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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對一個男人
汪志成
只有聰明的女人才可以笑對一個窩囊的男人。
沒等下班鈴響過後就去找卜廠長,這對老於來說是破例的事。他手也顧不得洗,
工作衣也顧不得換,就這麼一身油膩膩地去找卜廠長了。卜廠長是老于的老同學,
又是從小穿著開襠褲趴在地上一起鬥蟋蟀的小夥伴,兩人的關係是極好的。但自從
卜廠長成了老於的上級以後,老于依然像在別的領導面前一樣,總是萎頭縮腦的怯
懦樣。但今天老於是非去找卜廠長不可了。老于走進卜廠長的辦公室,這才發覺自
己該怎樣跟卜廠長說的詞兒還沒有想好哩,但這時想退出已經是不可能了。更讓老
於感到奇怪的是,卜廠長的女秘書小婭一見到他就趕緊用雙手撫住了自己的櫻桃嘴,
但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已經笑得睜不開了,旁邊的人也都在瞧著他笑,連卜廠長
也忍不住笑了。老於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門兒了,今天這世界上的人似乎都染上了
傻笑症,不管是女的男的年少的年老的,都一個勁兒地朝著他笑。
聽說,這笑的產生始于卜廠長接了個電話,自從那個電話以後,全廠上下的人
見了老於就笑,這到底是怎麼了?但這事怎麼問廠長呢?當老于一時還找不到合適
的詞語時,卜廠長卻先開口了:「老於哇,你真行!」
「卜廠長,我什麼行?」
老於的話又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卜廠長一拍桌子:「老於,你竟敢在夏以以身上有不軌行為!」
「沒有哇,我只捏了捏她的手臂。」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老於說:「因為她給邱英扇了幾個巴掌,我去擋擋,一擋就捏住了。」
「她說你強姦她呢,還要求我把你開除出廠。」卜廠長說。
老於木木地站著,一聲不哼。可老於心裡在想,我是你的老同學,夏以以是你
的老鄰居,你卜廠長偏向誰?一切都明白了。如果你偏向夏以以,那就證明你已經
沾了那美人兒的葷腥了……
老於正在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卜廠長說話了:「時間不早了,老於你回去吧!
如果見到夏以以,你就告訴她,我已經把你開除了。也好讓她高興高興。她這個人
太可憐了。」
直到卜廠長說到「可憐」兩個字,老於的心裡才有些愧疚了。畢竟是他和妻子
邱英兩個人一齊對付她這個孤獨無援的弱女子。至於她說他強姦她,他腦子裡確實
曾經閃過這樣的念頭,只是沒有付諸實施而已。
像老于這樣忠厚到窩囊的男人,是不會有女人看上他的。老於到了36歲「本壽」
年還沒娶上老婆,在卜廠長的盡力幫助下,終於找到一個年紀比他大4 歲的山裡女
人,這女人剛剛死了丈夫,瘦得皮包骨頭,又黑又皺,像根枯柴似的。老子心裡著
實不滿意,但他想自己如果不要這女人,這輩子只能打光棍了,於是就點頭說好。
接下去又是卜廠長幫忙,把這女人安排到一個街道小廠工作,女人也很滿意,於是,
女人和老于恩恩愛愛地過日子了。
老于的同事說老于沒有能耐買新自行車,就買輛舊自行車騎著過把癮。
老於說,舊自行車騎起來比新的還活絡哩!
從此以後,「舊自行車」成了老于的妻子的綽號。老於與「舊自行車」真是如
膠似漆了。有一天,老於的一位同事吃過晚飯見天還沒黑,就去老於家裡串門。老
於家的門緊閉著,這位同事一邊敲門一邊叫,裡面老於「哎——哎——」地在應他,
只是遲遲不開門。同事在門外站了好一會,不耐煩了,於是就大聲說:「老於,如
果你正在騎舊自行車,那你就別來開門了!」老於在屋裡說:「那好,那好!」
但不久以後老於便患上了那個難於言說的「不爭氣」病,同事們取笑老於是超
負荷運動所致。老於沒有能力騎「舊自行車」了,「舊自行車」卻不甘寂寞,總是
要尋老于的開心,甚至經常要和老於摔跤比賽,老於被撞得鼻青臉腫,又摔得渾身
都是傷疤。山裡女人力氣大,老于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老於苦頭吃不過,只好提出
離婚。
老於一提離婚,邱英就怕了。離了婚不但在城裡沒地方住,而且現在這份工作
也會保不住。邱英說,「你要和我離婚,我就服安眠藥自殺!」
老於只好作罷。
但從此以後邱英把老于管住了,懷疑老於有外遇,老於晚上下班回家遲了,邱
英趕緊到他下班的路上去打探。經過一段時間的偵探卻毫無結果。有一天,邱英竟
在自己的家門口發現了丈夫的秘密,她見老於眼睛直直地盯著夏以以……對了,自
從這妖精住進她家對面以後,老於那病就犯了。
雖說夏以以已經是個40出頭的半老徐娘,但卻依然風姿綽約,打扮入時,能露
的地方都恰到好處地露著,那豐腴白嫩的肌膚不但使老於雙眼發直,而且暗暗往肚
裡咽口水。心想,她那當了大老闆的丈夫也真是的,讓這麼個美人坯子閒置著,還
要去泡小蜜,要是換了我,能有這等豔福,死也甘心了。
忠厚老實的老於心裡想是這麼想,但行動是絕對不敢有的。正因為如此,老於
的病也越犯越深重。特別是有一次,老于和邱英吵架,被邱英打得頭破血流。夏以
以忍不住出來勸架,還給老於貼止血的「創可貼」。老於覺得那傷口上被夏以以用
「創可貼」那麼一貼,就不再覺得痛,而是有一種輕鬆感。而邱英則沖著夏以以說
:「對男人就得這麼對付,否則男人就會得意忘形,去當別人的玩藝兒!」
夏以以聽了,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這一次,老於幾乎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幾天以後,夏以以的自行車癟了氣,到鄰居家借打氣筒。老於覺得這是個難得
的機會,就在家裡尋找起那把舊打氣筒來。邱英知道丈夫在為夏以以尋打氣筒,心
裡氣得不得了,就故意走到門外朝夏以以喊:「你想借打氣筒,我家裡有啊!」
「那就借我用用啊。」夏以以高興地說。
「我也早知道你想借用!」邱英話中有骨。
夏以以接過打氣筒,試用了一下,又還給邱英:「這打氣筒是破了的。」
「破了倒好,如果不破,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東西被別人使用著,怪難受的。」
邱英借題發揮。
「要是換了我,寧可要它不破,讓人家使用去!」夏以以以牙還牙了。
就這樣,兩個女人你一句來我一句去,由爭吵轉為辱駡,又由辱駡轉為打架。
但動起武來夏以以哪裡是邱英這山裡女人的對手,她使勁地扇了夏以以幾個巴掌之
後,又將夏以以按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呆在一旁的老於不知怎麼才好,他心裡
還想幫一把夏以以的,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出手,只能幫自己的妻子邱英。於是,他
只好不動手。但這時,垂死掙扎的夏以以卻發狠地在邱英的小腿肚上咬了一口,邱
英一聲慘叫,倒在地上。
這天夜裡,邱英把老於罵了個狗血噴頭。「死屍,人家把你比作破打氣筒,你
還呆乎乎地不知道,眼睜睜地讓自己的老婆任人家咬,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你還
是個男人嗎?活死屍!」
老於心裡卻想:夏以以本來並不知道我的隱私,只是你這山裡野婆想去挖苦人
家,反而說漏了嘴,被人家知道了我的暗病,這事多丟人啊!但老於想是這麼想,
嘴裡卻連連向邱英認錯。
邱英說:「既然你知道自己錯了,明天就幫我去報仇!」
第二天一早,夏以以梳洗打扮得光彩照人準備去上班,剛走出家門就被邱英一
把扭住:「你這臭婊子!你會咬人,我今天就讓你咬個夠!」說著便抓住夏以以的
頭髮,劈頭蓋臉地朝她打去。夏以以因為昨天的勝利,膽子也大了,她一隻手揪住
邱英的脖頸,一隻手擰她的胳肢窩。這時,老於突然撲過去,抓住夏以以那兩隻肉
乎乎的手臂,邱英趁機朝夏以以的下身猛踢一腳,夏以以一聲慘叫,跌倒在地。她
哭喊著,用雙手爬著,拼命地爬進家門,拿起電話筒,她想給110 打電話,又覺不
妥,就打電話給她過去的老鄰居卜廠長……
老於從廠裡下班回家,走上樓梯,這時夏以以正好走出門來放一袋垃圾。老於
往她面前一擋:「你給我單位裡打了電話,卜廠長把我開除了!」
「啊!」夏以以吃了一驚,臉也刷白了,想不到自己情急之下打的電話真的起
了作用。她嚇得一步步地後退著,面對怒不可遏的老於,心裡卻有些後悔了。「你
想幹什麼?」
「我要你賠!」老於趁機一把抓住了夏以以裸露著的玉臂。
「怎麼賠?」夏以以已經退到了家門口。
「我就天天在你家裡吃飯!」老于一把將夏以以推進家門,自己也隨之跟了進
去。
「想在我家裡吃飯?那你能給我幹什麼呢?」夏以以說。
「你老公能幹的事,我都能幹!」老於幾乎是吼叫起來。
「哈哈哈哈……別充英雄了,難道我還不知道?」夏以以幸災樂禍般地笑著。
老于這忠厚人這時才真正被激怒了,他瘋狂地朝夏以以撲過去,像剝蛋殼似的
剝開她的衣服,又扒下她的褲子。這時老於看到她那嫩白豐腴的大腿的拐彎處有一
塊紫黑色的傷疤。老於看著這傷疤無力地垂下了雙手,呆呆地凝視著……
「這是被你家裡那個瘋女人踢的。」夏以以說。
「是我抓住了你的手,我……我對不起你……」老於說著,就轉身往外走。
「哈哈哈哈……」夏以以笑道,「廢物!還想到我家裡來吃飯!有能耐就進去
呀!」
老于聽了,重新轉過身來,朝夏以以猛撲上去,像一隻餓極的老鼠撲在一隻白
麵包上,恨不能立即把她剁碎不可。
「啊!啊……你還真行,你原來沒病……」
「我被你激活了!我要使勁地感謝你!」
「啊,啊……哎喲……」
正在這個節骨眼上,老於突然聽到樓下的自行車聲,這是他老婆邱英的自行車
的聲音,她下中班回來了。老於心裡一急,像個皮球馬上泄了氣。「這……這怎麼
辦?」
「別怕!有辦法的,」夏以以說,「我們趕快吵起架來。」
邱英走樓梯的時候,夏以以和老於已經吵得很凶了。兩個人幾乎已扭打在一起,
從里間打到外間,又打出門來。「你這個廢物,還想來強姦老娘,不自量力!」夏
以以把老於推出門外,「砰」地關上了門。
邱英問老於是怎麼回事,老於說:「這白骨精竟然電話打到了我單位裡,要蔔
廠長把我開除出廠……」
「算了吧!」邱英高聲叫道,「連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還來顯什麼威風!嚇!」
夏以以沒有還擊,卻在屋裡吃吃地笑。
從這以後,邱英幾乎每天都要對著夏以以的門高聲說:「稀奇真稀奇,自家的
玩藝兒別人嬉……」但由於沒有人答理她,她終於感到越來越沒趣。當邱英去上夜
班的時候,老於又悄悄鑽進夏以以的家門,一直鑽到她的被窩裡……
邱英卻在想,自己對著夏以以的家門喊了這麼多天,或許夏以以根本就不在屋
裡,自己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多的唾沫星子。要是夏以以在屋裡的話,她還憋得住嗎?
機會終於來了。這天,邱英在樓梯口與夏以以迎面相遇,夏以以似乎比以前更
年輕了,還微笑著跟邱英點頭呢!邱英也朝夏以以點了點頭,說:「你說稀奇不?
有的人自己的玩藝兒輪不上玩,卻讓別人玩著。」
夏以以真想撲哧一聲笑出來,她趕緊用雙手捂住嘴,然後點點頭回答說:「是
嗎?」
這回,邱英才真正感到稀奇了。
邱英上中班下班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這時她的丈夫老于正鑽在夏以以的熱被
窩裡。和邱英一起下班的同事來敲老於家的門,老於鑽在被窩裡不敢應聲,來人門
越敲越響,越敲越急,幾乎要把門敲破了。夏以以這才穿好衣服走了出去,說:
「老於家沒人哩!有事快告訴我!」
來人說:「邱英出了車禍,已經送了醫院,看來快不行了。老於到哪裡去了?
叫他快去啊!」
夏以以說:「知道了,我會馬上想辦法通知老於的。」
等來人一走,夏以以急忙趕往醫院。邱英躺在搶救室裡,昏迷不醒。她身上多
處裹著紗布,血水從紗布的潔白中滲出來。夏以以在耳邊輕聲喚她:「邱英,邱英
……」
醫生問:「你是她的什麼人?」
夏以以說:「我是她丈夫。」
醫生、護士們都笑起來,搶救室裡的空氣才有些流動了。
夏以以連忙解釋說:「因為一時找不到她丈夫,所以只好代她丈夫來了。」
醫生的搶救工作依然很緊張,看來邱英的傷勢非常危急。夏以以一邊協助醫生
護士護理,一邊還是輕輕地呼喚著邱英的名字。
過了好一會,邱英終於蘇醒過來。夏以以說:「邱英,我在你旁邊,你放心地
躺著吧。」
邱英說:「我真想不到會是你。我這樣罵你,你卻待我這麼好……我……」邱
英又昏了過去。
這時老於趕來了,他木然地站著,木然地看著邱英的臉,那臉比平時白了許多,
柔和了許多。醫生說:「病人需要馬上輸血,抽誰的血呢?」
老於說:「我和她血型不同的。」
醫生說:「你知道你妻子是什麼血型嗎?」
「……」
「你妻子是A 型。」醫生說。
「我也是A 型。」夏以以說,「就抽我的吧!」
夏以以抽完血就回去休息了。
這時窗外的天色已漸漸透亮,邱英又蘇醒過來,她看看木愣愣地坐在床邊的丈
夫,說:「天亮了……今天你還要去上班呢。」
「今天我不去上班了。」
「我的傷勢很重嗎?」
「不重。夏以以已經為你輸了血,你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邱英的雙眼蓄滿了淚水,淚水遮擋住了她的視覺,她丈夫的形象漸漸地模糊了,
這世界在她的眼裡漸漸地模糊了……
三天以後,老於一個人陪伴著邱英奔向火葬場,然後把她寄存在那裡,便匆匆
地去找夏以以。
當老於走上通向他家門口的樓梯時,夏以以正拎著大包小包從另一道門裡走出
來。今天的夏以以似乎打扮得更加光彩照人了,甚至連她的微笑也顯得更加年輕。
她好像要去進行一次長途旅行,精神也為之颯爽。
老於連忙上前攔住她:「以以,你要去哪裡?」
「我要回家……」
「你別……」
「你還有事嗎?」
「我……我想和你結婚……」
「哈哈哈哈……」夏以以笑起來,「老於,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一個有夫之婦
啊!我一個人呆在家裡悶得慌,才出來換個環境住些日子。經歷了這麼些日子,我
才發覺我的丈夫比起人家的丈夫來,還是很不錯的。是的,他在泡小蜜,可有好多
男人想泡小蜜還泡不上呢。就像大多數孩子都貪玩一樣,但即使最貪玩的孩子也會
想到回家的!」夏以以說著,已經小跑著下了樓梯。
老於站在樓梯口,木愣愣地望著夏以以那遠去的背影,想,我已經沒家可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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