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城市喇叭花 曉征 永盛在鍵盤上打下了BOLL四個字母,顯示屏上出現了黃綠紫三色線,三色線的 末端呈漸擴狀,如一只束放噴管。多麼漂亮的喇叭花啊!永盛在心裡暗暗高興,這 無疑又是一個殺入的好機會。他把帳戶上的錢全都換成了籌碼,他稍感遺憾的是, 手中的頭寸不是很足。他抱著試試看的想法,給正在香港旅遊的姐姐打了電話。 你要多少?姐姐永甯在知道他的來意後問。 你能給我多少? 五千萬。永寧稍加考慮後說。怎麼樣? 這麼多!永盛心裡不由一驚。 嫌少嗎?永寧聽他不語就問。 不,足夠了。永盛說。他有話想問姐姐,但想到身邊的菲菲,就沒問。有機會 要跟姐姐談談。他想。 那好,錢將分別匯到你的帳戶上。最快的一筆估計明天下午就可以到。但你要 切記,不要存在同一個戶頭上。姐姐叮囑道。 我懂。永盛在不同的證券營業部都有自己的戶頭。 姐姐的能量是越來越大了。結束了通話以後永盛感慨道。但他深深地懂得,正 如股市高位蘊涵著風險一樣,姐姐驟然膨脹的能量也必然會面臨著威脅。作為她唯 一的親人,他不能不提醒她,要理智從事,姐姐這棵樹不能倒。這樣想著,跟姐姐 談話的願望變得強烈起來。 姐姐答應多少?一邊的菲菲問。 五百萬。永盛答。他覺得不能把真話都告訴菲菲,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人越少 越好。 這麼多!菲菲興奮得每一根神經都跳動起來,她站起身來,走到他坐的椅子後 面,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右臂環在他的頸下,她的長髮滑了下來,她的熟悉的氣息 便同她的長髮一同向他的頭上罩了下來。你有這樣的姐姐真是你的福氣。她在他的 耳邊說。 不錯,我能有今天,是離不開姐姐的幫助的。他贊同道。 有很多事情,菲菲並不知道。永盛殺進股市是姐姐一手促成的。他在失去虹的 時候,雖然他不願意,但他還是來到姐姐生活的城市,她畢竟是最能瞭解他的親人。 當永寧見到面黃肌瘦的永盛的時候,不由大驚失色。知道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 了。當他吞吞吐吐地說出他的痛苦的時候,她的不安的心定了下來,她是過來人, 懂得那玩意是怎麼回事。你現在什麼都別想,先吃飯,然後住下來,姐姐陪你玩幾 天,再幫你想辦法。姐姐說。還有辦法?永盛一臉的將信將疑。會有辦法的。姐姐 自信地說。太好了。永盛的臉不由雲開日出。走,吃飯去。 午飯以後,永甯把永盛送進了一家豪華的酒店。你睡個午覺,下午姐姐陪你逛 街去,買點衣服,別像個鄉巴佬似的。姐姐說。永盛連連點頭。現在,他的心中陽 光燦爛,他知道姐姐是個有辦法的人(儘管他不欣賞姐姐的做法),在他的記憶中, 姐姐是個說到就能做到的人。想到虹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他不由心花怒放。 永甯看永盛睡下以後,就帶上門出去了。 永盛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姐姐還沒有過來,他只得看起電視來。 篤,篤。永盛一個魚躍從床上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打開門。 我找永盛。門口站著一個靚麗女子正好看地笑著。 找我?永盛的臉上掛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不錯。靚麗女子肯定地說。是你姐姐讓我來的,這幾天,她有重要的事情需要 處理,她讓我來陪陪你。 哦。永盛撓了撓頭。 怎麼,還不讓我進屋。 快請進,快請進。永盛不好意思地把女子往屋裡讓。 我叫馬麗,是你姐姐公司的職員。女子一邊自報家門一邊在沙發上款款地坐下。 永盛有點手足無措的,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永盛忙拿起話筒。原來是姐姐的電話, 她證實了馬麗的身份,她讓他好好玩玩,不要拘束。 接下來的幾天,馬麗使永盛成了男人,這很出乎他的意料,這位美麗且有品味 的女子輕易地成了他床上的嬌客。後來,他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姐姐的安排。 事業是什麼,姐姐說,是社會給你勞動的回報,換言之,衡量的標準是財富和 地位。地位其實就是你能辦成什麼樣的事情,而現在這個社會幾乎沒有錢做不到的 事情。漂亮的女人,如果沒有奢華的衣服,沒有化妝,沒有形形式式的宴會舞會, 女人的品位從哪裡體現呢?馬麗要論氣質和相貌,我想不會在你的虹之下,但我給 她五萬,她就心甘情願地付出一切。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想一想,感情是什麼, 社會是怎麼回事呢? 在姐姐的侃侃而談中,永盛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沒有想到姐姐如此富 有,為了證明她的理論一下子就拍出了五萬。十年不到的時間,姐姐竟然經營出了 這樣一片天空,他不能不驚訝。雖然他並不完全相信姐姐的理論,但事實卻又不得 不使他信服姐姐的某些觀點。 永盛回到工作的城市,他不再為虹而茶飯不思。他辭去了工作。姐姐給他二十 萬的本金讓他炒股。這個行業是你能做的事情中最賺錢的,姐姐說,這些錢可以使 你坐進大戶室。在起步階段,我想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我就不多說了。 但我要說的是你的心態問題。你長這麼大,從來沒運作過這麼多資金,心裡可能有 點緊張,這是你的大忌。你要以玩家的心態來操作,二十萬賠了也不要緊,算學費, 但你要從二十萬中學到經驗,儘快地成為炒股的行家裡手,那你就不辜負姐姐了。 今後如果你需要,姐姐會隨時向你提供資金。臨別的時候,姐姐給了他一隻精緻的 箱子。他接過箱子的時候,他的心裡沉甸甸的。 就這樣,永盛坐進了大戶室。他無疑是個優秀的人才,只要他下功夫,只要有 條件,他就肯定能成為某個方面的專家。對於自己的智慧,他從來都有這樣的信心。 他有著不同常人的悟性。一波一波地做下來,他用兩年的時間,使自己成了有產者。 這期間他曾兩次借過姐姐百萬以上的款項,在獲得不薄的收入以後,他把姐姐的錢 很快歸還了。因為看到了業績,姐姐把他兩次的借款重新劃到他的帳上,作為投資, 由他操作。 我們該好好慶祝一下。菲菲說。 你說怎麼慶祝?永盛側過頭來問。 是啊,城市太單調,無非是吃飯跳舞之類的。菲菲直起腰來,我們去野炊,如 何?她忽發奇想地。 今天來不及了,沒有準備,周日去。永盛說。 那就出去換換空氣吧。菲菲提議。 去哪呢? 隨你。 禦碼頭怎樣? 好,陪你懷古去。菲菲今天心情顯然不錯。 永盛的心不能不為之感動,他重又懷疑起姐姐的理論。 他對愛的信心曾受到虹的無情打擊。大戶室的孔方有一天呼他出來活動,他便 來到了光線暗淡的舞廳。孔方與坐台小姐打得火熱,但其中的一個聲音他卻那樣熟 悉,那分明是虹的!他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他喪魂落魄地逃出舞廳,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當初為之瘋狂的美麗聖潔的女子竟會走上這條路!從此,他 相信了姐姐關於女人物欲化的理論,也從此,他的身邊不再缺少女人而且時常變換。 他要報復!為了當初的癡迷。 而菲菲是知道這一切的,她卻不離開他,他不由深感疑惑,我錯了嗎? 他倆走出大戶室,迎面吹來的風使永盛覺得很舒服。他走到陽臺的護欄邊,他 看到樓下是進進出出的人流,這些人都為利而來,他們明知道裡面更多的是輸家, 但高額的可能利潤給他們帶來了暴富的夢想,他們都希望自己的智慧能為自己帶來 財富,但不久他們就發現他們的黃金夢是那樣難以成為現實,因為競爭是不公平的, 他們消息滯後,他們資料有限,他們資金有限。 你知道我是在哪裡認識你的嗎?永盛問身邊的菲菲。 不是在下面的大廳裡面嗎?菲菲稍不解地問。她至今還記得兩人第一次相遇的 情形。那天,兩人是相向而行的,在交錯的刹那,在似乎是很不經意的一抬頭中, 兩人的目光相遇了,怪異的是,兩人的目光仿佛被粘在一起,使兩人的頭顱都無法 按照原來的方向前行。於是,兩人停了下來。你買的什麼股?永盛問。這是股民最 關心的問題,也正是這個問題使很多原不相識的陌生人成了朋友。 不是,永盛搖搖頭,我第一次認識你是在這。 在這?我怎麼不記得。 那天,你穿了件白領天藍的連衣裙,我看你在門前猶豫了一會兒,但終於抬起 頭走進了證券公司的大門。那天情景,他仍歷歷在目。他看到一朵美麗的雲彩向他 飄了過來,他當時就有結識她的衝動,但他忍住了,他懂得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直 到他設計好了與她搭訕的種種場合,而且把每種場合的應對都作了充分的醞釀,他 才走進樓下的大廳。使他滿意的是,相識並不困難,菲菲是個開朗的女性。他後來 知道她是個下崗工人,她的運氣很不好,大學畢業後分到工廠,正逢效益大滑坡, 廠裡要求部分職工下崗,她成了其中的一個。於是,她籌措了一筆錢,到這裡來碰 碰運氣。 那天是我第一次上股市。菲菲說,沒有想到會有今天的結果。此刻她的心態是 複雜的,遇到永盛,她富有了,但感情仍然沒有著落。她的心裡常感到空落落的。 我們走吧。永盛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悵惘,他不願那種情緒在他倆間彌漫開來, 於是他說。他伸出手攬住她的纖腰,兩人往樓下走去。 永盛從車棚裡推出車打著火,菲菲雙手卡住他的腰要上他的後座。你沒騎車? 永盛不願帶女人,因為他常變換女伴之故。但菲菲是個例外。現在我不想騎。她的 語氣很霸道,但永盛的心頭卻是甜絲絲的。我真該娶她,還猶豫什麼呢?他的心中 出現這樣的閃念。如果當初結識她帶有獵豔的成分,那麼,今天,在感情上他對她 的確產生了某種程度的依戀。坐好了?永盛戴好頭盔。好了。永盛一加油門,車駛 了出去。他的車在摩托家族中無疑是尊貴的,如果陸路是海洋,他的車便是航母了。 他騎上車的時候,他的心裡總會產生一種快感,那種快感就仿佛在盛大的舞會上最 漂亮的女人被擁在自己的懷裡一般。 永盛沿著一條古老的人工河堤輕車熟路往前駛去。每當他行駛在這條路上的時 候,他的心裡就會產生這樣一個疑問,當年皇帝老兒的龍舟是如何駛進這條纖細如 美人腰的河流呢?是今日的河流變窄了還是龍舟到這兒變細了呢? 一轉眼的工夫,禦碼頭已在眼前,他停好車,兩人走上了皇帝老兒當年曾踏過 的石板,一階一階地降了下去,在水邊兩人住了腳。 明天的頭寸,你想要多少? 你打算給我多少?菲菲試探地問。 一人一半? 不,我要不了,百分之一就很不錯了。菲菲顯得很保守,雖然她懂得這是個有 更多的本金就能賺更多的錢的好機會。幼年與學生時代,她已飽嘗缺錢的滋味,她 不想把既得利益丟掉,她要保住勝利果實。跟永盛做了幾年股票,幾乎什麼都有了, 她沒有太大的野心。 微風在深秋的河道上緩緩吹來,穿著薄衣單衫的菲菲在這夾著寒意的風中不由 打了個寒噤,永盛看在了眼裡。我早飯還沒吃呢,陪我去。他說。於是,他倆走上 堤岸,進了一家仿古的茶莊。 永盛與菲菲共進了午餐以後,他把菲菲送回去,然後回家。想到這次大筆資金 的運作,他的大腦不由高度興奮起來。最好能有輿論配合一下,他想。這時,他想 起一個人來,這個關係是姐姐介紹給他的,以前,他一直都沒用過。我們的關係很 鐵,但輕易不要動用它。姐姐私下曾經對他說。現在他覺得是時候了。於是,他找 出通訊錄,撥出了那人的手機號碼。 喂,是王主編嗎?線路接通以後,永盛問。 我是。您是? 你好,我是永盛。 永盛?王主編的語氣裡透著疑問。 永甯的弟弟。永盛適時地搬出了自己的姐姐。 喔,想起來了,你好你好。王總的語氣立刻暖了許多。有事嗎? 我有幾篇股評文章,想請主編大人指點一下。 哦,我這邊正缺這樣的稿子,你什麼時候給我? 就這兩天,怎麼樣? 好啊,我隨時歡迎。如何跟你聯繫? 永盛說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好,今天就說到這,我現在有客人。主編笑說著與他道了別。 姐姐果然厲害。永盛放下手機,在心裡感慨道。 他在電腦邊坐下來,調出自己想買的幾隻股票的資料。他知道一旦他把這些資 金投入到股市裡去,他就是一名莊家了,他只能賺,不能賠,他賠不起。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很不情願地拿過手機。 你死哪去了?手機裡響起孔方咋咋呼呼的聲音。 孔兄啊,有何賜教? 今天可是萬山紅遍呀,怎麼不見你人? 恭喜孔兄,又有大筆進項了。 那你不比我更厲害嘛。怎麼樣,晚上樂樂去。 噢,對不起,今天晚上我有事。永盛聽出他的意思。這小子運氣好,在他發財 後老婆卻死了。民間流傳的升官發財死老婆的成功男人的三大樂事他占了兩件,他 好得意。現在他除了想辦法賺錢,就是在女人堆裡找樂。 別掃興好不好!孔方的聲音變得不開心,今天晚上天大的事情你都給我拋在一 邊,老地方,老時間,我帶兩個丫頭去,保准你開心。孔方說完不容分辯地掛了電 話。 永盛有點無奈。孔方是他不願得罪的,他覺得自己的生活中不能缺了這種人, 他無疑是自己生活中不錯的調味品。他打算晚上還是赴孔方之邀。 他看著顯示上的資料,稍加考慮後,想出了第一篇文章的標題,他在鍵盤上敲 了下去,手機響了起來,他迅疾地打出最後一個字,然後拿過手機。 喂,哪裡? 永盛嗎?我是王鋼呀。 噢,王總,你好。永盛心裡不由稍覺奇怪,他倆不是剛通過話嗎? 我想跟你談談,晚上六點,我請客,大富豪酒家。有時間嗎? 嗯,好吧。永盛想到王主編是第一次約他,就同意了。王總找我,會有什麼事 情呢?他在心裡問自己。 晚上六點,永盛準時出現在大富豪酒家迎賓小姐的笑容面前。他走進門廳。就 在他環視富麗堂皇的大廳而不見王總的身影的時候,他的背後傳來哈哈的笑聲,永 盛老弟真是很守時呀。永盛轉過身來,立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高大而不失儒雅的王總, 他忙伸出手去,您好。兩人互道了問候。永盛在心裡不由暗暗驚訝,他同王總少說 也有兩年的時間沒有面了,但他還是一眼就從背影認出他來,這個人的記憶力不簡 單。我已經約定好了房間。王總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並肩向旋轉型的樓梯走 去。 兩人在一間仿日的木結構的屋前停住了腳。王總,好久不見了。一位小姐殷勤 地拉開門,門開處可見一張擺滿精緻菜肴的桌子,桌旁邊坐著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 王總,我恭候多時了。那男子起身相迎。喲,有勞經理大駕了。王總致歉似的伸出 手去,被稱為經理的男人伸出雙手。請坐。經理殷勤地讓座,小姐過來斟酒。王總 沒有為二人介紹的意思,經理瞟了永盛一眼,然後舉起杯子,來,我敬二位一杯。 三人碰杯後,經理先幹為敬。小姐拿著酒瓶又要為三人倒酒,王總不讓,今天我們 自己來。他說著就伸出手來,想拿小姐手中的酒瓶。這怎麼可以呢?小姐一邊嗲聲 地說著,一邊把目光投向了她的經理。自己來隨便一點,我的經理大人,你說呢? 王總知道沒有經理的同意,小姐是不會放手的。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經理心領 神會地站起身來。我還有點事,二位請自便了。好,你忙你忙。王總露出了滿意的 笑容。二人目送經理走出小屋。有事請隨時吩咐。小姐在關上屋門的時候露出了職 業性的微笑。 今天,找老弟來可是有事相求喲。王總一邊為永盛斟酒一邊直奔主題的。 只要我能幫上忙的。永盛擺出了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姿態。 好,有這話我就很開心。來,喝酒。兩人又碰杯。隨便吃。王總招呼永盛。兩 人拿起筷子,伸向滿桌的菜肴。 我有個弟弟,下崗了,沒飯吃,求到我頭上來了。我真是恨鐵不成鋼呀,怎麼 就這麼不爭氣呢?想不幫他,可老母親那邊又過不了關,沒辦法,只得幫他想點辦 法。他一般的工作又不願做,想開酒店。現在呢,有關事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 是缺點錢。本想貸款,一是怕太惹眼;二呢,我有個想法,我覺得這個想法也不錯, 有財大家發嘛。我想到了你。 謝謝王總的美意,永盛立刻懂了王總的意思。只是酒店的競爭太激烈呀。永盛 心裡沒有把握。 現在的酒店的確如雨後春筍,但我覺得酒店的競爭說穿了就是客源的競爭。關 於這一點,你應該相信我,王總說著又拿起酒瓶,老弟難道對我沒有信心嗎? 怎麼會呢?永盛面露微笑,他等的就是這句話。有您作保證,我還怕什麼呢? 只是不知道王總還差多少? 一百萬。 這麼多?永盛不由心裡一驚。 要搞嘛就要上點檔次。 只是我恐怕一時難以拿出這麼多錢。永盛有點拿不定主意。他想先徵求一下姐 姐的意見。 誰不知道你是本市有名的大戶呢,說來說去,恐怕還是對我缺乏信任吧。王總 一語道破了他的心思。 是真的。永盛連忙解釋,錢全在股市上。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怎麼樣?永盛說 的也是實情,但他現在手上即使有一百萬現款,他也不會輕易出手的。 好,那我們就一言為定。王總適時地舉起杯子,兩人又碰了一杯。這錢呢,要 麼借給我,我打借條;要麼就算投資,大家就為共同的目標攜起手來。我希望是後 一種形式。王總說著搛了一隻肥碩的蟹放在永盛的碟子裡面。 我再考慮考慮。 好,我等你半個月。王總笑眯眯的。其實他心裡有底的,他知道永盛在這件事 上猶豫的原因。一來,他以前沒同自己合作過;二來,他確實需要考慮一下,再征 詢一下永寧的意見,而後者,他早已同永寧通過氣。 永盛在手機鳴叫聲中打開手機。你的架子好大!孔方滿是怒氣的聲音立刻盈滿 了他的右耳道。我有個飯局。永盛心裡不高興,但他忍住了,過一個小時再通個電 話好嗎?反正不管你來不來,今天你要作東。孔方有點死乞白賴的。好好好。永盛 有點巴不得地結束了通話。 有事?王總關心地問。 沒什麼。永盛輕描淡寫的,有個朋友喊我出去玩。 年輕人嘛,該樂的要樂。吃完飯你就去。王總挺能理解人的。 不急不急。 聽說你也搞創作?王總放下筷子,剝著蟹殼。 瞎謅的。永盛的心中不由頓生戒備,王總怎麼知道? 你姐姐不是讓我多關心你嘛。王總微微一笑。 永盛這才釋然。 寫什麼? 什麼都寫一點,但投出去,就都泥牛入海了。永盛搖搖頭。 那你有時間的時候把手中的東西整理一下,交給我。 只是怕麻煩王總了。 今後別老是王總王總的,叫我大哥就行。 那我就高攀大哥了。 話說到這分上,永盛的戒備完全消除了,他倆開始開懷暢飲。 當永盛的手機再次響起的時候,王總就催他快去。兩人為會東的事爭持了一番, 最後經理跑了過來,不容分說地請了客。 一起去玩玩?下樓的時候,永盛邀王總。 不方便。 永盛聽他這樣說,不便強邀,就自己去了。 他知道,在老地方,此刻在絢爛地綻放著朵朵美麗的喇叭花,那樣的花朵雖然 沒有植物的馨香,卻比世間任何植物的花朵都動人心魄。 一夜狂歡,使在上午十點醒來的永盛仍然感到軀體軟乏乏的,仿佛筋骨被抽去 了一般。他睜開雙眼躺在柔軟的寬闊著的床上,沒有起來的意思。 夜來的感覺真是太妙了。孔方的確有辦法,他總是能找來形形色色的女子,那 是些花了錢就不會有麻煩的女子。 他滿足地看著屋內可算是奢華的居室,他想到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他的優 遊的生活方式,如果沒有姐姐給他的機會,他是決不可能在今天能達到這種水準的, 或許,一輩子都達不到。過人的天賦如果沒有機遇的青睞,你永遠只會是條蟲。可 當初姐姐的所作所為是他不屑一顧甚至是引以為恥的。他至今還記得姐姐曾為一部 彩電而不惜與後來成為他姐夫的人以斷絕關係相要挾,想成為她丈夫的男人不得不 東挪西借錢搬回了彩電,姐姐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姐姐是個很虛榮的女人,姐 夫後來的因貪污而鋃鐺入獄可說是與她的物質欲望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姐姐不得 不赤膊上陣,她很幸運,遇到了後來成為交行行長的男人,那時的交行在籌建之中, 他倆的雙棲雙行的傳聞終於傳到了很傳統的媽媽的耳朵裡面,已經來日無多的媽媽 在這些傳聞的刺激下,加速走上了黃泉路。為這事,他至今難以原諒姐姐。但如果 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姐姐,她只不過是早吃螃蟹的人而已。她不僅使姐夫提前獲釋, 還使他成為掛靠交行的公司經理,這就使永盛獲得資金的渠道變得暢通無阻。當然 永盛懂得,姐姐的交易決非他這一處,她有方方面面的關係需要打點。如此的巨額 資金會不會有問題呢?他估計姐姐再有一兩天就會回來,她一回來,他就要去見她, 跟她談談。 一個長髮飄飄的身影佇立在他的床前,他知道那是誰。怎麼還不起來?床前的 長衣長發問。還想睡。永盛在床上慵倦地伸了個懶腰。起來吧,不早了。我已經把 「明園」的湯包替你蒸在鍋上。女人走到落地窗前拉起窗子,陽光燦爛地照了進來, 女人側逆光地站著,白色衣裙顯得半透明。曲線是柔和的,女人是美麗的,這種美 麗使永盛的心靈感到一種壓抑。他曾對她的肉體產生過無數次的欲望,但他都把它 壓了下去。湯包是他喜歡的早餐之一,也只有她才能對他投入如此入微的關懷。昨 晚我給你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女子平靜地敘述著仿佛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她 在床側的梳粧檯前坐了下來。梳粧檯是永盛為她買的,他怕她哪天住在這不方便, 但到現在還沒有這種機會。昨晚有個應酬,回來遲了。他編了個謊,面不改色心在 跳。是嗎?女人露出了不信的目光,那目光只有她在鏡子裡面才能看到。他知道她 的猜疑,但他沒辯白的意思。她忽然想起了鍋上的湯包,忙起身往廚房跑去。快起 來,早飯好了。 永盛想到了湯包的湯汁在口腔中流動的感覺,他感到他的氣力特別需要那種感 覺的餵養,他便一骨碌爬了起來,他草草地穿好衣服,往盥洗室走去。 永盛走進了餐廳的時候餐桌上一杯沖好的牛奶與湯包正冒著騰騰的熱氣,菲菲 靜靜地坐在一邊,目光凝固了一般。看著這幅靜物畫,永盛在心頭不由一熱,辛苦 你了。他撫著她的肩在她的身邊坐下來。她轉過臉來對他淡淡的一笑。他喝了一口 奶,拿起筷子,搛起一隻湯包,你怎麼不吃?他問。我吃過了。她答。那我就不客 氣啦。他咬破湯包的一角,然後小口地吮起來,溫度適中的汁綿綿地流進了他的口 中。 永盛,我想跟你談談。她的目光幽幽的。 永盛從她的目光中讀出了什麼,他把湯包放進嘴裡,有力地咀嚼後咽了下去。 能不能過一段時間,等我把這一段時間忙完? 為什麼?她稍有不解的。 你知道的,這幾天,我有不算小的資金要運作,還有與此相關的事情要處理, 我非常需要一種平靜的心態。但有一點,你應當相信,我很希望你能一輩子保管我 的大門鑰匙。 好,那我就等你忙完這幾天,剛好,我也想回家休息幾天。說著她站起身來, 我走了。 我送你。永盛說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不用,你吃你的早飯,我趕我的車,兩不誤。她伸手摁住了要起身的永盛。 那,我們回來見。永盛見她的態度很堅決,就不再堅持。 菲菲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 永盛繼續他的早飯,他打算早飯以後,先把幾篇股評的文章趕出來,下午去查 查自己的銀行帳號,錢如果到了,就把它提出來轉到股市上去。他覺得這樣做安全 些,有幾個銀行帳號,他不想暴露。 永盛坐在大戶室裡,看著不停地變換著的行情,他的臉上顯出了從內心深處發 出的得意的笑容。他的股評文章在他陸續建倉的過程中一篇接一篇地在市報上發了 出來。在形形色色的證券報上,他選中的股票也得到了某些股評家的青睞,他很滿 意自己的眼力與智慧。幾天下來,他的股票已經獲得了相當可觀的利潤,他悄悄地 派發著籌碼,他剛剛在計算機上又打出了一張賣單,很快就被踴躍的跟風者吃掉了。 他仿佛看到了大把的票子落進了自己的口袋。 他想到了王總。信任王剛,密切關係。當他給姐姐打電話的時候,姐姐如是說。 他覺得現在是兌現諾言的時候了。他撥出王總的手機號碼。是大哥嗎?線路接通以 後,他問。永盛,你好。王總立刻聽出了永盛的聲音。你要的貨已經準備好了,永 盛隱去了錢字!好!王總簡短地贊道。怎麼交給你呢?永盛問。晚上到我家來吃晚 飯,怎麼樣?王總發出了邀請。可以。永盛欣然同意。還記得我家怎麼走嗎?王總 有些不放心。記得。那就晚上見。王總道著再見。晚上見。 永盛放下手機,他的興奮心情是難以言說的。他覺得應該找個地方宣洩一下自 己的情緒,他想到了孔方。於是他的手伸向手機,他的手機卻先響了起來,喂。永 盛的聲音顯得分外柔和。永盛嗎?我是永寧。永寧自報家門。姐姐說,我急需要五 百萬現金,你能辦到嗎?能。永盛毫不遲疑的。這時他暗自慶倖還有三千萬沒有殺 入股市。好,你現在就拿給我。你的錢在什麼地方?永寧問。環宇路四段的工行。 永盛說。好,我就在那等你。注意我這次開的是乳白色的桑塔納。永寧說。姐姐是 不是遇到了麻煩?姐姐沒開她的淩志來,他感到不妙。見面再說。你快來,越快越 好。姐姐的語氣肯定了永盛的懷疑。好,我這就來。永盛說完關了機子,然後匆匆 收拾好東西,就直奔樓下的車棚。 仲秋下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但永盛騎車卻不由自主打著寒噤。他不願 多想,他要儘快見到姐姐。 他來到工行門前停好車,取出錢,然後轉身出了工行營業廳。這時他看到一輛 乳白色的桑塔納緩緩地向他駛了過來,他迎了上去。車開到他身邊的時候,後面打 開了,出現了姐姐戴著一副碩大的墨鏡的臉。上車吧。姐姐招呼著。永盛忙鑽了進 去。他看到開車的姐夫。他同他打了招呼,他頭也不回地點點頭。車開了出去。 出事了?永盛不安地問。 永寧摘下墨鏡點點頭,現在還沒有注意到我,我得到了絕密的消息。 你打算怎麼辦?永盛不安地問。麻煩還是來了。他在心裡暗歎道。 我們已經辦好了一切手續,出逃。 我會有麻煩嗎?永盛不由心慌。 不會。給你的錢都是經過不同渠道處理過的,不會有問題。永甯很鎮定。只是 你這次投進股市多少錢? 兩千萬。 這筆錢有點麻煩。永寧思索著。你去找王總想點辦法,證明你的錢是借來的。 他可靠嗎?這個問題重又出現在永盛的心頭。 絕對可靠。永寧一字一頓地說。 今後怎麼跟你聯繫呢?半晌,永盛又問。 不要聯繫。 你去哪? 你不要知道。 我們今後就見不上面了?永盛的心裡很傷感,他的鼻子酸酸的。 也許吧。永寧的眼中流出了淚水。 姐姐。永盛不由號啕,萬千感慨湧上心間,他撲在了姐姐的懷裡。 堅強些。永寧一手擦著臉上的眼淚一手拍著永盛的背。 下去吧。良久,永寧開始趕永盛下車。時間就是生命,你應該懂得的。永寧扶 起撲在她懷裡的弟弟。 車已經駛在了郊區的公路上,這時緩緩地在路邊停了下來。去吧,我會設法跟 你聯繫的。永寧說。姐夫轉過臉來,他沒有褪下他的墨鏡,永盛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伸出手,永盛接住。去吧,永寧再次催道。 永盛下車,他看到車後座的玻璃窗搖了下來,一隻手在向後搖動著。 永盛站在路邊,樹葉在秋風中搖落。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轉身 往城市走去,要把兩千萬的籌碼變現,他想,我要作最壞的打算。 「大富豪」的富麗堂皇的舞廳。一間光線幽暗的包廂裡坐著永盛與菲菲。 我破產了。永盛啜了一口茶,然後放下杯子說。 你又在騙我!坐在他身邊的菲菲伸出食指在他的挺直的鼻樑上從上到下地刮了 一回。 我沒有騙你。我姐姐出事了,借她的錢要還。這次股票也失手了。現在,我是 一貧如洗。永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很難過。菲菲在黑暗中幽幽地說。黑暗中,他們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包廂外有人唱著《無言的結局》。一時,兩人都沉默著。 其實,至少永盛現在並沒有破產。 永寧走後的晚上,永盛在送一百萬到王總家的路上,否決了和王總討論新入市 的兩千萬的資金來源的想法,他認為人心難測,萬一王總知道姐姐出事的消息,他 對姐姐的態度發生變化,那不就完了嗎?從王總家回來以後,他苦苦地想了一個晚 上,他覺得找出資金的供貸方並不困難,難就難在攻守同盟的建立。到時候同盟存 在著被各個擊破的危險,一旦那種局面出現,他就主動承認兩千萬是借的,並加以 歸還。不出意外的話,他相信自己是能挺過這一關的。 永盛今天把菲菲找來是想做最後一個關於感情的試驗。 跳舞去。又一曲舞曲響起的時候,永盛提議道。兩人雙雙走進舞池,如魚般遨 遊在音樂的河流中。 你不是想跟我談談嗎?永盛的語氣是不經意的。 沒什麼。菲菲在晦暗的光線中輕輕地搖著。 你忘了那天上午嗎?永盛耐心地提醒著。這時,永盛配合著菲菲走出了一個漂 亮的花步。 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兩人再次相擁的時候菲菲冷淡地說。 我懂了。永盛點點頭。 這時,音樂節奏猛然加劇,永盛牽著菲菲的手走出一個又一個漂亮的花步。永 盛覺得他快抓不住她的手了,但菲菲卻繼續旋轉著,他只得放開手去。這時,他轉 過身來,他看到,菲菲的長裙急速地旋轉著,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如一把倒開的陽 傘,又如一朵怒放的喇叭花。 多美啊! 掌聲響了起來,音樂的節拍狂了一般。舞池中漸漸加入了原本作壁上觀者,他 們圍著那朵怒放的花朵抽搐般地舞了起來。在漸多的舞者中,菲菲在永盛的眼睛中 迷失了。 他退到一邊的座位上,作了一名孤獨的旁觀者。他再次想到了姐姐。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