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舊鬼 楚夢 兩張飯票 飯吃完了,缽也舔過,肖有財還端著空缽不肯放手。他娘的,四兩飯連餓腥氣 都沒壓住。他多想再吃一缽,便又從口袋裡掏出飯票,仔細地清點,十九張,吃飯 前是二十張,沒數錯的。他掰著手指計算著下次發飯票的日子,六天加上今天的晚 飯,十九張飯票半張也不能動了。老婆這個月已經勻了兩張給他,再去要她也不會 給,她也要活命。 午飯後有半個小時的休息,半小時後又要到對面山上去伐木材,隊裡正等著木 材煉鋼鐵。伐木材是件重活計,四兩米如何支撐得了! 他用飯缽在堰塘裡舀了缽水,細細品味著那帶有點米腥味的水。 一個健壯的女人在肖有財身邊坐下,女人用帶有譏嘲的目光打量著肖有財。這 女人便是錢隊長老婆,她有的是飯票,吃得飽,長得壯,幹的是輕活兒,活得快活。 老肖,你沒吃飽?隊長老婆問。 沒呢。肖有財看看隊長老婆,又埋頭喝他的水。 喂,老肖,我給你兩張飯票。隊長老婆將兩張飯票高高舉起。 當真?肖有財驚喜地抬起頭,缽「乒」的一聲掉在地上,幸虧沒摔破,否則, 少說得扣一張飯票。 不過,有個條件。隊長老婆慢條斯理地說。 什麼條件?肖有財的聲音有些迫不急待。 你遊到堰塘對岸後,這兩張飯票就歸你。 我不會游水呀。 那就算了。隊長老婆收起飯票,插進口袋。 哎,隊長婆,你是不是真的給? 你遊過去就給你。 當真? 不當真就被兒子卡死。 肖有財脫了衣服,戰戰兢兢地走到堰塘裡。仲秋的水有些涼意,他打了個寒噤。 站在水裡的肖有財又回過頭,隊長婆,你說話要算話呀。 人說人話。 肖有財撲進水裡,手和腳亂抓亂蹬,他努力地向堰塘中心鑽去。 都來看呀,看旱鴨子游水!隊長老婆開心地大嚷著。 沒有多少人響應隊長老婆,他們才沒有那麼多閑力氣呢。 才遊過去不過三丈遠,肖有財就無法前行了,他在水面上打著轉,手瘋狂地舞 動。 沒本事就轉過來吧,我那兩張飯票喂狗去! 肖有財的身子沉下去,只有兩隻手在外面狂舞。 救救老肖。有人高喊。 可肖有財的手很快便不見了。 那天下午,伐木組沒有上山,大家都坐在堰塘邊等肖有財起來,天快黑時,肖 有財浮到了水面上。 肖有財老婆聞訊趕來,沒有哭只流了幾顆淚,她木訥訥地望著丈夫的屍體。 肖有財老婆跑到隊長老婆面前,給我飯票。 他沒遊過去,我為何給你飯票?隊長老婆凶凶地說。 給她!錢隊長說。 哼,真不講理!隊長老婆抽出兩張飯票,摔到地上。 肖有財老婆連忙彎下腰,拾起飯票。 腐蝕 林小芳是全隊頂美的女人,那眉眼,那嘴臉,那身段,無論看到哪個部位,都 叫人心裡怪癢癢的。 花雖好,卻有毒,她是大地主的女兒。貧下中農誰也不會不分敵我,地、富、 反、壞更不想罪上加罪。因此,林小芳二十三歲了,還沒個婆家,在隊裡挨訓受白 眼。 一日,隊裡人突然發現林小芳的肚子鼓起來了。這一發現非同小可,有人立即 報告了錢隊長。 錢隊長聽了這個消息,似乎有些驚慌,他說,莫不是她偷吃了隊裡的糧食將肚 子撐大了? 不像。報告人說。 那—— 我到大隊部報告去。報告人不等隊長吩咐,便跑到大隊部邀功請賞去了。 第二天清早,豹子嶺大隊一千多號人都集合到操場上。 林小芳站在臺上,她的頸上吊塊木牌,木牌上書三個黑色大字:美女蛇。林小 芳的身邊站著她的父母。 劉書記宣佈:林小芳利用美色腐蝕革命幹部,拉幹部下水,破壞三面紅旗,目 的是想復辟。臺上台下立即響起震天撼地的口號聲。 打倒美女蛇! 批臭美女蛇! 三面紅旗萬歲! 在洪亮的口號聲中,錢隊長雄赳赳地走上台來,他給林小芳「啪啪」兩記耳光, 並怒喝一聲,美女蛇,跪下! 林小芳乖乖地跪下了。 貧下中農同志們呐,我老錢,嗚嗚嗚……錢隊長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哭嚎起來, 我老錢對不起大家,對不起黨啊!我的眼睛太不明亮,沒有識穿階級敵人的陰謀詭 計,上當受騙啦——錢隊長用衣袖擦擦眼淚,多虧黨組織及時挽救我,使我認識了 美女蛇的真面目。貧下中農同志們呐,我通過學習毛主席語錄,認識到美女蛇拉我 下水,目的是想復辟資本主義,她是受她父母這兩個狗地主的指使…… 畜牲!林小芳高聲大罵。 你敢罵革命幹部!民兵營長一棒打在林小芳頭上,林小芳栽倒臺上,頭上鮮血 直流。 把美女蛇拉下去,將兩個老壞蛋捆起來。 劉書記一聲令下,便有民兵將林小芳拉了下去,兩根麻繩立即將兩個老壞蛋緊 緊纏住。 貧下中農同志們呐,階級敵人好猖狂喲。錢隊長擦著眼淚走下臺去。 鑒於錢隊長眼睛不亮、立場不穩,被階級敵人鑽了空子,大隊決定對他進行嚴 厲的批評,以便吸取這個沉痛的教訓。 那晚,林小芳跑到錢隊長屋簷下畏罪自殺了。劉書記聽了錢隊長的報告,憤怒 地一拍桌子,她娘的,死了,紮草人也要鬥她三天! 模範丈夫 傍晚,牛大成吹著口哨從大隊部出來,一副悠閒的樣子。 模範丈夫總是那麼樂。有人說。 你他媽的要是有飽飯吃,還不一樣樂! 唉,我他媽的要是有這麼個老婆就好啦! 牛大成有一個頗出色的老婆,漂亮、能幹、有水平兒,嫁過來三個月便被劉書 記相中,當上了婦女主任。 妻貴夫榮,牛大成跟著老婆沾光,到大隊部勤務兵的幹活。每天吃的喝的盡肚 皮裝,只需給書記、主任燒燒開水、洗洗衣服。 牛大成老婆當上主任之後,由於工作需要,鋪蓋一卷住進了大隊部,將新婚的 丈夫一人晾在家裡。 雖說這年月飯吃不飽,活計累人,可新婚燕爾,夜裡畢竟有些難熬。一天夜裡, 牛大成忍受不了欲火的煎熬,隻身來到大隊部,當他正要去敲老婆房門時,裡面傳 出老婆和書記快樂的嬉笑聲,他嚇得連氣都不敢出,倉惶逃回家裡。 不幾天,劉書記找牛大成談話,說大隊部缺個勤務員,問他願不願意幹。牛大 成爽快地答應了。 牛大成的活兒很輕鬆,只需掃掃地、擦擦桌,燒燒開水,給書記主任洗洗衣服。 他曾想在大隊部過夜,被老婆拒絕了。老婆對他說,大隊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在夜 裡研究的,你在這裡不方便,還是回去睡的好。牛大成只好乖乖地回家去睡。 牛大成幹上了一份令人眼饞的美差。他自己也很高興,整天哼著歌兒,吹著口 哨,大搖大擺地進食堂,入隊部,清早來,夜晚回,很愜意。只是他洗衣服水平不 高,讓主任狠狠地批評了幾頓。牛大成虛心地接受領導批評,衣服洗得乾乾淨淨, 疊得整整齊齊,主任當著書記的面還表揚過他。 劉書記拍著牛大成的肩膀說,牛大成同志,你表現得很好嘛,支持老婆幹革命 工作,是個模範丈夫嘛。書記又在群眾大會上將牛大成著實表揚了一番。於是,模 范丈夫的美名便傳到全大隊的旮旮旯旯,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牛大成是「模範丈夫」。 牛大成很滿足的樣子,整天昂著頭,挺著胸,哼著歌兒,吹著口哨。 誰也沒想到,牛大成會吞吃老鼠藥自殺。他死後的樣子很可怕,怒目圓睜,口 張得大大的,好像要把誰一口吞進肚裡去。 遺憾 大地被厚厚的白雪裹得緊緊的。雪夜很靜,只有老北風在那裡得意地哼唱。 李庭元走在白雪皚皚的雪地上,雪地有如一床厚厚的棉被,每一腳踏去,都讓 他生出許多柔軟、舒服的感覺。 李庭元看到了肖有財家搖曳的燈光,他一陣激動。 還是很小的時候,李庭元的腦子便出了故障,因此年近五十的他還孤家寡人一 個。孤家寡人的李庭元就住在生產隊的隊屋裡,白天為隊裡放一頭大水牛,夜裡協 助守守倉庫。他腦子出了故障,幹部們也不便和他計較,食堂的飯隨他吃就是了, 他是村子裡少數幾個能吃飽飯的人之一,有時候,他還能喝上幹部吃剩的魚湯、肉 湯之類的東西。因此,在絕大多數人都瘦骨嶙峋的時候,李庭元卻有一身令人羡慕 的肥肉。 飽暖思淫欲,這話對李庭元這樣的人也適用。吃飽了,長胖了之後,李庭元也 開始想女人了。自然,大姑娘、小媳婦李庭元是不敢奢望的,就是人家有那份美意, 他也沒有這個狗膽,他怕人家父母、丈夫揍他。 死了丈夫的肖有財老婆便成了李庭元的首選目標。 一個傍晚,李庭元將大水牛拴在一棵柳樹下,畏畏縮縮地來到肖有財屋前。肖 有財老婆剛好收工回家,她見了李庭元,很親切地說,哎呀,庭元大哥可是個稀客 喲,快屋裡坐屋裡坐。 肖有財老婆又是搬凳又是篩茶,還一個勁地給李庭元媚眼,弄得李庭元渾身熱 乎乎地難受。 從此,李庭元幾乎天天晚上到肖有財家裡來。每次李庭元都要給肖有財老婆帶 點東西,一個饅頭、半缽米飯或者從倉庫裡偷出來的一把穀子。每次來後,李庭元 便不停地幫肖有財老婆幹活,填豬圈、挑大糞、掃地、擔水、劈柴、洗尿布,還下 到冰冷的堰塘為肖有財老婆撈掉下去的衣服。肖有財老婆每次對他很熱情,一口一 聲庭元大哥,隔那麼一段時間沖他甜甜地笑一回。 李庭元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便走到肖有財老婆身邊,結結巴巴地說,我們睡, 睡覺覺。 肖有財老婆拍了拍李庭元的腦袋,傻瓜,我身上來了,身上來了是不能和男人 睡覺覺的。 李庭元問,為啥,不能睡覺覺? 睡覺覺後你那裡就會爛掉。肖有財老婆指了指李庭元的褲襠。 李庭元嚇了一跳,那要多久才能睡覺覺? 肖有財老婆說,不要多久,半個月後就能和你睡覺覺了。 半個月比起四十年多來,確實不算長,李庭元有耐心等。 李庭元回去的時候,肖有財老婆對他說,庭元大哥,毛毛這麼小,我的奶水都 快要斷了,你能不能多帶點饅頭、米飯來?肖有財老婆摟起衣服,露出一對白白胖 胖的奶子。 李庭元的口水立即流了下來。 以後,李庭元每次來都帶上兩個或者一個半饅頭,一缽或者大半缽米飯。炊事 員老白見李庭元拿的米飯和饅頭越來越多,便凶凶地說,李庭元,你再拿這麼多, 我停了你的餐。 李庭元害怕停餐,從此不敢多拿,於是只好自己少吃點,省下來送給肖有財老 婆。 肖有財老婆對李庭元越來越好,她常常說,庭元大哥,你真乖。 李庭元覺得半個月已經過去了,便在昨天晚上問肖有財老婆,還不能睡,覺覺? 肖有財老婆連連說,能了能了。 李庭元站起來便要拉肖有財老婆進房。 肖有財老婆微笑著說,庭元大哥,我今天很累,明天吧,明天你早點來。 很快,李庭元便來到了肖有財家門口,他喜氣洋洋地推門進屋,高聲說,我來 了。 正坐在火塘邊納鞋底的肖有財老婆指著堂屋中央的一堆木頭說,先把這柴劈了。 李庭元拿起斧頭,嗨嗨嗨地開始劈柴。他有的是力氣,一大堆木頭很快便被他 劈完了,不過,他已是滿頭大汗。他顧不上抹一把汗珠子,又將劈好的木柴搬到偏 屋碼好。然後,李庭元才拉起衣服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在火塘邊坐下。 肖有財老婆正在給毛毛餵奶,李庭元又看到了那對白白胖胖的大奶子,他的口 水又從嘴角流了出來。他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那對大奶子。 李庭元的雙手沒有挨到那對大奶子,他的手被肖有財老婆推開了。肖有財老婆 說,急什麼,等下上了床,讓你摸個飽。 李庭元想想也是,等下還能不摸個飽?李庭元無法想像和女人睡覺覺是什麼滋 味,但他以為比喝肉湯和魚湯要有味多了。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在火塘邊。 李庭元忍耐不住了,進屋裡睡覺覺去。 肖有財老婆說,急什麼呢,再烤烤火吧。 火很大,烤得李庭元很難受。 李庭元站起來,正要動手拉肖有財老婆時,門被人推開了,錢隊長大大咧咧地 走進屋來。 錢隊長大喝一聲,李庭元,你在這裡幹什麼? 李庭元嚇得瑟瑟發抖,沒,沒幹,什麼。 錢隊長又吼道,還不快滾! 李庭元便倉惶地逃了出來。 李庭元沒命地往前跑,他總覺得錢隊長在追趕他。他害怕錢隊長,他親眼看到 錢隊長將大水的一缽飯奪過來,摔在地上,還罰他跪了一個小時。 李庭元沒命地跑啊跑,一不小心,他跌進了堰塘。堰塘裡的厚冰被他撞破了, 他掉進了冰窟窿裡,他想爬起來,可是冰塊一抓便破,讓他無法使上力。 差點就和肖有財老婆上床睡覺覺了……李庭元在他的生命之火熄滅前一刻這樣 想。 殺夫 孩子們饑餓的哭叫聲漸漸止息,輕微的鼾聲將他們引到一個飽暖的世界。 北風在屋外呼呼地叫著,木油燈昏暗的黃光在搖曳。 秀妹在燈下為第四個孩子香兒縫製棉襖。丈夫大水在一旁傻愣愣地瞅老婆。 秀妹是個年過三十的女人,雖說臉上有些瘦削,但人還是挺中看的,大水的手 不知不覺伸到了秀妹的胸前。 你幹什麼? 秀妹一聲怒喝,嚇得大水連忙縮手。 秀妹……大水的聲音可憐巴巴。 上樓去睡!聲音是命令式的,毫無商量的餘地。 去年冬天,秀妹生下第四個孩子後,便將丈夫趕到樓上去睡了,待丈夫上樓後, 秀妹又將木梯搬開。 秀妹,求求你…… 你想把我整死呀,我一天一斤飯票填哪裡?又要喂孩子,又要出工…… 我曉得你累,我曉得你餓…… 曉得你就上樓去睡。 秀妹,我們都快一年沒……今夜…… 不行! 你是我老婆! 大水吹滅燈,勇敢地將老婆抱到床上,接著便動手扒她的衣服。 畜牲!你放手!放手!!秀妹掙扎著,叫駡著,抓咬著。 被欲火燒得不能自主的大水不可能放手,他將老婆的短褲也扯了。 快鬆手,要不,我就用剪刀紮你啦!秀妹從枕頭下摸出剪刀(她將剪刀長期放 在枕頭下,以備不測)。 大水沒有理會老婆的威脅,他把自己的衣服脫得精光。 我紮啦! 紮吧!即將獲得的快樂,使他將生死置之度外。 秀妹拿著剪刀使力地朝丈夫的胸口紮去,一刀、兩刀,丈夫仍然抱著她沒有松 手。她奮力掀翻丈夫,用剪刀狠狠地朝他的下陰紮去。丈夫一聲慘叫,手終於松了。 秀妹哆哆嗦嗦地點燃木油燈。她看到床上滿是殷紅的血,丈夫在床上作著無力 的掙扎。 大水!大水!秀妹將臉貼著丈夫的頭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好久好久,她沒有這 樣溫柔地叫過丈夫了。 大水艱難地睜開眼睛,他的眼角淌著幾顆淚珠。 你,你好狠心呐! 說完,頭一歪,咽氣了。 啊! 秀妹一聲瘋狂的哭叫,將四個孩子全驚醒了。 年飯 大年三十,大隊殺了三頭豬,一來因為這是過大年,二來是因為有兩個青年過 年後要參軍去。因為有這兩層意思,全大隊男女老幼都集中在大隊部等候吃團年飯。 等待是甜蜜的,也是痛苦的。當肉香一陣一陣飄過來的時候,站在操坪上、蹲在屋 角裡邊的男男女女,沒有一個不流口水的。也難怪,他們都一兩年沒吃過豬肉了。 劉書記和婦女主任從他們的辦公室裡走出來,在操坪上轉上一圈。他們出來的 時候,男女老幼們忙拿衣袖擦嘴角的口水。 書記問,過年能吃上豬肉,應該感謝誰? 群眾回答,感謝毛主席!感謝共產黨! 主任說,大家不要著急,等會,劉書記就要給大家作報告,作報告後就開飯。 人群中出現一陣小小的躁動,似乎那香噴噴的豬肉已經到了他們的碗裡,到了 他們嘴邊,他們按捺不住了。 不知誰叫了一聲,開飯啦—— 男女老幼便一窩蜂地向食堂湧去。被肉香誘惑得不能自已的人們不停地大叫: 開飯!開飯! 剛剛走進辦公室的書記、主任聽到吵鬧聲,急急地走進食堂。 書記、主任走進食堂的時候,李德亮正在擂廚房的門,李德亮用力很大,將門 擂得山響。李德亮根本不知道書記、主任已經走進食堂,走到了他的身後。 劉書記飛起一腳,將李德亮踢了個仰面朝天。 把這個壞傢伙捆起來! 民兵們將李德亮捆了個結結實實,並將他拉到操場上跪下。 劉書記從廚房裡拿了把菜刀,他將菜刀放在李德亮的脖子上,娘的X ,你狗膽 不小呀! 李德亮說,劉書記,我孩子在家裡等著吃肉。 他想吃肉,我這把刀也想吃肉呢。劉書記將菜刀在李德亮脖子輕輕一劃,便有 殷紅的血流了出來。 劉書記當眾宣佈,沒收李德亮全家的豬肉。 李德亮大叫,劉書記,你千萬不能沒收我家的豬肉呀,求求你了。 劉書記揚起菜刀,娘的X ,你再叫,老子讓你腦殼搬家! 李德亮沒再叫了,他大約怕腦袋搬家。 李德亮的竹籃裡裝著三缽冷冰冰的米飯。他家有五口人,本應領到五缽米飯的, 可炊事員說就剩下三缽飯了。 李德亮走得很慢很慢,他害怕回家,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向老婆兒女以及六十 歲的老母親交待。聽說過年有肉吃,兒子大狗和女兒小菊高興得一整夜沒睡覺。 六歲的大狗說,爹,豬肉真好吃,我好想吃豬肉。大狗一邊說一邊咂巴著嘴。 大狗已經兩年沒吃到豬肉了。 三歲的小菊說,爹,豬肉比豆渣好吃嗎?幾個月前,小菊的外婆送了碗豆渣過 來,小菊吃後一個勁地說好吃。 老婆對孩子們說,明天是你們奶奶六十大壽呢。 大狗說,那將我的豬肉給奶奶一塊。 小菊說,我給奶奶兩塊。 大狗說,給兩塊就給兩塊。 老婆流淚了,她說,孩子們,你們儘管吃,媽到時給奶奶就行了。 李德亮當時很傷心,也想流淚。 本來,孩子們今天也要和李德亮一起到大隊部來的,李德亮說,天冷,又沒有 靴子穿,你們在家陪奶奶,爹將肉提回來咱們一家人吃。 出門時,大狗說,爹,你要早點回來啊。 現在,李德亮回來了,可籃子裡卻沒有一塊肉。他的眼淚不知不覺流到了臉上。 老婆孩子正站在屋頭張望,李德亮對老婆說,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對不 起老母親。 老婆說,你呀,做事真莽撞,也不替孩子們想想。老婆已經從鄰居口中知道了 丈夫的事。 大狗小菊抓住李德亮手上的籃子,爹,怎麼沒有肉?大狗發出驚叫。 爹,豆渣也沒有?小菊的聲音十分地淒涼。 進屋之後,李德亮便跪下了,他含著淚說,孩子們,爹對不起你們,爹不小心 將肉掉在地上了。 大狗說,掉地上怎麼不撿起來?怎麼不撿起來呀? 小菊說,是啊,撿起來洗乾淨了也可以吃。 母親說,德亮啊,過年不是非得要吃肉,一家人團團圓圓比吃什麼都好。 老婆說,孩子們,媽明年喂一頭大肥豬,給你們吃個飽。 看到孩子們臉上失望和痛苦的表情,李德亮心如刀絞,他一粒飯也沒有吃,他 吃不下去呀。 年飯後,李德亮將一對兒女抱在懷裡,用嘴親了親兩個孩子的臉蛋,然後對老 婆說,我出去給祖墳上香。 老婆說,你快去快回啊。 李德亮出去後便再也沒有走回來,他是被人抬回來的。老婆第二天早晨才在大 隊部後面的樹林裡找到吊在樹上的李德亮,當時,他已經硬梆梆地像根木頭了。 結婚 小鳳出嫁那天是個陰天,厚厚的烏雲堆積在天幕上,風在緊一陣慢一陣地吹。 湘北的早春天氣其實還很有些寒意,可小鳳感覺到的只有溫暖和幸福。 小鳳出嫁得相當匆忙,根本不像是出嫁,沒有嫁妝,沒有花轎,沒有迎親送親 的親朋,沒有吹鼓手,小鳳拎了個裝有兩件換洗衣服的布包便來到了男家。 也難怪,這年月,誰有能力娶媳嫁女呢。小鳳還不滿十八歲,她本應該再等幾 年,等日子好過了、等自己長大了再風風光光地嫁人的。她的模樣並不差,雖然說 不上拔尖冒頂,但也不難看。可是,小鳳卻一天也不想等了,因為她要嫁的人是老 白。 老白年近四十,人長得像寺廟裡的彌勒佛。兩年前,老白老婆因病撒手西去了, 給老白留下了一個十三歲的兒子。按常理,小鳳一個沒滿十八歲的黃花閨女,要嫁 人也不應該嫁老白這樣一個三四十歲的一個小孩的「二婚頭」。 小鳳沒人逼沒人壓,她是心甘情願嫁給「二婚頭」老白的。原因很簡單:老白 是食堂炊事員,嫁給老白有飽飯吃。小鳳餓肚子餓怕了,尤其是夜晚,肚子咕咕咕 叫得難受極了,常常一整夜一整夜無法入眠,老想什麼時候能吃上一頓飽飯。因此, 當有人用試探的口氣對小鳳說,老白想給孩子找個媽時,小鳳迫不及待地說,我嫁 過去。媽說,小鳳,老白快四十歲了,又是「二婚頭」你怎麼能嫁給他呢?小鳳說, 媽,你就讓我嫁過去吃幾頓飽飯吧。做媽的也不好再說什麼,這年月,能夠吃飽肚 子,就是最大的滿足了。 老白給小鳳家送來五斤大米、兩斤白麵,便娶下了一個年方十七的黃花閨女。 小鳳出嫁那天,媽媽用家裡僅剩的一口破鍋為她煮了一碗沒摻野菜的白米飯。 小鳳看著香噴噴的白米飯,將就要流出嘴角的口水咽回肚裡。她對媽說,將白米飯 留給弟妹們吧,我過那邊去還能沒吃的? 小鳳拎著一個布包,獨自一人走進老白家的時候,已是暮色四合的黃昏。 老白在家裡恭候多時。小鳳進屋後,老白笑眯眯地從小鳳手上接過布包,老白 的兒子熱情地為小鳳搬凳篩茶。老白家也沒有客人。 小鳳喝了一口半溫半涼的茶水,沖老白道,老白,有飯吃嗎?我肚子餓了。 不一會兒,老白便端來幾碗白花花的米飯,還有一大缽熱氣騰騰的草魚,草魚 的香氣熏得小鳳差點暈倒。 小鳳張開大口望著老白,你真有本事。 老白得意洋洋地說,昨天,劉書記想吃魚,我派人到堰塘打了七八條大草魚, 劉書記說,老白,你拿條回去吧,讓新娘嘗嘗。 這頓飯,小鳳吃了滿滿四大碗米飯,老白和他兒子一個勁地將魚搛到她的碗裡, 連半缽魚湯也被小鳳喝了個一乾二淨。 飯吃過了,碗洗過了,老白又殷勤地打了盆熱水讓小鳳洗臉洗腳。 洗過之後,老白說,睡覺去吧。 小鳳正往房裡走的時候,老白兒子說,小鳳姨,家裡還有饅頭呢,你吃不吃? 小鳳望著老白,還有饅頭啊。 老白笑著問,你還沒吃飽嗎? 小鳳說,拿兩個來吧。 老白又拿了兩個大饅頭遞給小鳳。 已經兩年沒有碰過女人的老白,騎到小鳳身上後便不願下來了,而小鳳卻一直 在啃她的饅頭。 老白有些不高興了,你等會再吃行不行啊? 小鳳說,你搞你的,我又不礙你事。 老白不好再說什麼。 第二天清早,老白起床時摸了摸身邊的小鳳,這一摸便摸出一身冷汗,小鳳的 身子已經僵硬了。 老中醫何克生說,小鳳是被飯菜撐死的。 春種 豹子嶺人的春種開始得很早,第一批稻種二月初七就下了田。劉書記說這是解 放思想,科學種田。 種下得十分隆重,先是男男女女集中到大隊部開會,聽劉書記講科學種田的道 理及畝產10萬斤的計劃,接著幹部們便把紅旗插到了準備下種的六塊稻田的田頭。 紅旗在晴空下迎風招展,領導們在田埂上來來往往。 富人不聽窮人哄,桐樹開花才下種。富農分子夏南生說這句話時聲音很輕,卻 讓剛剛走過來的劉書記聽到了。 劉書記指著田裡整墒的夏南生,大吼一聲,你他娘的! 夏南生一泡尿拉到了褲襠裡。儘管凍僵的雙腳感受到了暖的滋味,然而,夏南 生卻在一個勁地發抖。 劉書記厲聲道,夏南生,你給我跪下! 夏南生怯怯地瞟了劉書記一眼,便跪到了冷冰冰的泥漿裡。 劉書記對身邊的錢隊長說,通知下種的同志們都到這裡來開會。 待人們都到齊後,劉書記大聲說:夏南生,你說富人不聽窮人哄,誰是富人呀, 是你夏南生吧? 夏南生說,劉書記,我,我是隨便說的。 劉書記冷笑一聲,哼,隨便說的,隨便說的都這麼反動,認真說起來那不要翻 天了! 民兵營長卷起褲子,沖到田裡,他抓住夏南生的頭髮,咬牙切齒地將夏南生的 頭往泥裡按,按下去後又拉起來,拉起來後又按下去。 婦女主任帶頭喊起來了口號:打倒富農分子夏南生!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下完種後,被泥漿包裹著的夏南生艱難地爬上田埂,他踉踉蹌蹌地朝家裡走去, 走不幾步便跌倒了,好不容易爬起來,沒走幾步又跌倒了,後來他只好用雙手爬著 回家。 傍晚的時候,老天爺突然變了臉,老北風攪得豹子嶺昏天黑地,不久大雪便漫 天飛舞起來。劉書記緊急命令:男女老幼齊出動,擋風寒護稻種。 剛剛播種的六塊稻田四周擺滿農家人的衣櫃、碗櫥、簸箕,以及穿著蓑衣頂著 包袱的男男女女,田埂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花與雪花一齊隨風飄舞,牙齒的磕碰 聲此起彼伏,壓倒了風的嘶鳴。 穿著軍大衣戴著絨手套的劉書記,滿面笑容地走到烽煙四起、人牆林立的田埂 上。 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階級敵人鬥其樂無窮!劉書記的聲音傳 得很遠很遠。 夏南生呢?夏南生來了沒有?劉書記大聲問道。 劉書記,夏南生病了。是夏南生老婆的聲音,不大,卻讓風帶進了劉書記的耳 朵裡。 還是舊社會嗎?貧下中農在戰天鬥地,他躲在家裡享福?! 劉書記的話音未落,民兵營長已帶著兩個民兵朝夏南生家裡沖去。不大一會兒, 民兵便將歪歪倒倒的夏南生架到了田頭。夏南生像棵遭了霜打的白菜,趴在地上怎 麼也起不來。民兵營長拎小雞搬將夏南生拎了起來。夏南生站不穩,只好往別人身 上靠,可是別人又將他推開了,他再次趴到了地上,民兵營長朝夏南生看了看,沒 有再去拎他。 擋風寒的群眾分為兩班,大約兩個小時換一次班。換了班之後,他們便在附近 的農家休息取暖,準備再上班。 直到天亮時,風雪才停,熬了一個通宵的男男女女們往家裡趕時,聽到了夏南 生老婆撕心裂肺的嚎叫,夏南生不知什麼時候就已斃命,倒在旁邊山溝裡的他渾身 已經黑紫了。 這年春天,豹子嶺下了無數次種,可一次也沒有長出秧苗來,待到清明時節能 長出秧苗的時候,穀種卻已所剩無幾了。這年,豹子嶺一半的稻田種上了包穀和高 粱。 秋收 這年的收成特別不好,田裡的稻子稀稀拉拉的,穀穗大都只有寸把長,包穀稈 也是公的多母的少。可豹子嶺仍然放出了畝產15萬斤的衛星,還上了省報。 這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天空連一片雲彩都沒有,風也不知躲到哪裡睡大覺去了。 中午,摘包穀的女人們拖著濕漉漉的身子正準備回食堂吃飯,劉書記到田頭來了。 劉書記戴著一頂嶄新的草帽,反剪雙手,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劉書記看了看堆在 田頭的包穀棒子,對一位中年婦女說,這堆怎麼這麼少? 中年婦女說,這是肖有財家裡摘的。 你去給錢隊長講,要他馬上通知社員到這裡開會。 劉書記邊說邊向包穀地裡走去,劉書記走到肖有財老婆的身邊,她剛好回過頭, 回頭看見劉書記的一刹那,她打了個冷噤。 劉書記的樣子並不可怕,臉上甚至還有笑容,劉書記說,這麼積極啊,連飯也 忘了吃? 肖有財老婆說,我今天摘得少,不抓緊摘點,怕月底評上下游呢。豹子嶺群眾 每個月都要評出上中下三類,評上下游的就得挨鬥,這種挨鬥不捆也不打不上臺, 只是把你圍在中央,你推一把,他推一把,直推得你暈倒在地為止,這滋味也很難 受的。 走吧。我要在田頭開個會。劉書記打量了肖有財老婆一番說。 肖有財老婆從包穀地裡走出來的時候,發現地頭邊站滿了男男女女,她的心不 由得緊張起來,可她仍然強作鎮定地從人們面前走過,走到堰塘邊的一棵大樹下, 她把身子靠在樹幹上,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汗珠子。這年頭難活人啊,尤其是像她這 樣一個死了男人的寡婦,還拖帶著一個才一歲的孩子。倒是傻瓜李庭元給了她不少 糧食,讓她過了幾天稍稍好一點的日子,原指望錢隊長會給她點好處的,哪知這個 狗東西只知道隔三差五地跑來睡她,卻不肯給她幾張飯票。早知道這樣,倒不如把 身子給了傻瓜李庭元…… 劉書記開始說話了,劉書記的聲音讓肖有財老婆感到了恐怖。 召集大家來這裡開會,就是要把偷集體糧食的賊揪出來! 劉書記利劍一般的目光刺向肖有財老婆。肖有財老婆慌忙低下了頭。 誰偷了集體的糧食,主動站出來! 劉的聲音越來越可怕。肖有財老婆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她的身子仍然在微 微地顫抖。 沒有人站出來嗎?好,那就不怪我劉某人不客氣了。劉書記朝肖有財老婆這邊 走了幾步,大說,肖有財婆娘,把你的衣服脫下來! 肖有財老婆結結巴巴地說,我一個女人家,幹嘛要我,脫衣服? 劉書記點燃一支香煙,朝天空吐出一口煙霧,我要讓大家看看強盜的真面目。 肖有財老婆本能地用雙手護住胸脯。 錢隊長,把肖有財婆娘的衣服扒下來! 錢隊長看了看劉書記,有些為難的樣子。肖有財老婆像落水狗看到了一根救命 的稻草一般,她相信錢隊長能救她。 劉書記也不作聲,只是朝天空吐煙圈。 錢隊長走到肖有財老婆身邊的時候,她都不相信這個男人會當著千人百眾脫她 的衣服。然而,錢隊長真的動手了。 姓錢的,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肖有財老婆邊抓邊咬邊聲嘶力竭地叫駡。半 天的緊張勞動,消耗了肖有財老婆幾乎所有的體力,她的反抗越來越力不從心。錢 隊長很快便扒下了肖有財老婆的襯衣。在露出雪白的身子的同時,有一粒一粒的包 米從胸前撒落下來。 錢隊長回過頭望著劉書記。 劉書記說,繼續扒! 錢隊長扒下了肖有財老婆的褲子,扒下褲子之後,肖有財老婆的身上就剩下捆 在小腹上的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布袋了。錢隊長猛力地扯下了那個小布袋,包穀米爭 先恐後地滾到了堰塘裡。 赤條條的肖有財老婆突然伸出雙臂緊緊地箍住了錢隊長的脖子,兩人隨之便滾 進了堰塘。 肖有財老婆箍著錢隊長滾進堰塘之後,立即便沒了蹤影。跳下去二三十個男子 漢也沒能找到他們。大約半個多小時之後,救助的人才在對岸的一個深潭裡將他們 撈起來,那個時候,他倆已經斷氣了。 人們說,一定是老肖在堰塘裡,要不,怎麼這麼多人都救不了他們? 倒臺 中午,婦女主任端著吃剩的半缽飯走進食堂。 婦女主任大聲說,老白,這半缽飯給我留著,我晚上還要吃上一餐的。 婦女主任走出食堂的時候,看到每個人的缽裡都堆滿野菜,婦女主任皺起眉頭。 她很不滿地說,你們的肚子怎麼這麼大,四兩米飯還吃不飽,還要吃野菜? 老中醫何克生將缽往地上一丟,狠狠地說,你不要在這裡裝腔作勢唬弄老百姓, 你在這裡吃了,等會還要到別處去呢,還吃大魚大肉呢。 婦女主任指著何克生鼻子說,何克生,這話可是你說的? 何克生昂起頭,是我說的,我五十多歲的人了,說了話難道還不承認? 婦女主任氣得渾身發抖,好,你有種! 婦女主任走後,人們來到何克生身邊,有人說,何醫生,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呢? 何克生搖搖頭,不是我嘴巴長,我是氣不過啊。 何克生的兒子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他將父親拉到一邊,小聲說,爹,快去給主 任、書記認個錯。 何克生說,認錯,我有什麼錯要認? 兒子跺著腳說,爹,你闖下大禍了! 一旁的群眾也勸何克生,何醫生,退一步海闊天空。 何克生說,我何克生做人堂堂正正,沒錯我不會認的。 兒子長歎一聲,爹呀—— 何克生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爹都五十多歲了,還怕個球! 何克生是方圓幾十裡大名鼎鼎的名醫,曾救過許多人的性命,也治好過許多疑 難雜症,因而很受鄉親們的尊敬。解放後,何克生依然行醫,依然口碑很好。然而, 兩年前,有人向上級告密,說何克生在1943年的時候,曾幫一個國民黨軍官療過傷。 上面派人來調查何克生,問他是否有這回事。何克生說,是有這回事,當時那位負 了傷的軍官被日本鬼子追趕,我將軍官藏在地窖裡才躲過一劫。從此,何克生失去 了行醫資格,還被劃到地富反壞行列。 傍晚,大部隊後面那口碩大的鐵鐘被人敲響了。鐘聲撼天動地,讓人膽戰心驚。 男女老幼們聽了鐘聲趕到大隊部時,大隊部後面的山坡上已經明燈高照。站在 用門板和木頭搭起的高臺上的劉書記威風凜凜。婦女主任一忽兒臺上一忽兒台下地 跑著,不知在忙些什麼。 各生產隊清完人數之後,婦女主任宣佈大會開始。 劉書記清了清嗓子,大聲說,同志們,今天開大會就是鬥爭歷史反革命分子何 克生。何克生一貫仇視革命、思想反動,解放前為國民黨反動派治病療傷,解放後 經常攻擊黨和政府、誣衊革命幹部,把歷史反革命分子何克生帶上來—— 何克生很快便被民兵們架到了臺上。 跪下! 劉書記吼過之後,何克生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劉書記氣勢洶洶地把何克生踢倒在地,民兵們極利索地將他捆了起來。 婦女主任拉長聲音說,何克生,你中午在食堂怎麼說的呀—— 何克生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我說,你們在食堂吃了又偷偷在屋裡吃,還吃 大魚大肉! 劉書記厲聲說,何克生,你再說一遍。 何克生說,大前天中午,我從大隊部經過,親眼看到劉書記在婦女主任房子裡 吃魚,半個月前的晚上,我看見他倆在一塊吃肉,還喝酒…… 劉書記把身上的外衣脫掉,狠狠地甩到臺上,娘的X ,你真是想死不看日子! 劉書記一隻腳蹬在何克生背上,雙手扯住繩頭狠命地拉。 叭! 隨著一塊巨響,台倒了,一根木頭不偏不椅地砸在何克生身上,何克生腦漿四 溢,一命嗚呼。 不久,食堂解散,劉書記也被公安局抓走了。雖說三個月之後又放了出來,但 從牢裡出來後的劉書記已經沒有當幹部了,婦女主任也換了人。豹子嶺長長地舒了 一口氣。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