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李二厚的故事 河水 東北的七八月份,儘管白天也熱得很,入夜卻是十分的涼爽。這天下半夜,月 光朦朧,知青戶的土屋裡,勞累了一天的知青,一個個睡得死死的,沒有一點聲息。 一個黑影悄悄地朝知青戶摸去,在女生寢室的窗子外停了下來,黑影先用耳朵貼在 窗子上聽了聽,然後輕輕將窗扇撥開,一縱身,躍上窗臺,鑽入了女生寢室。 大約過了一刻鐘,原本寂靜的女生寢室突然嘈雜起來,繼而有人在尖叫,隨即 一個黑影閃出窗外,「咣鐺」一聲,同窗玻璃一起摔在地上。黑影迅速從地上爬起, 朝屋後飛跑,翻過低矮的土牆,直奔青紗帳而去。 寢室裡的煤油燈亮了。這時,有人在哭,有人在罵,亂成一團。響聲驚動了隔 壁的男生,他們便跑來詢問原由,才知道有一個「大馬猴」上了女生的炕。 女生睡的是一鋪通長的大土炕,可容十來個人。大概在半夜三點鐘左右,在炕 中間熟睡的章芳梅被「呼呼」的喘息聲弄醒。她覺得奇怪,轉過身,在微弱的月光 下看到身旁竟躺著一個男人。她驚恐萬狀,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你…是…是誰!」 「輕點,不要怕!我…我…是周建平。」 「快…走…快走,我要喊了…」章芳梅用手推了推另一旁的小徐,說:「小徐, 小徐,我邊上有個人,有個男…男的…」 小徐是有名的膽小鬼,被章芳梅推醒後說:「別鬧,別鬧,半夜三更你不要嚇 人。」 章芳梅使勁推著小徐說:「真的,真的,你看呀!」 聽說是真的,小徐哪敢看,「嗎呀」一聲,用毯子蒙上臉,一邊尖叫:「你不 要推我,你不要推我呀!我不管…你喊人呀…」 小徐的叫聲喚醒了全屋的女知青,有人大聲問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找火柴要點 燈。那男人見狀只好跳窗落荒而逃。 屋裡亮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地問章芳梅那人是誰,她只顧捂臉哭,一句話也說 不出。生產隊楊隊長來了,問明瞭事情經過,說保證明天一定查出那個混蛋。 第二天,那個「混蛋」果真被楊隊長查出,公社「群專」來人,將他五花大綁 押走了。出乎人們的意料,「混蛋」不是周建平,而是全隊出名的老實人——李二 厚。 李二厚老家山東,當年闖關東時,其父母一根扁擔兩隻筐,將他和姐姐挑到了 東北,在偏遠的草原上安了家。父親早逝,姐弟倆全由母親拉扯長大。姐姐二十歲 那年,嫁給了生產隊副隊長兼民兵排長白老大,白老大在大連當過兵,還是個班長, 見多識廣,是本屯的金鳳凰,權威大著呢。從此,勢單力薄的老李家有了依靠。 按說李二厚有了姐夫這個靠山,在屯子裡也該算是個人物了,可他是天生的老 實胚子,憨厚的要命,只會拼命幹活,一跟人說話臉就紅,見到大姑娘小媳婦遠遠 地繞著走,不敢照面。二厚人雖老實,但卻聰明能幹,趕車犁田、織席編筐都是好 把式。他還吹得一手好嗩呐和竹笛,平日裡,只要有空,他便「嗚哇嗚哇」地吹上 一大氣,聲音從屯子西頭一直傳到東頭。 半夜三更闖入女知青屋裡的「大馬猴」竟會是李二厚,大家怎麼也難以相信。 要說周建平還差不多,平常這小子愛沾花惹草,是他幹的還能貼點兒邊。會不會楊 隊長弄錯了?連知青們都這麼懷疑。 大家都認為事情搞擰了,這時,只有章芳梅肯定地說:是李二厚。其實,事情 很快真相大白,二厚沒等「群專」的人「幫忙」,就竹筒倒豆子交代個明明白白。 出事那天後晌,副隊長白老大從大隊開會回來,不知從哪兒弄來一付豬下水, 交與二厚的娘說:「媽,你給拾掇了,晚上我跟二厚喝酒。」 二厚娘本來就器重這個女婿,見女婿要與兒子一起喝酒,就格外賣力地將豬下 水煮了,炒了幾個雞蛋,又到代銷店賒了兩斤地瓜悶(一種劣質的燒酒)。 晚上收工回來,二厚娘已收拾停當,郎舅兩個就喝上了。鄉下人一年能沾幾回 葷,二厚一口菜一口酒直覺得好吃,一來二去,就有點暈乎乎的,臉也紅了,話也 粗了。白老大在外闖蕩多年,有著好酒量,半斤燒酒下肚沒怎麼樣,望著小舅子直 樂。二厚娘勸道:「他姐夫,二厚過年二十四了,你老是在外面走,見得多,幫他 說一個媳婦吧。」 「人有,可彩禮要得厚著呢。」白老大說。 「娘,我沒…彩…彩禮,我也…不…不要,我打…打…一輩子光棍。」二厚酒 多了,粗聲粗氣地嚷道。 白老大說:「你可別打光棍,有不要彩禮的,就怕你不敢要。」 「你說…誰…誰不敢要,你是瞧…瞧不起人…」 「那好,知青戶裡有那麼些上海姑娘,你敢要嗎?」白老大激道。 「你胡說,人家…人家…」老實的二厚不知說什麼好,脖子上的筋都鼓了起來。 「怎麼樣?不敢要吧,你還是沒膽量,有本事今晚就去。」做姐夫的還在激他。 其實,白老大故意激二厚,有他自私的動機。二厚若要成家,一筆彩禮必不可 少,到時他這個做姐夫的能不幫一把?可他哪兒有錢。就算他當隊長,一年下來才 掙個一百來塊現錢,而說個媳婦的彩禮至少八百,多的要兩千。屯子裡那麼多光棍, 不就是沒錢麼。如果二厚能找一個上海知青,那非但一分錢彩禮都不用出,還可能 沾光呢。這在其它屯子已有先例。 兩斤地瓜悶全部下肚時,已經下半夜。白老大晃晃悠悠地哼著「二人轉」回去 了。二厚被酒,也被姐夫的話撩得火辣辣的,萌動的青春欲火猶如乾柴般點燃,他 渾身燥熱。恍乎中,他覺得姐夫說的也對,這幫女知青一個比一個乾淨漂亮,天天 唱呀跳的,就是比鄉下女孩招惹人,還老是「二厚」「二厚」地叫他吹笛兒,特別 是那個…… 「酒壯英雄膽」,二厚借著酒精的衝動,走出家門,邁出了他不該邁的一步! 其實,當他進入女知青屋裡的時候,酒已嚇醒了大半,他想退回去,卻瞥見了 在月光中熟睡的,身子半遮半露的女知青們。從未與異性接觸過的他一下子怔住了, 那時他靈魂已經出竅,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躺下的,只知道當時渾身發熱,血往上湧。 至於為什麼說自己是周建平,他也不知道,興許潛意識中認為只有周建平才會幹這 種事吧。李二厚躺下後,自己害怕的不行,不敢動彈,只是喘粗氣,哪敢碰兩旁的 知青,剛想開溜,章芳梅就醒了。他從窗子逃走的時候,慌張中被玻璃茬子劃破腿 肚,所以,儘管他在屯子外轉了一大圈才敢回家,第二天還是被楊隊長很容易地查 出來了。 李二厚關進了「群專」,他完了,一個「優秀共青團員」、「先進基幹民兵」 從此背上了永遠甩不掉的黑鍋。屯子裡,再也不聞他的嗩呐聲和笛聲。 李二厚是老實人嗎?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