出,鄭愛紅在心裡笑嘻嘻地對那個人說: 「你在做什麼?先生,這樣是不對的, 不明白嗎?」那個人一直謹慎而耐心地望著 她。他的注視似乎已變得毫無目的,簡直不是在 等候發生什麼(奇跡),其執著只 是在等待自己這份注視終止。當鄭愛紅到了時間起身離開 博物館時,那個人跟到門 口,目送她走下寬闊且深長的臺階。由於袁吉遲到,鄭愛紅在下面 等了近二十分鐘, 那個人一直站在玻璃門後,目光從石級上伸過來,到袁吉來了,鄭愛紅走 遠時回頭 望了下,那個人似仍在門口,舒了口氣,長長的目光看了她最後一眼。 遲到的袁吉面色紅潤,精神飽滿,對鄭愛紅的心不在焉視若無睹。她挽住鄭愛 紅的手臂說, 對不起啊,遲到了。鄭愛紅看了她一眼,定下神,說,你很高興!袁 吉說,是,我很高興。 鄭愛紅又看了她一眼,說,你們打保齡球去了?面孔像只紅 蘋果!袁吉笑,一邊摸摸自己的 臉腮,一邊有點驚奇地說,是嗎?沒有! 她們坐上回家的長途汽車,袁吉在車上告訴她,馬戈帶她去他的一個朋友家。 馬戈說,他有 一個好朋友住在附近。但他(馬戈)的朋友並不在,而馬戈有他朋友 家的鑰匙。袁吉說到這 兒一笑,好像說完了,不響。 3 那天在回家的車上袁吉又提到,今天應該請馬戈也帶一位網友來。馬戈也怪她 事先不告訴他 帶小鄭來,要不他有很棒的網友介紹和小鄭認識。鄭愛紅答,你不要 說了,我很欣賞你的膽 量,但是我可不行。袁吉說,什麼呀,你認為我是個壞女人? 鄭愛紅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心 裡一愣說,不是。回頭心裡再想一下,袁吉是個壞女 人嗎?鄭愛紅還從未把這個概念(壞女 人)和袁吉連在一塊。平時,袁吉的表現堪 稱書香門第(她父母都是老師)出身的良家女子 的典範。袁吉一向潔身自好,清高、 主觀、對人挑剔、不合群,她不僅沒有異性朋友,晚上 不上舞廳,就是要好的女朋 友也不多(且不說只有一個)。她只是私底下和鄭愛紅在一起時 ,言行出格無所顧 忌。除了婚後常和鄭愛紅談論的話題外,她給這位交往密切的女友印象很 深的還有 她做姑娘時,一次幼兒園組織去黃山旅遊,在北海,由於床位不夠,她和鄭愛紅合 用一張床,她在床上不僅問鄭愛紅有沒有想過做愛的事,而且還爬到鄭愛紅身上煞 有介事地 說,我們這樣也可以做愛啊。從那時起鄭愛紅感到自己這位女友身上有一 種她所不瞭解的膽 大妄為,敢言人所不敢言,為人所不敢為。因為這種情況只是局 限於私下狀態,鄭愛紅也曾 想過,為什麼袁吉在日常生活中默默無聞?雖然袁吉看 來不是引人矚目的女子,沒有妖豔的 身材和花容月貌,但鄭愛紅一直就相信這位女 友的自信,和她的關係中更多以她為中心,和 她相比還自感遜色哪。也許,驕傲的 袁吉一直在尋找對日常生活的突破,雖然她看來總是太 苛刻自己。 這個暑假,袁吉對網絡表現出了異常的熱情,除了自己投入日深,還經常給自 己的女友施加 影響。在她向鄭愛紅描述這件事時,她的態度和語氣一徑就像在講述 一樁不可想像的奇跡, 特別無所顧忌,即使內容太離譜。她簡直不厭其煩地告訴鄭 愛紅,自己在網上非常受歡迎, 每天都有許多人在網上等她,每個和她交談的人都 非常信任她。而且,她對鄭愛紅講:一次 ,一個網友正在和她交談時,忽然停下對 她說,對不起,吉吉,請等一下,我感覺發生了一 樁奇跡。那個男性網民剛才在對 袁吉講,雖然他上學的校園裡女生很多,但他一直不敢談女 朋友,因為他懷疑自己 有問題,已經失敗過幾次。這種情況有兩年了。但是,他說,我現在 在和你說話時, 卻忽然發現自己好了。袁吉對女友說,他只是和我在網上說說話,兩年的病 就好了, 身邊的女人都對他沒起作用,校園裡美女如雲都對他沒起作用,他那天只是接觸到 了我的「語言」!他讓我等了幾分鐘,然後告訴我兩年來他第一次重新得到了這樣 的快樂! 除了「語言」,袁吉還對鄭愛紅講過關於她的「聲音」的故事。有一個網友, 和她在網上聊 得不錯,後來彼此交換了電話號碼。他們第一次通話時,那個網友對 她說你的聲音很特別。 對不起,那個網友大言不慚地說,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好 像赤裸裸地站在你面前。袁吉嚇 一跳問,你想怎樣?那個網友卻說,請你在電話裡 喊我的名字,這樣我也可以和你做愛。 袁吉在和女友講這件事時,由衷地說,他聽到我的聲音就可以和我做愛,這是 我絕對沒有想 到的。 袁吉曾經多次要給鄭愛紅介紹網友。奇怪的是,袁吉自從上網後,日常行為也 似和以前大相 徑庭。一次,她在鄭愛紅家閒聊時問她是否去過城裡最近開的「保健 用品」商店。她不僅告 訴鄭愛紅她已去過,而且建議鄭愛紅去買一件她認為對她有 用的。鄭愛紅紅了臉說,你瞎說 什麼,我怎麼會去買那種東西。鄭愛紅當然真的不 會去買,哪管什麼有用沒用,但是袁吉卻 又自告奮勇地說,你要是不好意思去買, 我幫你去買。袁吉似乎已深諳此道,據她說,她和 店主交談過,店主是一位五十多 歲的退休護士,而據店主向她介紹,當今社會,男人的身體 素質和心理狀態每況愈 下,女人更應懂得自我照顧;目前光顧她的店的女顧客就有各式各樣 ,其中既有為 自己來的,也有為朋友來的,既有已婚婦女,也有妙齡女孩。當鄭愛紅並非表 示同 意、只是出於好奇而問袁吉這種「保健用品」的價格時,袁吉肯定地回答,雖然價 格有 點貴,但物有所值!袁吉的態度,就好像在另一種場合為鄭愛紅介紹網友似的, 熱忱、執著 、不容置疑。 如前所述,那個暑假袁吉一直在她媽媽家上網。她用的電腦是她哥哥的。有一 陣,袁吉常對 鄭愛紅講她哥哥的事。據她說,她哥哥從小表現很好,品學兼優,上 學期間先後擔任過少先 隊大隊長、班長、學生會幹部等職,現在事業有成,收入頗 豐。袁吉明顯為她哥哥感到遺憾 的一點是,他哥哥結婚太早,還在他當老師時就和 一位同行(小學老師)結了婚。袁吉並非 歧視她嫂嫂,對她侄女更是喜愛有加,但 這並不妨礙她保持客觀的態度看待哥哥的婚事。袁 吉認為,她哥哥當年在擇偶方面 有一個誤區:太在意自己的身材,其實哥哥容貌不錯,無非 個子矮點,但這卻使他 一度非常自卑,缺乏自信。當哥哥開始有所作為,顯出男人的魅力時 ,生活已不會 從頭開始。現在哥哥雖然頗得女孩好感,和嫂子相比哥哥也好像越來越年輕, 但哥 哥是個非常有責任心的男人。一次,袁吉顯得特別興奮,對鄭愛紅說,我認識你時, 我 哥哥剛在談戀愛,我不知道,我有一種直覺感到你和我哥哥很相配,我曾想把你 介紹給他。 「你當時會要我哥哥嗎?」 她們由此有一段對話。 「不會,我當時不想要老師。」 「我也這麼想,現在可不可以考慮?」 「(笑)現在可以考慮。」 「那我們來試試。」 「要我當你嫂子嗎?」 「別提這個了,我想你們能成為不錯的網友。」 「像你和馬哥(戈)那樣?」 「錯,我哥哥比馬戈好。」 …… 鄭愛紅那時還沒見過袁吉的哥哥。一天,他們差點要見面。是這樣:袁吉早就 想去衡山路泡 酒吧,她想到要她哥哥開車帶她去,同時邀請鄭愛紅一塊去。袁吉對 網友關係的認識好像已 變得不可捉摸。鄭愛紅對去衡山路泡酒吧也頗感興趣,對和 袁吉哥哥認識也不反對,但她說 ,這算什麼,我和你哥哥還不是網友。本來袁吉約 鄭愛紅一塊去衡山路泡酒吧,請她哥哥開 車送她們,這屬正常活動。但現在女友的 哥哥是否是「網友」好像至關重要。鄭愛紅感到自 己腦子很亂。 袁吉甚至又去了一次舞廳,而且那晚有一個小個子男人似頗得她好感,兩人從 頭至尾一直在 一起跳舞。那晚是她們的一個同事過生日,舞會後那位同事又請吃夜 宵,還喝啤酒。在大家 坐定正欲舉杯祝那位同事生日快樂時,鄭愛紅剛買的手機響 了。她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 碼,說對不起,起身到門外去接聽。對方問是吉吉 嗎?原來剛才在來酒店的路上,袁吉問鄭 愛紅借手機給才分手的那個小個子男人打 過電話,小個子男人以為手機是袁吉的。鄭愛紅告 訴他這個手機不是吉吉的,但她 可以去叫吉吉來聽。次日鄭愛紅在家上網時又接到那個小個 子男人的電話,鄭愛紅 再次說明這個手機不是吉吉的,她現在沒和我在一起。但小個子男人 說,我知道, 小姐,請問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喝茶。鄭愛紅不禁笑了,說,你搞錯了吧, 你知 道我是誰?小個子男人不以為然地說,你是誰,我們也可以成為朋友,我這個人最 喜歡 交朋友。那個人以後又打過幾次電話來。鄭愛紅把這事告訴袁吉,她認為應該 讓她知道。但 袁吉卻好像高興地說,那個人不錯的,在機關工作……(她對鄭愛紅 眨眨眼睛)唉,我現在 朋友多得應付不過來。 的確,每次鄭愛紅和袁吉在一起時,女友的呼機簡直響個不停,她的手機一次 次地被借去打 回電。在平時,她的手機簡直不能開,莫名其妙的電話接二連三。她 向袁吉抱怨,說這個手 機我不要了,你買去!沒想到袁吉對那些來電者的情況如數 家珍:這個人如此,那個人這般 ;這個人天天在網上找她,那個人要請她去五星級 酒店喝咖啡;這個人要向她請教戀愛問題 ,那個人要和她……末了,袁吉抱怨說, 自己現在實在分身乏術,要不真很願意和他們每一 個做朋友。 「這些人都很不錯的。但現在如果你和他們做朋友,我連妒嫉都沒有時間!」 「什麼呀,要我做你的替代品?」鄭愛紅一撇嘴。 袁吉卻無所顧忌地看著她,「那麼,」她說,「我和你共同擁有他們。」袁吉 不知道在自己 這麼說時,鄭愛紅心裡冒出了什麼念頭。袁吉曾向鄭愛紅講述過一位 網友在電話裡關於「做 愛」的創意,袁吉也許忘了,但這個故事給鄭愛紅印象很深。 現在,聽袁吉說「我和你共同 擁有他們」,鄭愛紅忽然產生了多年前和袁吉在黃山 同床共眠的那種感覺——如聽袁吉趴在 她身上說,「我們這樣也可以做愛」。柔軟 而毛糙,親昵又抵觸。 鄭愛紅漲紅了臉。 4 其實鄭愛紅那時也已有一位網友。她現在自己也上網。一次,她在網上意外看 到一個叫「趙 明誠」的名字。對方一定也看到了她,但是,好像和她一樣驚奇,趙 明誠並沒有過來和她打 招呼。第二天下午,那個名字又出現了。這次,鄭愛紅準備 等一下,她沒搭理別人。兩人好 像彼此相視了一會兒,趙明誠首先過來和她打招呼。 你好,李清照。 你好,趙明誠。 不認識我嗎? 你呢? …… 最初,因為對這個名字的興趣,鄭愛紅開始和對方接觸,也沒想到會成為什麼 網友。當然這 和趙明誠的表現有關,此君談吐文雅,態度坦誠,對李清照十分信任。 鄭愛紅曾懷疑他取這 個名字的動機,並直截了當地問他。趙明誠答,自己早就叫 「趙明誠」,並非因見到了「李 清照」;自己從小喜歡李清照的詩歌,這在現在很 難被人理解,當他看到「李清照」時,他 的感覺是如遇知音。鄭愛紅就故意問,那 你最喜歡李清照哪一首詩?如果趙明誠答不上來, 鄭愛紅一點也不會感到奇怪,但 趙明誠卻鄭重其事地回答,我可以給你背兩首! 鄭愛紅並不需要趙明誠真這麼熟悉李清照,她自己也不是李清照迷,但是趙明 誠的回答卻令 她頓生好感,覺得真實。他們開始經常在網上見。有幾天,他們每天 下午見,趙明誠說,他 上夜班;有一段日子,他們晚上見,趙明誠說,他上日班。 那段日子,黃醫生天天晚上熱衷 於看日本影碟,或到朋友家去搓麻將。一天,準時 的趙明誠比平常晚到一會兒,他解釋說家 裡有人來,出門晚了。鄭愛紅這才得知趙 明誠是在外面的網吧上網。她就不禁要問,你這幾 天每天晚上出來,家裡有沒有意 見?原來,趙明誠目前一個人住。鄭愛紅說,怪不得──對 不起。她想到趙明誠背 過兩首「冷冷清清」的詩。就在這天晚上,趙明誠向鄭愛紅表示想對 她講講他的故 事。 以後有幾次,他就對鄭愛紅講他的故事。基於和袁吉的交往,鄭愛紅也能想像 到故事的內容 ,關於一個已婚男人的婚姻和家庭。他現在正面臨人生的一道坎兒。 趙明誠這麼說起。他指 和老婆的關係,分手是早晚的事。但趙明誠又抱怨說,如果 和老婆離婚,人家一定會指責他 ,給他扣上種種罪名,如見異思遷、忘恩負義等。 雖然事實已經很清楚,但是能夠理解他的 人難找。趙明誠回首往事,認為這樁婚姻 是錯誤的,但自己也該負一半責任。據他說,他當 年情況很糟,身體不好,幼年時 曾被醫生診斷為先天性心臟病,為此影響了學業,沒有上大 學,技校畢業後只找了 個很次的工作。那個階段他情緒很壞,對找對象根本不抱奢望。後經 廠裡一位自作 主張的老阿姨介紹認識了小俞(姑且這麼叫)。小俞是讀書人,對他倒頗有好 感, 且不計較他的狀況。對他的病,小俞說,現在還年輕,以後會好的;對他的工作, 小俞 說,自己努力一點,以後不會沒有機會。說老實話,當時儘管小俞青睞他,願 意嫁給他,但 他並不滿意小俞。不能說他身體有病,醫生還說過他不宜結婚,他對 女性就不抱要求和審美 標準。他並非要求女性貌如仙女,他的標準是個子高挑、身 材豐滿、體格健壯。 奇怪的是結婚後他的身體很好,不可思議,心臟病從未犯過。他還取得了文憑, 事業有了起 色。好事加劇了他的心病。他承認,小俞的為人並不令人討厭,至今還 對他不錯。小俞在主 觀上也不缺乏女性的溫存和纏綿。他和小俞的問題根本上是客 觀的。他若說這種話難免有低 級趣味和小題大做之嫌,但是對他來說,他對高挑豐 滿之女性的夢想真是刻骨銘心。唉! 李清照,趙明誠如是說,我對你說這些話並不怕得罪你,因為我相信你是個發 育完美的女子 ──還好不用當面說,要不難以啟齒。我相信你有高高的個子、勻稱 的身材,貌如仙女,我 相信你先生一定很幸運,他不會有我這樣的尷尬、受我這樣 的折磨。我同時相信你先生一定 能夠理解我。的確,我的難言之隱,低級趣味,卻 是我內心最大的痛苦。 …… 暑假結束後不久,趙明誠要求和鄭愛紅見一面。鄭愛紅考慮到開學後,不會常 接觸,而她對 對方也很好奇,就答應了他的要求。趙明誠提出在保齡球館見面,因 為他說他倆至今一直在 談話,這次見面要做點運動。球館由鄭愛紅定,她知道的一 家,屆時,趙明誠將身穿黑西服 ,不系領帶;而鄭愛紅的標記很明顯,她的鼻子左 側天生有一顆黑痣,她將穿一條白色的長 褲。 那天,秋高氣爽,陽光明媚。鄭愛紅到達後,先在球館對面的一家報亭旁站著。 正是下午兩 點,他們約定的時間。她先是有點緊張,不太敢往保齡球館門口看,然 而過了會兒,她卻頻 頻地抬手腕,不由自主地東張西望起來──那個人顯然遲到了。 到兩點二十分,那個自稱身高一米八二、穿黑西服、不系領帶的男人仍沒出現, 鄭愛紅就想 到裡面去看看,也許那個人已經到了,在裡面等她。鄭愛紅就進球館去。 她進去後站在門邊 ,朝左右兩邊看。保齡球館裡燈火通明,這是一個大型球館,左 右各有十條球道,這會兒幾 乎爆滿。中間是茶座,如果那個人已到,他應該在那兒 等她,但她沒有看到。也許那個人已 經在球道上運動,有意等她去找,這是可能的。 鄭愛紅這麼想就走進去些,朝一條條球道上 活動的人觀察。她不是這種地方的常客, 這時一個人,心裡更窘,仿佛自己打擾了別人。當 然,她相信在這兒遇到熟人的可 能性很小,這也是她接受這一切的原因。但是,她偏偏在這 時看到了一個最令她感 到意外的熟人,不禁呆了片刻。她想裝作沒看見,但對方已看見她, 並向她招手。 她只好報以微笑,一邊朝那兒走過去,因為那不是別人,是袁吉的老公張軍。 「來打保齡球?」張軍先問她。 「是,我哥哥叫我來,但他到現在還沒來。袁吉呢?」 「她今天也突發奇想,要我到這兒來陪她打保齡球,但她自己還沒來。我本來 在朋友家搓麻 將。」 鄭愛紅看了下表,想離開,到外面去,但張軍建議她去換雙鞋,和他一起邊打 邊等。鄭愛紅 望著另一端的球道,說,我再到門口去看一下過來。 她就離開向門外走,門庭外空蕩蕩,仍無那個人的影子。已經過了兩點半。 鄭愛紅這時心裡很亂,想走,但又沒有。她在門口站了會兒。 那一局已打到第六輪,張軍和自己打,雙方分差不多。張軍建議鄭愛紅接替其 中一方。鄭愛 紅以前和同學來玩過幾次保齡球,雖然力量不足,但她手感不錯,最 高曾打到過一百二十分 。但今天鄭愛紅上來一輪兩個球都打歪了,那一局後五輪只 得了三十多分。下一局,她也只 得了七十多分。令她沒有太難堪的是,張軍也只勉 強超過百分。 「我不打了,你打吧。」她對張軍說。 「那我們到那兒(指茶座)去坐一會兒。」張軍回答她。 「你打吧,我就要走的。」 「那你不等了?」 「不了。」 「今天這兩個人怎麼都不守信用。」 張軍表示他也不打了。他們就在原處稍微坐了下,張軍去服務台結帳。鄭愛紅 換了鞋在門口 等著和他告別。張軍結完賬一邊穿上外套一邊過來。 鄭愛紅忽然抬頭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張軍穿上外套過來對她說: 「我們走吧!」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