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解脫 鄭保純 寶光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三四歲時便烏溜著兩隻眼,見什麼學什麼,又托生在 運河旁邊的一個繁華城鎮,殷實的人家,當年寶光的養娘抱著他到街上,遇上的算 命先生都要驚歎他的福氣,不知是積攢了多少代才修來。但上蒼本來就是不喜太完 滿的人生的,他不願看見寶光長成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錦衣玉食地打發著光陰, 不久便引來了一場大火,將他的家燒得精光,並在廢墟裡就便火化了他的父母。餘 生的家人,哪裡還管得上這個八九歲的剛剛發蒙的孩子,除了像紅了眼睛的狼群, 在餘燼中將錢財搜取卷盡,像烏鴉一樣散去,竟沒有一個人留下來。這淚眼婆娑的 小廝,被意外的災難拋在茫茫的人世,舉目無親,那悲慟的哭號就是鐵鑄的人兒也 得聽聞墮淚,沒奈何炎涼世態,竟是沒有一個街坊拉開門,來給他指引一條活下去 的路。 而上蒼在大火中保存一個人,又畢竟有他的理由。那時候,姚廣孝,一位得道 的禪師還沒有像今天這樣炙人的名聲,他在蘇州的真空寺修行到三十餘歲,漸漸識 得了人生的因果,認識到自己是佛陀選定的比丘中的一個,有一夜,他得到了一個 夢,佛陀來到他的居室,向他顯現,引來了滿屋的光華,告誡他道:「你應由真空 寺起身,往京城去,依靠皇帝的幫助,向普天下的黎庶傳證我的道理。」 姚廣孝便起身到京城去,沿著那鑿通南北的運河。寶光就是他上岸化緣時遇到 的。可憐的孩子,他在餘煙嫋嫋的火場邊立著,簡直就是不幸的化身。看得出,他 是有慧根的,恐怕是俊美的外表招來了邪神的嫉恨。按道理,姚廣孝得聽任他們的 處罰,這是無窮的因果報應中的一環,在多年前就被星宿們勘定好的,但少師還是 由著他的惻隱心腸,將那孩子帶回了座船,一路到了北京城。已證悟了大道的姚廣 孝拒絕得了財貨、美人,甚至是聳動天下的名聲,但拒絕不了這個聰明的孩子,他 需要繼承他衣缽的弟子,就像俗人們迫切地盼望著傳承香火的兒子。他的思想要傳 下去,這個想法,是古今中外所有的大師們的頭腦中都有的,實在是不足為奇。 那時正逢太平盛世,承平日久,四境沒有強悍而又野心勃勃的胡夷,九州裡也 沒有水旱雹蝗之類的災禍,皇帝垂拱而治,官吏們管束著天下的百姓。這些境況也 並非出自神明的美意,天地運行到了順暢和美的一刻,這一代人一起中了個彩頭, 也不過是有不錯的運氣。絕大多數人都能夠飽食終日,多活幾個年頭,最後終老在 自家的床榻上。賭博呀、搶劫呀、偷盜呀,甚至是殺人,這樣的事也是有的,就像 感冒之類的病症,好在還沒有逸出束縛,倒也足夠世人月旦的談資,解除人們生活 的煩悶。 日月不居,當年的小廝寶光現今都生長了鬍鬚。皇帝也在變老,又加上後宮裡 許多美麗的不停地更換著的娘娘在床榻上吸著他的陽氣,所以時光的刻刀與他的性 欲一道,把他變成了一顆空心的老核桃。如今皇上除了怕如狼似虎的嬌美的娘娘們, 就是怕死了,雖然他早早地冊立了太子,修築了華美的比父皇的地宮開銷更大的陵 墓,向臣民們做出了順應天命的姿態,但骨子裡卻是怕死怕得要命。像所有在富貴 奢華的境遇裡度過了大半生的人一樣,總會有點長生不老的奇想,皇帝是一個普通 的人,身心都很懦弱,這一點,皇帝本人知道,娘娘們知道,和尚姚廣孝也知道。 姚廣孝做了護國寺的主持,除了因為他在御前表露出的淵博的知識,睿智的談 吐,論證嚴密的佛理,他還向皇上進過房中術。一些儒臣仰慕姚廣孝的學問,卻對 他進獻房中術頗有微詞。雖然他們為對付姬妾,臥房裡並不缺少海馬狗腎之類的物 什,也喜歡姚少師隨手寫下的幾個行之有效的方子,但跟皇帝談論閨房之樂,他們 總以為是不合適的,儘管皇帝擁有比他們多得多的妻妾,更需要製造精良的後代守 衛江山。 護國寺的主持姚廣孝還能夠繼續得到年邁的皇帝的寵倖,像一棵長青的柏樹,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在宮中行走,他的知識的魅力漸漸顯示出來。他告訴皇上, 死並不是特別可怕,肉身如同火宅一般,死就是拔宅飛升,參加到新的輪回中去。 皇上又問:那朕下一輩子能繼續做皇上嗎?少師又道:做魚有做魚的樂趣,做飛鳥 有做飛鳥的樂趣,世世代代做皇上,並無趣味。皇上想一想,雖然覺得不做皇上, 有些遺憾,但姚廣孝的話也大有道理。 姚廣孝的智慧的談吐還有很多,感興趣的人不妨到他遺下的經文裡去拾拾他的 牙慧。後世許多人都認定他是一個弄臣,敷衍皇上求得干進,一些在山林苦修的和 尚,也詬詈他在富貴榮華中還有臉面侈言佛理。這裡其實充滿了誤解,一是來自勢 利小人的嫉妒,他們不願意看見過著好日子的人,一是來自被極端的信念束縛的左 派和尚們的執拗,他們以為只有在苦寒的境遇中得道,不知在萬丈紅塵裡修得的真 身更令佛陀欣慰。何況以姚廣孝持戒的嚴謹,修下的功德,這功德不僅來自他對萬 民景仰的皇上的勸誡,也來自他為無數的黎庶指點過迷津,為無數的投靠佛門的居 士修起了廟宇,做一個聖者已是綽綽有餘。 最令姚廣孝高興的莫過於看見小沙彌寶光的成長。這個聰明的年輕人,模樣清 朗,體態豐儀,還有一個特別好的頭腦,在師傅的指導下,他學習了儒道釋三家的 經典,三墳五典,內外的經文,凡經他的眼睛,是沒有不通曉的。他的才氣就像清 澈如水的並州刀劍的鋒刃,能輕而易舉地由晦澀而歧義重重的經文中穿過去。姚廣 孝有時就想,做一個聖者是快樂的,怕還難得比上培養一個聖者快樂吧,孟夫子的 話,說人生有三件至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樂趣倒說得真是不錯的。 不過京城的儒臣們卻不一定能體諒少師教育天下英才的至樂,他們的看法是姚 廣孝與天下娶不了妻妾的和尚們一樣,免不了有斷袖的癖好。寶光和尚有那樣標緻 的模樣,難道就沒有一張好屁股。可見天下小人總是佔據了多數,無怪乎聖賢總有 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最後連皇上都聽到了傳聞,在召見姚廣孝時笑眯眯地查問,倒 真是令他有一點點的驚慌,但少師畢竟是有道的高僧,隨即斂神道:老衲的德行就 像村婦即將織就的白絹,沒有在最後的關頭,用沒有洗淨的髒手去點染的道理,何 況我早已修為到了不動心的境界,即便有了月明和尚度翠柳的魔念,以我的年歲, 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皇上像所有喜歡一塵不染的聖人,又巴不得聖人做兩件傷 風敗俗的事情的人一樣,盼望著他的懺悔牧師真是有這樣的風流事,但他知道這個 不動心的一心要成佛的老傢伙。已經有好幾趟,他讓他的臣子引著美貌可人的女子 進到半夜的姚廣孝的禪房裡去,指望引動精通房中術的老和尚的凡心,卻從沒有成 功過。「是啊是啊,這樁子事也無甚樂趣,朕也感到厭煩已久。」皇上搖著頭歎息 道。 對典籍的精通卻消減不了聰明的青年和尚寶光的青春苦悶。實際上寶光的學習, 可以說是智力上的遊戲,在概念與概念之間,推理、論證,在這個過程中獲得的享 受,加上姚廣孝的稱讚,要超過了得到的結論本身。佛說四大皆空,人生在苦海中, 要戒貪戒酒戒肉戒色,但佛在出家之前是嘗過酒色的滋味的,姚廣孝也是這樣,並 非在知慕少艾之前就剃掉了頭皮上的黃毛。我實際上什麼都不知道,酒沒有喝一口, 經文上說它是穿腸的毒藥,我不相信,肉未曾吃一塊,如果不是口腹的美味,為什 麼那麼多人甘冒屠羊宰狗殺生墮業的大不韙。色是指女人,觀音菩薩就是美女,她 在馬郎灘頭施捨度人,那些男人一夜功夫就聽從了佛法,可見男女的交合是美妙的 事情,當然,這也不是我這個童男子所能知道的。 看樣子理論的威力實在是有限的,生活雖然平庸得令人厭惡,卻如同表面上靜 如止水的江河,水底卻有向前推進的激流。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知道什麼叫色, 自然就不知道什麼叫空,年輕而俊美的寶光和尚很快就要受到俗世的引誘,就像一 塊玻璃,好不容易被擦得一塵不染,卻被失手打得粉碎。 那一次,一位將軍的遺孀來請姚少師到府上,做兩夜的法事,追念她的丈夫。 將軍一年前在山西大同府與蒙古人的騎兵血戰陣歿,剩下這面色蒼白的嬌俏佳人與 幾房頗有顏色的小妾。按道理少師是不必親自去建醮的,他坐在方丈室裡,心頭電 光般的一閃,便喚來寶光,穿戴好做法事的行頭,帶著法器便隨著將軍的遺孀遣來 的男僕動了身。 秋夜清涼如水,堂下是蟋蟀的吟唱,姚少師領著徒弟坐在堂上念著《金剛經》 的經文,一道屏風後面,坐著的是被亡者棄下的美人們。燈火描繪著她們綽約的身 體,微風漾出她們身上的香氣,這一切都令寶光和尚心旌搖盪不已。起更時分,少 師站起身,吩咐寶光繼續守著法壇,他則要回護國寺去稍作歇息,好去侍候皇上的 早朝。師傅去後,美人們不久也散去了,雖然她們的體香仍在堂上積鬱未曾消散。 一個睡眼惺忪的僕婦搬來了被褥,並傳了主婦的話,道:夜深了,小師傅就在堂上 歇了吧。僕婦侍候寶光和尚和衣躺下,滅掉了桌上的燈火,靜悄地走了,月光一下 子由窗櫺外照進來,倒真是一個月色如水的涼夜。 被褥散發著剛才堂前彌漫的女人的體香,更令寶光情難自禁,他想起往常也常 在別的人家建醮守夜,主人們都會送來乾淨的散發著陽光氣息的被褥,而不至於是 這已被女人的身子沾染上膩香的枕席。這意外的發現一下子令寶光興奮不已,如平 地燃起的一堆火,燎遍了他的身體。 那一夜將軍的遺孀,果然是有些意思。她在屏風的背面看到寶光的時候,竟也 是如雷轟電擊了一般,這個俊美的小廝,渾身都是青春的朝氣,直令人喉頭發緊。 聽經的這夜,她只覺得是坐在雲端之中一般,全部的心神都逸出了屏風,隨著寶光 清亮的嗓音,如樹葉一般在風裡震顫著。最歡喜不過的便是姚廣孝的離去了,他將 這個青年人,單獨留在了她的堂上。她們回後房時,一路上有一個小妾開著玩笑: 「這小和尚長得不錯啊,把他叫過來陪一陪娘吧。」她不由得臉上飛霞,隨即沉下 臉來:「養些廉恥,那死人的魂未必就散去了呢。」 但不久,她便按捺不下被觸動的春心,獨自一個人返回了堂上。其時寶光亦未 曾入夢,正在反側當中,見到來薦枕的少婦,仿佛由月宮裡飄來的仙子一般,激動 得不知怎麼辦才好。本能的羞怯與道德上的恥辱之感讓思春的佳人緊閉著雙唇,但 身體卻沒有空閒下來,她用纖纖的玉手撫摸著寶光修長光潔的身體,直到在上面掀 起駭人的熱浪,然後在窗櫺上射進的月光裡袒露出她豐腴窈窕的腰身,這個年餘未 經風雨的美妙的身體裡蘊積了多少風情。當少婦柔韌的身體俯就向寶光的時候,這 個聰明的和尚很快便崩潰了,隨之而來的狂喜卻是師傅積年的教誨知識中都未曾領 受過的。好在少婦有足夠的耐心來消耗這個小夥子的精力。她的呢喃很快也如前夜 的經文一般在將軍的木主前回蕩。有詩曰:可憐數點菩提水,傾入紅蓮兩片中。 夫人姓虞,名叫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寶光也知道玉溪生 的詩,他撫弄著錦瑟的背,像撥著琴弦一般,直到四面雞聲亂啼,她才倦倦地起床, 轉入了後堂,留下了這初識雲雨滋味的小夥子,直是如同做了一個遊仙窟的夢一般。 上午時候,姚少師由皇城出來,徑直來到將軍家,看見坐在蒲團上的徒兒無精 打采,眼眶青黛,仿佛一夜間消瘦了半停,不由得感慨連連。這孩子終究是一個俗 人,哪裡又經得起佛的試探呢?一整天,少師心裡都心煩意亂,心緒如同堂外忽然 落起的秋雨一般,那小和尚的眼神一直是直直地盯著屏風後面女人們的身影,就如 同被香餌誘騙的魚,他終究要去走他的道路,少師教誨他十餘年,還是抵不過月色 撩人的一夜,兀的是成佛比駱駝擠進針眼還難呐。 人走正道總是要比墮落慢得多,和尚們的修煉也是這樣。小僧愛坐肉蒲團,寶 光一旦坐上去,就很難得下來。由虞夫人家裡建醮歸返,他就像換去了另外一副心 腸一般。青燈黃卷,研習經文的夜晚沒有了,一旦姚少師轉過身,他就會向錦瑟的 府第摸過去。在那個孀婦的幽閨裡,胡天胡地通宵,直到三更時分,方搖搖晃晃地 回到寺裡來。閨房之樂有甚畫眉者,現在寶光是頗知滋味了。錦瑟在傾盡了她的熱 情與技藝後,還惟恐羈絆不住這心愛的小郎君,又怕小妾們的嫉妒,招來非議,竟 大度地把她們都薦入幕帳中,真個是一床錦被遮盡醜,幾多旖旎風流事,直寵得這 小和尚忘乎所以,在風流溫柔鄉里,只羨鴛鴦不羨佛祖,毫不客氣地坐上了那陣亡 將軍吃剩的筵席。 一旦寶光將他的聰明才智轉移到女人們身上,他就積累起了相當不錯的獵色成 績。因為有護國寺姚少師的當家弟子的身份,他扣得開京城任何一家豪宅的大門, 這真是令其他的採花蝴蝶無限羡慕之事。一旦有了與美人們獨處的機會,和尚的手 腳豈會閑著,他俊朗的外表、甜蜜的話語與床笫間的采戰功夫,都是解除美人們的 貞節念頭的法寶,以至於不久就會成為她們害上相思的常客。 甚至是在護國寺裡,他都有辦法將進香的夫人們獵獲到手,如果少師不在跟前, 這和尚便會將夫人們請到機密的茶室裡,無意中服用少師配製的進獻給皇上的春藥, 這些貴人家的貞靜少婦很快就會迷失本性,像一隻發情的母貓一樣偎向寶光的懷抱, 任其取樂。這樣,沒有多長時間,寶光和尚閱人的履歷就已很深,很有點探盡長安 春色的味道。 他又假著少師的名義斂了很多錢財,京城的官員們為了討好少師,是願意用銀 兩來買少師幾句皇上跟前的美言的,寶光被認為是少師致富的媒介。大家都不好意 思把錢直接交到德行高深的大和尚手裡,雖說大夥心裡不是沒有疑惑,知道少師也 是生活在他們所在的塵世裡。 這一切,以少師的明鏡一般的心境,自是洞察無遺。萬丈紅塵,清者自清,濁 者自濁,恪守自己的人去往西天極樂世界成佛,放蕩自己的人被紅粉金銀磨滅,到 阿鼻地獄受災吃苦,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寶光曾是多麼聰明,前途光明的孩子,現 在卻被欲火燒身,失去了光輝。少師念及此,便不由得悲從中來,他實在是很愛這 個少年,這個他曾希望他承繼業績,傳道後世的少年,開弓沒有回頭箭,那被射向 俗世的箭已是無法回頭。 這一天,少師終於下定了決心。傍晚,少師在方丈室裡用齋飯,把寶光也叫了 過來。少師說道:日月不居,轉眼已是八十餘年,我這副皮囊在人間已是沾染了太 多的灰塵。這兩日趺坐,我知大限已到,大抵就是今夜起更時分,我便要飛升拔宅 而去了。我們師徒一場,還指望到時候你能守候在我身旁。因為是得道的高僧,少 師的語氣澹泊安詳,就像平日與寶光閒談一樣。寶光低頭撥著碗中的飯粒,心裡卻 在猶豫。按道理當然得守在少師的身邊,見證少師得成大道,但是那些已定好的幽 會又如何推託呢,秋風砭骨,定會砭傷那在西廂待月的癡情小姐的玉肌的。 孔子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當德和色在心中交戰的時候,諸位看客,我想 色肯定是無往而不勝的。當夜,寶光和尚果然是憐香惜玉的心思更盛,在瞑目危坐 的少師身邊坐了一會,便踏月而出,到城裡一家小姐的香閨裡交戰去了。他帶著一 身的疲乏回到護國寺時,和尚們告訴他,少師已是坐化了。 少師的仙逝多少令皇帝感到悲傷,他想到沒有了這個善解人意的老和尚,他的 晚年將會更加寂寞。何況以和尚的道行都難免一死,他這個俗世的皇帝,大約也是 在劫難逃,念及此不由得心灰意冷,消乏了許多。 這時候便有大臣上本了,他們不敢說少師的壞話,對少師的弟子寶光和尚可用 不著顧忌,何況在京城裡,這個青年和尚已是做盡了不少壞事,誰不知道他是披著 袈裟的淫賊。有幾個大臣的妻女甚至是接納過寶光的,所以他們更有去寶光而後快 的心思。大臣的奏章交替送入了大內,一些言辭非常激烈。 好在皇帝還念著少師的情誼,淡然一笑,說道:「當日少師在時,你們不上本, 少師去了,你們就恨不得一口吃掉這個小和尚,這也不是一個正人君子應有的作為 吧?」一席話說得大臣們面紅耳赤,訥訥無語。皇帝吩咐道:「這和尚既然守不了 清規嚴戒,就讓他帶上他的美人,回原籍去,還俗算了。少師侍奉朕這麼多年,, 朕總得念及他的一點顏面。」 就這樣,寶光得以解脫了血光之災,即將得到一個美好的歸宿。他將他的金銀 財貨收拾好,招來那些情願跟隨他回鄉落籍的姑娘,有十好幾個呢,個個粉面嬌娃, 國色天香。當日萬人空巷,滿城百姓都來爭睹這離城的攜著滿堂妻妾的小和尚,人 人為他的豔福流著涎水。 先雇上十來乘騾馬將美人與財貨運到通州,在通州雇了船,便又來到了當年少 師攜寶光上船的運河裡。三月陽春,風平浪靜,與姬妾廝混、飲酒、唱曲,時光過 得飛快,不幾日,家鄉就在望中了。 不想這一天黃昏,運河上忽然風雲變色,一陣暴風雨,掀起了丈余高的巨浪。 可憐的寶光和尚,眼見一浪迎面,打翻了座船,將他經營數年的妙女美貨,打落在 水裡。 寶光醒轉時,已是清晨,朝暾灑在河岸的麥地上,寶光就躺在岸上的泥地裡, 衣裳淋漓。他伸頭向河中望去,只見茫茫水面,竟是沒有一星半影船的影子。面對 如此淒冷的景況,寶光不由得號啕大哭,正是如同當年站在自己家被燒得精光的廢 墟旁一樣。 這時河岸上走來一個和尚,正是那已坐化的姚少師。他對寶光道:「我已替你 除掉了這些災害,如果你攜美女與金銀回鄉,沒有幾年便會死劫難逃,永淪地獄, 為師不忍見你受苦,便掀起了運河中的巨浪打翻了你的座船。」一時間,寶光不知 說什麼是好,他想,錦衣玉食夜夜笙歌的幾年,並不比枯槁的無限生涯差一些吧。 少師歎了一口氣,說:「我原想你天資聰穎,有心栽培你,不想掛在牆上的利刃, 不是劃傷別人,就是劃傷自己,俗世害妨人的,除了貨物女色,還有他自恃的聰明。 我一不做,二不休,將你的聰明一併帶走,恐怕你的下場會更好一些。」 寶光惶恐地向少師磕頭謝罪,但少師已拔身離去,寶光只覺喉頭作嘔,痛癢難 忍,一張嘴,一枝散發著五彩光華的筆便隨著少師緩緩逝去了。 從此,寶光孤身一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