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村長的原則 孫志鳴 村長上午去塔鎮開了一個會。去開會的村長很多,鎮政府無法安排午飯,村長 們只好自行解決。 下午村長回來了,對老婆說:「上一次開會我是跟雙廟村的王大牙一起吃的飯。 他作東,燙了一壺酒,要了一盤花生米,炒了個白菜肉絲,又炒了個土豆絲, 一人一碗雞蛋面,花了他十四塊五。這一次我作東,燙了一壺酒,炒了個土豆肉絲, 又炒了個辣絲豬肝,一人一碗清水面,共花了我十六塊八。下一次開會打驢蹄張家 村的張秀山要作東,要請我和王大牙,假設他也能花十六塊八,再下一次王大牙花 六塊九買六碗雞蛋面作東,他就跟我扯平了,但我們都沒跟張秀山扯平……「 老婆糊塗了:「我糊塗了。」 「女人麼。」村長接著說,「我們三個分開算,可是也不能光我們在一起自行 解決,還有十裡鋪村的裘愛竹,也要請。」 老婆說:「我真糊塗了。怎麼還有女村長要請?」 村長說:「啥女村長!裘愛竹是爺們兒,雞巴不比張秀山的短。」 老婆就吃吃地笑:「我看這帳難算明白。」 村長說:「算不明白也得算!這裡面學問可大呢。」 「我那大學問村長,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能扯平呢?」 「不管到什麼時候都得扯平,這叫原則!」 正說著就聽見院子裡有人嚷嚷: 「村長!村長!」 村長走出屋,見是村裡的牛素彪。村長板著臉說:「你為誰嚎喪呢?你是怕天 塌不下來麼?」 牛素彪聲音才小一些,掰著指頭說:「村長,是這樣的。劉二大叔——咱在說 死人嘛,咱可不是在咒他。劉二大叔在世時,要給他的癱巴兒子劉福采說媳婦,借 遍了全村也沒借著錢,就借到了我頭上。我想我也不急著娶親,心裡又可憐劉福采 兄弟,就一出手,五千哩!這不,劉福采媳婦也娶來了,他劉二大叔卻一蹬腿,去 了!我現在又急著用錢,你知道,我的好日子都定下了,就在這個臘月裡。我要花 錢,那借出去的錢就沒地方要了麼?」 「父債子還,這是原則。」村長不加思索地說。 牛素彪說:「可劉福采兄弟比他爹更窮,家裡除了媳婦值錢,就沒個能賣出錢 的東西。」 村長說:「借債還錢是天理王法。你回去,我去說。他是娶媳婦你也是娶媳婦 嘛。可你記住,以後再不要這樣大呼小叫的了。有原則在這裡,你怕什麼!」 劉福采的女人挑著一副挑子正準備出門。她遠遠看見了村長,本不敢斷定他會 向自己家走來,可村長已經在主動招呼她了。 村長說:「那誰,你爺們兒在家麼?」村長不知道這女人有一個很好的名字, 她叫崔小花。 崔小花趕忙要放下挑子,請村長進門,可村長又說:「你去挑水吧,我找你爺 們兒商量點事兒。」崔小花就挑著挑子走了。村長暗自覺得這個女人很好。 村長進了門。村長說:「福采,牛素彪找過我了,你們的帳請清了。牛素彪也 要娶老婆。」 劉福采坐在雜亂的灶柴堆裡,像是埋在了裡面。他沒看村長,他在看灶柴。村 長心裡隱隱覺得不快。 「欠債還錢,這個道理古已有之。」村長不耐煩地說,「你要怕你女人回來知 道你家娶親借錢的事,你就爽快地把錢還了。」 劉福采這才說話了,聲音很低,就像不是他說的。「我劉福采不欠牛素彪的錢。」 他說,「不欠錢,就不還錢,這個道理也是古已有之。」 村長就一怔。他知道劉福采開始耍賴皮了。果然,劉福采又說:「我爹借他的 錢,要他找我爹要去。我爹就在劉家墳地裡躺著,他願拿我爹的那把灰也成。」 村長見過的賴皮多了,村長沉得住氣。村長不緊不慢地說:「福采,你要是以 為村裡人可憐你,你就可以這麼辦,那就隨你吧。你要覺得村子裡不再講原則了, 那也隨你吧。你要再覺得天底下村長是無用的,那也隨你。」 劉福采禁不住向他抬起頭來,村長就看見了滿臉的愁容。村長心裡猛一顫。 院裡傳來崔小花挑水回來的聲音。 村長不想再多說,轉身要朝外走。 「村長。」劉福采突然叫了他一聲。 村長便又回過頭來。 「村長,請你告訴牛素彪兄弟,」劉福采說,「他看我家什麼值錢,就拿什麼 好了。」 崔小花走了過來,嘹嘹亮亮地笑著說:「村長,你要走麼?」又責怪劉福采, 「你看你,也不給村長倒杯水。」 村長說:「我還有事。」就抬腿跨出了門。 「村長你走好!」崔小花在後面說。 到了路上,村長下意識地回了回頭。他看見劉福采的女人還站在屋門口,在目 送他。這女人穿著結婚時的衣裳,一團新氣。 村長在村委會等牛素彪。牛素彪來了,村長就說:「劉福采的女人,很好。」 「村長,妥了麼?」 「那女人在劉福采家裡,你會以為她走錯了門。」村長說,眯眯笑著,「你看 一眼,心都要癢上半天。」 牛素彪心裡沒底,漸漸聽不到自己的呼吸了。「村長,」他說,「你說過的, 你要作主。」 「這樣的女人在誰家裡,爺們兒都不會忍心讓她去挑水。」村長說著,好像剛 剛看到了眼前的牛素彪,「你說呢,素彪?」 可牛素彪一時沒明白他的話,就沒答。 「素彪,你能忍心讓劉福采女人那樣的女人擔挑子去井上挑水麼?」村長說, 「我看你不忍心。」 「我家不用到井上挑水了,」牛素彪說,「除了劉福采家,村裡家家都在院子 裡打了壓水井。我不會讓崔小花那樣的女人擔挑子挑水。」 村長就知道了劉福采女人的名字。他對牛素彪的回答是滿意的。 「你得作主,」牛素彪說,「村長。」 村長聽他這麼說,就又有些不滿意:「牛素彪,你這人怎麼這樣呢!」 牛素彪心裡怦怦直跳。他囁嚅著:「你說過……父債子還。」 「牛素彪,你怎麼這樣呢?」村長又說。 「我的錢真的就沒地方要了麼?」牛素彪快哭出聲來了。 「你怎麼這樣呢?」村長說,「你不相信原則嗎?」 村長一臉生氣的樣子。 牛素彪嚇得不敢再吱聲了。 「你看他家什麼值錢,」村長說,「你就拿什麼好了。我給你作這個主。」 可是,牛素彪又遲疑起來。 「我看他家沒什麼值錢,」他說,「家裡一堆破爛,白給誰,誰也不要。」 村長想了想,點頭說:「那倒是。我看他家也是滿屋子的碎柴禾,打堆打堆也 賣不出百兒八十。他家裡也就崔小花值錢。」 牛素彪一見村長也發愁,簡直就要絕望了。「村長。」他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眼裡含著乞求,讓村長都不忍看他。 「素彪,」村長突然用商量的口氣對他說,「你能不能,寬限他一些時間,等 他日子好過了,再……」 「可我這個臘月裡就要用錢哩。」牛素彪說。 村長接著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把媳婦娶來了,且娶了個崔小花這樣的好媳婦,」村長說,「他就不能耽 誤你娶媳婦!」 牛素彪心裡說不出對村長這句話有多麼感激。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樣表示贊同 村長的觀點了,就那麼渾然不知地傻笑了一聲。 「你回去,素彪,」村長說,「我會想出辦法的,這是原則問題哩。」 牛素彪千恩萬謝地走了。 村長回到家裡,他老婆就問他牛素彪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他剛要說出實情,忽 然又怕她小看了他,就含混地說:「一件小事罷。」他老婆也認為不過是一件小事, 便不追究。他想了想,又說:「裘愛竹已經請過王大牙了……」卻覺得一點心緒也 沒有。再看看老婆,專心地在簸箕裡揀坷垃,領口開著,露出半個胸脯。 很顯然,老婆沒在聽。 村長說:「睡覺!」 這是白天。白天裡村長要睡覺,老婆的心就一顫,眼睛就像看不清坷垃了似的。 黑夜裡,村長很有精神。 老婆哼嘰嘰的,像只春貓。在村長的意識中,老婆卻半是老婆,半是崔小花。 村長把精神釋放出來後,就躺下了。可他是睡不著的,終於穿衣下了床。 在街上轉悠了一陣,村長就發現自己是站在劉福采家附近。他走了過去。 劉福采家的屋裡沒亮燈,院子裡也黑乎乎的。村長一時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該把 劉福采叫出來。 村長覺得自己的聽覺出奇地敏銳,他聽到了屋裡的動靜。這對他並不是陌生的。 他的身上一熱,他想不出劉福采連雙好腿都沒有,竟會跟崔小花弄出這麼大的 聲來。 村長重又回到家裡,老婆還沒睡著。他什麼也沒說,就把她摟住了。他想,老 婆真是一種讓人愛不夠的東西。接著,他也就想到了牛素彪。在這樣美妙的夜裡, 牛素彪除了摟他自己,他還能摟誰呢! 第二天一早,村長就找到牛素彪。「素彪,」村長說,「你要劉福采還錢是幹 什麼呢?要娶媳婦吧。你娶媳婦幹什麼呢?」 牛素彪臉紅得像顆西紅柿。 村長知道他領會了,就接著說:「我想了一夜。我把主意想出來了。」 牛素彪像得救了似的,看著村長。可是村長又不說了。村長不停地點頭,就像 眼前只他一個人。 「村長,」牛素彪小心地叫他一聲,像在提醒他還有自個兒在這裡。 「你既然也知道娶媳婦是幹什麼的,」村長說,「那就好辦了。」 牛素彪就開始糊塗了。 「我是想了一夜哩。」村長說,村長撇下牛素彪,自顧走了,讓牛素彪蒙了一 頭的霧水。 村長來到劉福采家。崔小花看得出他又要對她家爺們兒有話說,就自覺地去挑 水了。 「你的女人真好,」村長說,「這麼有眼色。」 「那咱就開始說吧,」村長說,「我昨天原是想過來問問你的,但我又想我是 用不著問的。福采,你自己說,你家最值錢的東西是什麼?」 劉福采一時沒弄懂他的意思,目光就在屋裡環視了一下。可他的確沒能斷定自 己家還有什麼最值錢。這讓村長為崔小花感到悲哀。 村長失望地歎了口氣。 「福采,你能從親戚那裡借出錢來嗎?」村長又問他。 劉福采搖搖頭。 「這麼說吧,」村長稍稍考慮了一下,「你到底能不能在這個臘月裡借到五千 塊錢?」 劉福采還是搖頭。 「那就好辦了。」村長說。 劉福采滿臉迷惑。 「福采,」村長溫和地說,「借債還錢,這可是原則。王大牙請我一次花十四 塊五,我就得請他一次花十四塊五,花不了十四塊五,我就得再請一次。福采,你 是明白的。」 劉福采臉上的神色就像是明白的。 「那就好辦了。」村長又這樣說。 劉福采臉上又像是迷惑了。 「你就拿能值五千塊錢的東西抵給他。」村長一語道破了謎底。 劉福采輕輕地「呀」了一聲,半晌都在愣著。村長想給他時間考慮,也就不打 斷他。 「村長,」劉福采回過神來,就低聲問道,「這是牛素彪的主意吧。」 村長說:「牛素彪也知道娶媳婦是幹什麼的——」 「那牛素彪就不是人!」 劉福采清晰地說。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出這種主意的人也不是人!」劉福采又說。 村長的臉色很難看。 「這是什麼話!」村長說,「違反了原則就是人嗎?」村長沉吟一下,「我明 白了,福采,你是不想還牛素彪的錢,你想用你爹的一把灰打發了人家。你爹的灰 你都不想要了,看你這人當的。崔小花知道了也不會對你滿意。我看我是說不動你 了,咱索性來問問崔小花。崔小花很好。」 崔小花已經挑水回來了。她在門外聽到了村長跟劉福采說的話。村長看見了她, 就叫她:「來,來,崔小花。」 崔小花進了屋。 「你來說說,」村長說,可又忽然頓住了,轉向劉福采,「還是你來告訴她吧。」 劉福采猛地垂下了頭。 「我都聽到了,」崔小花大大方方地說,「我一踏進劉家門,就都明白了。村 長說得對,欠債還錢,是老古理。」 「是啊,原則嘛。」村長插一句。 「原則上的事,」崔小花臉上騰地紅了,聲音也就很低,「村長比俺懂。」 村長不好意思了,忙著擺手:「也就比你們多去塔鎮聽過幾回鎮長的報告吧。 崔小花你這是過獎了。「 「牛素彪兄弟要是不嫌棄俺,」崔小花說,「要是覺得俺還值五千塊,那就, 請村長作主吧。」一扭頭從村長身邊走過去,到床上低頭坐著了。 「小花,」劉福采直一直身子,只呼了一聲,身子就又塌下去。 「看吧,」村長說,「我說過的,崔小花很好。」 村長就大功告成似地離開了劉福采家。 「素彪,」現在村長是在村委會裡,村長讓人把牛素彪叫來的,「素彪,」村 長有些激動,有些講不出話來。 牛素彪豎直了耳朵聽。 「牛素彪,」村長終於說出來,「你的好時候到了。」 牛素彪急得說:「我不懂,村長。」 「笨蛋!」村長罵他,「你怎麼會不懂!快回家去,把全身洗洗。」村長眯著 眼看他,神氣曖昧,「那物件也洗洗。睡睡覺,然後晚上再到這裡來,東屋有張床, 鋪蓋都有。我給你留著門。」 「村長,我真的不懂。」牛素彪又說。 村長這才想到牛素彪可能是不懂的,誰的頭一遭能懂那麼多呢?「我告訴你, 素彪,」村長耐心地說,「崔小花同意來跟你睡覺了。劉福采家最值錢的東西今兒 晚上就是你的了。」 牛素彪傻在了那裡,嘴張得很開,露出裡面一根肥胖的大舌頭。 「回去吧,」村長說,「記住,對崔小花好一點。」 「村長!」牛素彪忽然叫道。 「我沒騙你,」村長說,「我這是剛從劉福采家回來。」 「村長,」牛素彪不知說什麼好。村長又催他走。「那我的五千塊錢呢?他說,」 我要我的錢!「 「崔小花跟你睡了覺,」村長說,「你們之間的帳就兩清了。」 「可我想要我的錢。」 「你要錢幹什麼?哦,你要錢娶媳婦。」村長說,「你娶媳婦幹什麼?嗨,我 還以為你是很明白的哩!你娶媳婦不就是為了跟她睡覺嘛。媳婦是一種好東西。」 「可我就想要我的錢!」牛素彪固執地說。 村長就覺得牛素彪並不是那種靈透的人。「劉福采家沒錢,」村長乾脆地告訴 他,「劉福采都快難為死了。劉福采說了,你要覺得他爹的那把灰值錢,你就把那 把灰拿走好了。」 「我操他八輩祖宗!」牛素彪大叫一聲,騰地跳起來,從村委會跑出來了。 村長心裡格登一下,趕忙追出去,可到了門外,牛素彪已經沒影兒了。 劉福采坐在灶柴裡,崔小花坐在床上。從村長走後,他們就一直這個樣子。可 是村長的聲音又從院子裡傳過來:「牛素彪來過沒有?」高福采的反應是下意識地 抓了一把灶柴,崔小花則猛地渾身一顫。 村長在門口出現了。他朝裡面看了看,說:「牛素彪沒來嗎?」他感到放心了。 劉福采的臉色很難看,跟屋裡的陰暗融在了一起,讓村長無法馬上離開。 村長進了屋,就說:「福采,你是不是想不開?也是的,自己的女人跟了別人, 誰也不會樂意的。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要是能拿出五千塊就沒什麼說的了。 不過現在又有些不好辦了,牛素彪那狗日的,他還不同意哩。我一告訴他,他 就拔腿跑了。「 劉福采剛才聽到村長在找牛素彪,還以為牛素彪真的來了,也說不出是不是氣 憤,心裡一陣緊張。村長說過了,他也就漸漸緩和下來。 「他不同意?」劉福采說。 「這個強種,還是非要他的五千塊錢。」村長忿忿不平地說,「我一說讓崔小 花跟他把債抵了,他就大罵操你八輩子祖宗。這個強種,我看他是要拆了你的屋咧。」 劉福采臉上難說是什麼表情。 村長用眼角瞟一瞟床上的崔小花。「當然,」他又善解人意地說,「這也不是 說崔小花不好。」他對著劉福采,實則對崔小花說,「你知道,臘月裡他就要娶親 了。」 崔小花沒吱聲,看得出她也已經平復了。 「不用怕,」村長說,「我有辦法讓他答應。」 村長到了街上,逢人便問:「見到牛素彪了沒有?」 在村裡的一眼老井旁,有人說見到了。「他在街上跑,看樣子是想媳婦想的, 心裡燒得慌。」這個人說。 很多人就笑了。這個人朝井裡吐了一口唾沫,村長看見了,就說:「你怎麼朝 井裡吐唾沫?」 「沒誰吃這口井裡的水了。」這個人說,「咱都吃自家壓水井裡的水。」 「怎麼沒誰吃這井裡的水?」村長說,「劉福采家裡就吃。」 這個人才想了起來。 村長在一座廢棄的飼養棚裡見到了牛素彪。「素彪,」村長說,「別任性了。 為了那五千塊錢,你總不能拆了劉福采家老屋吧。你就是拆了他家老屋,你也 得不到這五千塊,還得讓人家說你牛素彪不好為人。你又何苦呢?「 牛素彪抵在牆上,不停地用手指摳著牆上的土。 「再說,你要錢也不過是娶女人。你娶女人幹什麼?」村長說,咽了口唾沫, 「是為了跟她睡。女人,是一種好東西哩。你娶女人是為了睡,跟崔小花也是為了 睡,都是一樣。」 「我操他八輩祖宗!」牛素彪低低地罵著。 「你就是操他十八輩也沒用的,」村長說,「錢還是要不回來。」 「我操劉二大叔!」 村長就笑了。「素彪,你越說越傻。你劉二大叔不過是一把灰,劉福采說過的, 你願要這把灰你就要。」 「我操劉福采!」 「劉福采就是死了,你榨他也榨不出五千塊。」 「我操崔小花!」 村長又笑了。「這就對了。」他說。 「可我就是要錢!」牛素彪卻又說。 村長暗暗搖搖頭。村長顯得不耐煩了。「素彪!」他提高了聲音,「你以為我 有的是閒工夫嗎?一個村裡的事,張家的李家的,王家的高家的,有多少!我能總 給你牛素彪和劉福采兩家王八蛋操心嗎?我已經接到通知了,塔鎮後天還有個會, 我不抓緊時間打點打點村裡的事能安心開會嗎?牛素彪,你以為你面子很大是不是? 要不是看在原則上,我願管你這閒事?「 牛素彪雖然還沒把頭從牆上抬起來,但他已不再摳土了。 「你不同意也好,」村長說,「我這人就按原則來辦,那是自動放棄債權。你 要是再去劉福采家催帳,就是私闖民宅。給派出所打個電話,你就到監獄裡娶耗子 吧。」說著,就要走。 「村長,」牛素彪忍不住叫住他。牛素彪難以表達自己心裡的意思。 村長就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吃虧了?但這總比人財兩空要強。你娶媳婦也 不見得就缺這五千塊錢。這麼著吧,我再跟劉福采說說,讓崔小花多陪你幾夜。劉 福采要不同意,崔小花也會同意的。崔小花這女人,很好。」 牛素彪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快回家睡覺,別忘了好好洗洗,」村長叮囑他,「那物件也洗洗。」村長不 由一笑。村長就先走了。在不遠處,村長又停下來,一直等到牛素彪走出飼養棚。 牛素彪低著頭,身上滿是土,慢慢朝家的方向走。村長又忍不住咧嘴一笑。 這一天過去了,村長在家等著去塔鎮開會。村長說:「張秀山肯定要請我和王 大牙的,但不知他出多少錢作東。就算他也花十六塊八,王大牙再花六塊九,我還 得請張秀山喝碗全羊湯,如果能花十一塊二,我倆就能扯平。但是不知道裘愛竹除 了請我還請誰,我曾欠著徐格莊徐文長的七塊六,裘愛竹要是肯讓我作東,我花二 十二塊八就能先跟徐文長扯平……」 「天哩,二十二塊八呢!」老婆叫道。 村長不屑地說:「女人見識!」 老婆就知道自己失態了。 「徐文長是個精豆兒,」村長說,「我這麼長時間沒跟他扯平,他肯定要對我 有看法了。我單請他算了,十五塊二就能打發。」 老婆舒了口氣。 「裘愛竹說過,他要請王大牙也叫上我……」 「村長!村長!」 有人跑進院子裡嚷嚷。 村長走出屋,不高興地說:「天塌了麼?天塌了麼?」 來人神色匆忙地說:「不好了,村長,劉福采跳井了!」 村長猛一緊張,就要跟他往外走。 「劉福采跳進去半個時辰了,水只到他的腰裡。誰救他他也不出來。」來人繼 續向村長敘說著,「他在井裡直哭,幸虧只有他一家人吃這井裡的水。」 村長停下腳步,不走了。 「慌什麼!」村長皺著眉說,「不用管他,讓他在井裡呆著吧。這麼個人,一 點原則都不講!」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