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倒黴的馬萬壽 李正貴 陽光很清晰,透過玻璃窗照在臉上,於是馬萬壽的鼻孔就癢癢的,他覺得肯定 有事情要發生。果真一個噴嚏,響亮得很。他睜開眼,那些從嘴巴或者鼻孔裡掙扎 而出的微乎其微不安分的顆粒就在光柱裡遊弋。他看到它們,似乎又受到誘惑,決 定再來一個,讓身體更舒坦些。可是,他終究沒有來得及打出第二個噴嚏,電話就 響了起來。馬萬壽很有些不耐煩地伸手拽過床頭櫃上的電話,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 個單刀直入的聲音:馬萬壽,請你速到石頭溝八方酒家,那兒有人與你聯絡。還沒 等他改變一下半翕著嘴巴半眯著眼的狀態,對方就「啪」一聲把電話掛了,生生硬 硬地不聞風聲。 放下電話,馬萬壽就覺得奇怪,僵在那裡思忖對方到底是哪一位,可是想過半 天也終沒想起對方是誰。但他在心裡已經決定到石頭溝走一趟,無論如何看個究竟。 這時,女人岫從廚房裡走出來,問誰的電話,是不是虹的。今天是星期天,虹 昨天就說好了今天打電話來約她去打麻將。岫是那種很會消遣很會玩的女人,人在 廚房也沒忘了麻將約會。 馬萬壽說: 「不是,虹也不會那麼早。」 岫便不吭聲進廚房把早餐端在客廳的桌子上。岫還是那種對男人的事從不追根 問底的女人,這一點,馬萬壽很滿意。他常在聚眾時感慨:這樣的女人實在像國寶 熊貓一樣一天天見少啦——而每每說這話時又難免不露萬人皆失惟我獨享的自得神 色,就很容易引起在座那些在家裡挨盡女人嘴巴功夫苦的主兒們的憤怒加嫉妒。 吃完早餐,馬萬壽開始往包裡塞行李,聲色不動。其實他心裡還在想著那個電 話,直截了當不容分說的那個電話。岫在一邊看著,一臉猜疑,卻也不吭一聲,直 到看見馬萬壽拎著包要出門時,岫在後面說: 「你不帶內褲嗎?」 岫說完就從衣架上取下兩條內褲,過來塞在馬萬壽的包裡。他就順手摟過岫, 想親昵一下,卻被岫一下掙脫了。 火車上人不多。雖然是中途上車,馬萬壽還是很快找到一個座位。他看看自己 的鄰座,對面是一男一女;身旁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三個人都一副疲倦的樣子。 不用說,他們肯定已經坐了不少路程。他抽出一支煙給那位男的,男的似乎還有些 靦腆,推讓著不要,但馬萬壽還是硬遞過去,順口問: 「到哪兒?」 男的回答: 「終點站。」 馬萬壽又問: 「肯定去做生意的吧?」 男的說: 「看我們這樣子哪像是做生意。去幹建築活。」 馬萬壽看了一下兩個女的,問: 「你們都是一塊的吧?」 這下,男的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其實他不說馬萬壽也知道他不是做生意出差旅遊的那號主兒。看看他那副模樣 就能知道,整個一位地道的披高粱花的形象。馬萬壽給他讓煙,第一是想旅途找一 個人聊聊天,時間好打發。還有一個就是自己身邊還有一個女人,長得花枝披月, 粉嘟嘟的大腿在短裙下露出一大截兒,足以令天下稍有色心的男人心跳。況且馬萬 壽雖然稱不上「色仙」、「色聖」,但是一個有心計的「色鬼」還是夠格的。 馬萬壽轉過臉來看這個女人時,這個女人就臉有些泛紅。他問: 「你也是終點站下?」 她點點頭。馬萬壽心想這麼漂亮的女人怎麼和這麼兩位老「建」在一起的,這 不是糟蹋人嗎?心裡就有些忿忿。拿眼再看那位男的,還是一副靦腆的神色,而旁 邊那位用馬萬壽的話來說不上檔次的女人,則是用一副狡黠的目光看著他。 這時,漂亮女人問: 「你是出差吧?」 馬萬壽連想也沒想就回答: 「是。公司要在豫東皖西建一個名貴藥材生產基地,我是首先去實地考察一下。」 漂亮女人又問: 「那你是……」 還沒等她說完,馬萬壽就一臉謙遜地接著說: 「辦事員,跑腿的。」 漂亮女人莞爾一笑,人就更燦爛了。說: 「不可能吧。看你這人不是老總也是個經理什麼的。」 馬萬壽說: 「沒那回事沒那回事。」 說這些話時,馬萬壽一直都是一臉山水不露,還真像那麼回事,其實心裡早就 顫了。 這個時候,正好有位列車員經過,馬萬壽便問她有沒有臥鋪票了。列車員問他 是不是要補臥鋪。馬萬壽說是。列車員說請你過來一下。但是,沒有過多久,馬萬 壽又轉了回來,坐下後對漂亮女人說: 「本人要軟臥,卻只有硬臥。硬臥就硬臥唄,可那位列車員說還得加四十元小 費。真是腐敗透頂。其實四十元倒是無所謂,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這種行為。」 漂亮女人說: 「有個座就行了。」 馬萬壽說: 「咳!條件太差。」 好像自己一出生就養尊處優、飯來張口的樣子。 火車到了一個站停車時,馬萬壽摸出四十元錢在站台上買了一大方便袋水果、 易拉罐,硬是讓漂亮女人和對面的一男一女吃喝,還說: 「看看,四十元買這麼多東西,多實惠。我就是自己寧肯吃些苦頭,也不願助 長那些不良風氣。來來,都吃,隨便……」 火車行至午夜,對面那兩位看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便相擁著合上眼睛。而身 邊這位漂亮女人似乎也倦意重重。馬萬壽問: 「你要睡了?」 漂亮女人沒有說話,只眯著眼向他笑笑,竟把頭靠在他的胳膊上。馬萬壽是什 麼人?知道有便宜可占,便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的腿上。漂亮女人沒有反對,只是 把身子貼在他的胳膊上更緊些。這一下,馬萬壽像受到了鼓勵,就把手伸進她的短 裙,甚至把手按在她那個部位。漂亮女人還是沒有反對,卻伸出雙臂把他一下攬進 自己的懷裡。馬萬壽也知道在列車上,這已經是最大的便宜。雖然夜深,乘客大都 睡去,但也不可能再有什麼更無忌的動作。於是,他就想,到了石頭溝,一定要說 服她和自己一塊下車,只要她能下車,那就有好戲。只不過他擔心的倒是她還有兩 個同行的人。 此時,馬萬壽早已忘了自己是怎麼出門的和那個無端由的電話。他把臉埋在漂 亮女人胸間,呼吸著她沁心的體香,竟然得意地想起自己兩年前的一次聰明之舉。 說真的,要不是那一次,他還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馬萬壽高中畢業那年就接父親的班進了市制藥廠,當上一個平常的藥廠工人。 可是他憑自己的聰明勁,在藥廠幹了五年,竟然把廠裡的製藥技術以及配套機械操 作甚至安裝的一些細節都摸得滾瓜爛熟。但這又能怎麼樣呢?還不是每月拿兩百四 十元工資的一個小工人而已,窮得叮噹響。後來聽說廣東錢好掙,馬萬壽就含著一 口氣辭掉藥廠工作,南下廣東。在打工期間,馬萬壽知道了在廣州市有一處專門辦 理假證件的地方,一狠心花了三百元買張「製藥工程師證書」。可也別說,沒過多 久,機會果真來了。有個東北的老闆不知怎麼就打聽到製藥工程師馬萬壽,而這位 東北老闆正要在南方某城投資建一藥廠,正為聘不到製藥工程師著急。找到馬萬壽, 聽他一陣雲侃,竟然連他的「製藥工程師證」都沒要看就拍板定案,由馬萬壽總策 劃、機械安裝、設計藥劑配方,除每月發給馬萬壽四千元工資外,還一次性補給他 三十萬元作為技術補償。乖乖,一聽這碼事,馬萬壽都快懵了,三十萬,他從來就 壓根兒沒想過。不過,他也不是傻蛋,他是故意放長線釣大魚,直到經過那位東北 老闆幾次請,才勉強和他簽合同的。雖然東北老闆要在藥廠正式投產後付給馬萬壽 那三十萬,但是,這沒關係,馬萬壽也有自己的打算。 經過四個月的投建,藥廠建成,一切齊備,就等著馬萬壽拿出配方正式上馬投 產時,馬萬壽卻提出要回家不幹了,東北老闆一聽,心裡就明白十二分——該出血 的時候了,就讓財務室的一位小姐到銀行撥了三十萬元在馬萬壽的帳下。至今馬萬 壽還記得那位和他去銀行的小姐,標緻得很夠味,下巴邊的一顆黑痣更是錦上添花。 這樣又過了一個星期,馬萬壽還真的拿出一個配方,東北老闆很高興,高興之 余就思忖要帶馬萬壽去開放開放,松松筋骨。於是老闆親自駕著「寶馬」載著他下 髮廊洗桑拿,最後進了一家星級酒店,一陣狂喝猛飲,馬萬壽似乎也不辜負老闆一 片誠心,口裡說著這XO就是和咱國酒不一個檔次,連醉人都醉得夠標準。說著就東 倒西歪,飄飄欲仙起來。東北老闆一見,酒是不能喝了,便給馬萬壽開間包房,叫 了位三陪小姐,一再叮嚀他明天早上八點廠裡來車接,就開著車自己先回去了。 其實你以為馬萬壽真醉了嗎?他能喝的是酒,他是裝醉。那銀行裡的三十萬已 被他提成現金匯回家了。至於那個藥物配方,看起來東北老闆如獲至寶,馬萬壽心 想你就等著瞧吧,他留了一手呢。他的身份證、電話號碼(其實他家那時根本沒有 電話)全是假的。 那一夜,馬萬壽跑了。 馬萬壽跑了。馬萬壽也發了。 馬萬壽迷迷糊糊地這樣想著想著竟然在漂亮女人懷裡睡著了,當一陣廣播聲把 他吵醒時,天已經大亮,透過車窗可以看見山上松針在晨光裡掛著透徹的露珠。馬 萬壽看看漂亮女人,她竟還在沉睡。可是當他向行李架上看去時,差一點跳了起來, 大嚷: 「壞了,壞事了——包呢?我的包呢?」 叫聲立刻引來許多乘客的目光。漂亮女人也被叫醒,馬萬壽便質問她: 「我的包哪裡去啦?」 漂亮女人驚悸地搖搖頭。 「肯定是你們合夥坑我!」 馬萬壽看見對面的一男一女早已不知什麼時候不在了,他大聲問: 「是不是?」 漂亮女人還是搖搖頭說: 「我不認識他們。」 馬萬壽說: 「什麼?鬼才相信,快告訴我他們到哪裡去了?」 漂亮女人開始冷靜下來,說: 「我真的不認識他們的。」 「別放臭屁。走,我們一塊去找乘警。」 說著馬萬壽就要拉漂亮女人。誰知漂亮女人這下似乎被惹怒了,掄起巴掌就給 馬萬壽一個響亮的嘴巴,並大叫: 「王八蛋!」 這下算把馬萬壽打清醒了也打懵了,正不知所措時,列車徐徐進站,石頭溝到 了。 馬萬壽捂著被摑得發燙的臉,摸摸錢還在口袋裡,想想,也就咕囔著「這下竟 栽在女人手裡」走下火車。 石頭溝是個小站,馬萬壽沒來過但想過,等走出車站一看,竟比他想像的還要 小的石頭溝只有兩排十幾間房子順著鐵路坡下而立,孤零零地甚至連樹都沒有幾棵。 八方酒家就在鐵路靠右邊的頭兩間房子,看上去其實還不如市內街邊的一個小排檔。 沒有了包的馬萬壽此時倒也神態自若地走進來。由於剛剛一列火車進站,下車的十 五六個人竟把八方酒家的五張桌子占了四張,有一張呢似乎專為馬萬壽備留的。他 看看周圍的人,沒一個認識的,便自己在這張空桌前坐下,才感到肚子真有點餓, 就向老闆要了兩個菜一份炒米粉。當他正低頭吃的時候,老闆又轉過來,說: 「剛才有個人讓給你遞個條兒,你看一下。」 馬萬壽接過紙條一看,寫著:對不起,我們原打算在石頭溝接你,但由於意外 原因不能前來,就只好在總林鋪見面。請放心。「 這次語氣顯然比上一次在電話裡客氣得多。 馬萬壽問老闆: 「是什麼樣人?」 老闆說: 「是個女人,很漂亮。」 又是一個女人。 此時馬萬壽就有了想回去的念頭,覺得這兩天的事總不對勁,前後充滿矛盾。 可是當他吃飽肚子站起身時,主意就改變了——去,到底看看是什麼一回事。 其實,人,都有一個受附於懸念的冒險思想。馬萬壽何嘗不是?況且他現在的 擁有可以說都與冒險有關。 再一次坐上車時,馬萬壽老實許多了,他找個臨窗的空位坐下,兩眼幾乎貼在 車窗玻璃上看窗外的景物向後移動。看見田野裡的牛群優哉遊哉地嚼著青草以及綠 油油的莊稼一浪趕著一浪地蕩漾以及莊稼地裡被驚飛的鳥兒,他就想,人,其實和 這些向後移動的景物沒什麼兩樣,當景物向後移動到某一景段時,就說明人生也到 了某一中點或終點。 當列車經過一座山坡時,不知怎麼的,馬萬壽就覺得那山是一個仰臥於天地之 間的女人,凸凹起伏,連鼻子嘴的輪廓都清晰可辨。那一瀉而下的坡分明就是女人 的瀑發。他覺得這山很早以前肯定是女人變的。 想起女人,馬萬壽又想起岫,想起岫的種種。 在岫之前,虹才是馬萬壽的女人。 虹和岫以前是很好的朋友,那時馬萬壽剛剛搞到三十萬,新買了房子,裝修完 事搬家那天,約了好幾個朋友來聚,其中有覃凱歌。虹也約了幾個朋友,其中有岫。 大家吃著點心唱著歌吵著樂著玩著,進行到一半時,覃凱歌拉著馬萬壽到一邊說: 「哥們,幫個忙中吧?」 馬萬壽和覃凱歌從小光著屁股在一塊長大,兩家門挨門一個院子。覃凱歌只比 馬萬壽大七天,兩個人好得要命,所以覃凱歌剛開口馬萬壽就接著說: 「誰跟誰的事,說這個就見外了,有什事只管說,只要能出上力的,沒二話。」 覃凱歌就指著岫說: 「你認識那個女孩吧?給兄弟搓合搓合,你也知道兄弟這事還沒著落。不知怎 麼搞的,今天見到她就眼熱。」 馬萬壽聽了,當時遲疑一下。說真的,在印象中,他也覺得岫不錯,比虹強。 虹整天大吵大叫,不是吃就是玩,拿馬萬壽的話來說就是沒有一點辦正經事的樣子。 而岫則言語很少,凡事很聽話,這一點,馬萬壽就覺得比虹強。但礙於面子,他當 時還是滿口答應覃凱歌說: 「沒問題。」 到了夜裡,馬萬壽就把白天覃凱歌和他說的話跟虹一說,沒想虹也很贊成,說 行,這事包在我身上,准成。於是第二天虹就活動開了,經過她的安排,他們四個 人在一家酒樓裡聚了一次,至於錢當然是覃凱歌請客。雖然當時岫沒有好意思表態, 但大家心裡也都有譜,這事也就算是定下來了。剩下的情節是人家兩個人的事,馬 萬壽和虹自然也不多摻和。可是每每覃凱歌和岫兩個人來玩,看見,馬萬壽心裡就 酸楚楚的不是味兒。 終於有一天,岫是一個人來的,找虹有點什麼事,偏巧虹不在,等到亮燈時分, 岫說不等了就要走時,天空竟一個悶雷,雨便瓢潑般的下來了,並且下到十點鐘也 沒個住頭。沒辦法,岫只好住下來,好在有兩個臥室,加上平時在一塊又玩得廝熟, 一男一女,一人一室,原本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沒想睡著睡著馬萬壽竟打開岫住 的那間房門,爬到岫的床上來,外面雨下得忒大,岫覺得反抗也沒有用,就任他在 身上竄動。在馬萬壽渾身流著汗安靜下來的時候,岫說: 「覃凱歌還沒有沾我的身子,這下他肯定不會要我了。」 馬萬壽看著床單上的血跡,說: 「我會要你,已經不是一天的。」 岫噙著淚問: 「虹怎麼辦?」 馬萬壽回答: 「她自己走人,反正誰跟誰也沒正式登記結婚。」 岫便用被角擦了擦眼睛。 時間又過一多月的光景,這事就在四個人中間擺明瞭。其實虹還是挺明智的, 似乎也不在乎。在馬萬壽和岫結婚那天,虹還送來一大束鮮花,並祝賀說願你們的 生活花繁似錦錦上添花,並且在以後,她都像什麼事沒發生一樣,照樣和岫和馬萬 壽一塊玩,還教會岫玩麻將。只是和馬萬壽再也沒有那回事了。 總林鋪果然名副其實。鬱鬱蔥蔥的林子把個小鎮包裹得嚴嚴實實,一進入就有 一種返歸自然的感覺溢來。它位於安徽和江蘇之間。 馬萬壽下了火車,正躊躇著走出火車站時竟意外地看見一塊寫有自己名字的紙 牌正高高地舉起著。他立即走過去,先把那位舉牌子的年輕人打量幾遍,結論還是 不認識。他就問: 「是接我的嗎?」 那位年輕人反問: 「你叫馬萬壽?」 他點點頭。於是那位年輕人幾乎沒有好好看他一眼,就先鑽進身後的小車,把 車子發動起來才伸出頭對愣著的他說: 「還不上車等什麼?」 車子開了很久,那位年輕人都一直專注地開著車一聲不語,而馬萬壽則心裡在 打鼓,可是人家不吭聲,自己又不知怎麼開口。想了想,馬萬壽從口袋裡掏出一支 煙遞過去,但是年輕人還是看都沒看說: 「車內請不要抽煙。」 弄得馬萬壽挺尷尬的,就把煙重新裝回袋裡,乾咳兩聲還是忍不住問: 「師傅,你是……」 年輕人回答: 「司機。」 廢話,倒挺乾脆的。馬萬壽想。接著他又不失時機地問: 「我們這是去……」 年輕人接上話說: 「上海。」 上海?這地方馬萬壽可從沒到過。他還想再問些什麼,可看到年輕人那副冰涼 的面孔,就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小車又跑了兩個多小時,路就開始變寬變平滑,道兩邊的樓房也越來越高,越 來越顯示出大都市的風範來。大約又跑了五十分鐘一個小時的光景,就正式進入上 海市。馬萬壽正在左右往窗外看時,車子竟靠路邊刹住,年輕人依然不動聲色地對 馬萬壽說: 「下車吧。」 馬萬壽一臉驚異,說: 「這……」 「對,就這。」 年輕人重複一遍,又說: 「包車的人講好的。」 這時馬萬壽才算明白,這車原來是別人租來接自己的。於是他就從車裡挪出身 子,還沒等站穩,那車又「吱溜」一下竄走了。 下車後,馬萬壽才覺得好累,仿佛這幾個小時的車竟像坐過一個世紀那樣長久。 他想既然有人租車要把自己拉到這兒,那麼肯定就會有人來找他。但是看看如行雲 流水的來往車輛來往行人,竟沒有在他身邊停下來的,大上海似乎沒在意他這麼個 人的到來。也許,對於上海來說,他這麼一個馬萬壽實在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計。 當然,他自己明白,現在要做的事是等,等與他這次遠行有關的人或事出現。於是, 他從上午十一點等到下午,直等到華燈初上以至群燈闌珊,他也沒有離開一步,怕 與他有關的人失之交臂。這其間,馬萬壽沒有吃一口飯,肚子叫得咕咕響;這其間, 他還想過給岫打個電話。由於一路上思想太多,竟然忘記了給岫打電話,可憐的岫。 馬萬壽此時也感到一陣孤淒。看看已至午夜,一陣街風襲來,似乎整個世界都冷了 一下。這時,馬萬壽開始覺得有一種被捉弄的感覺。他便決定現在就給岫打電話。 電話打了好久才打通,那頭傳來的聲音一聽就是岫: 「喂、喂——哪、哪裡?」 岫在那頭的聲音喘著粗氣。馬萬壽覺得挺奇怪,夜已這麼深,還在幹什麼?他 忽然想起那事,腦瓜一緊,忙問: 「你在幹什麼?」 「噢,是你呀,都這時候了還能幹什麼。」 岫在那頭回答說。這時馬萬壽又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問岫。而沒等岫對那個 男的說馬萬壽就問: 「他是誰?」 「還能是誰?凱歌!他在你走的當天就回來了。現在人家可是發大財榮歸故里 哇……」 岫還要說下去,馬萬壽煩躁地吼道: 「不要講啦!你可要放自重些,回去咱們算帳。」 沒想岫更乾脆決絕,說: 「好哇,我等著你,你可要快點回來。」 說完岫就掛了電話。馬萬壽又連喂兩聲,只好恨恨又無奈地放下電話。沒想到 岫竟是這種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本來他還想打過去,想想又算了。 馬萬壽準備走出電話亭時,一轉身,看見一個女孩站在面前,十八九歲的樣子。 也許她已站有一會兒時間了,只是他自顧打電話沒注意罷了。他正要開口,女孩倒 先輕啟朱唇,說: 「先生,去住宿吧。我知道你在等人,但那人肯定不會來。因為你已從上午等 到深夜,都沒等來,還是先住下再說。出門在外,身體要緊。再說我們的酒店服務 一流、收費標準、國營業務、安全周到……」 馬萬壽低著頭向女孩搖搖手說: 「走吧。」 只有五六分鐘的時間,女孩就把馬萬壽帶到一家懸有「新野馬酒樓」牌子的酒 店。看門面,也算得上豪華,服務也不錯,根本沒讓費事,帶他來的女孩很快就為 他辦好一切手續,並熱情地領著他去找房間。 走進房間,馬萬壽正要說謝謝,女孩卻將門一關,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並且三 下五去二的就剝得只剩下兩點三點沒有暴露。他驚訝地指著女孩問: 「你、你這是幹什麼?」 女孩立刻換了一副嗲腔,說: 「讓我來陪陪你嘛。先生——」 還沒等馬萬壽再說什麼,門卻被「哐」的一聲撞開,眨眼沖進來四個大漢,女 孩一見,立即一副萎靡的模樣蹲在牆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開了。為首的那個漢子 一把揪住馬萬壽便打,嘴裡還說著好哇,你竟敢非禮我妹妹。 其他三位也不由分說,一齊動手一陣拳打腳踢,可憐馬萬壽連分辯的話都沒有 說出一句。過了一會兒,也許他們覺得打得差不多了才住手。為首的那位仍舊用腳 踩住馬萬壽的胸口說: 「媽的×你小子膽子倒不小,告訴你,我們這可是正經地方。你說吧,公了還 是私了?」 馬萬壽算是明白透了——進了黑店。說又有什麼用?自己還是放聰明點吧。於 是說: 「聽老兄自便。」 漢子說: 「好!痛快。」 漢子對其他三位一揮手,馬萬壽袋裡的錢腕上的手錶就被卸下來。臨末有一位 瞅著他的腰說: 「謔,這小子熊樣,還佩著真皮呢。」 於是連皮帶連皮鞋都在劫難逃。最後,四個漢子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馬萬壽拖 出酒店,扔在街邊的垃圾桶邊,真的也像扔一包沒有用的垃圾。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馬萬壽覺得渾身沒有一處不痛沒有一處不冷。雖然如此, 可是他腦子裡還在想著自己被拖出酒店大門一瞬間看見的一個人,那個人怎麼那麼 像讓他曾經發了三十萬元的那個藥廠的東北老闆呢?就是他——但又拿不准。 天快亮的時候,馬萬壽閉著眼睛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在他生痛的腿上。掙扎著睜 眼一看,原來是一個拾破爛的一隻腳踩在他的腿上,一條腿高高翹著把半截身子伸 在垃圾桶裡翻破爛。顯然,在黑暗中拾破爛的沒有注意到腳下踩著的竟是一條人腿。 馬萬壽一抽腿,拾破爛的立即從垃圾桶裡彈出來,驚悸地看著馬萬壽,待看清之後, 又抱歉地對他笑笑,說: 「對不起,你還沒死呀?」 拾垃圾的說完轉身背起垃圾袋要走,馬萬壽卻一下子拽住他的褲子。 馬萬壽想:回去。怎麼也得想辦法回去呀…… 數月後,馬萬壽居住的城市某一電線杆上,有一則「售房啟事」,末尾注有聯 系人馬萬壽字樣。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