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我和楊一帆在1997年 羅青山 1997年,說起來很遙遠,但仔細一想,也只是昨天。 一九九七年的楊一帆和我住在一起。印象中的楊一帆梳著分頭,面帶微笑,彈 著吉他。那時的楊一帆很少說話,似乎是沉浸在一種茫茫的回憶之中。他經常站在 窗口看著窗外,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窗外美麗而燦爛的陽光就是被他這樣白白地 浪費了。我很為他心疼這無比美好的日子,就像我心疼他和董娜分手一樣。 我說,楊一帆現在像董娜這樣重感情的女孩子太少了,簡直是絕種了。你知不 知道?你他媽的是這個世紀裡最幸運的人,知道嗎? 楊一帆拿著他的吉他理也沒理我就出去了。留下我在他的房間裡為他感到惋惜。 他以為他不說一句話站在北京的地鐵裡彈破爛的《一無所有》很有個性,狗屁,大 糞一堆,臭。我搞不清楚楊一帆為什麼喜歡流浪歌手那個鳥樣,或許他以為很酷, 很像美國的傑克遜。 董娜是楊一帆大學時代的戀人。大學畢業後楊一帆和董娜都留在了京城,都有 了工作。可是他們倆就像陌路人一樣,你不找我,我不找你。我問過楊一帆怎麼回 事。楊一帆很歐化地聳了聳肩,攤開雙手說,沒意思。 我說,你們誰先提出的。 楊一帆說,沒人提出,是雙方默認的。 很多大學時代的戀愛就是隨畢業玩完的。現在說起楊一帆以前的事來就有一種 電影散場的感覺。一個人坐在空空的電影院裡回憶從前的事情是很無聊的。新世紀, 新千年,並沒有讓我找到新的感覺。我無法把自己從上個世紀末的那個細雨綿綿的 季節里拉出來。我不是回憶過去平淡得沒有分量的歲月,而是在重複楊一帆那個失 落的世界。很多時候我都在尋找自己丟失的靈魂和孤獨的影子。 我和楊一帆認識有好多年了。在一九九七年的以前的以前我們就認識了。我之 所以記住了一九九七年的楊一帆是因為這一年的楊一帆很特別。特別到了我對他無 法理解的地步。例如我們開始在一家酒吧工作。上班的第一天他告訴我,玻璃是透 明,因為夜色太重所以你以為它是厚實的牆,其實它是脆弱的。我不知道他想讓我 明白什麼。我只知道下班後累得倒在床上就睡著了。楊一帆的精神總是那麼好,深 更半夜,月隱星疏的時候,他老先生還在寫他的日記和詩。 我記得他以前是不喜歡詩的,並且很討厭。他對詩的評價是這樣的:只有閑著 沒事了,渴望浪漫的人才喜歡故作深沉的搬弄。那是從前,現在不一樣。 我總是在夢醒時分催他睡覺,他卻拉我起來聽他的詩。我在似睡非睡中模糊地 聽著他的詩句。第二天早上起來總能記住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飛蛾/穿越了不眠 的夜晚/在銀河裡沐浴成了/嬌花照水的嫦娥。我不得不佩服我們的楊一帆是偉大 的奇才。房間裡除了我就是床和桌椅。我已經習慣了他的這種不存在。我匆匆地拿 著牙刷、毛巾去,刷牙洗臉。他去上班總是像影子一樣在你的視線裡消失,從來都 不叫我一聲,似乎這個世界裡只有他自己存在。 我到酒吧的時候,楊一帆已經開始了他的微笑服務。我看了看楊一帆的笑臉和 玻璃上閃爍的陽光,很動人。新的一天就這樣明媚地開始。日子就是這樣開始的, 說不出來好,也說不出來不好。在酒吧裡站一天是很累人的事,可這世上有很多人 比我還累。我一這麼想就無比的快樂。酒吧是一座城市裡夜色濃濃的暴發戶。白天 冷冷清清的。再怎麼冷清你也得在空空的酒吧裡笑。楊一帆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難。 可是他卻讓我很為難。有幾次我調好了酒讓他送去,他老先生倒好站在那一動不動, 滿面微笑,就像是一幅經典的畫。 我有些討厭楊一帆的那種我行我素的風格。我說,楊一帆大清早的別他媽笑笑 笑,很假。以後上班叫上我,不要老是孤膽英雄似的。 楊一帆說,革命需要犧牲,人民不會忘記,你就大膽地睡吧。 大白天的我站在酒吧裡看著楊一帆,楊一帆看著我,笑笑,然後我們看看收銀 員蘭蘭和前廳經理眉來眼去。我和楊一帆總是微笑著看著白天和夜晚不同的演奏。 說不同不太準確,確切地說是異曲同工。很多事情看起來差別很大,其實從本質上 來說沒什麼差異,只是人們太注重形式罷了。在白天與黑夜的交換中我已經忘記生 活中還有池水微瀾的一面。混混沌沌,一個月就過去了,時間就是這樣不經意,就 是這樣糊裡糊塗。 領了薪水,我以為楊一帆會很高興。我說,楊一帆你現在有錢了,你可以想女 人飽滿的乳,豐碩的臀,纖細的腰。 楊一帆懶懶地說,你除了知道女人你還知道什麼? 我說,我還知道酒。 女人和酒是男人永恆的話題。我也逃脫不了。我在老百姓超市買了瓶張裕幹紅。 回來的路上想起了董娜就給她打了個傳呼。問她近來過得怎麼樣,末了留下了自己 的大名。喝了酒就有些迷迷糊糊,就管不住自己的大腦不去想女人。 輪休的一天就在女人和酒的意念中過去了。第二天,照常上班,陽光依然燦爛, 只是酒吧裡少了楊一帆經典的微笑。楊一帆辭職以後,我才知道他發了瘋。因為不 滿足煩人的現狀而換一份工作是可以理解的事。可是我們的楊一帆,偉大的楊一帆 不是因為這個而辭職的。究竟為了什麼,恐怕楊一帆自己也說不清楚。每個人除了 在盡職盡責的微笑以外,沒有一個人問起過楊一帆。我現在只能獨自一人偷偷地欣 賞蘭蘭的萬種風情。蘭蘭的白天是屬大家的,蘭蘭的夜晚是屬別人的。就像夜 晚的酒吧是女人的心思一樣,具有浪漫情調。女人喜歡尋找夜色溫柔的感覺,男人 就用錢投其所好,讓她們產生一種迷亂的錯覺。結果女人就把整個心交給了男人, 對男人百般溫存。等到了天亮後,女人再去看男人的臉就開始懷疑昨夜的溫存。女 人明白以後,仍然去尋找那種飄起來的美好感覺。在喧囂的城市裡,酒吧仍然是女 人情懷的歸宿。 夜晚的北京,燈紅酒綠,街上到處展現著女人的風姿。 我回到住處時,奇才楊一帆正在念他的詩。把歌聲踢成陽光的碎片/搖晃在/ 飄零的街上/斑駁了一地的腳步。我說,楊一帆你到底發什麼神經,你還找不找工 作? 楊一帆說,工作,工作有什麼意思。 我說,偉大的楊一帆同志工作對一個男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它比女人和酒重 要得多。試想你連一份工作都沒有,你能得到女人和酒嗎?這麼跟你說,比方工作 是星星之火,事業是燎原之勢,那麼沒有星星之火又哪來燎原之勢呢?你說工作沒 有意思那麼什麼有意思呢? 楊一帆說,什麼都沒意思,也沒什麼有意思。 我說,那你他媽的去死呀,活著就是讓你活著,誰要你個王八蛋胡思亂想,想 活出點超人的味道來。 楊一帆說,你不覺得你很庸俗嗎?你現在這個樣子跟市井小民有什麼區別。 我說,我從來就不是高尚的人,並且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市民。您老瞧得起 誰就去和誰交往好了,就當從來沒有我這號人存在。你理我也好不理我也好,我還 是要多嘴多舌地勸你一句,你這樣下去真的很不好。 楊一帆默不作聲地翻著一本無聊的書。和楊一帆一吵我就覺得很沒意思。一個 人訕訕地躺在床上,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第一次感受到夜是那麼的漫長,漫長得 簡直是無邊的海。面對遼闊的空曠,人就成了秋風中飄零的落葉;浮在海上,波浪 起伏,一個浪頭,沉在了海底。一個人在迷幻中睡著了做了一個傷感的夢。 半夜醒來,楊一帆還在看書。我不知道他是在看夜晚的寧靜,還是以此打發不 眠的夜晚。 早晨起來去上班,楊一帆還坐在桌前看書,並且保持著昨晚固有的姿勢。偉大 的楊一帆看了一夜的書,前面的序言還沒看完。我覺得該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什 麼該說,後來什麼也沒說,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開始迎接紅彤彤的朝陽。 我跨進店門時,蘭蘭說我還差兩分鐘就遲到了。為了讓自己高興起來的最好辦 法,是找一位風騷的女孩和自己調情。我說,蘭蘭你今天怎麼這麼漂亮,真他媽的 迷死人了。 蘭蘭說,我就今天漂亮,難道以前不漂亮? 我說,你以前就很漂亮,只是今天更加漂亮。漂亮得我幾乎認錯了人,差一點 就要把上衣脫了,讓你給我在肚皮上簽名。 蘭蘭咯咯地笑著說,那你怎麼不脫。 我說,我怕脫了,你不給我簽名,到時候想愛你都沒有臉面了。 蘭蘭咯咯的笑彎了腰。蘭蘭說,你真逗。 我說,不是我逗,是你逗。我一見漂亮的女孩就找到幽默的靈感,就像夜晚的 高潮一樣,刺激死人了。 蘭蘭說,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這麼可愛? 我說,像你這樣閉月羞花的美眉,跪著求你的人比長城都長,你又怎麼可能發 現我貌不驚人的可愛之處。 蘭蘭說,從現在開始我就喜歡你了。 我說,我對天發誓,從今天的八點四十分開始,我就拜倒在蘭蘭小姐的石榴裙 下,從今往後無論生死禍福,都與蘭蘭小姐風雨同舟,相伴一生。 我一整天都處在一種調情的狀態之中,工作也變得輕鬆了,心情也好了起來。 夜晚回到家,我死勁地嘔吐了一陣也沒有把自己的胃吐出來。我抓了把牙刷拼命地 刷。楊一帆看著我一陣冷笑。楊一帆說,你以為你玩世不恭就可以得到解脫,就可 以把生活的另一個層面抹平,可以嗎?絕對不可以。 我說,你他媽的別跟我故作深沉,我是怎麼快活就怎麼做。世界上不是所有的 人都跟你一樣,神經質。你的狗屁生活的層面、活著的意義,人生的境界,你想過 多少遍了,想清楚了嗎?放著輕鬆的日子不過,老是把自己搞得苦大仇深,憂鬱不 堪,那只能說明你喜歡自己一個人在哀傷的氛圍裡苦悶。董娜之所以不來找你是因 為你的神經質。我之所以和你交往密切,那是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什麼。 楊一帆說,你對董娜的印象太好了,總是把我看得薄情寡義。我和你打賭,只 要你經常給她打電話,不出兩個月董娜就會愛上你。我和她談了三年的戀愛,如果 她真的愛我的話,就不會這麼快把我忘記得乾乾淨淨,而容下別人。 我說,董娜不是這種人,我也懶得做這種無聊的事。 楊一帆說,想不想看我的大作。 我說,你不要整天坐在家裡搞文字垃圾了,還是出去找點活幹。說完之後我就 把他的詩稿拿了過來。憂傷的水波裡/漂浮著憂傷的草/誰的憂傷在飄蕩/誰的憂 傷化成了波/杜鵑可曾嫋了秋水的歲月/翅膀掠過夏天的冬風/哀哀的鳴叫失落在 水中/激起了層層漣漪的淚珠。 我說,李清照的兒子李悲傷,就不會搞點高興的東西。你這樣下去遲早會自殺, 你哪天真要自殺,別忘了告訴我一聲,以免暴屍荒野。 他老先生的傷懷感世老是不同程度地感染著我。我說,您老今天又去哪搞檢查 了? 今天在雍和宮。楊一帆說完後,靜靜地坐在那又開始了他的太空一夜遊。 我說,看見釋迦牟尼老頭了,你什麼時候入到他的門下了,他管你吃飯嗎?哎, 看在剛才詩的分上,我請你去吃夜宵。我拉著楊一帆去地攤上吃涮羊肉。 我們一邊吃一邊喝著燕京啤酒。人生的樂趣總是在黑黑的夜晚顯現,這樣就顯 得夜色真美妙。我說,錢他媽的真好,錢可以使你在夜晚,掉進樂趣的天堂裡,免 去了你在漫長夜晚無事可幹的苦悶。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一高興還可以開個 房間。我看了楊一帆一眼接著說,生活這麼美好又何必自尋煩惱呢?找份工作,掙 點錢,選一個喜歡的地方,娶個愛你的老婆,一邊工作一邊製造文字垃圾,這多好 啊。到時我都要羡慕死啊! 楊一帆端著酒笑了笑,猛地一揚頭,喉節上下交錯,咕的一聲就到了胃裡。 這一夜月很圓,星星很亮,我睡得無比香甜。 吃飯、上班、睡覺,這是我每天必做的事,現在增加了一樣,和蘭蘭見縫插針 地聊天,調情。生活也馬馬虎虎過得有滋有味。我和蘭蘭的感情直線上升,只是我 們彼此都明白,大家僅僅只是為打破這壓得喘不過氣的單調生活。就在我遊刃有餘 時,楊一帆卻走了。我保持著和蘭蘭在一起的美好心情回到家。桌上放著楊一帆的 便箋。 羅羅: 你的意見我會慎重考慮的。我現在想一個人找一個地方,靜靜地梳理一下自己 的思想,不要擔心我,也不要去找我,一個星期以後我就回來了。如果沒有回來, 你就把我書桌上的紅皮日記本燒掉。 楊一帆 走就走吧,還搞一份跟遺囑似的便箋。想著後天就該我休息,也就把楊一帆的 走,忘記得一乾二淨。我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地想著怎樣快樂地度過週末。 作為收銀員的蘭蘭是沒有假日的。為了讓週末過得豐富多彩,我只好央求蘭蘭 去請假。蘭蘭說,你說出一千個我不得不去的理由,本小姐一高興,也許會陪你去。 我說,你把耳朵張大,手指看清,大腦作好準備,我和你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是 我夜夜都想你。我對你有萬語千言,理由是萬世萬世萬萬世都說不完,但是我對你 不得不說的理由是我愛你。如果說,你要問我愛你有多深,海深萬里,還不及我對 你一指甲長的愛。我對你的愛不光今生今世,就是來生我也要和你緊緊相擁在一起, 永不分離,讓日月為之失色,大海為之咆哮。 蘭蘭笑彎了腰,捂著肚子說,你真貧。 我看著蘭蘭的肚子說,你有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也好讓我這做爸爸的高興 高興。 蘭蘭說,你真不是人,流氓。你再這麼說我就不陪你去了。 我心花怒放地說,我明天要讓你看見世界上最最美麗的玫瑰花。 我總是在興奮的時候想起一些狐朋狗友來。想起過眼煙雲的往事。畢業以後他 們似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只好給在同一座城市,但又不知在哪個角落的董娜 打傳呼。董娜聲音還是那樣嬌滴滴。 喂,哪位? 我說,董小姐,你怎麼這麼快就把我給忘記了,虧我當初那麼愛你,原來我是 單相思啊。 董娜說,你還是那德性,一點沒改,能說句正經話嗎? 我說,老同學就是想知道你現在做什麼? 董娜說,跟你一樣瞎混吧。 我說,我們現在還可以重新開始嗎? 董娜說,我們以前談過嗎? 我說,沒有,更新鮮,更需要談一談。 董娜說,沒問題,我倒要看你有什麼神通。以後再說,掛了。 回到我小小的住處,我才想起楊一帆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發神經了。偉大的 楊一帆同志到底是去面壁思過了呢,還是去景山尋找古代皇家的風範,還是想效仿 詩人投湖自盡,這些猜測都不得而知。我擔心奇才楊一帆,是因為我不想這個世界 裡最後的一位詩人,英年早逝。我翻開楊一帆的紅皮日記本,開始尋找他迷失的世 界。楊一帆的日記很奇特,裡面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句子和莫名其妙的段落。 星期三天氣晴 寫日記是一種愚蠢做法。每個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掩飾著不同的事情。沒有人 願意亮出自己的思想,因為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人總是時時刻刻,拼命搶奪。 人的存在是在別人眼中顯示出意義來的。古往今來人類綿綿的混戰只為兩個字, 「錢、權」,錢和權,難道就真的這麼重要?對於錢來說有不同等級人存在。為了 生計是最低一等的了,可是大多數人都是處在這一層次的。對於權來說也有不同的 等級,做了小官的想做大官,做了大官的想做更大的官,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不 管處在人生的哪一種漩渦,都有一本念不完的苦澀的經。因此佛祖要宣揚佛法苦度 眾生。於是在這紅塵中就有了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我搞不懂也搞不清楚,楊一帆的腦袋裡怎麼盡裝這些破玩意。或許天才和奇才 總是很少被人理解的,要不然就難以顯示出他們的與眾不同。也許天才和瘋子只有 一步之差。搞不清楚的事我也就懶得搞清楚。看,蘭蘭多好,多善解人意。這夜我 看見蘭蘭了,她穿著白色的輕紗從窗戶裡飛了進來,在我的房間裡咯咯地笑著。 週末在我的期盼中到來了。我異常高興地拉著蘭蘭的手在王府井大街一陣瘋跑。 然後我們就在小吃城裡面吃自助餐。蘭蘭看著我疑惑不解地說,你這麼能吃又這麼 瘦,都吃到哪去了? 我說,我把精華都給你了,要不然你會這麼胖。 蘭蘭說,下流。 我說,不對,是同流合污。我們還真有點不協調,解決問題的關鍵是綜合綜合。 蘭蘭說,如果是我高你矮,怎麼協調? 我說,那還不簡單,我就陪在你身邊天天跳芭蕾舞。那樣你就成了朱麗葉。 蘭蘭說,朱麗葉是誰? 我說,就是和你一樣漂亮的小姐,只不過她不出臺。 蘭蘭說,你真壞。 我在天安門廣場送一束玫瑰花給蘭蘭說,我在毛主席他老人家面前發誓,我愛 你。 然後我就帶著蘭蘭到護城河去划船。劃完之後,我們就到頤和園遊覽了一番。 接著我就讓她參觀我的住處。她說,簡是簡陋點,倒也還乾淨。我出去洗了把臉, 進來時她滿臉緋紅。她低著眼簾看著自己的腳。我走過去輕輕地抱著她說,我愛你。 她緊緊地抱著我,把頭貼在我胸口,悄悄地說,我聽見了你的心跳。然後我們就狂 吻到深夜。我把她送到住處時竟然搞出了點難捨難分的味道。 我一面對蘭蘭好,一面對董娜說一些貼心體己的話,比如,最近流感很厲害, 注意保重身體等等。我每個星期都要給董娜打一個類似電話。有時甚至一個星期打 好幾個。第二天在酒吧裡蘭蘭理也不理我,我叫了她好幾遍,她卻擺出一副不屑一 顧的樣子。我則覺得有些好笑,她以為她是誰。夜晚下班以後蘭蘭問我,不理你, 你為什麼不著急,是不是不愛我? 我說,不是我不愛你,是我正在為我的愛情傷感。我對你的愛是百分之百,千 分之千,萬分之萬,億分之億,是蒼天可表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愛情一波三折。 好端端的你就不理我,搞得我很灰心。 蘭蘭說,我的情緒不能左右你的情緒,那就說明了你不愛我。 我說,你已經左右了我的情緒,你再這樣下去,我會為你殉情的。 蘭蘭說,這還差不多,你可以回去了。 回到房間又看到了那個顯眼的紅皮日記本,於是隨手翻開。 星期日天氣小雨 點點滴滴都是世界。不管是什麼樣的世界都有一些不解的黑洞。一個人以什麼 樣的方式生活,才是活得有意義。一輩子守著故鄉,看人世,滄海桑田的變化,很 有意思嗎?我看充其量也只是,「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沒什麼意思。 像尤利西斯一樣,終其一身,在浪跡中滄桑,又有什麼意思呢?或許這就是生活的 黑洞。到底怎樣的活著才叫有意義呢? 有時候真希望來一場意外。讓車軋過胸膛,讓鮮血濺它一地。 此時我真希望楊一帆就在我身邊,因為至少我不會看見血腥的場面。看著楊一 帆平日裡坐過的椅子,整個房間裡都彌漫著他的身影,合上眼他的腳步聲卻在我耳 邊響起。我偷偷地對自己說,楊一帆不會有事的,楊一帆是誰,那可是天才啊!如 果說楊一帆同志不再不回來我就逃脫不了謀殺的嫌疑。我整個晚上都處在一種亂七 八糟的恐怖中,第二天我就又把他給忘記了。因為微笑總是要有燦爛的心情。 今天前廳經理問我幹了多長時間。 我說,不長將近兩個月。然後他拍著我的肩膀,笑了笑就走了。 我預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很多事情都是在和顏悅色的狀態下發生的。我把 我的不安告訴了蘭蘭。蘭蘭說,沒事,兩下就把他給擺平了。 聽了這話以後,我極不高興地說,你憑什麼兩下把他擺平,是不是和他有一腿。 蘭蘭憤怒地說,是又怎麼樣,關你屁事,你管得寬。 女人發起怒來,總是不可理喻。如果你想把她給哄好,你就得用一萬句甜言蜜 語,下次再發著就不止一萬句了。所以我經常採用的方法是笑著走開。這樣常常使 得女人更加憤怒,久而久之就兩不來哉了。事後還是覺得應該哄一哄,畢竟人家是 女同胞嘛。誰叫這個社會把重大責任交給我們男同胞的。當你真準備好好地哄哄她, 陪陪她時,她已經成了別人的女人。這個時候的男人除了覺得一廂情願得有些好笑 以外,還有一種僥倖的心理:幸虧自己沒有當真,否則陷得太深,她又喜歡上了別 人,豈不是被人當猴耍弄了。 我留下蘭蘭一個人在北京的街頭憤怒,自己則踏著醉人的晚風,漫步回家了。 看見房間裡溢出久違的燈光,我一陣欣喜。推開門楊一帆正在收拾東西。我說,怎 麼,你要走啊。楊一帆停下手中的活,點了點頭。 我說,你到底怎麼了? 楊一帆笑了。他不緊不慢地說,你想看戲嗎? 我覺得真他媽的逗,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人存在。我嬉皮笑臉地說,是不是要 請我到首都劇院去看演出。 楊一帆自言自語地道,戲劇時時在上演,我演一段你看。說著他站起身來,左 手環繞在胸前,右手則低垂在身後,在房間裡舞著碎步,身後似乎拖著長長的水袖, 晃晃而來,憂愁百結。聲音低沉而哀婉。悠悠像流水般的在眼前,飄過,悲傷的怨 歎在夢囈的唱腔里拉得老長老長。 楊一帆在亦真亦幻的感覺裡倒地了。我把他扶上床時,他說他沒事,只是感冒 了。我抓著他的衣領說,你個渾蛋,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嚇人。他居然笑了。他媽 的天才就是天才,就是與眾不同,就是他死了也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我不知 道用什麼方法去勸阻天才楊一帆。我想這個世上誰來了,誰走了,不是人力可以阻 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就隨他去吧。 我用微笑迎接白天,又用微笑送走夜晚。我陰沉的心情使得我一個星期沒有理 蘭蘭。 楊一帆走了,他去了南方的小城。他臨上車時握著我手說,當你把夢做醒以後 才知道悲傷的來源。 我說,希望以後再見到你時,你已不是現在的楊一帆。他的手在轟隆隆聲響中 揮動,鐵軌是那麼的長。 下了班後我硬著頭皮走到蘭蘭的面前說,你還生我氣? 蘭蘭說,誰生你氣,你也值得我生氣。 我說,是是是,你怎麼可能生我的氣呢。小的要是敢惹蘭蘭小姐生氣,那是罪 該萬死。可是小的一不小心惹了蘭蘭小姐,真是該死、該死、真該死。要是小的真 的死了,就會污染了蘭蘭小姐的名聲。那還不如讓小的給蘭蘭小姐唱支歌賠不是。 要唱小的也只有唱《愛你一萬年》那個什麼《千年等一回》也真小氣,要等就等到 海枯石爛。 蘭蘭說,你真貧。 我說,不對,是你喜歡我貧我才貧的,你要是不喜歡我貧我就不貧了,這就是 愛的力量。 蘭蘭說,我差一點又上當了,你一個星期沒有理我,就想這麼兩句話蒙混過關, 不行,我現在還生氣。 我裝可可憐兮兮的樣子說,只要讓我的蘭蘭高興,我就是學狗叫學貓叫也值。 接著我就汪汪地叫了起來。蘭蘭極力忍住笑,臉上的表情很滑稽。蘭蘭一拳打在我 背上說,你真壞。 我說,我是碰見你以後才變壞的。就這樣我和蘭蘭重歸於好了。人在遭殃的時 候日子總是很漫長,人在高興的時候日子總是很短暫。我和蘭蘭就這麼時冷時熱地 混著。有時覺得日子真容易過,有時覺得日子真難熬。 一天午後的黃昏,和往日一樣,帶著金色的、腥紅的晚霞在消褪。這一天我永 遠都記得。我第一次看見兩個女人發狂似的吵架。前廳經理的女人是一個又高又胖 跟肥豬差不多似的傢伙,也就是那種討厭的,發福的中年婦女。前廳經理的女人進 來時,我以為是離了婚的單身女人來酒吧裡尋找寂寞的歸宿。前廳經理的女人一把 抓住蘭蘭的頭髮又打又罵。不要臉的婊子貨、騷狐狸,你勾引男人,我讓你勾,你 勾,我把你一撕。我連忙跑過去拉開她,她說,你別拉,我就是要打這個婊子,看 她還騷不騷。 蘭蘭披頭散髮,臉上是一道道手抓的血痕。蘭蘭說,你跟老子今天說清楚,誰 是婊子,誰勾引你家男人了,你沒有證據。你管不住自己的男人跑來跟老娘吵架, 你才是不要臉的賤貨,你男人不要你了你去找你男人吵啊。 保安進來抓住經理的女人就往外拖,經理的女人還在不三不四地罵,保安說, 你再鬧,信不信老子揍你。經理聞風過來,扇了女人一記響亮的耳光。經理的女人 像屁沖了一樣捂住臉沖了出店門。 接下來蘭蘭有三天沒有來上班。第四天我極其希望她出現,可是她讓我很失望。 我買了一束玫瑰花去她的宿舍裡看望她,她宿舍的姐妹告訴我她搬走有兩三天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她的姐妹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美麗的玫瑰花就在浪漫的夜色 裡凋謝了。在沒有蘭蘭的日子裡我總是在失魂落魄地尋找她的身影。吃飯也沒有胃 口,似乎心都被掏空了。在苦悶煩躁中,我就想找個對象傾訴一下。我想是我自己 笨,是我自己蠢,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她根本就沒有真正喜歡過我,就像當初只是 為了好玩一樣。 我躺在床上度過了許多不眠的夜晚。正在我備受煎熬時,我們的經理大人對我 格外開恩,要我多領三個月的工資走人。拿著錢我想我得慰勞我自己一下。從肯德 基店裡出來,心裡很是不平,他媽的美國佬就是會賺我們中國人的錢,搞什麼肯德 基、麥當勞,又是基又是麥的,明顯具有黃色誘惑。街上匆匆的行人我一個也看不 順眼。真想找個人打一架。我很沮喪地回到自己的住處,卻意外地發現蘭蘭站在門 口等我。想見她,見到她又極不高興。我說,蘭蘭你去什麼地方了? 蘭蘭說,你是不是被辭退了。 我說,不炒,怎麼可能在大白天回家——你能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蘭蘭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她男人喜歡我,我也喜歡她男人,她男人正在和 她鬧離婚。 我打開門背對著蘭蘭說,你走吧。我的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失落得不是個滋 味。 蘭蘭說,你怎麼了? 我大聲地吼道,你走啊。不爭氣的淚水就湧了出來。 蘭蘭從後面摟著我的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當真的。 我說,蘭蘭你走吧,我只是讓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蘭蘭沒有走,她陪著我說了一夜的話。我們又哭又說,又說又笑,哭哭笑笑, 顛來倒去相擁到了天亮。第二天早晨,我知道她要走了。我說,蘭蘭你能留下來嗎? 蘭蘭說,愛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兩個字,不管是「生」還是「活」都是以存 在為意義的,愛情只不過是在你幸福的時候錦上添花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後來的日子裡我再也沒有見到蘭蘭,也不想見她。一個人行走在大街上,穿梭 在小巷裡,覺得這個世界到處都是一片蒼白。這期間楊一帆又給我寄來一篇詩。一 葉涼風/牽掛了九月的情懷/田邊的彩霞梳著新娘的晚妝/天堂的雲海鋪著金色波 光/夢想在天堂裡飛翔/抓一把溢彩的流光/在幽深的樹林裡徘徊/等待/趁著燃 燒的紅葉/新娘送了我一片九月的風。 為了忘掉一切我開始瘋了似的找工作。也不知道是皇天不負苦心人還是瞎貓碰 著了死耗子,總而言之是我又找到事幹了。到亮光公司做文案是我平生第一次做方 案,但是幹起來居然得心應手。好像自己天生就是做文案的料。工作一些時日以後, 我發現自己並不健忘,我只好去找董娜宣洩自己的苦悶。我見到董娜的第一句話是, 我失戀了。 董娜哈哈大笑地說,不會吧,你會失戀。 我說,我真的失戀了。 董娜說,看不出來。 我問她,楊一帆是不是一直沒有來找過你。 她說,不是,後來楊一帆找過我,楊一帆說他喜歡上了別的女孩,要和我分手, 我就和他分手了。 我說,你信嗎? 董娜說,有什麼不信的。 我說,你現在的男朋友呢? 董娜說,就是你呀。 我說,我真是幸福被人愛都不知道。 就這樣我總是在陰沉的歲月裡,跑到董娜那做無聊的時光消磨。久而久之就把 董娜當成了一個很好的異性朋友。後來有一次董娜說,你真的失戀了。 我說,真的,騙你是小狗。 董娜說,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失戀,那時候看著你和楊一帆形影不離,還以為 你同性戀呢,找一個和你單獨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我說,那時候你是喜歡楊一帆的呀。 董娜說,我現在喜歡你行嗎? 隱隱若若中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其愚蠢的事。然而我又覺得還是一切順其自 然的好。 時光就在磕磕碰碰的生活中飛馳而過。每一個節日都是時光的鬧鐘,告訴你又 到了某個特殊的時刻。當你感歎光陰的短暫時,你就會想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在幹什 麼?於是許許多多的往事就夢幻般的浮在了眼前。有時還會生出對從前一星半點的 嚮往,因為過去的事情總是讓你覺得很愉快,很好笑。 初冬董娜邀請我去她的故鄉漠河,去那兒看北國的雪景。我們抓著雪在雪地裡 打雪仗,雪地裡留下了我們淩亂的腳步。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