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槍斃王三軍 胡繼雲 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法不容情。 一 大禿子家院子裡的棗樹,正飄著棗花,一股清香直鑽人的鼻孔。 院子裡早有了一群看熱鬧的人。 村長背著手進來,身後跟著王三軍。王三軍垂手站著,臉紅紅的。 三個姑娘,一順兒沿牆坐著,有的看人群,有的勾著頭。 村長的眼睛成了篩子,細細在三個姑娘臉上、身上篩。 那篩子篩來篩去,篩掉了兩個姑娘,最後,篩子裡只剩下一個紮馬尾巴的姑娘。 那馬尾巴,很特別。 村長吸了一口煙說,這個,就這個。 大禿子笑眉笑眼地說,定了? 村長吐一口煙說,定了定了。 屠戶花狗旦說,王三軍能交起錢嗎? 村長不理,問大禿子,你說呢? 大禿子笑一下說,我說還、還是親兄弟明算帳吧。 村長的眼睛就帶了勾子,勾了大禿子好長一段時間,說,一個都不能少? 大禿子眼睛躲閃一下,一拍胸口說,行!別人當然不能少,你村長說情,就讓 一百,四千九,四千九吧! 村長一口將煙頭吐了說,依你狗日的! 二 王三軍去買酒,招待村長。 在村頭小橋上,碰上苗玉清。 苗玉清下了摩托車說,王三軍,人家要嫁你。 王三軍一愣,半天回過神來;再看苗玉清,那苗玉清正兩眼熱熱地看他。 王三軍手在衣襟上搓了幾個來回說,你……你看你這話…… 苗玉清說,我等著送貨,明天再來找你! 王三軍低了頭說,不行。 苗玉清說,怎麼不行? 王三軍抓抓頭說,我不能對不起皮子。人家說,朋友妻,不可欺,我和皮子是 弟兄——喝了雞血酒的弟兄哩! 苗玉清一瞪眼說,我跟皮子離婚都兩年了,你王三軍是聾了還是瞎了? 王三軍說,反正我不做對不起人的事。 苗玉清一跺腳說,王三軍我恨不得槍斃了你! 苗玉清一踩發動機,摩托車一躥,走了。 王三軍救過苗玉清。王三軍曾經撞上三個痞子調戲苗玉清,王三軍就撲了上去, 打成一團,結果被痞子紮了一刀。痞子跑了,王三軍糊裡糊塗地喊,憑什麼紮人? 憑什麼紮人?後來才知道,三個痞子是強姦苗玉清。為這事,鎮長給王三軍掛了綬 帶,派出所給王三軍發了見義勇為的獎狀,王三軍也就認識了鎮上的個體戶苗玉清, 還跟苗玉清的丈夫皮子拜了把兄弟。 三 王三軍的嫂子桂香給豬餵食,聲音很響。王三軍的老娘揉著昏花的老眼說,好, 好,長滿了膘殺你! 村長喝了酒,就背著手踱著步子安排:今夜叫村裡誰誰值班,明夜叫村裡誰誰 值班。 值班,就是在王三軍家鎖好的大門外看守,謹防馬尾巴跑掉。 村長噴著酒氣,又拉了王三軍進洞房——王三軍家的堂屋。 那馬尾巴正坐在床上,驚恐地看著王三軍和村長。 村長噴著酒氣說,王三軍是英雄哩! 馬尾巴狐疑地縮一下身子。 村長打了個飽嗝,眯著眼說,你不信? 王三軍扶著村長說,村長你醉了。 村長推開王三軍說,王三軍見義勇為,上過電視哩! 王三軍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說這個,不說這個。 村長說,不說,她知道你是什麼人? 村長說完,趔著身子走出去,說,好好過日子,好好過日子。 屋裡只兩個人。王三軍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了頭。 馬尾巴警惕地盯著王三軍,王三軍就更不好意思,手在衣襟上來來回回地搓, 又扭轉臉,找一張凳子坐下。 馬尾巴就那麼警惕地盯著王三軍,大氣不敢出。 王三軍起身去倒茶,馬尾巴一下跳起來,躲到一邊,尖叫一聲,幹什麼幹什麼? 王三軍笑笑,退回凳子上。 幹坐了半天,王三軍說,我累了,要睡哩。就走向床邊。 馬尾巴又魚一樣跳起來,一把抄起腳邊的凳子,高高舉著。 王三軍一下不笑了,連退幾步,讓地下的洗腳桶絆了個趔趄。 馬尾巴把凳子舉得更高。王三軍就緊盯那凳子,說,你看你你看你。 王三軍急急退到牆邊。後來,王三軍只好倚著牆,打起瞌睡。 門外有人咳嗽,那是王三軍老娘。那咳嗽,乾巴巴的,半天,響一聲;過半天, 又響一聲。咳嗽聲成了針,響一下,就在王三軍身上刺一下,王三軍就勾著腦袋, 抓頭,又抓頭。 再後來,王三軍睡著了。 王三軍醒來時,是下半夜。馬尾巴倚在床頭,也睡著了。王三軍看看馬尾巴, 搓搓手;再看看馬尾巴,又搓搓手。王三軍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邊走,邊抓頭。 走到馬尾巴身邊時,見那六十瓦光的燈泡,把馬尾巴的臉映得白白的,馬尾巴活脫 脫成了一個電視裡的人。王三軍對著馬尾巴身邊的凳子,看看,又看看,小心彎下 腰,將那凳子挪到床底下。再看看馬尾巴時,王三軍就輕輕抬手,摸摸馬尾巴的頭 發。馬尾巴沒動。王三軍就學電視裡的樣子,在馬尾巴嘴上親一下。 這一下,馬尾巴忽然跳起來,一下蹦出老遠!馬尾巴尖聲叫道,你耍流氓,你 耍流氓!王三軍漲紅了臉,低下頭,嘴裡訕訕地笑笑,嘿嘿,嘿嘿。又退回牆邊。 馬尾巴忽然哭了,說,叔叔放了我,叔叔放了我吧! 王三軍抓一下頭,笑笑說,你、你怎麼叫我叔叔? 馬尾巴抹著淚說,我是四川人,人家說招工,招白領,我不想念書,就跟出來 了。我還小呀。 王三軍說,那你多大? 馬尾巴說,我十六,是虛歲。 王三軍搖頭說,誰信,你看你個頭,比我還高哩;你那胸口……王三軍不好意 思說了。 馬尾巴說,叔叔不騙你,我發育得快呢,我媽說我是瘋長呢。 王三軍歎口氣說,可你是我女人哩。 馬尾巴便不說話,警惕地坐正身子。外面一聲貓叫,嚇得馬尾巴一抖。 四 天一亮,嫂子桂香開了鎖,放王三軍出來。 桂香把王三軍拉到自己屋裡說,成了嗎? 王三軍低了頭說,什麼成了? 桂香掩著衣襟說,王三軍你裝糊塗。 王三軍就歎口氣說,沒成。 桂香說,王三軍你會不會? 王三軍不敢看桂香,說,我也不知道。 桂香就說,王三軍你在我身上試試,會了,就什麼都好辦了。 王三軍抽開膀子說,嫂子你幹什麼哩? 桂香說,我教你。 王三軍臉紅紅地說,嫂子你又不是人了。 桂香就淌了眼淚。 王三軍說,你叫我老來怎麼見我哥?村裡人不罵死我? 桂香給王三軍洗衣服,洗得仔細,連內衣也洗。王三軍不好意思,要奪。桂香 就笑,說,長嫂如母哩!王三軍就不奪了,說,嫂子我一定對你好哩! 桂香還在半夜鑽進王三軍的被窩,王三軍一下跳下床說,你是我嫂子哩! 桂香說,你不是說要對我好嗎?我就要你對我好! 王三軍就一個人到院子裡,站了半夜,凍了半夜,直到桂香回到自己屋裡。 桂香抹淚時,苗玉清來了。 苗玉清停了摩托車,沖屋裡喊,王三軍你跟我去一趟縣城,我要進貨! 王三軍和桂香出來。桂香撇一下嘴,不理苗玉清。王三軍說,我沒空哩。 苗玉清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說,沒空也得去! 桂香說,憑什麼?人家是新婚哩。 苗玉清一愣,半天說,什麼? 王三軍低了頭說,我結婚了。 苗玉清臉白一下,說王三軍你胡說! 桂香說,人家都進過洞房啦! 桂香說著,拉了苗玉清的手,去堂屋看看。 馬尾巴在凳子上坐正身子,看看桂香,又看看苗玉清。苗玉清的眼睛就成了掃 帚,在馬尾巴身上掃過來,又掃過去。後來,那掃帚掃到王三軍臉上,來來回回不 停地掃,掃得王三軍臉上要掉下一塊皮來。王三軍的頭就垂得更低。 苗玉清瞪著眼說,王三軍你斃了我吧!王三軍你在我床上睡過覺哩! 王三軍怯怯看一眼苗玉清,說,那是我喝醉了酒,我又沒怎麼你。 苗玉清說,你是沒有怎麼我,可人家怎麼說? 王三軍說,管別人說什麼,反正我不做缺德事,我對得起皮子了。 王三軍剛說完,苗玉清的手忽然變成了蒲扇,扇得王三軍半天回不過神來,臉 上湧起一朵火燒雲。 五 王三軍沒轍。桂香說,你得找王木頭,找豁嘴。 王三軍就進了王木頭家。 王木頭不在家,王木頭女人在院子裡撿黃豆,生豆芽,大柳樹的枝條在頭上晃 來晃去。 女人看看王三軍愁眉不展的樣子,罵一句,你個熊相! 王三軍頭就勾得更低。 王木頭回來,一看見王三軍,就笑。 王三軍低下頭,臉紅了。 王木頭將腳邊的樹枝一支支折斷,放在太陽下曬,嘴裡唱:飄,飄,飄得人心 裡發毛。 王三軍說,王木頭。 王木頭繼續折樹枝,繼續唱。 王三軍抓抓頭,又說,王…… 王木頭唱完最後一句,拍拍王三軍的肩說,你去吧去吧,我知道啦! 王三軍就臉紅紅的出了院子。 王三軍去豁嘴家。豁嘴去鎮上打麻將了,豁嘴女人在門前種白菜,空氣裡散發 出土腥味,好聞得很。 王三軍幫女人撒一把菜種,說,你就說我找過他了。 六 晚飯時,村長背著手,在村裡轉。轉來轉去,轉到王三軍家。 王三軍正不住地看牆上的鐘。 村長對桂香說,等王木頭和豁嘴呢!我看,我去找他們吧。 村長到門口,又回轉身對桂香說,王三軍這方面不行,不行,得叫他喝酒。他 醉了酒,膽子大得很,蛇都敢抓哩! 村長走後,桂香想了想,去裡屋拿來一瓶酒,放到王三軍面前桌子上。 王三軍忙向後退,擺著手說,嫂子嫂子。 桂香說,叫你喝,你就喝。 王三軍不敢喝酒。王三軍醉了酒,就出洋相。比如,王三軍會將東牆根的石頭 搬到西牆根,又將西牆根的石頭搬回東牆根;王三軍還會將人家蓋屋的水泥杆子一 根根搬到大路上。更重要的,是王三軍醉了酒,會哭,哭得驚天動地。 王三軍哭哥哥王二軍。王三軍在院子裡哭,嗓門亮得驚跑雞鴨,嚇飛麻雀,邊 哭邊數落,嫂子我不能睡你,嫂子我不能睡你! 桂香就堵王三軍的嘴,把王三軍往屋裡拖。拖不動,桂香就愣愣地坐在那裡, 看王三軍哭。 王三軍醒了酒,就捶自己頭,罵自己不是人;又抓起桂香的手,打自己臉,說, 嫂子我讓你出醜了,嫂子我不是人,不是人! 王三軍就發誓不喝酒。 現在,王三軍看著桂香手裡的酒瓶,就往後退,說嫂子嫂子。 桂香又說,叫你喝,你就喝!不喝不行! 王三軍抱住腦袋說,我真的不喝哩! 桂香一咬牙說,王三軍你聽著!我不怕出醜,你要不喝,你就得睡了我!你說 你喝不喝? 王三軍縮著身子,說嫂子不要亂來哩! 桂香說,我今天豁出去了!我還要喊人來看! 桂香說著,動手解褲子。 王三軍忙說,嫂子我喝,嫂子我喝! 桂香眼裡蒙上一層淚,把酒遞到王三軍手上。 王三軍閉上眼,一仰脖子,咕嚕咕嚕,一口氣灌下半斤酒! 只一會,王三軍的臉便紅起來,腳有點打晃。桂香抓了王三軍的手,放進自己 衣服裡,引著王三軍的手在自己胸上摸。 王三軍不動,說嫂子不能哩,嫂子不能哩。 桂香像沒聽見。 王三軍又說,嫂子我受不了啦! 桂香就一下跳開身子,說這才像個男人哩! 桂香一把拽了王三軍,拖到堂屋門口,說你有自己女人!這屋裡是你女人哩! 王三軍抓抓腦袋,忽然笑起來說,嘿嘿,我有女人,有女人哩! 桂香將王三軍往屋裡一推,鎖了門。 馬尾巴一下跳起來,說,叔叔喝酒了! 王三軍靠向馬尾巴,紅著眼,嘿嘿笑。 馬尾巴躲開,緊張地盯著王三軍。 王三軍嘿嘿笑著,逼過來。馬尾巴左躲右躲,被逼到了牆角。馬尾巴尖叫一聲, 說叔叔饒我! 王三軍嘴裡噴著酒氣,仍笑。 馬尾巴突然躍起來,手指忽地變成了鏵犁,在王三軍臉上犁出兩道鮮豔的血溝, 那速度,閃電一般。 王三軍捂著臉說,你打我!你打我!就撲過來。馬尾巴一閃,王三軍跌在地上, 直喘粗氣。 王三軍到底還是哭了,一邊抹淚一邊訴說,我結的這叫什麼婚?還不如死哩! 哭著哭著,就哭姐姐王大軍,說我要殺掉三麻子,殺掉世上所有強姦犯;又哭 哥哥王二軍,說我不睡嫂子桂香,也不睡苗玉清,我要一輩子當好人哩。 桂香開門進來,把王三軍拖出去說,王木頭和豁嘴來了。 王三軍進了廂房,還抽抽搭搭抹淚。 豁嘴笑了,露出黃黃的牙齒和紅紅的牙花子說,醉了,醉了。 王木頭說,醉了好,再拿酒來! 桂香猶豫。王木頭自己在桌底找到酒。 王木頭一捋袖子說,有種,你就灌! 王三軍抓過瓶子,仰起脖子,一口氣又灌了二兩! 王木頭把袖子捋得更高了,說,我就不信她能比我那女人還強! 豁嘴勒緊褲帶說,動手吧! 三個人拉了王三軍,再進堂屋。 馬尾巴立即成了老鼠,從這邊跳到那邊,又從那邊跳到這邊。馬尾巴厲害,一 聲尖叫,王木頭的額頭腫了;又一聲尖叫,豁嘴那豁開的上唇又豁大了一塊。 馬尾巴到底被治服了。桂香按住馬尾巴的雙臂,王木頭和豁嘴各按住馬尾巴的 一條腿。馬尾巴不動了,眼睛裡絕望地流淚,像水渠。王木頭和豁嘴催促說,王三 軍快上! 王三軍搖搖晃晃地過來,到馬尾巴旁邊,卻咕咚一聲栽在地上,打起了呼嚕! 王木頭歎口氣說,算啦算啦。 豁嘴松了手罵,狗日的王三軍,不喝酒不行,喝了酒更不行!這麼漂亮的女人, 我替他上算了! 王木頭踢豁嘴一腳說,美的你! 兩人就回家。王木頭扯著嗓子嚎唱:飄,飄,飄得人心裡發毛! 桂香使勁將王三軍架到床上。王三軍一個翻身,將桂香壓到身下,嘴裡嘟噥著, 你是我女人,你是我女人哩。頭一歪,又打起了呼嚕。 桂香出去鎖了門,村長又背著手轉回來。 村長說,怎麼樣? 桂香搖搖頭,歎氣。 村長也搖搖頭,說,王三軍不行,真不行。 七 天亮時,王三軍醒來,打呵欠,揉眼。 馬尾巴像受傷的麻雀,躲在牆角發抖。王三軍不好意思地抓抓頭,說,我醉了。 馬尾巴縮一下身子說,叔叔不能強姦我! 王三軍垂下頭,陰了臉,半天說,我最恨強姦犯了!我想殺了世上所有的強姦 犯! 馬尾巴吸一下鼻子說,我就知道叔叔是好人,叔叔是喝醉了酒! 王三軍說,你是我女人,遲早要和我睡哩,你怎麼說我是強姦哩?你還真會開 玩笑哩! 馬尾巴不敢說話了。 八 村長蹲在地邊,看地裡剛出芽的玉米。風裡帶著暖洋洋的青草味。 村長的手裡捏一把土,一下一下擰碎,撒掉。王木頭和豁嘴蹲在旁邊,吸煙。 村長說,想想,再想想。 豁嘴一拍大腿,說,有了! 豁嘴就一臉壞笑,說出一個辦法。 村長丟一顆煙給豁嘴說,你行,你比大禿子販女人還有能耐哩! 豁嘴就非常得意,咧開那豁著的嘴笑。 王木頭起身,拍著屁股上的土說,我贊成!扔了手裡的煙,歪著頭唱起來:飄, 飄,飄得人心裡發毛! 中午,王三軍栽完山芋苗,在溝邊洗了手,就去村頭「美雅」小酒店。 路上碰到屠戶花狗旦。花狗旦腰裡插著一把尖刀,攔住王三軍說,你知道什麼 叫二衣子? 王三軍說,你又去給人家殺豬了? 花狗旦怪怪地笑,說,沒用的男人,就是二衣子。 王三軍低了頭,臉發紅,說,王木頭請我去「美雅」喝酒哩。 花狗旦忽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說,男人要是沒用,狗都瞧不起哩! 王三軍臉一下變得煞白,踉蹌一下腳步,急急地走。 王木頭和豁嘴早擺了一桌酒菜,在「美雅」等著王三軍。王三軍剛一坐下,豁 嘴就端了一碗濃濃的湯給他說,這是藥酒,大補,我們都喝過了。 王三軍端了那酒,一飲而盡。 王木頭又端來一碗湯說,這個解酒,喝了不醉人。 王三軍又是一飲而盡。 王木頭和豁嘴各與王三軍碰了十幾杯酒,王木頭就開始說起了葷段子,說城裡 的小姐怎麼樣怎麼樣,聽得豁嘴直流口水。 酒精把王三軍的臉染得血紅。王三軍站起來說,不能再喝了,我要回家。 王木頭和豁嘴不留,說走好走好。 王三軍剛走,村長來了。村長說,來遲了來遲了。就自罰三杯,抹一下嘴說, 辦成了嗎? 豁嘴喜滋滋地說,成了成了!那是從醫藥公司買的藥,絕對管用! 王木頭說,我那是淫羊草燒的湯,又配了劉獸醫的發情藥,羊喝了也爬牆哩! 村長說,行,這頓飯村裡報銷了!王三軍是村裡的光榮,名聲在外,沒有老婆 孩子哪行?要是上面有記者來採訪,知道他是光棍,村裡的臉往哪放?是不是?你 們有功,你們有功!就連大禿子,也算做了一件大好事哩! 三個人就捋起袖子劃拳。 王三軍走在路上,又遇到給人家殺完豬回家的花狗旦。王三軍一把拔了他腰裡 的刀,噴著酒氣,紅著眼說,借我用用。 花狗旦一驚說,你幹什麼? 王三軍不理,拿了刀只顧走。 花狗旦說,壞了壞了,王三軍要出事! 花狗旦就招呼碰到的幾個人說,去看看去看看! 王三軍提著尖刀,一腳踢開堂屋的門。 馬尾巴驚得一下從凳子上彈起老高,尖聲叫起來,叔叔叔叔! 王三軍不管不顧,用刀將馬尾巴逼到床邊。馬尾巴帶了哭腔說,叔叔我不想死 呀! 花狗旦幾個跟進屋說,王三軍你幹什麼? 王三軍用血紅的眼看看眾人,將刀在空中劃了半個圈說,我睡自己女人,不礙 你們事,出去出去! 幾個人後退兩步,站在旁邊看。王三軍一隻手將刀頂在馬尾巴脖子上,另一隻 手解馬尾巴衣服。那刀,將馬尾巴脖子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滲出血來。馬尾巴一 動不敢動。 王三軍完了事,將那刀扔到旁邊的花狗旦腳下說,還你!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幾個人看看王三軍,看看馬尾巴,出去笑笑說,王三軍還真行。 傍晚時,王三軍醒來,見馬尾巴木頭一樣坐著,就笑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王三軍到院子裡,桂香過來說,聽動靜,成啦? 王三軍紅了臉,低下頭,嘿嘿笑,說,我敢拿刀!我竟敢拿刀哩!酒這東西, 還真那個! 桂香抹一下頭髮說,有了第一次,她就任你啦。女人,都這樣。 桂香說完,背起籃子摘豬菜去了。 桂香的話,成了滾燙的水,把王三軍的身子又煮熱了。王三軍就驕傲地回了屋, 又將馬尾巴抱到床上。果然,馬尾巴順從得很。 九 早飯後,王三軍帶了馬尾巴,到地裡轉轉,看看。一群麻雀從田埂上飛起,喳 喳叫。 到水渠邊,王三軍說,這是我家麥子,長得好哩。 到電灌站邊,王三軍說,這是我家玉米,筷子高了。 王三軍還指著地裡幹活的人說,以後,你也要在這地裡幹活的。 最後,王三軍把馬尾巴帶到山芋地,教馬尾巴栽山芋苗。 馬尾巴機械地扒土,插苗,培土,王三軍澆水。幹了一小會,王三軍就捨不得 讓馬尾巴累,說,歇歇,歇歇。就自己一個人幹。 中午,兩個人回家。經過一道乾涸的幹渠,王三軍抓抓頭,紅著臉笑笑,說, 我、我真忍不住了。 王三軍就把馬尾巴拉到幹渠底下。完了事,王三軍又把馬尾巴抱在胸前說,真 好,真好。有了你,我就什麼都不要了!你是我心尖子,心尖子哩! 夜裡,王三軍讓馬尾巴枕著自己的膀子睡。夢裡,王三軍還嘿嘿笑兩聲。 十 天亮時發現,馬尾巴跑了。 王三軍在院子裡急得轉圈子,拖著哭腔說,人呢,人呢? 桂香從屋裡出來,看看王三軍,歎口氣。 王三軍老娘揉著昏花的老眼,一屁股坐到地上。哭,這怎麼好這,這怎麼好? 很快,擠了一院子人。村長來了。村長背著手來回踱著說,找!不信她能飛了! 村長立即成了戰場上的指揮官。村長用手指著人群說,你,王木頭,帶幾個人 往西;你,豁嘴,帶幾個人往東;你,還有你,還有你,往北,往南,車站、碼頭, 給我堵好!找到人,立即帶回!我去村部,有什麼情況立即報告! 大家就分頭行動。 王三軍後悔得揪自己的頭髮說,怪我沒看好,怪我沒看好哩! 一家人沒心思弄早飯。 太陽爬到樹梢時,村長來了,對王三軍說,派出所來電話,叫你去一趟,可能 是找到你女人了。這回領回來,可不能大意啦! 王三軍點點頭,急急從屋裡推出自行車。車軲轆沒氣,王三軍顧不得打氣,騎 上車猛蹬。 到派出所,王三軍氣喘吁吁進了辦公室。馬尾巴果真坐在裡面。桌子後面坐著 派出所所長,王三軍認識,他給王三軍發過獎。 王三軍過去拉馬尾巴說,跟我回家哩,麻煩人家幹什麼?醜哩。 馬尾巴紅著眼泡跳開,指著王三軍尖叫,就是他,就是他強姦了我! 王三軍一愣,說你怎麼這樣說話哩? 所長一擺手說,好啦好啦,不許吵!王三軍你聽著,我們馬上與四川聯繫,讓 他們來人把她帶回去! 王三軍急了,抓抓頭,漲紅著臉說,她是我女人,她是我女人哩! 所長又擺手說,算了算了,我看你們都餓了。王三軍,你去外面買方便面來, 吃了東西再說。 王三軍就出去。 馬尾巴急了,跳起來指著所長說,他是強姦犯!你不能放了他! 所長點上一支煙說,王三軍我知道,老實人一個,還見義勇為哩! 馬尾巴說,所長你要放了他,我就告你! 所長驚奇了,睜大眼睛說,看不出你一個小姑娘還懂法? 馬尾巴說,我爺爺做過法院院長! 所長一愣,煙火燒了手。 王三軍拿了兩袋方便面回來,一袋給馬尾巴,一袋自己撕了吃。 所長用一個手指敲著桌子說,王三軍,買賣人口犯法你知不知道? 所長說完,進隔壁打了電話。 半小時後,公安局的警車來了,帶走了王三軍和馬尾巴。王三軍上車前對所長 說,讓我帶回去算了,還添這麼多麻煩幹什麼? 十一 地裡的莊稼變黃的時候,有人送來一張紙條,是城裡開家具店的村長弟弟托人 送來的。 那時,村長正在地裡掰玉米棒子。空氣裡彌漫著玉米和大豆葉子的清香味。 村長看了那紙條,一下跳起來說,判王三軍死刑,判王三軍死刑! 村長又把那紙條順過來倒過去地看,說,不會的,不會的! 公安局是來調查過的。村長對公安局的人說,王三軍老實,還見義勇為,好人。 人家說,不說這個,不說這個。 村長說,買女人的人多的是,怎麼不都抓? 人家又說,不說這個。 王木頭擠過來說,我女人也是買的哩,也抓我嗎? 人家瞪大眼說,真的? 王木頭女人就一下撲過來,扯住王木頭往人群外拖,說哪個敢抓我男人,我就 和他拼,管他什麼公安不公安! 人家還順口問大禿子的情況。 村長說,這人除了錢頭澀,其他不錯。 豁嘴說,我們感謝他哩! 公安走後,村長去了大禿子家。村長背著手對大禿子說,你得把錢退給王三軍, 人家女人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大禿子一下蹦了老高,叉著腰說,我憑什麼退錢?是他自己沒看嚴!包做媒還 能包生孩子?你一村之長也不講道理? 大禿子蹦著的身子很像電視裡澳大利亞的袋鼠。 幾天後,大禿子就不蹦了——公安局來人銬走了他。 村長對著弟弟送來的紙條,看了半天,騎車去了派出所。 村長進了辦公室,就對所長拍桌子,你個混蛋!怎能判王三軍死刑?你還是我 表弟嗎? 所長扔一支煙給他說,那是法院的事,你也知道啦? 村長把那煙摔回桌子上說,你得救他! 所長說,我沒那本事。 村長說,你這所長白當了? 所長眯著眼,狠吸一口煙說,那女孩自己說十六虛歲,公安局和檢察院調查了, 她被強姦時,離十四周歲還差十二天!這叫強姦幼女你懂不懂?重哩!還有,王三 軍強姦時還拿著刀脅迫人家,劃破人家脖子哩,這是強姦罪中很重的,你知道不知 道?王三軍又是當眾強姦,也不得了,你知道不知道!這三條,有一條就夠槍斃了, 他犯了三條! 村長說,我就知道她是他女人!我就知道你給他發過獎! 所長說,跟你說你也不懂!法盲! 村長就生氣地回去,找王木頭和豁嘴商量。 王木頭傻了,手裡的鐮刀掉在地上。 豁嘴一屁股坐到地上,張著那豁著的嘴說,死刑,死刑…… 村長說,都這個熊相!不是還有十天上訴期嗎?我看能扳過來!他王三軍要槍 斃,你王木頭,你豁嘴,哪個不該槍斃?不一樣都是買女人嗎? 三人就去桂香家商量。王三軍老娘揉著昏花的老眼說,是不是三軍回來啦? 村長說,還沒,還沒哩。 王三軍老娘說,還真回來啦。 村長就對著她耳朵大聲說,沒哩,王三軍當兵去啦!部隊來人,把他直接從縣 城帶走啦! 王三軍老娘點點頭,說,好,好,當兵好,就進了屋。 早有什麼人給王三軍家裡送過判決通知了。桂香眼睛紅紅的,哭得厲害,聽村 長一提話題,又倒在地上打著滾哭。 晚上,村長、王木頭、豁嘴三人走家串戶,湊份子。 湊齊了,村長一拍桌子說,不信沒個講理的地方,他王三軍還見義勇為哩!我 這村長,大小也是一級政府哩!不信他上級就聽不進我一句話! 天不亮,三人就動身,坐車去省城。 桂香整天在村口望,早上望,晚上望。 桂香望來了苗玉清。 苗玉清說,該死的王三軍怎麼還不回來?我真想槍斃了他! 桂香就哭,越哭越厲害。 苗玉清不明白,說,王三軍受罪啦? 桂香哽咽著說,判死刑啦…… 苗玉清愣了半天,說不能吧,不能吧。也哭起來。 兩個女人就抱在一起哭。苗玉清邊哭邊數落說,王三軍你怎麼不斃了我、王三 軍你怎麼不斃了我呀! 一星期後,村長他們回來了,是被遣送回來的。村長他們到了省城,碰上人就 問,高院在哪裡?人家說,高研?是人還是單位?問來問去,問不出頭緒,一萬多 元錢又被小偷偷得光光!三人就餓著肚子在城裡瞎轉悠。半夜裡,被巡警送進了收 容站,又被遣送回來。 村長垂著頭說,媽的,要學普通話,一定要學!王三軍的命讓我這土話坑了! 十二 王三軍是被押到鎮上槍斃的。 宣判會上,有兩個女人不停抹淚,那是桂香和苗玉清。 法官宣佈:王三軍實屬罪大惡極,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六 條之規定,判處王三軍死刑,立即執行,桂香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晌午,村長一群人扶著桂香回家。 王三軍老娘說,看戲回來啦? 村長說,回來啦,那戲不錯,不錯。 王三軍老娘說,三軍最愛看戲,可惜他不在家哩。 村長說,王三軍當了連長啦! 王三軍老娘豎起耳朵說,上了鹽場? 村長就對著她耳朵大聲說,是當了連長! 王三軍老娘就笑,說好,好,三軍有出息啦!保不准還能當師長哩! 大家安頓好桂香,就去大禿子家看看。 那天,和王三軍一起被執行槍決的,還有人販子大禿子。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