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夜風乍起 蔡家園 1 舞廳裡燈光迷離。胡馬的目光就像斷線的風箏,飄來飄去毫無目的。臺上的歌 手扭著性感的大屁股,搖得胸前一片波浪翻滾。歌聲在她的嗓子眼裡吞吞吐吐,然 後緩緩滑出來,讓人恍惚覺得正被一隻滋潤的小舌頭舔著耳朵根。真他娘的會賣弄 風騷。胡馬聽人說過,這小妞是歌舞團的演員。單位不景氣,她就包了一輛的士, 每天夜裡四處趕場子。據說她還得過全國的什麼杯三等獎,胡馬想,她的歌聲除了 騷氣逼人以外,實在沒什麼特點,但她圓滾滾的屁股評個美臀一等獎之類的倒當之 無愧。 音樂突然換成了迪士高,舞廳頓時如開鍋一般沸騰在一片金屬撞擊聲中。胡馬 擠到舞池裡,隨著音樂扭動起來。他感覺身邊每個人都像觸電或者耍猴一樣抖動著, 燈光掃來掃去,似彩色瀑布打在一張張臉上,全是醉生夢死的陶醉表情。一個黑衣 女人突然出現,圍著胡馬的身邊撞來撞去。胡馬感到自己的身體被那飽滿的肉體擦 得火光閃閃。 就在半個小時以前,胡馬捧著許冰茹的臉,昏天暗地吻出了一片嬌鶯亂啼。當 他漸漸感到那身體像口香糖一般軟了,那臉也若炭火一般燃燒時,便乘機對著那閃 閃的雙眸輕聲說,魚兒,晚上就在這裡不要走了。沒料到許冰茹聽了他的話,身體 突然像弓一樣繃起來,果斷地推開了他的手。她說:壞了,我忘了明天要考試。我 得走了,回去複習功課。說罷,她整了整衣服,準備出門。胡馬聽著自己身上的熱 血像只饑餓的野獸汩汩地響著,卻無計可施。許冰茹出門後又折了回來,朝他眼睛 上啄了一口,說,馬兒,原諒我不是現代派女孩。這已經是胡馬第三次挽留許冰茹 在他的住處過夜了,結果和以前一樣,遭到了拒絕。 那個黑衣女人隨著音樂的波浪恣意顛簸。她的身體豐滿而苗條,一下子纏住了 胡馬的目光。胡馬想像著自己的身體正化作一匹布,被狂亂的音樂抖來抖去。皮膚 上的那些火苗像灰塵一樣,被抖作鳥獸散了。浸淫在狂烈的金屬撞擊聲中,他的心 底漸漸湧出了排泄似的快感。 剛才在寢室裡,許冰茹走後,胡馬拿起桌上的大茶缸猛灌了一氣涼水,然後罵 了聲,我操!放下茶缸,他發覺那涼水不是水,而是油,澆得他心中的火焰更旺了。 為了呼吸一點瀉火的空氣,他出了校門,走進了這家「愉情」歌舞廳。這是個地下 舞廳,坐落在一個偏僻而幽深的小巷裡。外面看去很普通,裡面的檔次卻不低。除 了跳舞的大廳,還有許多類似包房的卡拉OK間,裡面擺著寬大的沙發,這是專為那 些被情話綿綿累得慌的人們準備的。這裡平常的票價比較高,但是到了週末就以三 折來招攬學生,是小情人老情人們約會的好去處。以前,胡馬第一次來時,一走眼 看到招牌上寫的是「偷情」歌舞廳。後來琢磨了半天,不由對老闆深表佩服,那字 寫到亦偷亦愉的份上,真是用心良苦。 胡馬突然發覺音樂變了,換成了慢四的曲子。舞池裡的人們已經捉對兒搖擺了 起來。他依然伸手扭胯,待到猛一刹車,頓時柱子一般僵在了那裡。他正發著愣, 卻見剛才那位黑衣女士款款朝他走了過來。 她微微欠了欠身子,優雅地伸出手邀請他共舞。胡馬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摟住 她跳了起來。燈光像螢火蟲飛來飛去,胡馬努力半天,還是沒看清那張明明滅滅的 臉。但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奇異的香水味。是夏奈爾?不像。雖然說不上名字, 但憑經驗判斷,胡馬覺得這絕不是一般的廉價香水。胡馬在接觸她最初的那一瞬間 曾想過,這多半是個坐台的小姐。大概今晚生意不好,寂寞得發慌,所以來找他尋 開心。這裡的許多小姐一在沒有生意的時候,常常喜歡和半大不大的學生跳舞唱歌, 打情罵俏瘋瘋鬧鬧聊慰生活。但現在胡馬卻想,能夠用上這種香水的女人,應該不 是一般女人。 你的舞跳得真好,她輕輕地說著,你的白色領帶也很漂亮。胡馬感覺到一股溫 軟的氣息吹得他的脖子癢酥酥的。胡馬知道,自己屬那種外表高大英俊,氣質溫 文爾雅的男人。平常走在校園裡,一般的女生都願意多看他兩眼的。對於成熟的女 人而言,胡馬相信,他同樣具有吸引力。但這個陌生女人的行為還是令他有些找不 著北。她曖昧的語調就像剛剛開鍋的蒸汽,讓他覺得燙,但又有點朦朧。 這時燈光一閃,舞廳像座陰暗的地窖忽地被揭開了蓋子。亮光蜂擁而入,叫人 心裡有些發慌。胡馬終於看清了那張精心修飾、美豔無比的臉。他暗暗驚歎,竟然 有如此美麗的女人,一瞬間,他的內心湧起一陣恐慌,自卑的潮水驚濤拍岸。他張 了張嘴剛想說點什麼,燈又驀地一閃,全滅了。音樂在黑暗中流淌開來。胡馬感覺 自己的手被一雙溫暖而柔軟的小手捉得緊緊的,雙腿也被一股力量牽引著合上了《 藍色多瑙河》的旋律。胡馬知道,依照慣例,舞廳現在正進入愉情或者偷情的高潮, face to face. 過去他一直覺得用這高貴的世界名曲作為形而下遊戲的背景音樂有 點滑稽,不知這舞廳老闆是不是真懂後現代,故意來點兒反諷。 舞廳裡輕輕響著一些胡馬熟悉的聲音,這使他不禁心猿意馬心旌搖盪。你的白 色領帶真漂亮。胡馬聽著這幾個字,感覺像蠶兒吐出的絲,柔柔地在他腦海裡一閃 一閃。同時他還感覺出她的嘴唇似離他的耳朵很近很近。但是,他的脖子僵硬著, 不敢動絲毫。我操,那張飽滿滋潤甜蜜芬芳的嘴唇呀!胡馬在心裡尖叫著,嘴上卻 含糊應了一聲:是的。 2 走出「愉情」歌舞廳,胡馬覺得仿佛一下子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那裡熟悉的 熱量和氣息刷地一下全飛走了,變成了遙遠的記憶,這越發讓人對眼前的一切感到 陌生。街頭沒有什麼行人,只見幾張濃妝豔抹的臉在暈黃的路燈下晃悠。夜風乍起, 胡馬不由打了個寒戰。 有興趣嗎?她說,咱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吧。 胡馬突然對這個神秘女人充滿了探究的欲望,便隨著她上了一輛的士。車子滑 過這條街,又拐一個彎,行駛了四五分鐘。下車後,他們走進了「紅色戀人」酒吧。 這時,胡馬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小倩。 與《倩女幽魂》中的小倩同名。她說。 我看過那影碟,挺不錯的。你的名字和那個一樣好聽,但你卻比王祖賢漂亮。 胡馬說。 小倩不語,嫵媚一笑,若微風拂過荷塘,暗香微微浮動。胡馬看得出來,她的 興致不錯。 身穿紅馬甲的服務生走了過來,遞給胡馬一張精緻的單子。胡馬裝出漫不經心 的樣子瀏覽著。他兜裡沒多少錢了,因此他最關心的還是飲料的價格。單子上面寫 著「亂世佳人」、「廊橋遺夢」、「泰坦尼克」、「午夜牛郎」,還有「午夜凶鈴」、 「娃鬼新娘」、「催眠」什麼的,價格大多在20元左右。他笑著問:你們這裡出租 影碟嗎?服務生一挺胸,答道:不,先生,這些都是飲料。 看來小倩是這裡的常客,她笑著說,我要「百分之百新娘」。 那我要「聞香識女人」吧。胡馬說。 飲料很快就送了上來。胡馬看見小倩點的其實是一種紅色雞尾酒,而自己點的 是一種果汁。細細啜一口,香香的,口感怪怪的。他抬頭環顧四周的裝飾,粉紅的 牆上點綴著幾幅土家族擺手舞的壁掛。主廳不大,座位設計成火車上的廂座,每張 桌子上都搖曳著燭光。他發現一個角落裡竟然坐著個黑人,叮叮噹當的鋼琴聲似乎 是從他微微搖晃而陶醉的身體中流淌開來的。胡馬不由暗暗感歎,誰說中國的生意 人沒文化,他們販賣起情調、品位、浪漫、幽雅、溫馨什麼的,比《泰坦尼克》還 要泰坦。 胡馬的眼角突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許冰茹。她正吊在一個氣宇軒昂的 肥胖男人的胳膊上向外面走,一邊還眉飛色舞說著什麼。胡馬本能的反應是脖子一 縮,但他還是看見了她脖子上圍著的那條紫色絲巾。也許,她是看見了他進來才離 開的。她不是回去複習去了嗎,怎麼來了這裡?她為什麼不和我打招呼?胡馬猛然 間有了醍醐灌頂的醒悟,既然許冰茹沒有計較我,我為什麼要去看清她呢。雖然這 麼想,但他心裡還是有點隱隱作痛,不由暗罵了一句,他娘的還在我面前裝純潔。 想到她和那男人一起出門的樣子,胡馬覺得活像一隻猴子吊在大象的鼻子上,又有 點想笑。 你在想什麼?小倩盯著他的眼睛看。 沒什麼。胡馬收住神也朝她看,漸漸感覺有些抵擋不住那眸子裡的兩團火光, 於是低下頭假裝喝飲料。音樂聽起來輕柔甜美,與酒吧中的氣氛水乳交融。 掐指算來,胡馬追許冰茹已經17天了。這段日子讓他回憶起小時候看火車的感 覺,真他媽的沒完沒了沒有盡頭。假如不是幾個讀碩士的師弟在一邊慫恿,他是不 會動心去摘許冰茹這朵花的。他們說,馬哥,許冰茹這娘兒們平常連正眼都不瞧咱 們,你要是把她放倒了,也算替我們出了一口氣。在此之前,胡馬對本科生許冰茹 只有一個印象,那就是這朵系花的鼻孔總是翹得和她的胸脯一樣高。那陣子,他正 對外語系那個叫瑪麗的研究生膩了味。她剛做了墮胎手術。所以縱然胡馬每天磨刀 霍霍,卻無用武之地。我身上的那幾個零件還沒生銹嘛,他對幾個師弟說,你們替 我約她今晚跳舞。 沒料到許冰茹那晚欣然赴約。舞會之後,胡馬就和她手挽著手在校園的白樺林 裡看了半夜月亮。他溫柔地說,我早就愛上你了,魚兒,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表達。 她也含情脈脈說,你一定不知道,我同時和五六個小男生玩著戀愛遊戲,其實就是 想引起你的注意呀。馬兒,你這個博士好傻呀,怎麼到今天才開竅呢?胡馬哈哈大 笑。許冰茹卻開始在他的懷裡扭來扭去,像條美女蛇,弄得他血脈賁張。 嗨,你怎麼老走神兒!小倩似乎有些生氣。 胡馬趕忙分辯,沒有哇,我在看你嘛。 其實,我覺得你挺有氣質的。小倩說,你臉上的書卷氣讓我相信你還是一個大 學生。 大學生?胡馬反問著,心裡卻說,怎麼這世界上的大學生就像蒼蠅,到處飛呢? 大學生是傻逼可愛的代名詞。但他轉念一想,與她萍水相逢,人家既然投我以桃, 還是應該報之以李吧。於是,他說,對面的女孩看過來,看過來是那麼秀色可餐, 我哪還有興趣喝這飲料? 小倩咯咯笑了起來,肩膀一抖一抖,沒料到你還是個情場老手呢! 胡馬故意抬眼盯著她看,發現她也眯著眼正柔柔地瞟自己。她的臉的確修飾得 完美無缺,脖子像宋代的白瓷一樣閃著細膩的光澤。由於那條黑色絲巾的襯托,愈 發散發出高貴的氣息。 看來,今年就像流感一樣流行絲巾這玩意兒。胡馬想起那天逛書店,回來的時 候遇到一堆人圍著一個地攤搶購。擠上去一看,原來是賣絲巾,便順手買了一條。 路過精品店,他找了一張綴滿誇張心型圖案和「I love you」文字的包裝紙,叫人 包裝了一番。送到許冰茹手中的時候,她竟然興奮得雙眼發出光來,當眾叭地在他 臉上來了一口。他後來對她說,你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不含蓄嘛。她卻小嘴一 噘說,我就是要讓所有的人看見我的幸福,不然叫什麼甜蜜蜜呢。那晚他們又到黑 漆漆的山上去看月亮,可是月亮老躲在雲裡不出來。胡馬說,有你在這裡,還能不 羞花閉月?!許冰茹說,到底是文學博士大才子,說話就是不一樣啊。你知道我的 小姐妹們有多羡慕我嗎?她們都說要把我生吞活剝了,看你胡馬還愛不愛。胡馬說, 那咱們現在就來生吞活剝吧,說著嘴巴吞住了許冰茹的舌頭,手也不閑著開始解她 的衣服。她半推半就,但嚴格限制著他的手,只能在腰部以上活動。胡馬說,下面 是敵佔區嗎?許冰茹只是咯咯地笑,原則卻是一點不放鬆。這個小婊子,真是一條 狡猾的魚。胡馬不由又在心裡罵了一句。 你的白色領帶真漂亮,小倩突然說了一句,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你。 她以前見過我?胡馬有點心神不定,心裡直嘀咕,自己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覺得你像個大學生。哎,我忘了規矩,不該談這些的。小倩一口飲盡了「百 分之百新娘」。 胡馬說:我難道不像大學生?你也像大學生嘛! 嘿嘿,小倩突然從鼻孔裡迸出一串冷笑,你說話真中聽。看不出來吧,我已經 30多歲了。 胡馬這次倒真的驚訝了:他一直以為這個女人不過20幾歲。她的皮膚怎麼保養 得如此好?胡馬定定神細細看去,小倩的臉上還是徘徊著歲月的影子。那若隱若現 的蒼白乾澀痕跡,像剛出窖的土豆色。看來,這人間的風塵確實是任何高級化妝品 都無法掩蓋的。胡馬畢竟不是一個大學生。他很快就明白了,她臉上浮現的分明是 一個女人因為缺乏愛和滋潤才會有的病態。 但他還是說,我真的覺得你像個少女,單純中透著成熟的風韻,既性感又迷人。 他心裡說,和這樣的女人調調情,應該不是什麼煞風景的事情。 拍馬屁。也許應該算是個少婦吧?我已經老了。小倩幽幽地說著,似在自言自 語。她朝服務生打了個響指,這次竟然要了杯馬爹尼。胡馬隱約知道那酒的價格, 心裡像被錐子猛刺了一下,差點流出血來。 你怎麼越來越像他們?小倩似在自言自語,眼光裡卻露出無限柔情。 胡馬暗想:還有哪個「他們」?看來她的朋友還蠻多的。此時,胡馬越來越感 到自己已經深深吸引了這個美麗寂寞的女人。 你的聲音比電話裡好聽。好性感。小倩的眼光有些朦朧了。 胡馬越發奇怪了,我什麼時候給她打過電話,別是她記錯了? 我給你打過電話?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不我送你回家。胡馬說。 我頭暈,真的有點醉。小倩的臉已經白了,像B5打印紙閃著光。她向空中招了 招手,懶洋洋地喊了一聲,買單! 服務生過來了。胡馬搶先站起來,似乎是要付錢的樣子。其實他是準備問:衛 生間在哪兒? 小倩卻攔住了他,說,你真是個乖巧的人! 胡馬聽出她的語氣散發著嘲諷的味道,心裡頓時不悅。但看到她皮夾子裡厚厚 一疊鈔票,也就不吭聲了。 你經常系白色領帶嗎?好漂亮。小倩說,我真希望你是個大學生。 3 小倩的身體像一片葉子在夜風中搖晃著。胡馬攙住她,伸手攔了一輛的士。 司機問:去哪兒? 胡馬聽見小倩報了一個賓館的名字。一絲疑雲湧上他的腦海,他越發覺得這個 黑衣女人的身份神秘莫測。莫非她真是老蒲筆下的小倩?舞廳、酒吧、豪華賓館、 美人妖、都市帥哥、撲朔迷離的情感生活——這可是香港或者好萊塢的垃圾影片中 的情節?!胡馬坐在車上亂想一氣,莫非她不是本地人?兩人無語。 這時,司機打開了車上的對講機,邊開車邊和同行聊天。 司機問:同志們,今天有沒有新聞? 一個沙啞的聲音說:我發現現在的男人越來越不要臉了。 一個女人接上去說:吃喝嫖賭毒,無惡不作。 那個沙嗓子繼續說:我剛送了一個小白臉和一個50多歲的富婆,一看就是幹那 種事的。 司機問:哪種事? 快活事啊!他媽的,什麼事不能做,一個男人偏去吃軟飯?! 我還沒聽說男人當「雞」的。又一個聲音說。 怎麼沒有?現在好多打著什麼什麼俱樂部牌子的,做的都是「雞」「鴨」生意。 沙嗓子說,世風日下呀。你們沒聽說有個新編歇後語:鴨子罷工——男娼起義。 那個女人說: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兒沒有?! 沙嗓子說:你見過什麼樣的「鳥兒」? 司機說:老劉,你他媽又調戲良家婦女了。 對講機裡傳出一陣吱吱的電流聲,然後斷了。胡馬一直默默聽著,心裡憋著只 想笑。 他一扭頭,發現小倩也在朝他笑。她從坤包裡拿出一盒煙,彈出一支叼在嘴角, 問胡馬:你也來一支? 胡馬搖搖頭。小倩的頭已經柔柔地靠在了他的肩上。一股酒氣混著馥鬱的香氣 幾乎將他淹沒。 你信不信?小倩說,我是學舞蹈專業的。 難怪你的舞跳得那麼棒!胡馬嘴裡說著,心裡卻想,你那種水平充其量也是個 發燒友級別,怕是上的社會大學舞蹈掃盲班吧。 唉。小倩歎了一口氣。然後很貪婪地吸煙,不再說什麼。 如果你覺得是的,那就是吧。小倩懶懶地說,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胡馬的心一動,順口說了個名字叫李明。 我一般是不問名字的。名字不過是個符號。小倩笑著搖搖頭說,算了,哪會有 什麼真的。 的士穿行在光怪陸離的街道上,小倩的面孔時而明媚,時而晦暗。還是在跳舞 的時候,胡馬曾想過她會不會是一隻「雞」,後來發現不太像。看小倩的穿著打扮 和談吐氣質,決不會是一般的女人。 他聽說過,如今有些現代派的女人常常莫名其妙。她們大多是白領麗人,但對 於愛情、婚姻什麼的卻不抱什麼信心。他以前交往過外企的一個高級職員,屬那 種極有教養和品味的女人。她事業小有成就,是企業一個重要部門的主管,頗受上 司器重。生活也過得十分優裕。除了工作以外,她在其他方面卻都很失敗。由於個 性太強,自視甚高,她幾乎沒有什麼可以傾心交流的朋友。感情生活似乎也一直徘 徊在梅雨季節,曖昧而潮濕。胡馬和她在一家網吧裡偶然相遇。她坐在胡馬的旁邊 上網,突然把嘴巴湊到胡馬耳邊偷偷問他,你知不知道色情網址?胡馬一愣,告訴 了她在哪裡可以搜索得到。於是兩人成了朋友。她對胡馬說,現代生活就像純淨水, 喝著什麼感覺也沒有。胡馬覺得她有點深刻。於是和她一來二去交換了幾次玫瑰, 彼此的身體就深刻到了一起。她教導胡馬說,現代愛情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 經擁有。因為已有研究證明,女人的基因決定她們對一個男人的專情期只有4 年。 白頭偕老是文化對人的桎梏,實在有違人之本性。她還列舉了各種流行雜誌上披露 的情愛故事,都是些掙扎在婚姻牢獄中的女人欲罷不能日見蒼老的血淚呐喊。胡馬 本來就是個思想和行為十分前衛的人,但還是覺得她的思想太可怕,像罌粟之花。 果然沒過多久,大概還不到4 個月的時間吧,她就給胡馬發了個「伊妹兒」,說她 已經沒感覺了,又一次結束了對一個男人的專情期。 小倩會不會也是這樣的女人。她們往往事業有成、生活優越,但是感情空虛寂 寞。胡馬愈想愈覺得小倩就是這種女人。 經過一片住宅小區的時候,小倩突然說,不去賓館了。咱們下車吧! 到我家去吧。小倩下車後挎著胡馬的胳膊說。 此時,胡馬感覺身體的某個部位突然有了緊繃繃的壓抑感。長期以來,他對自 己的魅力就像對自己的研究課題一樣充滿自信。他在夜色中得意地暗笑了一聲,去 他媽的許冰茹吧。看來豔遇有時像長江的洪水像臺灣大地震,說來就要來的。 前面再拐一個彎就到了,小倩說著,包裡的手機響了。 她輕輕丟開胡馬的手,往旁邊走開兩步,開始接聽電話。 胡馬抬起頭,假裝看夜空中的星星,耳朵卻像雷達一樣追蹤著小倩的聲音:喂 喂,你說什麼?你剛才打電話到家裡,沒有人接聽?人家在外面吃宵夜嘛。和誰在 一起?還不是幾個老朋友,阿嬌、蓮蓮。哎呀,你怎麼這樣多疑嘛。你說什麼?人 家也想你呀。什麼?你還要半年才能飛過來。呵呵,怎麼,摟著你的黃臉婆,就不 想人家啦。什麼?你真壞呀!好啦,好啦,不要胡思亂思,Bye-bye. 胡馬聽著小倩的聲音,不由越來越糊塗。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智商不夠用。這個 自稱小倩的女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這時小倩關上手機,過來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她問他,大學生,你是第一次吧? 大學生?我說我是個博士,你相信嗎?胡馬說。 我早感覺你和他們不一樣。小倩說著,用手在他的臉上撫摩了一下。博士是大 知識分子,我很崇拜的。 夜風有點涼,胡馬顫抖了一下。去他媽的智商!去他媽的真實身份!今朝有床 今朝睡吧!胡馬感覺身上的火在夜風中躥得老高。他的牙一咬,順勢就摟住了小倩 的腰,心旌一陣一陣搖盪。他說:咱們有緣分啊! 阿龍就是我們的緣嘛。小倩說。 胡馬糊塗了,哪個阿龍? 不是阿龍叫你來的嗎?小倩驚訝地問。 亞當夏娃俱樂部的阿龍。小倩補充了一句。我們接頭的暗號就是你的白色領帶 嘛。 胡馬突然想到的士司機的對話,一下子陷入了黑黑的泥淖裡,我哪認識什麼阿 龍啊! 那你是……小倩停住了腳步。 胡馬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卻見對面有三個高大的黑影疾奔而來。昏暗的路燈 下,兩片雪亮的寒光一閃一閃。胡馬認出來那是刀。 婊子養的,胡馬罵了一句,也來不及想什麼,只是本能地摔掉了小倩的手,扭 頭就往回跑。他跌跌撞撞地邊跑邊喊:救命啊!但他很快就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卡 在了喉嚨裡,就像手槍扣了扳機卻不見子彈射出來。等他想再扣一下扳機的時候, 脖子後面卻刮起一陣涼風。他只感覺頭嗡地一響,然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