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冬季到瀋陽來看雪 刁鬥 葉子的此行是否順暢,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我只知道,她此行的開頭障礙重 重,因為這是 她回廣州前講給我的。我說不好她在此行即將結束的時候,給我講述 此行的開頭是什麼意思 ,甚至對她講述的一部分內容是否真實都表示懷疑。可她那 麼講了,我也只能那麼聽,並且 也就照本宣科地記在了下面。畢竟,我這個故事, 得從她此行的開頭說起。 葉子要來瀋陽看雪,休假前一周就買好了機票。那幾天,正好趕上票價上調, 雖然漲出來的 幾百塊計劃外開銷與幾千塊的計劃內開銷相比算不了什麼,可還是讓 她有些心疼。花錢這種 事情是這樣的,某筆錢一旦打算花出去了,好像就不再屬 自己,花的時候也能坦然許多; 可那些沒打算花的,哪怕數額再小,若花了,也會 讓人覺得冤枉。但葉子認了這幾百塊的冤 枉錢,定下來的事情她不想改。接下來, 出行的日子就一點點近了。出發的前一天,廣州下 了一場小雨,宋宇去花園酒店與 客戶談判時,在濕滑的路上跌了一跤。一個腰腿靈活的大男 人走路跌跤,即使有道 路濕滑的客觀原因,也挺荒唐,而更荒唐的是,這一跤,竟把宋宇尾 骨摔裂了。於 是,齜牙咧嘴地趴在床上的宋宇,就有了動員葉子退票的理由。本來嗎,對葉 子這 個心血來潮的北上計劃,宋宇一直委婉地反對,他說只為了看個雪就要花掉幾千塊 錢, 這完全是大學生的浪漫之舉,而不是個勤儉持家的婦人所為。這回葉子不能不 考慮宋宇的意 見了,作為妻子,她必須對負傷的丈夫給予足夠的關心,無奈中,她 甚至都給民航售票處掛 去了電話,問退票款需要扣除百分之多少。但宋宇的尾骨只 是輕微骨裂,怎麼說也算不上大 事,葉子對著宋宇的屁股沉思默想了一小時後,還 是決定不退票了。這樣,第二天天沒亮, 她不顧宋宇臉色難看,去北屋看一眼熟睡 的兒子,就出了家門。她扛一箱子禦寒的衣褲,提 前兩小時趕到白雲機場,在候機 大廳裡走來走去地等待辦理登機手續。照理說,她可以在五 顏六色的硬塑椅子上坐 下來等,邊看書邊等,她箱子裡除了禦寒的衣褲,還真有兩本書,一 本旅遊導讀類 小冊子《北國風光》,一本她從事那個行當的專業書《光的波粒二象性》,也 是小 冊子。可她人坐不住,書自然也看不下去,加之很少旅行,又是好奇又是焦灼,就 只能 在大廳裡走來走去,惹得許多男人也看不下去書和報紙,只看她。好一段時間 裡,她惟一能 做的事情,就是不斷跑去問機場工作人員,八點三十分飛往瀋陽的6 19號航班的登機手續, 什麼時候辦理。 待命。 機場工作人員硬邦邦的回答,首次讓葉子對此行是否能一帆風順產生了疑慮。 但用她自己的 話說,她是一個不相信徵兆的人,她拒絕接受啟示。後來她終於得到 了具體答覆:因瀋陽下 雪,桃仙機場關閉,619號航班預計晚點三小時出港,甚至 更久,直至這個航班完全取消; 如果乘客想放棄旅行,可全額退票。 有人駡街。有人退票。有人坐等。葉子稍稍猶豫一下,毅然加入了第三種人的 隊伍:坐等。 她先拿出《北國風光》翻,可翻了兩頁又收起來,再把《光的波粒二 象性》捏在手裡翻,同 樣也只有耐心翻上兩頁。前者她看過無數遍了,現在看不下 去;後者是前幾天剛買到手的新 書,可此時讀這樣的文字,似乎不合時宜。她再次 起身穿過候機大廳,在售書處,挑撿一番 ,買了本厚出《北國風光》和《光的波粒 二象性》數倍的書,寫唐朝女皇武則天的流行小說 ,一氣讀了近兩百頁。 武則天終於登上權力頂峰時,開始辦理登機手續了。葉子鬆弛地長籲口氣,惹 得那些已經不 怎麼注意她的男人又開始看她。她臉紅了,匆匆拿到登機牌後,就轉 到公用電話間,給我掛 了個瀋陽長途,以掩飾她的情緒失控。 再後來的事情發生在飛機上,我說我對葉子講述的部分內容表示懷疑,指的就 是這一部分。 如果桃仙機場繼續關閉,白雲機場的619號航班就不會起飛。可瀋陽的大雪剛一 停歇,桃仙 機場方面立刻採取措施,眨眼間便使機場達到了可以恢復通航的那麼個 程度,619只好出港 上天了。當然這沒什麼不對。問題出在兩小時後。兩小時後, 619抵達了安徽上空,大體上 是那一帶吧,對於一般乘客來說,雲彩底下的哪與哪 是辨不清的。在安徽上空,地面指揮塔 的通報傳上了飛機,說由於未能準確預測到 的天氣的原因,桃仙機場需再度關閉。也就是說 ,兩小時後,619即使飛抵了瀋陽 上空,也落不下去。這時的飛機正好行程過半,可以稱之 為前不著村後不靠店,也 許正因為這樣,連地面的指揮部門都沒了主意,他們竟以乘客是上 帝為由,通過機 組人員出示了兩套方案讓乘客民主選擇:要麼再飛兩個小時回到廣州,要麼 再飛一 個多小時到大連降落。當然不論回廣州還是去大連,民航方面都會有所賠償。乘客 們 對如何賠償倒不介意,他們只對目的地的臨時改變感到措手不及,在一番喧嘩後, 臨時分成 了廣州派和大連派爭執不休。但爭執不休不是辦法,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做 出去向決定。於是 三分鐘後,一個別開生面的民主生活會,在晚霞燦爛的萬米高空 上迅速召開了又迅速結束了 ,除掉幾位棄權的,七十九位參與表決的乘客中,大連 派以一票優勢獲得了勝利。本來在鄰 座兩位廣州派入情入理的勸說下,葉子瀋陽之 行的熱情已經熄滅,她決定打道回府,去重新 面對宋宇的尾骨。可臨舉手時,她的 目光被前座一個大連派手中揮舞著的報紙吸引住了,那 是一大版瀋陽雪花啤酒的彩 色廣告,飄向雪花啤酒的紛紛雪花就像一些魅人的精靈,使她瞬 息之間又改了主意, 結果,她成了大連派裡那多出來的一票。 飛機在大連周水子機場降落以後,葉子沒住民航提供的免費賓館,也放棄了次 日順便遊玩大 連的機會,她選擇了連夜轉乘火車。我在瀋陽北火車站接到她時,是 淩晨三點。 是不是得吵醒宋宇通報一聲,你安全到達了?我問。 不用了,葉子說,我在大連就告訴他我一切順利,已經到瀋陽了,我不願意讓 他知道我的這 趟旅行有這麼多麻煩。葉子是向我陳述她不給宋宇掛電話的理由,可 她的潛臺詞分明是提醒 我,若與宋宇通話,千萬別戳破她的小小謊言。 2 我和宋宇葉子夫婦,已經交往十五年了。在大學裡,我們雖然分屬兩個年級三 個系,但田徑 隊是我們友誼的搖籃。我和他倆的上一次見面,是四年以前,我剛離 婚時。當時我去廣州出 差,在加拿大花園他們新買的寓所,我們聊天喝酒包蝦仁餡 餃子,鬧了差不多整整一天。結 果我喝多了,吐得一塌糊塗。此後的幾年裡,我們 又像我去廣州出差前一樣,只偶爾在電話 裡互致問候,天南地北地沒再見面。是半 個月前,有天夜裡,葉子忽然打來電話,寒暄幾句 後,問我是不是又結婚了。我說 沒有,又開玩笑地說還等著你來當紅娘呢。這之後,她才說 ,她是想來瀋陽看雪, 要住在我家,不知道我這裡是不是方便。我忙說沒有問題,我去我媽 那住。我又說 你兒子要是離不開你們,我就再弄個折疊床,否則的話,他可以跟我也住我媽 那。 我以為他們要全家旅遊呢。可葉子說,只她自己,兒子學鋼琴脫不開身。我說那住 的問 題就更好解決了,要是覺得一個人孤單,你跟我媽住,老太太那三室一廳,她 一間你一間我 要不願走也住得下。葉子說如果不太打擾的話,她就住我家,讓我住 到我媽那裡。我倆說完 話,宋宇在旁邊又接過了電話,仍是問我麻不麻煩,並對葉 子的北上計劃流露出不滿。我逗 他說,這麼多年為你和兒子,人家葉子都不知道廣 州以外啥模樣了,好容易想出來玩玩你還 有意見;你要這樣,這回我可把她留在沈 陽了,我媽正缺個賢惠兒媳呢。宋宇把話學給了葉 子,葉子對電話喊,好嘞,有你 這話我就心裡有底了,宋宇要是表現不好,我就不回廣州了 ,和瀋陽婆婆過。 這樣從瀋陽北火車站接來葉子後,我就把她安置在了泰山小區的我家裡,而我 住到了我媽家 的紫荊花小區。 紫荊花小區和泰山小區隔街相望,直線距離不超過一公里。快中午時,我在紫 荊花這邊往泰 山那邊掛去電話,通知葉子我過去接她,來紫荊花吃飯。我步行來到 泰山小區,進屋時,見 葉子已經整裝待發,好像這個上午她並沒休息,就呆在屋裡 等我來找呢。她臉上仍掛著一絲 倦容,但精神頭十足則顯而易見。我在泰山小區沒 做停留,帶她返回紫荊花後,是在飯桌上 ,我對她的瀋陽之行發表了意見。 我先強調,廣州瀋陽跑上一趟,太不容易,所以應該多呆幾天。接著我說,你 也看到了,在 我這吃住都很方便,再不能提麻煩打擾那一類話。我媽燒菜手藝不錯, 你吃不慣東北的她也 會做廣東的;至於泰山小區的住宿條件,雖然比不上加拿大花 園,但也說得過去,有線電視 上網電腦全齊備了,除了洗淋浴時會稍冷一點,也沒 別的毛病。然後我才說,比較遺憾的是 瀋陽這城市沒什麼玩頭,值得看看的,也許 只有城內的北陵故宮、城外的荷蘭村棋盤山,很 容易膩歪;不過我也想好了,瀋陽 玩膩了沒有關係,咱們可以繼續北上,去長春甚至哈爾濱 ,那邊的雪比瀋陽還大, 保你看得過癮滿意,而且我給你當全程嚮導。說到這裡葉子要插話 ,我攔住了她。 我說你不用管我,我時間多得是,再說了,我正好也會會朋友。葉子對我的 周到細 致表示了感謝,但她說長春哈爾濱就不去了,瀋陽這雪足夠她看的。而且,她又說, 在瀋陽你也不用陪我,我不想去棋盤山荷蘭村,連遊北陵逛故宮的興趣也不大,我 只想在市 內隨便轉轉。就是踩著瀋陽的冰雪,葉子在桌子下邊原地踏著步子說,走 走。 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的確沒必要再多客氣,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都是爽快 人。我們很快 就商量妥了:由於泰山小區的我家已成了葉子的女生宿舍,我不好再 隨便出入,就把門鑰匙 交她自行掌管,她自己安排她的作息時間;早飯她自便,中 午晚上開飯的時候,我都會在紫 荊花這邊給她掛電話的,她若沒出去,就過來吃, 若還在街上,盡可以隨便找個店鋪去填肚 子。這之後,我只在一項計劃上保持了強 硬,儘管這項計劃裡包含了我禮節性的虛偽。我一 錘定音地對葉子說,明天你先別 自由活動,明天也過這邊吃早飯,然後咱們上午看故宮,下 午逛北陵,我再多給你 拍幾張照片。關於這個計劃,我想的主要是,葉子大老遠的奔我而來 ,卻每天都是 自己行動,這讓宋宇知道了不好,他該怪我自私孤僻了。而我這人,恰好自私 並且 孤僻。葉子的拒絕也很強硬,可她爭不過我,就只能同意了。還有一件事情她沒多 客氣 ,因為我還有漢字顯示的傳呼機,她同意了把我的手機帶在身邊,以備在沈期 間的不時之需 。我囑咐她,一定要記好我傳呼機和我媽這邊電話的號碼,如果天黑 了還在外頭,必須及時 告訴我一聲。 午餐臨近結束的時候,我們又說到了歸期的問題。葉子說她準備住一周時間, 我則建議她呆 半個月。我說以我的經驗,在個陌生地方只住幾天,就像犯煙癮時煙 不夠抽,只吧搭兩口, 那特別彆扭。像瀋陽這種規模的城市,只有住到十天以上, 最好是半個月,有點熟膩了,才 能算是呆了一回。最後她終於下了決心,那就住十 天吧,她發佈決定時眼睛濕潤,面色微微 有點泛紅。當然了,這可能跟她剛喝過熱 騰騰的白肉血腸酸菜湯也有關係。一點都不膩,放 下湯碗,她又加了一句,這句是 在評價白片肉,是對媽媽說的。 這天下午的前半段時間,我陪葉子在泰山賓館訂下了十天后的返程機票。由於 訂票時間早, 可以享受打折優惠,八折,兩千的機票內花一千六就行了。葉子捏著 省下的四百元錢說,這 回除了兒子,宋宇也可以得到禮物了。我說咋地,要省不出 這四百元錢,你倆的優良傳統就 不發揚光大啦。我記得,當年他倆談戀愛時,特別 講究些個不鹹不淡的小情趣,我很不以為 然。我對宋宇的建議是:趕緊把她弄上床 去,那是最好的禮物。可後來宋宇告訴我說,他們 互贈最好的禮物,是新婚之夜。 葉子說,十多年如一日地守在一起,什麼優良傳統也沒法發 揚光大了。這天下午的 後半段時間,我陪葉子在我和我媽住的泰山紫荊花地區轉了一圈,還 給她拍了好幾 張照片。這個冬季,瀋陽的除雪狀況非常不好,地上結冰,冰上覆雪,行人車 輛都 舉步維艱,大小事故頻頻發生。瀋陽人恨死這個奇冷而又多雪的冬天了,廣州人葉 子卻 新鮮得不行,她說她喜歡這銀裝素裹的冰天雪地,也喜歡滿街瀋陽人臃腫笨拙 的滑稽著裝, 還有那些伴著白白的哈氣東飄西蕩的粗獷嗓音。她捏雪團打哧溜滑, 玩的像個孩子,有好幾 次摔倒在雪地裡後順勢打滾,我拉她她都不願起來。後來, 她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比較突 然地停止了嬉戲,問我從這裡回泰山小區,需要多 長時間。我這時才意識到,其實此前嬉戲 玩耍時,她已經幾次偷偷看表了,我以為 那是習慣性動作,原來不是。這時我們是在百鳥公 園冰場附近,離紫荊花近離泰山 遠。我說咱們再玩一會吧,然後直接去我媽那,吃完晚飯我 再送你回去。葉子說不 玩了,我想現在就回泰山,想先休息一會。我看看她表情,說從這裡 回紫荊花要八 分鐘,回泰山要十八分鐘。 能看到泰山小區的大鐵門了,葉子讓我別再送她,她說她閉著眼睛也能找到家 了。我說那我 六點來接你。她說不用,她說晚飯想自己吃。我說那幹嗎,中午還說 得好好的,怎麼轉眼之 間又客氣了。看她有些為難的樣子,我又說,那這樣吧,到 時候咱們再電話聯繫。葉子點點 頭,沒敢再看我就轉身走了。 六點過五分,我給葉子掛去了電話,她好像就守在電話機旁,第一時間就操起 了話筒。我沒 事人一樣問她休息得咋樣,又說我媽今晚做了川菜,跟電視裡學的, 是——我菜名沒報完, 葉子就說,好吧,我現在就過去。我要接她,她沒用,她說 她已經認識路了。 吃過晚飯,我留葉子再聊一會,可她執意立刻回去。我說怕黑呀?聊完我送你過 去。葉子說 ,這條大道燈火通明的,怕什麼,我得回去等宋宇電話。我說你就在這 掛吧。葉子說,我沒 有事,就是他要偽裝關心,說每晚都給我掛個電話。我不能留 她了,她情緒似乎不大對頭。 媽媽肯定也注意到了這點,她的挽留也點到為止。我 要送葉子,她拒絕了,十分鐘後,她來 電話說她到了。 你下午沒惹葉子不高興吧,媽媽委婉地說,人家中午還挺開心呢。 媽,你別忘了,她丈夫和我也是朋友。我知道,有我這樣一個成了年的獨身兒 子,媽媽要操 心的地方格外地多。 3 第二天上午,我陪葉子去逛故宮,她開心的時段約兩小時,至少她進行了兩小 時的開心表演 :八點到十點。其中八點到九點,她把開心留在了我媽家的飯桌上, 和去往故宮的公共汽車 上;九點到十點,她把開心留在了故宮的院子裡,和我給她 拍照時的取景框裡。我給葉子拍 了六張照片,拍第七張易裝照時,我去辦理清朝皇 娘娘女袍的租借手續,她忽然在一旁拉住 了我。不租了,不照了,她臉色像宮牆一 樣暗淡起來。這時候,大概就是十點剛過。結果從 這十點剛過開始,她變得心不在 焉神色恍惚了,幾次我說話她都充耳不聞。當然了,她的問 題,也沒嚴重到需要我 問她是不是病了的那麼個程度,她自己,也在努力裝出沒事的樣子, 有兩次,還要 過我手中的相機,沖我啪啪地按起了快門。事後洗出的照片可以證明,她根本 沒心 思選背景取角度。是十點半時,她實在忍不住了,才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說,我—— 太對 不起了,我想光自己在這走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你陪著我我不能 盡興。儘管此 前我已發現,她想甩我,可她的直言相告還是過分一些,我不由問了 句為什麼。我也不知道 ,葉子說,不過跟你沒關係,是我自己心態的問題。我看出 來跟我無關了。我只能說,那你 ——沒事兒吧?她說沒事兒,走走就好了。這時的 時間是十點四十,地點是故宮裡的正殿門 口,我和葉子分手了。 葉子說話一向直來直去,我習慣了,也不會不快。以我們彼此瞭解的程度,我 們都知道對方 是什麼性格,即使一方說話時說深說淺了,話輕話重了,另一方也不 會計較,這是友誼賦予 的特權。可現在的問題是,在友誼中斷了十多年後,或者, 在十多年的漫長時間裡,當友誼 只以一兩回的短暫相聚和十數回的電話交流作為保 障時,葉子情緒的如此波動法,仍能被理 解成正常表現嗎?我有些不安。她是我客 人,我可不想讓她在我的監護期裡出什麼問題。 我出了故宮的深宅大院後,沒離開故宮門前的清朝一條街,而是溜一眼街旁的 豎匾橫額,選 中故宮正門對面的八旗茶樓鑽了進去。八旗茶樓花裡胡哨的,一壺茶 的最低價格要八十八元 ,估計來這裡消費的,都得是八旗子弟中紈絝那部分。我不 是八旗的紈絝子弟,可也只能坐 在這裡了,畢竟這裡與故宮正門隔街相對,便於我 觀察。身著清朝丫環服的司茶小姐程序繁 瑣地給我倒茶,可我沒閒心看她,我只看 窗外,看故宮正門。故宮的正門前,原來有一座被 加墊了底座的石質下馬碑,兩米 多高,近一米寬,像四合院裡的影壁牆那樣能遮住人視線, 據說曾給努爾哈赤提供 過服務。可半年前的一天深夜,在這條禁止機動車輛通行的清朝的街 道上,一輛洋 奔馳轎車一頭撞碎了土下馬石碑,惹得許多市民唏噓不止。市民們惋惜的倒不 是那 幾個暴屍街頭的八旗子弟,而是對象徵了瀋陽歷史榮耀的古跡文物的慘遭毀棄感到 傷心 ,老輩人說,當年日本鬼子佔領瀋陽時,那下馬石碑都是保護對象。不過現在 在我看來,故 宮門前沒有了那礙眼的石碑倒是好事,我的視野開闊了不少。如果葉 子要離開故宮,不等她 走出大門,她身影就能映入我眼簾。果然,距我坐進八旗茶 樓還不足五分鐘,葉子就匆匆走 出了故宮,按時間推算,她肯定連故宮內的主要景 點正殿都沒進。走出故宮大門口的葉子, 好像早有了既定的目標,一踏上清朝一條 街的石板馬路,就目不斜視地往正陽門走,剛才經 由那裡來故宮時我告訴過她,那 裡的道路四通八達。我眼睛盯著葉子,身子從八仙桌旁跳了 起來,扔下一張百元票 子,連找的零頭都沒來得及要,就沖出八旗茶樓往正陽門追去。 出了正陽門,外面就是車水馬龍的正陽路了,我看到葉子側著身子走路,正抬 手叫一輛出租 車呢。我也忙上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後,還模仿著電影電視裡的傳統 情節對司機說:跟上前 邊那輛紅夏利。 前邊我說過,葉子八點至九點的開心有一部分留在了公共汽車上。也就是說, 我們來故宮是 坐的公共汽車。本來我是要領她坐出租車的,可她說,我真不是為了 讓你省幾個車錢,我確 實是想坐坐瀋陽的公共汽車。咱又沒什麼急事兒,現在上班 的高峰也過去了,咱們就坐著公 共汽車看街景吧,和瀋陽市民擠一擠,真挺好的。 要是路程不那麼遠,我倒更願意踏著冰雪 走過去呢。看來她是實心實意地想貼近沈 陽,這我理解,我去外地,也常常這樣。可現在怎 麼轉眼之間她就變了呢,不光不 走路了,連公共汽車都不坐了。 葉子的紅夏利和我的白桑塔那,一前一後地停在了泰山小區的大門口,我不錯 眼珠地看著她 下車進院上樓,但沒驚動她。我一時心裡慌慌的,可又不知該如何是 好,只能從遠處觀察我 家窗戶:在樓南邊看南窗戶,去樓北邊看北窗戶。可別說我 家住在七樓,由下往上望仰角太 大,就是我家住在一樓,可以平視室內,我肯定也 什麼都看不到的。此時我家的窗玻璃上, 佈滿了冰霜,像擋了幅厚厚的白色窗簾。 我一步一回頭地離開泰山小區,又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紫荊花小區,這時候, 距葉子消失在 我的視野之外約二十分鐘。我認為,二十分鐘的時候足以發生任何事 情。我忍不住,掛我的 手機,可我的手機沒有開機。無奈之際,我給一個朋友掛去 電話,讓他往泰山小區的我家打 個電話,就說找我。四十分鐘後,我又操起電話, 指示另一個朋友也如法炮製。看來是我太 敏感了,他們的回話,證明我的顧慮純屬 多餘,因為他們的彙報都是:我家電話鈴聲一響, 立刻就有個操南方口音的女人來 接聽,在說話時,她語調熱情,態度友好,沒有絲毫異常之 處。我是憋到晚上六點 才掛的電話。果然像我兩位朋友彙報的那樣,葉子立刻就接了電話, 且語調熱情, 態度友好。飯好啦?她說,那我馬上過去。 4 看雪只是一個藉口,葉子的瀋陽之行另有隱情,這我很快就看出來了。但葉子 的隱情是什麼 ,我無法看透。 那天晚上來紫荊花吃飯時,我問葉子,我們在故宮分手後,她感覺是不是好了 一些。葉子不 好意思地說,她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現在性格有點古怪,特別願意一 人獨處。她說,你走後 ,那麼空曠的故宮裡也沒什麼遊人,都挺嚇人的,可我卻玩 得津津有味。她居然會這樣說, 顯然她是成心撒謊。我沒必要揭她老底,而且一看 出她不願涉及故宮的話題,我也就避開了 故宮,去說北陵,問她下午去沒去北陵。 沒去,這回她倒說了句真話,但緊接著她又撒起謊 來,從故宮出來,我就逛中街去 了。中街是故宮附近的商業街,這我告訴過她,她也能從她 的《北國風光》和我給 她預備的地圖上看到。我沒再具體問她是進了東亞商場還是鼓樓百貨 ,我覺得,若 刨根問底就太殘酷了,我只問她明天去不去北陵公園,去的話,要不要我陪。 不用 不用,她連連擺手,我真覺得自己走走感覺特好。然後她又對我媽說,阿姨呀,明 天中 午我不一定回來吃了,沒准我要在外頭走一天呢。我媽說,回來吧,外邊吃東 西嗆風冷氣的 ,還不乾淨,北陵離這就四站地。我能猜到葉子的心思,就故意漫不 經心地說,反正到時候 我掛電話找你,你要回來了就過來吃。葉子說,那這樣吧, 你甭找我,到時候我估計趕不回 來,就十一點半來個電話。 結果下一天,再下一天,一到十一點半,葉子的電話就能準時掛來,通報她趕 不回來吃午飯 了。她前一天說在滂江街呢,後一天說在砂陽路呢,都是離我家挺遠 的地方,若就為吃個午 飯往回趕,也真沒必要。這兩個中午一接完電話,我媽都要 問我,滂江街有什麼好玩的?砂 陽路有什麼好玩的?我知道滂江街和砂陽路都不好玩, 葉子能把它們的名字含叨出來,那只 是她對她手邊瀋陽地圖和旅遊導讀小冊子《北 國風光》的學以致用。但我對媽媽說的卻是, 葉子只想在瀋陽的雪地上走走看看, 好不好玩並不重要。可我媽還是能看出問題,那你為什 麼讓我接她電話,還讓我告 訴她你沒在家?這下倒把我給問住了。可我不能告訴媽媽,我是 怕葉子直接跟我對 話,有可能會因為緊張而無法自圓其說,或者讓我聽出她的電話不是在大 馬路上用 手機掛的;而我,並不打算讓她尷尬。我只對媽媽說,我手頭有活怕被打擾。 我的手頭確實有活,但這活,不是我的日常工作,而是針對葉子的。葉子來沈 陽後的第三天 和第四天,我想的問題和做的事情,都與她有關。 第一天,就是吃媽媽做的白肉血腸酸菜湯和買返程機票那天,我感覺到了她的 不大對頭;第 二天,就是去故宮和坐出租車跟蹤她那天,我認定了她肯定有什麼秘 密見不得人;而接下來 的第三天和第四天,就是我惶惶不可終日的漫長時段了,幾 乎每一分鐘,我都在擔心她會鬧 出什麼麻煩。因為這第三天和第四天,她雖然一到 中午十一點半就掛過來電話,一到晚上六 點就來紫荊花吃飯,還偶爾提兩句滂江街 砂陽路或市府廣場的太陽鳥南火車站的蘇聯紅軍紀 念碑什麼的,可我知道,這兩個 白天,她屋都沒出,她一直耗在泰山小區我的家裡,並且, 就那麼守株待兔地坐在 電話機旁。 這兩天,我分別動員起三男三女我的六個朋友,在確認我的手機沒有開機後, 分六次往我家 掛去電話,由頭當然都是找我。他們掛電話的時間段也是我選的,即 每天的上午十點,下午 一點和四點。他們如何說話我也囑咐過,有的只問一聲我在 不在,有的則要多說兩句,比如 他媽那也沒有,手機也沒開,傳呼也不回,他怎麼 了?而有個女的乾脆裝成與我關係特殊的 樣子,挑釁式地問葉子是誰,為什麼會呆 在我家。據彙報,兩天裡的六次電話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只要一掛進去,葉子總 能在第一時間拿起話筒。頭一天接電話時她還顯得平和冷靜 ,後來這天,一聽電話 是找我的,她的失望已無法掩飾。顯然,她一直都在等待電話。可隨 時有可能給她 掛去電話的是誰呢?我只知道不會是宋宇。 5 第四天晚上吃完飯後,還像前幾天一樣,葉子只坐片刻就告辭了。我和媽媽都 習慣了她這樣 ,也沒多留,只是照例提醒她,回泰山後掛個電話。這她每天都是如 此,這天晚上,她也仍 然按規矩行事,報告了她平安回到泰山的消息。只是前幾天 她電話掛過來時,都是七點左右 ,可這天,比以往晚了二十分鐘。當時我正看新聞 聯播中的國際新聞部分,是我媽過去接的 電話。到啦?到了就好。我聽我媽重複著 每晚都要重複的話。 看完天氣預報,我又禮節性地陪媽媽看一會一個哭哭啼啼的電視劇,就回到了 我的房間,打 開筆記本電腦準備寫點什麼。可還沒想好寫什麼呢,傳呼響了,我看 到上面顯示的文字是: 給88501513回話,別讓你媽聽著。我有點發愣,這是什麼意 思?88501513是我家的電話號碼 ,掛傳呼的自然是葉子;可有什麼話她不能來電話 說呢,為什麼我倆通話還要背著我媽?我 來到廳裡,給葉子掛電話,當然沒提她的 名字,喂,怎麼了?你別緊張,沒事兒。哎,你媽 知道你給我掛電話嗎?不知道。我 想讓你過來一趟,你能不能別跟你媽說來泰山,編個謊說 去你女朋友家啥的。行, 可你真沒事兒嗎?真的,一切都挺好,就是想和你說說話。我放下 電話點了支煙, 琢磨一下,的確聽不出她有何反常。我回屋關掉筆記本電腦,又來到廳裡, 對我媽 說我去看看小萍,就出門了。小萍是個獨身女人,我媽一向挺喜歡她。但跟我媽編 完 謊我都有點後怕,我擔心這天晚上小萍會找我。我想,我能這麼言聽計從地讓葉 子指揮,完 全是被她的神秘鬼祟給迷惑住了,不光是傳呼和電話裡的神秘鬼祟,還 有她這些天裡無所不 在的一切神秘鬼祟,都惹我好奇。我太想知道她在搞什麼名堂 了。 十分鐘後,我來到泰山小區,來到了我自己的家裡。雖然我還有房門的鑰匙, 但我沒用,我 是敲過門後才進屋的,甚至進屋後,還有種無所適從的陌生感。 我這個兩室房子沒有過廳,其格局大體是這樣的:進門後,迎面面對的是條細 長走廊,一面 白牆在走廊左側,毗連著的兩個門在走廊右側,那兩個門,第一個是 廁所,淋浴噴頭就裝在 裡邊,第二個是廚房的,水池子另一端的門能連通陽臺;沿 走廊一直走到盡頭,就是兩門相 對的南屋和北屋了,左手的南屋稍大一些,是書房, 右手的北屋略小一些,為臥室。這時候 ,葉子引我通過廁所門廚房門後,進的是走 廊盡頭的右手北屋,臥室。 為了迎接我的到來,葉子顯然做過準備。床頭桌上,我的大茶缸裡是新沏的熱 茶,花茶,而 她自己的玻璃杯裡則裝著白水。我知道,晚上她從來不喝茶水,白天 喝的話,也只喝綠茶。 我臥室的牆角總放一把椅子,那種老式的紅人造革包面折疊 椅,它擺在角落不為了坐,是為 了睡覺時搭放衣服。可這時,折疊椅上沒搭衣服, 也沒在牆角,葉子把它拉到了床頭,坐在 上面。床頭桌外側,原本是空的,但現在 我書房裡的轉椅擺在那裡,是給我坐的。不知它來 臥室落腳是剛才的事,還是已經 有幾天了。平日裡,我床上的被子一般不疊,爬出來鑽進去 的很是方便。現在被子 也疊了起來,擺在雙人床靠牆的裡端,只是,羽絨被太厚疊不板正。 我也猜不好, 這幾天裡,葉子是每天都疊它呢,還是幾分鐘前才疊起來的。 我都來瀋陽好幾天,也沒跟你好好聊聊。葉子擺弄著手裡的水杯,眼睛注視著 手指的動作。 明天就走了,今晚想和你…… 什麼什麼?我被她說懵了,明天就走?不還有好幾天呢嗎? 一天也沒了,就一夜了。葉子有些歉疚地看我一眼,把飛機票遞到我的手上。 剛才吃完飯回 來時,我順路去了泰山賓館機票代售處,見還有明天上午的票,就買 了一張,把前幾天買的 那張退了。 你,為什麼?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你這是——可隨即我就閉上了嘴,我知道我 不可能問出 結果,我所能夠想到的問題,在葉子做出選擇時都不重要。 想我兒子。葉子這麼含糊了一句,然後又半認真半是玩笑地說,也許是瀋陽的 雪,和我想像 的並不一樣,我就,沒興趣了。 葉子不敢與我對視目光,但我的眼睛不放過她。那太遺憾了,不過,真正讓你 失望的,是雪 呢?還是人? 葉子沒想到我能這麼單刀直入,說,你別瞎猜亂說…… 我笑了,說,這個我當然心中有數。 這之後,我倆都有意岔開了話題,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起了別的。葉子打聽我工 作的情況,我 前妻的情況,我女友的情況,還和我討論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正在面 臨的種種問題。我們的 談話,一點點變得自如輕鬆了,我也再沒心思去窺人隱私掏 人秘密。大概聊到十點鐘時,我 想尋機起身告辭了,我得早點睡,明早還得去機場 呢。可這時,床頭桌上的電話響了,那高 亢的叫聲嚇我一跳。我聽得出,我電話機 上的振鈴開關被動過了,被撥到了上端;而以前, 振鈴開頭一直在下端,電話的響 聲沒這麼大。我看看葉子,葉子的反應倒很沉著,她從枕頭 下面摸出了手錶。是宋 宇,她說。你別出聲,她又說。我也想到了會是宋宇,廣州的夜間半 費長話由十點 開始;但我不明白,我倆一起說話聊天,為什麼不能讓宋宇知道。這時葉子已 調整 好情緒,緩緩拿起了電話聽筒。嗨,好好,你和兒子也挺好吧?葉子說。我明天回去, 中午到,買來了,不用接。葉子又說。玩好了,可開心呢,要不是怕雪化成水呀, 真想給你 們捎回去點。葉子再說。送,當然送到機場,晚上他和他媽給我餞的行, 我告訴他早點睡了 。葉子最後說。我想,她最後說的那個「睡了」的「他」,一定 是我。 葉子放下電話,臉色難看,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我不看她,站起身來穿衣戴 帽。 你轉過頭來。 我把頭向葉子轉去,我們四目相對。 今晚咱倆住在一起,行嗎? 我有多麼吃驚可想而知。我想笑笑,想把葉子的話稀釋成玩笑,可做不到。 你放心,我不會給你媽當兒媳的。就這一夜,這肯定是咱們惟一的一次。 我緩過神來了。我艱難地說,葉子,宋宇是我朋友。 葉子過來摸我的臉。你很在乎這個嗎?她冰涼的雙手微微顫抖。別忘了,你也是 朋友,你不 是那種為了男朋友而傷害女朋友的人吧?葉子貼在了我的胸前。 這夜我和葉子住在了一起。我的確不是那種為了男朋友而傷害女朋友的人,甚 至,我更屬 那種為了女人可以傷害任何男人的人,不管那男人是不是我朋友。可 非常不幸,這一夜不論 我如何努力,不論葉子怎麼幫我,我始終像個閹人那樣無所 作為。後來葉子說我難為你了。 後來我說太對不起了。後來我們就摟抱著睡著了。 我睡了大約兩個小時,四點多鐘,我醒來時,看到葉子已穿好了衣服,坐在枕 旁安詳地看我 。她面色青白,眼圈發黑,估計她根本未能成眠。我摟住她,把她的 一隻手拉進了被窩。我 說葉子,我好像行了,咱們再試試吧。葉子輕輕吻我一下, 撫摸著我說,算了吧,這是天意 。我疑惑地看她,她就給我講了我在這個故事的第 一節裡記錄過的、她此行那個一波三折的 開頭部分。我搖著頭不信,是對飛機上開 民主生活會的部分不信。我說民航哪能這麼幹哪。 葉子說,也許他們就是為我才這 麼幹的。 在從泰山小區去往馬路灣民航班車發車點的出租車上,我和葉子都一言不發。 有兩次,我把 她的手抓到我手裡,她又推開了,但她臉上的表情沒有不快,始終掛 著淡淡的微笑。到馬路 灣後,我要繼續送她去機場,她說什麼也不讓。我想對她再 說點什麼,她也不允許,只是微 笑著,和我面對面地站在一起,瑟縮在早晨的黑暗 中和嚴寒裡。後來民航班車開了過來,她 第一個就上了汽車。我在汽車下面繞來繞 去,想再看她一眼,可看不見,汽車的窗玻璃上滿 是霜花,使我的視線進不到車裡。 這天晚上十點剛過,葉子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她已經順利到家了。我們簡單 說幾句後,宋 宇在一旁接過了電話,說謝謝我讓她老婆在瀋陽玩得那麼開心。又說 聽葉子把瀋陽的雪景一 描繪,他也蠢蠢欲動了,計劃明年冬天最冷的時候,讓葉子 在家照看兒子彈琴,他來瀋陽看雪。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