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短篇小說選 > 城市雞鳴 文峰 馮濤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脊髓好像被一根吸管猛然抽空,身子軟綿綿的無 所依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床頭一個嘀嘀嗒嗒的鬧鐘和一本看了一半的被壓 皺了的書。 一些蚊蟲在昏黃燈光下飛來撲去,空氣中流淌著夏日粘稠而傷感的氣息。馮濤 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掀開冰箱,一瓶啤酒下肚,頓覺爽氣逼人。馮濤打開電視, 裡頭一個上穿牛仔衣下著有點像女孩穿的那種褲裙的小夥子在吼《再次擁有》,很 費勁,吼著,吼著,突然,就把面前的麥克風抱起來,像抱吉它那麼抱著,一會兒 又橫過來像扛機關槍似的要對觀眾掃射,他拼命縮攏自己的身體,扭著屁股甩頭髮, 使人覺得他再次擁有的全是痛苦。但據說此人出場費達到五位數,比教授一年薪水 都多,苦什麼苦。馮濤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書,裡面對現代派歌手的描述很形象, 提出了兩個標準,一是是否聲嘶力竭,一是是否做痙攣狀,看來很有道理。一曲罷 了,小夥子說話了:「看看我們的周圍都是他媽的什麼?鋼筋、水泥、硬塑料製品、 速凍食品、汽車排氣管排的廢氣、核威脅、艾滋病、環境污染、墮胎、吸毒還有歇 斯底裡和大便,可是這些算個屁,最主要的是在這情欲物欲橫流的社會裡,愛呢? 愛在哪裡?愛是什麼?好,現在給朋友們帶來這首《愛是什麼》,會唱的朋友跟我 一起唱,music ——」又開始瘋狂了,不過說得很有道理,這人倒不是一無是處。 馮濤換了幾個頻道,都不滿意,胡亂看了幾個邁克。喬丹的投籃和一個豐胸產品的 廣告,打起電子遊戲來。馮濤特別喜歡打的是《魂鬥羅》,魂鬥羅勇士手裡的槍常 換常新,子彈「噠噠噠噠」的吐得飛快,還用不著為彈藥告罄擔心,快感! 馮濤從電大畢業三個月了,一直在家裡呆著,這座城市教師超編得厲害,電大 文憑更沒有分配。馮濤去了幾趟教育局,塞了幾條恭賀新禧,但前景不容樂觀,人 家一聽說是電大畢業的,臉上的表情足以讓馮濤感到自卑和絕望。馮濤覺得自己的 命運像彈球一樣,操縱在別人的手裡。這三個月裡,馮濤也做過郵政儲蓄的保險業 務員,就是那種花自己的錢培訓自己然後從熟人做起的職業。無奈馮濤的哥們要麼 是窮光蛋,要麼醫藥費可以報銷。馮濤平時又少到親戚家走動,臨時的親熱好比隔 水溫的牛奶,沒有一定過程並不能挽救往日的冷淡,親戚們表面上客客氣氣,一談 到實際問題就來個「乾坤大挪移」調開話題,害得馮濤老是以大口喝茶掩飾尷尬。 再加上馮濤一穿襯衫西服就覺得不自在,在客戶眼裡信任度驟減,鮮紅的嘴唇像一 只鳥喙,一下一下地啄著他的自尊心,吃了幾回閉門羹後,馮濤把花了幾十塊印得 相當精美的名片撒得滿屋都是,老子不幹了,聲音嗡嗡的像回旋在一口菜缸裡。 馮濤的家境不好不壞,馮濤爸是一個民用化工廠的生產科長,馮濤媽內退在家, 每月只領百多元,他還有個哥,是掌勺的,生意一般。哥剛結婚,家裡實在太小, 馮濤只好搬出來租房子住。 三毛說家的感覺就是「有一個人在屋子裡燃著燈等你」,也可以說中國人關於 家的概念首先是一間屋子、一盞燈和一個人。馮濤對此極表贊同,但他的屋子是每 個月花兩百塊與人合租的,那人長得瘦蹩蹩的,卻常三更半夜的帶不三不四的女人 回來,關上房門唧唧歪歪地「做運動」,屋裡的那盞40瓦的太陽燈又常莫名其妙地 熄火,人更別提了,連個關係稍微曖昧點的女孩都沒有,還比不上上電大的時候。 那時,馮濤大小算個風雲人物,是學生會主席,常有大小會議需要他主持,還是籃 球隊主力,一米八零的個頭,被稱為電大的羅德曼,馮濤的嗓子特別好,聲音厚實、 有磁性,而且彈了一手好吉它,蟬聯歌手賽的冠軍。現在,沒人需要他,沒他一切 照常運行。那時候,馮濤也算有過兩次感情經歷。第一個女孩,叫祺環,曾和他單 獨看過幾回電影,馮濤握過她的小手,覺得她的手摸上去像荔枝的果皮,又讓他聯 想到癩蛤蟆的皮膚,但馮濤當時還是很興奮,畢竟是打娘胎以來第一次局部的性體 驗。後來那女孩不知怎麼搞的和別人好上了,馮濤悲痛之餘卻有一絲慶倖。那人是 他的舍友,家裡有錢,個矮,但有錢能墊高身材。有一次他們三個在食堂吃飯,之 後,祺環對他的態度便一落千丈,馮濤很不解,只記得那次吃飯她和那人有說有笑, 但似乎沒有眉目傳情過,馮濤甚至記得那天吃的是排骨、菠菜、煎蛋和八毛錢的米 飯。一個星期後,祺環公然與那人出雙入對,並對他說,拜拜,窮光蛋。還說他沒 有情調。窮光蛋自然沒有情調,九十九朵玫瑰馮濤是送不起的。這是第一次。第二 個女孩比祺環漂亮多了,長頭髮,苗條,馮濤一看到她心跳就減弱,那女孩似乎對 他也有那麼一點意思,但馮濤拿不准。那女孩吃飯時常以吃不了為名撥些菜肉給他, 還有事沒事地問他一些諸如「我今天穿得是不是很難看」之類的問題,有時還說你 的領口有些髒,別動,我幫你拍拍,這在馮濤看來是相當曖昧的事。有一次他們去 看電影,電影故事挺吸引人的,英雄加美女,從頭到尾打得不可開交,看得馮濤忘 乎所以,散場燈亮時,他還傻傻坐著不動,那女孩碰了他一下,他如夢初醒,想起 自己竟然沒像那些有經驗的戀人,借著電影院的黑暗對她表示點什麼,心裡有幾分 懊悔。有了第一次的境遇,馮濤不敢貿然行事。這樣遲遲疑疑,日子就一天天拖拖 拉拉地過著,一直到畢業那天。畢業前那個晚上,那女孩對他說,如果你再加把勁, 我是會跟你好的。第二天,馮濤倉惶逃回了二百公里外的家鄉,雖然有些遺憾,但 馮濤覺得這樣也許更好。想要得到而又沒有得到的東西往往是最美好的。 嚴酷的現實來得如此洶湧澎湃,馮濤躲閃不及,撞了個正著,沒錢就沒理想, 沒准會餓死。以前,馮濤說得理直氣壯,職業沒有什麼高低貴賤,將來做什麼工作 我不在乎,不必為我的將來擔憂,待業青年多的是。聽得大家目瞪口呆,連反駁都 忘了。其實,自少年時代馮濤就一心想當個作家,即那種名聲遠揚、生活富裕又情 人眾多的偶像作家,但自己卻極少把自己所想的訴諸文字。每次行走路上,蹲在廁 中,或是幹著其它瑣碎事情時都有那麼一陣子才思如湧,無數素材、情節、妙語雋 句一湧而上,讓他像個憋足了大便的人一樣坐立不安,但一旦真的坐到書桌前,鋪 開一疊稿紙時就馬上愣愣發呆,頓感江郎才盡,什麼也寫不出來。 馮濤確信,到城市的這幾個月的挫折、迷茫和絕望寫出來肯定是一部好小說, 但它們總是頑強地存貯在大腦裡,好像只有在進火化爐那天它們才願意鮮活地藉著 乒乓爆閃的電火花一起奔湧出來。也許有另一個原因阻止著他遲遲寫不出東西的是 新華書店的那汗牛充棟的書,有誰會真正地仔細瞧上幾眼呢。作家絞盡腦汁嘔心瀝 血的文字在世人眼裡只是白癡的夢中囈語罷了,還不如周易蔔生和女明星的寫真集。 馮濤想起了一個朋友,大學四年他一直嚷著寫一部有諾貝爾文學獎水平的狗屁小說, 每次談小說時他都雙目炯炯電光閃閃,直到畢業他被分配在一家外表十分堂皇的大 機關,他仍舊沒有拿出一篇小說來,他說成天忙,但不知道忙些什麼。但他天生是 一個能夠說服別人的人,他有一種領袖的說話滔滔不絕的魅力,常常以此來保持馮 濤對他的欽佩。他在機關裡呆了一年就如同脫韁的野馬一樣沖了出來,倒插進人流, 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馮濤一直以為他離開這座城市了。這世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前些天在路上碰到,馮濤正嚼著口香糖,聽說馮濤沒有工作,給馮濤留下了一張名 片。波波音像製品有限公司執行總監李元昊,沒有地址,但有個手機號碼。怎麼連 姓也改了,你不是姓郭嗎?工作需要工作需要,混不下去就找我。 難得有風,即將消逝的陽光,在馬路上留下了積蓄一天的暖意,那天邊雲彩的 消散、遮掩和匯合使人聯想到形形色色的政治局勢。戶外廣告欄上有形形色色的招 聘啟事,大體要求本科以上文憑,學歷要求低的工種技術性強,馮濤不會,還好, 家庭職業介紹所有個家教的空缺。一個面善的中年婦女說和平里新村15幢401 ,正 在馮濤的樓上。 陽臺和天花板是接收器。一般來說,聽聲音馮濤就知道上面那個小男孩在幹什 麼。有時陽臺上忽然下起雨來,准是他在給仙人掌澆水;有時五顏六色的小氣球從 天而降,那是他又在吹肥皂泡了;有時樓板上骨碌碌滾過小石子的聲音,從窗口一 跺腳摔東西的聲音都能聽見,准是他又在向他媽媽發脾氣;假如什麼聲音都沒有, 那他一定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或趴在桌上做作業。 樓上的那小男孩的父母兩年前離婚了,男孩跟著媽媽過。離婚後爸爸媽媽反而 對他更好了。爸爸常在星期天帶他去大商場買各種型號的變形金剛,還帶他去吃麥 當勞。媽媽則時時順著他。「開學」第一天,男孩對馮濤說:「你懂不懂什麼叫加 倍補償,就像我爸和我媽,他們都覺得對不起我,所以都格外對我好,他們都在競 爭我,你明白嗎?競爭。」馮濤當然知道什麼叫競爭。 馮濤的做法是用歷年的高考作文題當教案給小學生上作文,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畢竟深刻多了。有一回馮濤給他出了個看圖想像作文,題目是一個圈,那男孩說那 個圈是他的生活,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圍著他一個轉。誰說一代不如一代,馮濤想。 男孩的作文成績突飛猛進,生日那天,馮濤受到盛情邀請。男孩不會吹蠟燭,馮濤 悄悄朝他眨眼,他擺動下巴,轉著脖子,做出一個吹的樣子,那男孩一下明白了, 果然,當他再吹時,一口氣就把所有的蠟燭火苗全輪流撲滅了。 在男孩家做了兩個多月的家教,幾乎足不出戶。這段日子裡,馮濤從不覺得太 陽的起起落落,只聽見街上的汽車輪子轟轟響成一片,聽見樓底下潮汐一般的自行 車鈴聲過去又過來。時間在手錶上嗒嗒跳著,再一抬頭,看著路燈齊齊地亮了,對 面的樓房一幢幢睜了眼,就像是天黑了才醒過來似的。夜到來的時候很蠻橫。一天 又了結了。 這家黑暗的夜總會裡彌漫著一種十分感傷的氣氛,一些恐怕是已經墜入情網的 狗男女在捉對廝殺,彼此用目光剝著對方的衣服和靈魂。燈光不是暗紅就是暗綠, 充滿了令人作嘔的曖昧情調。迪斯科的聲浪一陣緊似一陣,很多人像狂風中的樹枝 一樣在那裡抖動著身體,仿佛遭到了持續的電擊。加上燈光的變幻,這使馮濤進入 一種幻覺。女孩們那種瘋狂的節奏以致她們渾身的肉都要飛出去似的,充滿了活力 和動感。跳了他媽的一小時,音樂突然停止,人們像被風吹起來的樹葉一樣飄向旁 邊的坐椅。馮濤敬煙的動作有些笨拙,老闆一定看出來了,笑得很神秘。馮濤自彈 自唱了一首《在雨中》。滿堂喝彩,有人喊再來一個。「一晚上八十,晚十點到淩 晨四點,中間可以休息,有什麼問題?」「沒有。」「如果可能的話,現在就開始 上班。」開頭幾天,馮濤昏昏沉沉的,很不習慣這樣顛倒的生活,睡眠好像不屬 自己,但又時刻遊弋在附近。 汽車穿過市區,街邊又立起一座座新的大廈,奇奇怪怪的名字令人目炫。馮濤 已經將近兩個月沒有在大白天出來了。人們愛聽他唱。馮濤在經過那些大樓時突然 覺得這個城市對於自己實際上已十分陌生,甚至,他已被排斥在城市之外。值得高 興的是,最近一個禮拜,有個漂亮的小姐每天都坐在一號桌托著下巴虔誠地看著他。 一號桌是下面最靠近的地方。馮濤有些緊張,有些不自在,有些得意,還有些臆想。 馮濤有一雙值得驕傲的5.3 的眼睛,可惜,自從高考體檢到離開大學,這雙眼睛再 也沒有派上過什麼特別的用途,在城裡,人人都只須看眼前的東西,還有電視。有 的只不過是增加了幾次誘惑和遺憾,因為他總是把走過眼前的一切包括女孩看得清 清楚楚,當然包括雀斑和麻子。可眼底下這個女孩似乎沒有缺點,一切器官是那麼 和諧,馮濤用心虛的餘光搜尋了幾遍,終於發現,劉海好像短了些。 好景不長,一天一個喝醉酒的傢伙要他用女聲和他唱《縴夫的愛》,馮濤不肯, 那傢伙把一疊鈔票甩在他臉上,說「不信你不唱」,老闆也幫著說話,還湊在他耳 朵口說此人的厲害。「嘭」的一聲,馮濤給了那傢伙一拳,不這樣做他覺得活得不 像自己。有人叫好,再來一下。不必要了,那傢伙趴在地上起不來了,也許是故意 的,否則不好下臺。老闆炒了他的魷魚。其實馮濤早不想唱了,兩個月中,馮濤唱 遍了港臺和大陸的流行歌曲,很快地就感到厭惡,因為他需要自己生命與靈魂的撕 裂式表達,而那些流行歌曲,則吟唱的完全是空虛寂寞的愛情表達。在這裡,人人 都像欲望的容器那樣在碰撞,在起舞,在那種男男女女的交頸而舞中消費著生命, 兩個月來馮濤漸漸明白生命和快樂是一種可以消費的東西。人們需要的是鬆弛,是 消遣,只在用錢買來按摩一樣的聲音的快感。 馮濤出了夜總會,踩著影子走在大街上,冷風猛地親在臉上,一路車輛奔來, 燈火通明,一個醉漢搖晃著和他撞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要到哪去,這樣悶悶地想著, 感到路很窄很長。「喂,喂,你。」女孩叫他。馮濤心裡絲絲顫慄,如地震的餘波 從遠處傳來。女孩叫小小,很崇拜他。崇拜性的愛情不純潔、不牢靠,這是絕對的 真理。果然,才一個月,雙方都發現對方的不少缺點。小小喜歡Beyond和動力火車, 馮濤不喜歡,剛開始,小小讓馮濤拼命的彈,還得脈脈含情地看著她彈,她說這樣 才浪漫,漸漸地由頻到少,再後來居然打起哈欠來。其實浪漫是一件沒有後來的事, 在多數情形下,它只是一種瞬間感受,倏忽而來,去的時候只有比來的時候更飄忽 更迅捷更捉不住。馮濤受不了。浪漫和現實是有距離的,就像沒有人相信《泰坦尼 克號》中如果都能活下來的羅絲和傑克可以相愛到老。小小對馮濤的好奇心在一天 天減弱,尤其是聽了馮濤並不傳奇甚至可以說是平淡庸俗的生活經歷後。小小讀書 不少,有時和馮濤在一起聊書,所有話題她都能答上話,但馮濤總是覺得許多沉甸 甸的道理一到她的嘴裡就成了輕巧浮華的對自己聰明的誇飾和標榜,她喜歡引用一 些名人說過的並不十分有道理的話,書好像與她的心思離得太遠。這些都還是次要, 最要命的是小小花錢大手大腳,沒兩步路也要打的,一個月裡,馮濤好容易存下的 兩千多塊一個子兒不剩。馮濤最親密的動作也不過是摸了幾下小小的乳房,馮濤覺 得虧了。她還說,你看過《白毛女》嗎?我如果是喜兒,在這個時代裡我就會嫁給 黃世仁當小老婆也願意,大春又窮又土,我怎麼可能嫁這種男人。聽得馮濤倒吸了 許多冷氣。她還說,我要過打高爾夫球的生活。馮濤心裡說,去你媽的。小小讓馮 濤迅速地失望,不過小小撒嬌的樣子很讓他心動。 一星期前扔下的衣服還吊在椅子上,空蕩蕩的袖臂隨風輕輕晃著。不知何時, 天氣變得涼快起來。晚上根本不用開電扇。有時,馮濤呆呆望著窗外的槐樹,偶爾 發現有幾片黃葉墜下。錢花光了,馮濤想起元昊說過混不下去就找他。手機老是占 線,終於通了,元昊說沒辦法,最近生意好。元昊新近居然發表了一篇文章,花錢 買的,文中用了許多舶來語、洋概念、歐化句,將白毛女被強姦既痛苦又仇恨寫成 了《論楊氏女在性暴力侵擾下的生理反彈及心理逆向運動》。莫名其妙的社會,馮 濤想。元昊沒有不好意思,笑笑說,這有什麼,一篇文章而已,不過總算了了一樁 心願,有的女人可以為一條金項鍊就出賣肉體,前兩天剛從南方回來,你猜南方有 些妓女往陰道裡填些什麼……料你想不到,她們把浴液填進去,讓你嫖她時以為她 高潮迭起分泌物非常多,可他媽的你簡直和在奸屍一樣,你說這些女人都怎麼了, 這個時代怎麼了,這個社會怎麼了,想不通吧,我也是,我再也不去和妓女幹那事 了。馮濤感到噁心極了。元昊拍著他的肩頭說,老兄,你要記住這個真理,在這個 社會上錢最實在。然後帶他到工作的地方。馮濤想不到自己竟會幹這種事情。加工 黃色影碟。不過工資倒是豐厚,還有加班費和獎金,比自己在夜總會唱得嗓子冒火 受鳥氣來錢。「車間」是密室,進進出出得有暗語,馮濤想起《悲慘世界》中的 「雷子來了」,感到好笑,不覺笑出聲來,肺裡的空氣入不敷出。先幹著吧,馮濤 對自己說。馮濤把一粒小石子踢了一條街,直到它顛滾著翻到下水道為止。以後的 事,再說吧。 有人在路上分發宣傳單,關於福利彩票的。 整條街被淘金的人群塞滿了,高聲喇叭響個不停。巨幅長條上一邊是「愛拼才 會贏改變人生的時刻到了」,一邊是「奉獻你的愛心」,兩重視覺轟炸,非要人掏 空腰包不可。又有人中獎了,二等獎,小車加現金。前面兩個戴牌的工作人員,後 面兩個穿制服的保安,得獎的那個一米五十左右的矮個子男人被夾在中間,表情相 當複雜,笑容裡夾雜著遺憾喜悅中帶點頹喪,要不是胸前那朵大紅花,真像極了被 綁赴刑場的要犯。活受罪。不勞而獲。馮濤想,這和賭博沒什麼本質區別。馮濤有 些憤憤不平,但還是恨恨地買了十張彩票。 那一夜的睡意像霧氣一樣在眼中彌漫開來。馮濤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綁赴 刑場,他們要殺了他,要殺了他,槍斃,他們把他捆起來,推到一個山坡上,殺他 的人都是蒙面人,他不知道他們是誰,怎麼乞求怎麼掙扎都沒有用,他就要聽到槍 聲,空氣變得輕緩,再沒有恐懼和悲哀,新的一切就要到來……後來雞叫了,很悠 長很悠長的聲音。馮濤醒了。他的脊髓好像被一根吸管猛然一下抽空,身子軟綿綿 的無所依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床頭一個嘀嘀嗒嗒的鬧鐘和一本看了一半的 被壓皺了的書。馮濤還不知道,他中獎了,中的是頭獎。 回目錄 回首頁